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越不知道他夫人在田庄里,而他杀进去之前,可是专门安排了账房活捉那女人的。而那账房是个聪明人,眼下滕越的妻,是不是已经被抓走了?!
他心里如此作想,自然不回答滕越问题。
可滕越却一下想到了这一点。
他根本不再多问这二当家,径直翻身上了马,叫了人手。
“快马返回庄子!”
邓氏她,怎么会在这庄子里?
而方才他从那处路过,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连她,也没出声... ...
庄子被清得差不多了。
佟副将同孙副巡检一道巡查的时候,不由就问了他一句。
“你先前说,有位夫人到庄上察觉了不对,你们巡检司这才提前安排了人,是么?”
孙福巡检点头说是,“就是滕将军的夫人先发现的。”
他与佟盟厮杀了一遭,相互也熟悉了起来,直言道。
“我先见着您家将军夫人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出了状况只能找旁人家帮忙,心里还纳闷呢。这回见你们带兵来了,这才对嘛。堂堂将军夫人,怎么能落魄至此?”
他替邓夫人有些不平,但这话落在佟盟耳中,简直像树枝扎了进来。
他们确实带兵来了,但却是来捉匪的,哪里是为了夫人?
如果不是夫人主动问他吃食与水,他这边打完收拾战场走了,也不知道夫人在此地啊?
这时有兵突然来报,“将军又回来了!”
佟副闻言赶紧前去迎接,等赶过去,不由就问。
“将军是来接夫人的吧?”
滕越却顿了一下。
“你也知道她在?那方才缘何不说?”
佟副将可不敢担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连忙把前后的事情告诉了滕越,连同孙副巡检跟他说得,桩桩件件都讲了出来。
“... ...属下也是刚知道不久,还是夫人替村人来寻吃食和水,我才晓得的。那会属下本想去报给将军,但夫人却说,将军既有要事在身,还是不要耽搁的好。”
不要耽搁的好... ...
滕越愣在了原地。
原来她早在离开西安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但,是他把她送出西安来的,也是他路上遇到她的马车,却不曾停下与她相见的。
所以她哪怕察觉了危险,也没有跟他提及一句。
可她却给周家送了满月礼,请周太太派人在庄子里守卫。
又觉这也不妥、还怕连累周家,便让周家报了官府的巡检司。
而巡检司到底人手有限,她干脆就帮着献计献策,共同抵抗匪贼。
她一直都在自救。
滕越愕然,可一眼从周遭扫过,却没有看到她的人。
他眼皮不安地抽搐了一下,刚想问一句“夫人眼下在何处”,却听见有人呼喊着急奔而来。
“佟将军?佟将军——”
来人呼喊着佟盟,但滕越定睛看去,竟然是她身边的秀娘。
“秀娘?是出什么事了?!”
秀娘没想到滕越也在,可她此时已顾不上许多了。
她手里发颤地攥着那盏沾了泥的兔儿灯。
“将军,玲琅不见,夫人也不见了!只剩下这灯了!”
滕越脸上倏然一白。
但被绑过来二当家,却大笑出了声来。
“哈,连夫人带孩子都没了。好啊,真是天助我白凤山!”
男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被土匪抓走了,而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
白凤山。
大当家是个黑胖的男人,笑起来眼睛眯着,一寨子的土匪,独他最是客气。
“将军夫人莫要怪我等无状,实在是有人想取夫人性命,还花了重金。我等不敢动手,只能看在滕将军的面子上,请了夫人进寨子吃茶。”
说着,从旁边侍妾的手中端过一碗茶水,亲自给邓如蕴送了过来。
邓如蕴没接,那大当家的倒也不生气,只给她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夫人应该知道了吧,您家滕将军抓了我亲弟弟,手里还握着我十几个兄弟,我也算是仁义之辈,怎能弃他们不管?”
