甘望舒下意识没再抬脚,和旁人说她去个洗手间,一群人分开而走。
去洗手间半分钟,甘望舒就拐到那休息厅去。
他还是那个姿势,微微躬身向下,疲惫感挂在些许下垂的双肩。
以前好像没见他这副样儿过,萧津渡这三个永远都是意气风发的,身上有着世家子弟那种最纯粹的不为生活所苦的惬然,有着身为一个跨国集团继承人的那种高贵散漫感,比起她当时的心虚,在甘家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卑微,他里里外外都是人上人的气质。
而现在的萧总看着却好像落魄了一样,如果不是财经报纸上每天刊登的萧安股指,还真以为他家道中落了。
“你在这……”她站在他面前两米的位置,试探性地问,“等我吗?”
“抽烟。”
“……”
甘望舒正扭开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他握拳抵唇咳了有十来秒,才渐渐稳下来,往后一靠,背抵着墙,撩起的眼皮下目光淡淡笼在她身上,像夜里的灯,很寻常。
“在这说,还是回去说?”他问。
在这说怪怪的,回去说又不知去他那儿还是去她家。
想了想,甘望舒就开口了,回家也只是几句话的事,在这也一样。
“之前走得比较着急,说得敷衍,没跟你认认真真说一句,那事对不起,而那一年,你给我的非常非常多,我也没给你任何有用的道歉,对不起。”
萧津渡脑袋靠着墙,右手的烟灰落在西裤上,跌落在地,他一动不动地目视着她,又好像目光没有聚焦,涣散在她身上如一阵日落余晖。
甘望舒见他没动没有言语,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只能继续把该说的,接着说了。
“我不知道你恨不恨我,怪不怪我,但都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你又只是留下一句不知如何补偿就走了。
我当时走得急,可能我现在也不知道真要补偿你什么,你需要什么,你欠什么……但是我确实很不想亏欠你,我知道那17年到18年,那一年你对我有多好,我出车祸你去美国陪我的那一阵,我非常不安……
我现在回来了,我可以补偿了,所以你要是想要什么,你可以直说……”
他笑了声,慢吞吞地问:“你觉得我欠什么?你都说了我不欠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把那剩下的房子,也卖了……”甘望舒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只觉得这句话无比难说,几乎耗光了她今天的所有力气。
萧津渡把烟抵在烟灰缸里,嘶哑的音色穿过雨声,有种难以言说的冰凉:“不是甘小姐很不想做邻居吗?成全你。”
成,全,你……
这三个字像什么刀剜在甘望舒心口,雨一冲,浑身痛得像濒临死亡。
萧津渡眼睁睁看着她泛起红晕的眼眶水光逐渐弥漫,他回过神,酒醒了,脑子也醒了,明白前天刚来时笃定不想让一片叶子落在她身上的决定在这一刻被他踩碎,他亲手划伤人了……
他陡然弯下腰去,像麦穗被风雨摧残破碎,长吐口气道:“我也只是觉得事情都过去了,甘小姐不想见就不见,总不能让你还没住就把房子卖了吧,我在这的时间很少,你喜欢就住……”
甘望舒抬手,拿手背压了压眼眶。
“我会卖了的。”
萧津渡愣住,抬眸,“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甘望舒,你有在补偿吗?”
她瞳孔锁住光,定定看他,眼都不眨。
萧津渡心中打架的人影再次复现,火花四射地却也摁不住那个濒临发疯的自己,“两年了,你也知道你走得着急你一句补偿不了就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了,我找过你麻烦吗?我恨不得你马上走,要是被扣了老子还得花费一番功夫去捞你。
我替你看了无数次无数次你所谓的母亲,去美国看了无数次你,寒冬腊月大年初三的老子不过年去看你,你一来,一见面就踩下油门又一走了之,今天留下我跟我聊,就聊这玩意,卖房子,我这两年又是喂了狗了呗?
