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伸出来的手落了空,只能让她在前面走,他抱着孩子步步紧跟在她身后。
佟副将在前面带了一条近道,又让人把马车拉到了平缓处,不时就下了山。
马车暂停在了山脚下。滕越让人弄了些吃食和水,又带了一匣子药过来。
她的脸色苍白,他总觉得她定不只是手背划伤出血这么简单。
“除了手背,还有哪里伤了吗?”他问过去。
邓如蕴闻言瞧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的腰伤恐怕有些重了,疼痛让她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
但她还没开口回他,外面突然来了传信声。
“将军,咱们的人抓到了那大当家的,但还遇见了另一行人。”
“什么人?”他挑眉问去。
外面的亲兵直接将人带了过来,竟是杨尤绫的大丫鬟冬薰。
冬薰见到滕越便跪下磕头。
“二爷在就太好了!那土匪冲撞了姑娘的马车,打杀了我们家仆从,姑娘被惊吓到了,眼下状况甚是不好,奴婢求二爷去瞧瞧我们姑娘吧!”
冬薰磕头,滕越不禁问,“二表妹受伤了?”
但冬薰却说不清楚,只道,“姑娘眼下很是不好,或许有二爷在,姑娘能镇定些!”
这话说得很奇怪,听着似乎内里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情。
滕越不由犹豫地看了一旁唇色发白的妻子。
邓如蕴见状,原本想回他的话没再出口。
“将军去吧,莫要耽误了表姑娘的事。”
冬薰还在外面请求着。滕越却想起来在黄府,她和二表妹之间的事,那事最后闹得丫鬟跳河,他起初以为是她的关系。
如今看来,他先前所以为的所有关于她的事,或许尽是错乱。
但她显然不想跟他多言,既如此,倒不如去问问那位二表妹。
不过滕越还是先问了她的意思。
“那我这会去一趟,不时就回,可好?”
他问去,她轻轻“嗯”了一声,“将军快去吧。”
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她强撑着的精神,像紧攥在手里的沙一样,在悄然流失。
他吩咐了佟盟“照看好夫人”,在冬薰的乞求中快马而去。
... ...
冬薰说昨晚那土匪大当家冲下山的时候,正好遇上杨家的马车从旁边路过。
土匪要来劫杨家的马车,和杨家的侍卫打了起来,土匪凶狠,刀刀见血,杨尤绫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就在车夫护着她逃开的时候,车夫忽的被土匪一箭射穿,直直倒在了杨尤绫身前,血溅了杨尤绫一脸。
“... ...姑娘吓坏了,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冬薰还没说,姑娘不仅如此,嘴里还不停地叫着,“艾柳要来杀我啦,艾柳的鬼魂要来杀我了!”
她想着兴许见到了二爷,姑娘能不必再害怕,滕越也能派人给她好生护送回去。
不想两人刚到山寨,就见杨尤绫拉着滕家的亲兵,挨个同人说话。
说了些什么滕越没听清,但冬薰心下急得不行,连忙上前拉她。
“姑娘别说了,二爷在这儿,二爷会护着姑娘的!”
冬薰一边安抚她,一边想要带着她出来见滕越。
兴许见到表兄,便能镇定几分。
谁曾想,杨尤绫一眼看见滕越竟然没认出来,只察觉到他身上有血腥之气,反而怕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要把艾柳逼死的!”
她嗓音尖细惊恐往冬薰身后缩去。
“是那丫鬟打碎了黄家的东西,我为了保我的名声,我必须得责罚她!我只是让人把她拉出去配人,我不是要逼死她... ...”
她说着越发颠三倒四。
“我是没出阁的女儿,我的名声最重要,娘让我把事情都推到了那姓邓的乡下女头上!不关我的事,艾柳别杀我,都是那姓邓的乡下女,是她不肯给你替罪,去杀她,去找她... ...”
她一口气把话全说了出来,甚至没等滕越开口问。
滕越只觉耳中一轰。
“你再说一遍?”
杨尤绫却更害怕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冬薰几乎快哭着求她,“姑娘快别说那些了!这是滕二爷呀,是姑娘滕家表兄,姑娘清醒些!”