他低头看了看玲琅,看得小姑娘直往姑姑怀里缩来,邓如蕴也立时护了她在怀中。
那大当家一笑,目光定在了邓如蕴脸上。
“滕将军抓了我兄弟,我也请了夫人上了山寨。夫人还带着孩子,多有不易。不若您同滕将军说一说,把我弟弟和那些兄弟们放回来,我也将你们姑侄送出山去,您看如何?”
他要用她跟滕越换人。
话音落地,那大当家虽然笑着,可他身后的匪贼们却瞪眼看了过来,有人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刀。
他们想用她和玲琅两个人,去和滕越换他亲弟弟和手里扣下的十几个土匪。
邓如蕴抱紧了玲琅,心下凄然一片。
她只是个乡下来的女子,是滕越两月前还完全不认识的外人。
此番更是惹了他不快,被他送出西安,送到了这庄子里来。
她这样一个人,和玲琅这个与滕越全不相干的小孩,要有何德何能,才能从他手里换出来这么多土匪?
更不要说,她本来也只是为了他挡下荣乐县主的纠缠,给他争取几年的时间,待往后再迎娶高门贵女的临时挡牌。
她有什么立场,让他用手里那么多土匪,来换她和玲琅出来?
邓如蕴心下哀叹,却不敢叹出声,心下凄凄,也流不出眼泪。
她这些话她是绝对不能说的,她看着满寨子紧盯着她们的土匪,怀里抱着发抖不已的小侄女,反而跟这大当家点了头。
她说好,把将军夫人的派头装在了身上,她挺起腰来,缓缓开口道。
“等我夫君来了,不用你说,他也自会用那些人换我们姑侄下山。只是我累了,孩子也受了惊吓,我们要安静休歇一阵,大当家不会不许吧?”
大当家一双鹰眼紧紧盯着她,似乎要看透她所言有几分真。
邓如蕴强挺着身板由着他打量,不知多久,那土匪大当家一笑。
“好,夫人既然这般笃定,我可就放心了。来人,护送夫人和小姐去客房歇息,好生伺候!”
恩华县,恩华王府邸。
有人着一身男子骑装,从一匹枣红色骏马上搭弓射箭,一箭破空而出,直直向一个被绑在树上的人身上射去。
那人惊恐得想要大叫,却被死死地捂住嘴巴,他只剩下双眼目眦尽裂,看着那箭矢向他飞来。
咚得一声,箭矢微偏,从他脖颈旁擦了过去,树上的人冷汗淋漓,却逃出了一命。
但马上的人却脸面阴沉,可忽的又笑了一声。
“是我箭术还有待精进,还是你命太好?”
她说完,叫了手下的人把这树上的人待下去。
“明日再来,我看他到底能在我箭下活几日。”
树上那人听见这话满脸惊恐,几乎要跪下身去,却被人拉着,拉出了马场。
马上的人则翻身下了马,远远地穿过马场,往一旁的宴厅走了过来。
檐下横排摆着**张紫檀小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质地上乘花饰精美的金壶螺杯。婀娜侍女鱼贯而过,斟酒续茶,摆盘放著,坐在桌前锦衣华服的贵人们一边闲适地饮酒吃茶,一边闲聊两句。
当下见来人从马场回来了,有人道了一句。
“不过是个偷东西的毛贼,荣乐你打一顿放了算了,折腾他作甚?”
荣乐县主朱意娇却笑哼了一声,她也落座下来,举起手边茶碗一饮而尽。
“我可不是那普渡众生的菩萨,谁惹了我,谁就得死,不然岂不是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劝她的人自讨了个没趣,“罢了罢了,你是父王的眼珠、心肝,自是同我们不一样的。”
这话朱意娇没有反驳,反而扬起了下巴来。
她父王恩华王有七个儿子,但独她一个女儿,她确实是被父王捧在手心长大。
可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父王再疼爱她,也不能带着她上阵,分给她兵马,反而他这些兄弟们,各个紧随在父王身边。
她也想做个男人,偏就生了个女儿身,越是想为父王分忧,越是用不上力气。
几月之前,她发现父王瞧中了那宁夏前卫的武将滕越,想将滕越收归麾下,但那滕越却始终不搭她父王的话。父王无计可施,心中可惜得不得了,她怎么能让父王这般忧愁,当即提出要让这滕越做她的仪宾。
做了她荣乐县主的仪宾,就是她恩华王府的人了。谁料她递出了意思,滕家居然一月之间给滕越娶了个妻子回来。
这岂是拒了她的意思,这分明是狠狠打她父王的脸。
滕家这般不知好歹,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朱意娇叫了身边的侍卫过来。
“这么多日了,那伙土匪到底完事了没有?若不是父王不许我乱来,我还要借一伙土匪的手?”