你以为我不知道房子是你买的?我要卖房子我能不知道谁买的?我这房挂了一年多了,才卖出去,你以为我随机选择呢?咱俩纯纯有缘呢?呵,确实有缘,又是我的孽缘,我失心疯了,卖给你,老子自找罪受,三年了,纯纯在自找苦吃,我活该而已。”
甘望舒眼睛久久没眨,眼睫被湿意渐渐晕染,眼珠酸涩肿胀,一夜没睡的混沌感刺疼着太阳穴,瞳孔的生疼让他眼底的恼怒和不甘像被放大,分外明显。
一眨眼她眼里水珠滚滚而下,地毯顷刻间就晕开一片明显的水痕,她苍白的脸也因为气息的起伏而生起一层红晕。
“你去看我?看我做什么?”
“老子犯贱,不关你事。”
她一边哭一边笑,“是啊,关我什么事呢,不姓甘,蓝望舒也和你萧总没有缘分,只是一个保姆女儿的出身而已,姓甘和你更不可能呢,你以前天天挂在嘴边的,甘氏女总死活关你什么事。你自己做梦,做这种不可能的梦,你不爱自己,一次次去美国,你疯了。”
萧津渡胸口起起伏伏的,被“做梦”两个字好像刺了深深的一剑。
甘望舒看着他抿得笔直的唇,音色沙哑:“大年初三,你去美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你做它做什么?你有什么理智可言的,萧津渡。”
“谁说就不可为了,老子愿意。”他怒道,望着她的眼睛猩红欲滴,“有钱,不愿意过年,这千篇一律的破年有什么好过的,我爱飞就飞,用不着你管,老子乐意做梦你也管,管太宽了。”
甘望舒眼泪一滴滴地滚下来,“我不管你,我没资格。我不补偿了,补偿不了,我这人就是虚伪下作只会说说而已,下辈子再补偿吧。”她边哭边转身。
萧津渡眼神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丢了领带和西服起了身过去拉她。
她缩着手掉眼泪,要走,但外面有人路过,萧津渡把她往绿植后一推,压在了一张广告牌上。
甘望舒呼吸起伏过大,气喘不过来,浓郁的黑影倾山倒海压下的时候好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口闷沉得要爆,在临死的界线上徘徊。
一双血红而发亮的眼死死锁着她,灼热烫人的呼吸层层叠叠抚过她湿凉的脸颊。
节节细密的雨声将纷杂的世界摈弃在外,而这一小隅方界里,火光涤荡在心头,烧着血肉。
萧津渡一只手摁住她一只手摸上她的脸,“望舒儿。”
甘望舒眼泪扑洒,为这个两年没再听的称呼。
萧津渡声音嘶哑到不像他,蹙着眉心像几夜没睡,像在说什么呓语:“我不怪你,不怪,我就想去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不然我过不好。那年初三,你跟着我绕了半个超市,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还没忘了我。
我想要的补偿,不过就是你回头看看我……你肯定知道我那会儿喜欢你,我多喜欢你,现在还喜欢,我想你回头看看我。”
甘望舒垂下脖颈,泪水滚到他衬衣纽扣上,跌落到下一颗纽扣,顺着直直淌下,额头碰到他的肩,他身子轻颤了颤。
第51章 我们和好,可以吗?
呼啸的急雨似在心里排山倒海地灌着, 冲刷着五脏六腑,内脏都错位般地疼,和两年前那个雨夜一样。
甘望舒是从未想过这两年里他为她去过美国, 去看她无数次,大年初三那次也是专门为她而去的,不是出差, 原来他那一次绕了半个超市也找不到的东西是她,原来她一直在他身后所以他找不到……
原来他早就不怪也不恨了, 只想着她。
但是一个姓甘的人, 和他如何回头呢?
甘望舒仿佛看到眼前潺潺的流水往东面排去, 她就没见过这地球上什么水能倒流的,压根,就不可能。
她要是早知道他期待见她,前天早上她不会在门口一脚油门走了。
所以他这两天显然憋得慌, 难受得慌。
但是……她能给的也仅限于此了,其他的,她两手空空的, 真是有心无力。
“如果, 如果在一个月前知道, 也许有可能……现在不能了。”她抬头, 泪眼模糊的瞳孔努力对上他闪烁的眸光,“我接手甘氏了。”
萧津渡眼底的光凝固住。
“固然过去的事人人都知, 但拿这种事情去和他们较劲, 我站不住脚。如今都身子不太好, 我不能拿这事把他们都气走……”
她擦了擦脸上控制不住冒着的泪花, 对他笑一笑,“但是说实话无论姓什么, 都和你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所以你……”
萧津渡提了口气,却一时间又哽住,找不到一个出口,找不到一个能撕开的口子来破解她的话。
“为什么要接手,你没钱吗?”他嘶哑嗓音半晌也只吐露出这句话,他猜测出之前文越宁找她是为了这事但是过后打听过了,她并没有接手,没有回来。
“没钱你跟我说,你接手它做什么?我没钱给你吗?”他难受至极地问道,“之前豁出命去捞的花完了?”