这一声,将杨尤绫的神志短暂地唤了回来。
滕越耳中还反复回响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想她忽的扑上了前来,攥住他的手臂。
“二表哥,表哥!你快让人保护我!这事不怪我,都怪邓氏那个乡下女!都是她不肯替艾柳顶罪... ...你快把她撵走吧,撵去乡下!”
她反复说着要把邓如蕴撵走,说着觉得还不够。
“她本来也配不上表哥。要不,表哥把她休了吧?这样就没人怀疑我了,反正她的死活也不紧要!”
杨尤绫却在说完这句后,又神志混乱起来,跑出屋去拉着院子里的兵将解释。
“你们得相信我,艾柳真变成鬼来杀我了!她恨我把她配人,可我也是没办法,我的名声最重要... ...”
她到处拉着人说,冬薰想拦都拦不住,听着她亲口把这些不为人知的实情,全抖搂了出来。
滕越却彻底顿住了。
果然,果然前面他以为的那些,全是错乱的。
可他却因着这些错乱,将她亲手送到了土匪刀下来... ...
滕越刚走,秀娘就找了过来,她只看着邓如蕴脸上手上全受了伤,眼睛都红了。
“天杀的土匪,怎么能把姑娘打成这样?!”
邓如蕴还真不是被土匪打的,而是同那突然冒出来的侍卫搏斗时,实在无法抵抗,才受了这般伤。
好在她的药迷昏之力足够,不然当时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怎么可能在一个会武的侍卫手下活命?早就死了十次二十次了。
这些话邓如蕴就不说出来吓唬秀娘了,她只道秀娘来的正好。
她身上的伤处越发疼起来,只觉精神开始难以支撑。
“……你帮我去寻佟将军过来。”
佟盟很快走来。
风把车帘吹开些许,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竟一下看到了夫人白如秋霜的脸色。
“夫人?!”
夫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佟盟见她白透的唇微动,勉力撑着开口。
“麻烦佟将军寻两位将士,送我们回田庄,我身上伤势恐怕不太妙,想回去看看大夫。”
这状况,何止是不太妙?
佟盟脑中乱响。
杨家表姑娘没受什么伤,将军去看了她;夫人重伤至此,将军却根本不知!
佟盟只见夫人精神都快撑不住了,直接叫了人来接手了他的事。
“我亲自送夫人回去!”
说完就叫上三五兵将在前开道,又分出人手去县城找个可靠的大夫来。
“麻烦佟将军了……”
佟盟听见她还在客气感谢自己,她似从未当过他这副将是她夫君的手下,只当她自己麻烦了他们而已。
滕越离开了土匪山寨。
他那杨家表妹临走前又清醒了一阵,拉着他问,“表哥是不是要去把她赶走了?”
赶她走... ...他们已经把她赶到田庄,甚至赶进了土匪窝里,还不够吗?还要往哪赶呢?
滕越心里说不出如何滋味,他不知得自己怎么能把事情弄成这样,他翻身上马,直往她歇脚的地方赶去。
但到了地方,他目光四下搜寻着马车的影子,既没见到她坐的马车,也没看到她半片身影,玲琅也不见了,甚至佟盟都不见了。
滕越眼皮一跳,“夫人去哪了?”
“回将军,夫人有些不适,佟副将送夫人先回去了。”
有些不适……滕越眼皮更是抽跳。
“是回西安府了?”
将士摇头,“说是先回了同官县的田庄,很是着急。”
急着回了田庄?
滕越的眼皮越跳越快,立时调转了马头就向田庄奔去。
... ...
这同官县的田庄他从没来过,若不是到了门前见到了自己手下的兵,尚且不知道哪户人家才是。
这里的仆从也没见过他,只有一个母亲的陪房上前来。
滕越直问,“夫人在庄子里?如何了?!”
陪房说她身上有伤,正在房中由大夫处理。
滕越快步进了院里,才发现这田庄不大,四下里乱糟糟的,墙边还有残留的血污。
陪房解释,“二爷别嫌弃,原本这田庄就是老夫人刚买下来的,还没来得及修葺。乡下的庄子浅窄粗陋,比不得城里的宅院,夫人本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过来修整田庄的,可惜还没来得及动工,就出了这些事... ...”
陪房要去给他倒茶,他抬手止了。
他还喝什么茶?
滕越看着这土墙破瓦的田庄,房中有人影匆忙地来来往往,他两步上前,却先看到了蹲在房前树下的一个小身影。
是玲琅。
她蹲在枯叶飘零的一颗枣树下面,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把小脑袋也埋进了膝盖里。
似是听见了人的脚步,才抬起头。
她双眼发红,眼眶蓄满了眼泪,看得滕越心下一沉。
“怎么了玲琅?”他快步走过去。
只是玲琅看见是他,却失望地转了身,又把小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她不想理他这姑父,可小姑娘低下头的模样,让滕越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那天,他从城外回来去卫所衙门,在大街上骑马经过的时候,嘈杂的人群里,好像有哪家的小孩子,远远地叫来一声。
“姑父!”
那一声仿佛就在叫他,有一瞬间他想循声看去。
可他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姑父,念头掠过却没有理会。
彼时街上突然刮起了风沙,他侧过头去避风,不经意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艰难地在风里行走。
他当时觉得那女子的身影确实像他新娶的妻子,可那会他只觉她是惫懒享乐之人,怎么可能在街市上艰难地抱着个孩子行走?
便转头打马而去,再没多看一眼... ...
滕越低头看向玲琅,越看心下越凉。
所以,当时在人群外远远看见他,就大声叫了姑父的人,就是玲琅。
而那个在风沙里抱着孩子前行的女子,根本就是他的妻子,再不是旁人。
但他被簇拥在人群的中央,坐在高高的大马上,不曾低头回应她们一句。
“对不起玲琅,”男人想抱抱孩子,“都是姑父不好... ...”
但孩子却更别过身去,径直躲开了他的手。
她只把脸埋进手臂,“可我姑姑怎么办?”
说着,豆大的眼泪从红透的眼眶里咣当落了下来。
滕越心下一停,“姑姑怎么了?”
小玲琅哭了起来,哭到嗓音哽咽发颤。
“姑姑... ...姑姑为了保护玲琅,受了好重好重的伤!”
“何时?何时受的伤?”滕越一慌。
“昨天晚上,有人打姑姑... ...姑姑被坏人打倒了,腰间出了好多血... ...”
玲琅哭着说的每一句,都好像一块利石重重打在滕越心头。
腰间出了好多血?她果然不只是手上那两道伤。
滕越愕然起身,转头就往房门口跑去。
她没跟他说,而他反而去看了连油皮都没擦破的杨家表妹... ...
浅窄的小院,他一步就走到了房门口,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直扑鼻下。
他是在外面领兵打仗的人,知道这么浓重的血腥味,要受多重的伤,出多少的血,才有这样浓郁的气味。
房中秀娘满身都是血,郎中站在厅中,医女坐在内室床边。
那郎中和医女显然是夫妻,前者不便过去,反复问及。
“怎么样了?木刺拔出来没有?”
医女口舌发干,“快了快了,只是血出的太多了,快准备好止血药!”
郎中把桌案上的止血药都拿了出来,一回头才看到了滕越,“您是?”
滕越直问,“内子、内子眼下是何情形?”
郎中这才明了他的身份,却深深皱了眉。
“夫人腰间被一根木刺扎的太深了,那木刺又在腰间停留了一整夜。兴许是位置还算侥幸,夫人也是熬得住,一直熬到这会而。那木刺倒是拔得出来,但止血恐有些麻烦。”
郎中话音未落,传遍的人也看到了他的身影。
“将军... ...”
她在问他怎么来了这里。言下之意,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滕越半身发僵。
她的问题他没法回答,他甚至想要叫她一声,都不知怎么叫出口。
他只看到满地浸透鲜血的白布,和她苍白近霜的脸色。
反而她似乎察觉了他的僵硬,撑着重伤的身子同他轻声道。
“我没事,但这田庄还没来得及修缮,到处乱糟糟的。将军先去外间坐等一会,我这边快弄完了。”
可她刚多说了两句话,腰间突然溢出大片的血来。
“坏了!”医女大惊。
秀娘也惊叫起来,“呀,姑娘快别动!”