“……”她说,“我说了,姓什么你都不可能和……”
“不姓甘我就有办法!”他懊恼而着急地道,“我就有办法!!”
甘望舒语气充满无力感,细眉轻蹙:“对不起。”
“你别气我。”他咬牙切齿,“老子这三年就缺你这三个字,没这三个字我活不了了?!那我早就成灰了!!”
“……”甘望舒憋着气没再说话。
萧津渡不断深呼吸,看着她低眉垂眼的可怜样儿,觉得胸口最硬的那节骨头又是一节节断裂,碎成灰了。
“望舒儿,你别这样……那怎么着,卖房呗,你卖还是我卖?”
“……”
“赶紧说。”
“……”
甘望舒呢喃,“我卖。”
“呵。”
“……”
萧津渡转身。
甘望舒撩起眼皮看着那笔直的肩头,他没走,但也半天没回头。
她思来想去,觉得房子压根也不是这段关系终点的证据,左右还是在心里。
“我后面应该要在览市办公,你不想来就不要来了。”她轻声说。
“我来不来你也管?甘小姐转行做览市市长了?”
“……”
甘望舒抵着墙,低着头,语气也有些差了,“我是管你吗?我是希望你不要被气死,你不要说话带刺儿行不行?”
“本来也活不长,缺点德无所谓。”
“……”
甘望舒抬脚踢了他脚后跟一下。
萧津渡:“……”
他回头瞪她。
甘望舒垂着脑袋,抿着唇眼周红晕弥漫,好像被踢的是她一样。
萧津渡一看,就觉得他这辈子确实是个短命的,看这样子,谁活得长啊?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再说下去他三天三夜睡不着,直接上西天。
他往外走。
甘望舒慢吞吞跟上去,看到丢在凳子上一半挂在地的西服,还有直接躺在地上孤零零的领带,再看他径自往外走的背影,她就去捡起来,“你衣服。”
他跟没听到一样,赌着气直接路径笔直地去了电梯。
甘望舒只能跟过去。
进了电梯把衣服递他面前,他不接。
甘望舒气不打一处来,西服连着领带绕成一团丢他怀里。
萧津渡抱住往下扑的衣服,嘴角慢吞吞地挂起一抹似笑也非笑的弧度,“以后少管我,跟你不熟。一件衣服而已,不差这点钱。”
“……”
甘望舒看着他,死死看着。
萧津渡从一开始的肩背挺得笔直,冷眉冷眼的,到后来渐渐地软下了气息,平下眉峰淡淡扫她。
在她锐利冰冷的眸色下,他又徐徐垮下了肩,不自然地开口:“干嘛?”
“萧总看我有牢狱之灾,那一刻是挺爽的吧?”