郎中再顾不得许多,连忙递了止血药进来,“快把药用上,先把血止住!”
三人围着她忙做一团,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似乎是连撑起身子的力气多没有了。
她总算无暇再顾及他,也不再跟他说什么客气的话,只是闭着眼睛做最后的支撑。
他在秀娘转身端水过来的时候,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肩膀细瘦,就在他一掌之间。
许是令她完全不熟悉的力道,她睁开眼睛看过来,又在看到他的瞬间身形微顿。
“你别动,”滕越不得不开口,“先让他们把你腰间的木刺拔出来。”
他说完,侧过身来,让她整个人都倚在他的怀中。
他想给她一些不必独自支撑的力道,就一些而已。
但这样的姿势,她更加不适应,他能感觉得到她身形在发僵,可滕越揽着她的手不能松下半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慢慢将这个他先前毫不熟悉的妻子,一点一点重新看进自己眼里——
她生着一双非是那么细长的小柳叶眉,柳叶眉下眼眸清亮,鼻梁小巧秀直,唇色平日里算得红润,并非是此刻的淡白。
而她心如明镜,行事胆大机敏。
从最开始,她就警惕地闻到了危险的到来,即便被赶到乡下,也找周太太,找孙巡检,做了许多应对之策。
彼时,她短暂逃脱后,坐在路边的林中等待。
他从那打马经过,还在曾稍作停歇。
可她既没有上前“耽搁”他,亦没有让人告诉他,她就在那里。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与他全然不相识的路人,没有打扰,静静坐在林中,默默看着他在她面前,出现又离去。
此刻,滕越看着她原本红润白皙的脸上,经过一夜的林中奔走,横七竖八地划了好几处伤痕,脸色的煞白衬得伤处血色深沉。
那晚土匪还是把她抓上了山,还要用她们姑侄,来换他手上另外十几个土匪。
但她没有等他换人,也没有等他杀上匪山,来搭救她们。
是不是因为在她眼里,她与玲琅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是外人,是不值得用两命换取十几个土匪之命的纯粹路人?
路人……是他先把她当路人的。
那日在路上相遇,是他当即就打马离了去。
滕越已不能追回自己的所为,他只能低头细细看着她,看到她双目紧紧闭起,额边细汗点点外溢。
而此时医女手下一动,将木刺最后的部分,倏然从她腰间拔了下来。
疼痛令她身子不禁一颤。
他紧握着她的肩膀,撑住她的身子。
但他感觉得到她精力稀薄到,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可她还在努力撑着。
滕越细细看着她的脸色,而秀娘不住抹泪,同医女道。
“麻烦您多用些止血药,我们姑娘真的流了太多血了,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呢... ...”
是啊,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
滕越已经吩咐了人再去寻药来,止血的补血的,但看着她眼下的情形,他不由地开口低声叫了她。
“蕴娘,若是太痛就不要再撑了。”
或许松下精神昏迷过去,反而能好受一些。
但他突然叫了她的闺名,她略感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好似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暗含,他分辨不清,可她已收回了目光。
“多谢将军,我还好,还不至于此。”
男人抿了抿唇,这个回答他竟毫不意外。
他不禁地更握紧了她的肩臂。
相比他曾以为的惫懒怠惰、心思绕弯的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一个没有富足的家世支撑,甚至一穷二白、捉襟见肘,连爹娘兄弟都没有,还要拖着一大家子过活的人。
他有些不能想象,在来到西安之前,她挑着这个家,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
可就是这样的她,他们来来回回,只叫她姓邓的乡下女。
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可以让她替人背罪,也可以想撵就把她撵走。
可旁人都是外人,而他,却是她结发相守的夫君。
约莫过了一刻钟,医女终于彻底处理完了她的伤口。
她虽然唇色已经白到毫无血色,但还在勉力撑着。
滕越立时询问了郎中和医女。
郎中道,“回将军,夫人眼下是无事了,但若想要伤势好转的快一些,同官县药铺里面买的那些,恐怕效用寻常,最好去往西安府买些好的来用。”
“若是眼下去往西安,内子伤处受得住吗?”他又问。
郎中回应,“如果将军能寻来那驾马车平稳的,又小心护着夫人,去西安府里看伤,那是再好不过了。”
滕越连声道好,这就要去吩咐人。
可邓如蕴却摇了头,连忙说不用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木刺拔了,血止住了,往后慢慢养着也就是了,左不过多养些时间。
但她是拿着林老夫人的钱,离开西安府去的。
她离开西安府来到田庄上,不光是给杨尤绫顶了罪名,也是就此和滕越隔开的意思。但满打满算五天都不到,竟就这样回去,算是怎么一回事?
钱拿了,没有不把事情给人家办妥的道理。
邓如蕴摇了头,“将军不用麻烦了,伤处都已处理好了,不必再费周折。”
“可是同官县里医药欠缺,西安府里的更好。跟我回去好吗?”他不禁软了声音,低头到她身旁。
他这般说话,郎中夫妻连忙退出了房去。
他靠来距离太近,邓如蕴不适应,呼吸之间与他隐隐交错,更让她不习惯。
她不由地想向旁边退开些许,她稍有些要动意思,他就立时叫住了她。
“你别动。”他似比她还紧张,又垂下眼帘,“我退开就是。”
男人往后退了半步,只是看向她的眸光近乎请求。
“你流了太多血,我们回去找名医看一下,才更稳妥。”
他再次问来,还是想让她跟他走。
可是邓如蕴只是他的契妻而已,又不是真的结发之妻。
他不知道这些,但她与她母亲林老夫人之间的默契,却不好随意打破。
她还是摇了头,反而劝了他一句。
“将军不用如此在意,我真的没什么事,况且玲琅也在,我带着孩子来来回回多有不便,就这样吧。”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
“只是这田庄实在是太乱,老夫人吩咐了修整,我却还没来得及做,哪怕收拾出来房子也不像样。将军还是回去吧。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将军了。”
话音落下,滕越怔在了原地。
她不仅不欲跟他回去,甚至让他也不必因她停留。
滕越心口有种酸胀的感觉在漫延,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小玲琅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一眼看见姑姑就跑到了她床前。
她眼泪不住地往外掉,“姑姑,你怎么流这么血?好多,玲琅好害怕... ...”
她却只摸着小侄女的脑袋,微微喘息地哄着她。
“是刚才飞进来一只打架受伤的小雀,是雀儿的血,不是姑姑的。”
“真的吗,姑姑?”
“是真的,你看姑姑已经好了。”
滕越无法言语。丝丝麻麻的发涩的痛意盘踞心间,不断绞着他的心头。
对不起... ...
但此刻,他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当晚滕越没有留在田庄,回了西安。
邓如蕴见他终是走了,松了口气。
她对他来说实在是没那么重要,而他定然还有旁的事要处理。应该一时半会都不会来了。
保持这样的距离,才是他与她之间合适的距离。
至于更多的事,邓如蕴也没有精力再一一思及,当晚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滕越回了西安。
林老夫人正听到了白凤山土匪的事,眼见着滕越回来了,连忙上前问去。
“我听闻你昨日往白凤山剿匪了,可受伤了吗?”
不想滕越开口就道,“娘不问蕴娘怎么样了吗?”
“蕴娘?”林老夫人还不知道邓如蕴被土匪掠走的事。
滕越三言两语把邓如蕴的事说了,低声自嘲了一声。
“我还是个带兵的将领,竟让妻子落到这般田地。”
林老夫人愕然,魏嬷嬷在旁也倒吸气。
滕越却忽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黄家的事情本与她无关,但那丫鬟之死,杨家姨母为着自己女儿的名声,却在城中传言是蕴娘之过,一味将污名都推到她头上来。娘知道吗?”