萧津渡愣住,不可思议地和她四目紧紧交缠底色。
甘望舒若有似无地挂着笑在唇边:“虽说出身差不多,都是继承人,但是我像个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为了那点本来就是我的东西,需要肮脏又龌龊地在背地里操纵自己家的集团,不惜背上那种一不留神就死罪一条的罪名,你看着也挺叹为观止的吧,咱俩的距离在那一刻就拉得很明显了你不明白吗?我连跟你走在一块儿都不配。”
萧津渡伸手去握她的手腕。
她没有抽开,但是嘴里依然碎碎念着,“看我这种下等人苟延残喘地捞钱你很不屑是吧?你有钱,你愿意施舍,你慷慨……”
“够了。”
萧津渡压低嗓音呵斥。
甘望舒刹住了喉咙里的话。
萧津渡直瞪着她,咬牙切齿:“你别没心没肺,甘望舒,你知道那事给我打击多大,而那样的时候我还在外面等你到半夜,可你还不知道我那夜到天亮见了好几个律师,不知道我那几天找了多少关系为你周转这个事。
你知道我去美国看你无数次,不知道我去麻省多少次扑空,十二个小时的飞机来回反复重叠加起来是几百个小时。
我没找过你,你看着过得很好我比谁都开心,我自己孤单难过不妨碍我看着你就觉得开心。
你更新的生日照片,说新的日子,我打不通你电话,空号了,我也接受了,依然是十二小时的飞机独自回来。
听说你买了这个房子我当天就飞过来了,就在门口看着你车子开过,就为了看你那一面。
前天早上为了见你,我绕那两座院子走了三圈,走了快两个小时,你一脚油门走了……”
他眸光开始闪动,裂缝明显,话语开始一字一顿,被起伏的气息振得连贯不起来:“你别太,没心没肺,甘望舒……”
他声音嘶哑,胸膛不断地起落,“甘小姐没体验过一次又一次到手的东西飞走的感觉,体会不了人间疾苦,也别这样看别人笑话。”
甘望舒整个恍惚起来,也不知是电梯停下时的晃动还是他反过来训斥她的这句话……她体会不了人间疾苦……
她不知道他尝了两次那种即将要到手而最终她却又和他失之交臂的痛苦,她没体会过,所以说话带刺。
“所以咱俩不适合……”她轻轻抽出手,“我只能说,对不起,可你不爱听。”
萧津渡目眦欲裂,又握住她的手,“那你说我爱听的。”
甘望舒呼吸孱弱:“我没办法。”
萧津渡眼底的黑如夜空普将暴风雨,一寸寸碎了开去。
甘望舒:“对不起,你当这一晚上,没有过。”
她先出去了。
萧津渡直到有人进来,才慢吞吞迈开腿。
到酒店门廊下时,正好见她上了泊车员开来的车碾着市区厚厚的积水走了。
萧津渡自己喝了酒,带司机了。
他不像以前钻入后排,今天上了副驾驶。司机还提示他:“路况不好,萧先生要不到后排?”
“走。”
司机启动车子,尾随那辆已经开出十来米远的玛萨拉蒂往沪檀林开去。
沪檀林那一块在山脚,低洼,容易积水。
这样的天气路上车子甚少,中间司机准备超车,被萧津渡冷冷的“别超车”三个字杀得差点踩成了刹车。
回过神来,司机只能不明所以的一路慢吞吞继续跟在那辆玛莎后面开。
回去洗了个澡,甘望舒疲惫地在床上抱着自己,在嘈杂雨夜里思考这一晚上发生的事。
再怎么道歉,还是亏欠他的,他不开心也正常,两年里几百个小时在空中无聊度过的航程,就是她怎么也亏欠他的,他想要的补偿就是她也说一句喜欢他而已,可是她已经接手甘氏了,真的回头不了了。
她唯一能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去释怀的是,不接手甘氏两人也真的不可能,他说他有办法,她觉得也只是逞强赌气罢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没办法……
可这个人还气得不行,要怎么让他消气,也放弃呢……
刚刚一路上他在后面跟着,她是知道的,他怕她熄火或者出别的事。
甘望舒无奈地拿出手机,试着给他发微信。
“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你就当我这人真的不值得,我无论如何补偿不了你什么,你忘了这几年,以后好好生活。”
发过去两分钟,他没回复。
甘望舒又试着发了句:“行不行?”
发不出去,冒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
甘望舒:“……”
三年没拉黑的号,在这一句话后,踩到他痛骨,拉黑了。
拉黑不同于删除好友,被拉的人是真的束手无策。
但是他要是真从此不再搭理她,也挺好的。
甘望舒犹豫了会儿,最后一张张地截图,把他们过去也不算特别多的聊天记录截图起来,末了,把他的号也删了。
一了百了。
这一夜睡得很不好,总是醒来,第二天清早她就干脆找上之前买这房子的中介,把这个房子挂牌出售了,比市场价低了一千万,只要尽快出手就行。
因为台风,今天览市全市颁布了停工停业的通告,忙完了出售的事,甘望舒丢下手机在这乌黑的白日里补觉,断断续续地一直躺到晚上。
醒来时依然满世界昏黑,雨未停。
甘望舒去摸床头灯,壁灯却一直处于昏暗状态。
她困惑地又试了试,最后只能爬起来,借着手机手电筒去开房间内的大灯。
依然昏暗。
停电了?
甘望舒翻手机,这才看到物业早一个小时前就发了信息通知,说大树压断小区附近电缆,工人正在冒雨抢修,但可能最早也要半夜来电,请大家见谅。
甘望舒绝望地蹙眉,疲惫地走去了浴室。
借着热水器蓄水箱里尚存的一点热水洗了个澡,又回床抱起了着自己。
听着外面撕裂的木头声,她心头抖了抖,怀疑自己院子里也有树被刮倒了。
那可都是十几米高的大树,倒一棵可不了得,明天得请工人来搬走修缮园子,她自己搞不了。
断断续续的撕裂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开始后悔买下这个园子,它漂亮是漂亮,是满足了她想独自生活、避世的想法,但是她一个从小不是在西南就是在北方生活的人,没经历过台风,不会打理园子,而江南这种地方,应该有时候一年会经历好几次台风雨。
她还是应该留在北市生活……
等房子卖了,她马上就走。
萧津渡也许后面也卖掉了,所以到头来两人纷纷给对方一道深深的伤痕,什么都没得到。
他也许今天已经离开览市了?
哦,今天台风,应该没有航班能走……不知道白天有没有停雨的时候。
感觉但凡有一分钟雨停,他都会毫不停留地回北市去。
只要和她拉开了距离,萧总就天高任鸟飞了,不用困在这一个以甘望舒为名的牢笼里,郁郁不开心,一不开心就好几年。
她想得没错。
实际上的萧津渡今天确实是不爽到了极点,这几年里他心情都没这么差过,所以尽管早上览市已经发布了停工停业的消息,他一个来找甘望舒的人也不需要上班,但是趁着有半小时雨停,他还是上荣晟公司去了。
荣总的公司在览市市区寸土寸金的CBD大厦里,白天看雨还挺方便的,景致一绝。
萧津渡就在那儿看了一天雨。被迫在那儿陪他的荣晟都快抑郁了,公司今天都放假了,他一大早还得从被窝爬起来,丢了美人披风冒雨来公司陪萧大公子。
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他都怀疑萧安是不是破产了,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能让快活一辈子的萧总一副台风登陆在心中的样子。
在外面窝了一整天,所以直到深夜十点,暴风雨不断加剧席卷览市的时候,萧津渡才偶然间发现手机里有物业的消息,两个小时前就发了消息说沪檀林全小区停电了,最早要半夜来电。
他一下子撒腿就下楼。
“喂?台风这个点在登陆呢,览市处在台风眼,很危险的,你要干嘛?”荣晟紧张不已地跟上去。
但是跟不上萧总的速度,他已经乘坐高速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览市几乎百分之五十的地方都有积水,而且台风正在登陆中,全城除了救援车辆几乎别想找到一辆私家车。
萧津渡开着自己那劳斯拉斯当游艇,在雨夜里风驰电掣花了半小时赶回了沪檀林。
小区里树木倒了一地,进去的路横七竖八地被拦截了不少,萧津渡最终赶到家的时候都快十一点。
满世界昏黑,除了银色的雨铺天盖地。
萧津渡把昨晚那个拉黑的微信放了出来,发消息过去,结果,显示已经不是好友。
萧津渡愣住……
他发过去加微信,但过了十分钟还没动静。
屋外的雷鸣似在头顶打着,不时有树枝掉落的声音。
固然知道这个点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这样的天气正常人也睡不着,而这个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才住两三天,估计家里路况都不熟悉呢,乌漆麻黑风雨交加的,她一个人肯定害怕的。
萧津渡整个心都不好了,直接给物业打了电话。
“给我我隔壁业主的电话。”
“您隔壁业主?这个……”物业为难道,“萧先生,这大晚上的,又停电了,您不认识隔壁业主的话,贸然给您电话,我们这么做不太合适……”
“我认识她,只是微信吵架拉黑了。”
“……”
萧津渡这辈子没把自己置于如此难堪的地步。
物业工作人员试探性地问:“微信没有,那您也没有对方的电话吗?”
“我……”他深呼口气,“她换号码了,我俩几年前吵架的。”
“……”
电话里的人为难而尴尬地沉默了。
几年前吵的架?