滕越把杨尤绫受到惊吓后说出实话,告诉了自己母亲。
林老夫人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应,倒是魏嬷嬷连忙替她道。
“杨家姨夫人是最爱要面子的人,那事一出,咱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替自家女儿推了罪责,老奴也让人去澄清过,但奈何杨家声浪太大。”
她想帮林老夫人开脱两句,但杨家推脱是一回事,滕家顺势把邓如蕴送去乡下,一定程度上坐实了那些话,又是另一回事。
林老夫人见儿子默然不语,眼眸沉沉地只向自己看来,便也实话实说。
“我确实得了你姨母的恳求,想着尤绫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事若真落定她头上,往后嫁娶必是艰难许多。”
这话微落,滕越便哼笑了一声,不知又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什么旁的。
“蕴娘不是娘远房亲戚家中的外甥女吗?连娘都觉得,她是不起眼的乡下来的姑娘,所以名声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是吗?”
这婚事成的急,成亲前林老夫人只怕滕越不愿意,便道邓如蕴是自己娘家远房亲戚家中的女儿,因着落了难,家中老少无以为继,寻亲到了西安。
滕越当时正被恩华王府纠缠,她便说这兴许就是天定的姻缘,滕家娶了邓如蕴,替邓家解了围,滕越也能摆脱恩华王府的纠缠,两全其美。
滕越听了这话,也就应下了这亲事。
但邓如蕴同林老夫人根本毫无亲缘关系,这件事滕越可不知道,也不便让他知道。
此时林老夫人听到儿子这般问,心下叹气。
不说旁的,只说让邓如蕴替杨尤绫顶罪这事上,哪怕给了钱,也确是因为邓如蕴的名声在众人看来,不那么重要。
林老夫人不再辩解,“此事是我做的不妥。”
母亲就这样承认了,滕越心里反而更发涩难言。
说白了,连他都觉得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处处做不好才理所应当。
不也一样是看不起吗?
他默然半晌,低声开口。
“我们往后,还是少与杨家姨母走动的好。”
林老夫人不由叹气,但只能应下他的话。
“我知道了。”
但魏嬷嬷面色略略古怪地看了滕越一眼。
林老夫人问了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抓到了恩华王府的人?这人怎么说?”
恩华王府的侍卫嘴倒是严得很,人都快被佟盟打死了,也不敢咬上自己的主子。
但他是王府的人没错,出现在土匪窝里也没错,更不要说他差点向蕴娘下了杀手。
滕越脸色沉了下来,而后极淡地笑了一声,
“堂堂王府勾结流寇土匪,且这些流寇曾多次窃取军中兵甲,被窃的兵甲流向何处正是军中要严查的,他恩华王府还想在我手里脱开罪名吗?”
这话一出,整个房中都凛冽了几分。
林老夫人默了一默,眉头却紧紧压了下来。
“遇川应该再三思一番。”
她叫了滕越的表字,不禁又道,“要想用一伙关内的流寇,就把恩华王府的罪名定死,这怎么可能?但若不能把恩华王府整个拉下马来,我们岂不是要与王府交恶?连个和缓的余地都没有了。”
滕越不由地冷笑了出声。
“照着娘的意思,难不成就这么把恩华王府的侍卫放了?恩华王府今日敢杀蕴娘,明日就敢刺杀母亲和小妹,我们滕家就这么缩下去不成?就算缩了头,恩华王府就能放过我们?”
他直言,“还不如拔了刀亮了剑,让恩华王府也晓得我们滕家,不是可以随意砍杀的。”
他这话已然不容反驳。
林老夫人撑着额头闭起了眼睛。
滕越只又道了一句,“对付恩华王府,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可他却叫了林老夫人。
“蕴娘不能就这样在乡下养伤,娘明日同我一道过去,接她回来。”
她不想回来,也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对不住她。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舒服一些,但他不能就这么把她放在乡下,弃在一边。
好在母亲一口应了下来。
“蕴娘是受罪了,我们明儿一早就过去。”
... ...
滕越走后,魏嬷嬷往柳明轩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老夫人留没留意?方才二爷对邓氏比从前可上心多了。”
这么下去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