萧津渡厚着脸皮冷静道:“给我号码,大不了你们先打电话给她,问问让不让我过去,就说我给她带电源,停电了我担心她害怕。”
“哦,那行。”
工作人员挂了电话,给他隔壁的业主去了电话。
五分钟后给萧津渡来电,“那个,萧先生,隔壁的甘小姐说,不认识你,她不希望陌生人过去。”
“……”
萧津渡颓然地一把坐在了沙发,“你听她声音,睡着了吗?”
“好像,还算清醒。”
“那她怎么说的?”他烦躁地问,还不认识他,真说得出口,气死了。
物业:“甘小姐就说她不认识你,完全不认识。”
“你没说我给她接电吗?”
“说了,她说不需要的,她快睡觉了。”
萧津渡气急,“那你们两句话说那么久。”他还以为说了五分钟,有希望呢。
物业:“哦,甘小姐说她院子里的树倒了,问我们明天清理小区时能不能顺便帮她清理出去。”
萧津渡一下子站起身,“她院子里有树倒了?”
“对,她说听声音有好几颗。”
“……”
“不过这您不用担心,我们天亮就会去给业主清理的。”
萧津渡语气蓦然放低,满满求人的姿态:“你们,麻烦你们到她那一下,我给她打电话。”
“这……”
犹豫几许,物业还是答应了,毕竟住这儿的业主非富即贵,这户业主呢,一年出现不了一两回,难得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下需要帮忙,也不能总是无情拒绝,要是隔壁女业主出什么问题,更不划算。
萧津渡一个喜欢出门玩儿露露营的人,房子从从来不缺临时电源。
带着他从库房搜出来的电池,他开了车到隔壁院子门口,等物业来了,打电话给她,他接过去听。
“喂?”甘望舒的声音有点疲倦无力,刚刚一个厉声的雷毫无征兆地落下,把她吓得心脏不舒服。
“是我。”萧津渡沉着冷静地说,“你开门,我进去。”
甘望舒在被窝里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住,但嘴里已经先脑子一步发了声,“不用了,我睡了。”
“你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
“让我进去……”萧津渡半个身子靠在方向盘上,嘶哑嗓音痛苦道,“快点,给你接个电就走,谁爱跟你待一块,我还要睡觉呢,昨晚都没睡,要猝死了。”
“……”
甘望舒掐了电话,拿了遥控远程开了园子的大门。
物业的人确认他们认识就走了,萧津渡自己开了车进园子。
甘望舒等在门口,人来了,她避开他投来的那一缕在雨夜里显得炙热分明的视线,垂下脑袋,手里握着亮灯的手机把他带到中央客厅。
萧津渡打开工具箱取了线出来接。
甘望舒拿手机给他照明,生疏而客气地问:“给我了,你自己有吗?”
“有。”
“你那么多套?”
“这本来是这间房的,拿走了。”
“……”
手机投出来的圆梯形光束照到了男人宽阔而笔直的肩头,他原本总是显得过于利落的下颌线在这个黑夜里终于模糊了起来,阴影揉开了他五官,深邃却又朦胧,像梦中的人物。
甘望舒使劲看着,非常想看清这个台风夜里赌着气却依然来给她接电的男人,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他好像开始在离她而去,在稀疏雨夜里远走,再也见不到一般。
忽然屋里亮了起来。
甘望舒闭了闭眼。
萧津渡偏头看去,小姑娘长睫闪烁如蝶振翅,蹙着细眉,巴掌大的小脸像飘着不安的情绪。
“要不要记我电话?今晚有事找我。”他说。
甘望舒下意识摇头,细若蚊蝇地轻喃了句“不用”。
萧津渡没听太清,但也猜得出是什么不中听的话。他没说什么,只是那一秒生理性地顿了顿,很快就收拾了眼里落寞的情绪,转身往外走。
一阵狂风发出骇人的呜咽,伴着轰隆声,甘望舒吓得在玄关往后退了两步。
萧津渡站停在那儿,望着雨夜里被砸得噼里啪啦的车,没有马上出去。
甘望舒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走。站了一分钟,她慢吞吞地关了手机的灯,和他一起在那儿,他看外面,她看屋里那盏在风里摇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