侍卫眼下并没得到白凤山的消息。
朱意娇脸色沉了下来,一眼扫到了侍卫脸上。
侍卫心下一颤,急忙跪下请罪。
朱意娇却道。
“你今晚就过去,我可没有耐心等了。赶紧先把那乡下女弄死,最好把尸身挂在官道边,让人都来看!”
她说完,慢慢举起螺壳镶金的酒樽,细细品了一口杯中美酒,眼睛沉醉地眯了起来。
“一个乡下来的女子,一个草叶上的蝼蚁,又不是谁家的贵女,弄死了又能怎样?我倒是要看滕越,到底要不要向我恩华王府低头!”
白凤山寨。
土匪见邓如蕴还敢跟他们提条件,不由地对这位将军夫人高看两眼。侍妾同另个匪贼将邓如蕴姑侄送出了大堂,一路送去了后面的院子里去。
院中到处都是看守的土匪,无不带着刀枪在身,邓如蕴只来得及匆忙看了两眼,就被那侍妾带进了一间房中。
邓如蕴没有点灯,只有院中的火把隐约投进些明灭不定的光亮来。
玲琅惊怕地趴在她怀中不敢乱动,小手紧紧攥着姑姑的衣衫。
“姑姑,姑父会来救我们吗?”
姑父?旁人家的姑父吗?
邓如蕴眼帘垂落下来。
她倒不觉得滕越完全没可能拿人换她,可这些土匪又岂是吃素的?真换假换谁能知道?
与其把命交到别人手里,还不如她自己紧紧地抓在手心。
她摸了摸玲琅的小脑袋,哄着她说别怕。
“没人来救咱们也没关系,姑姑很厉害的,姑姑会把玲琅护好的。”
玲琅睁着大眼睛抬头向她看来,小胳膊紧紧抱住了她。
“姑姑,玲琅知道!”
邓如蕴将她搂在了怀中。
窗外的火把照进来的光亮像鬼魅一样张牙舞爪。
邓如蕴心里发苦地笑,她摸了摸腰间系着的一只鼓鼓的荷包。
她只是一个制药卖药的药女,怎么还有一日,要在山寨里同土匪谋皮?
白凤山南。
兵马列阵,火把连天,有人举了一支穿了信的箭疾步奔来。
箭上穿着信,佟副将立时上前替滕越取了过来,展信一看,脸色发白。
“将军,他们真把夫人和孩子掳走了,让咱们放人!”
这话说出,被五花大绑在马上的二当家就笑了起来。
“滕将军,你夫人和孩子都在我大哥手里,怎么样?要不要把我等送回去,换你夫人下山?”
他说着,还啧啧两声,“滕将军不会不换吧?”
滕越没有可选。
“换。”
他这话出口,一帮土匪可就笑了。
可这也不过是一伙土匪罢了,他自有一百个办法荡平,但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在军中也不必混了。
他立时让人前去同白凤山里的大当家交涉,不时,亲兵去而复返。
“那土匪要那夫人和孩子换将军手里所有匪贼,还要求官兵退开山下三里,只留将军在山寨门外当面换人。”
滕越不意外,土匪拿住了他的软处,知道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可他不答应又能怎么办?
她到底是他的妻,他不能把她就这么丢在土匪窝里。
滕越应了,让佟盟把这些土匪都拢起来带上。
“我亲自过去。”
土匪虽然可恶,但夫人也至关重要。佟盟把这些土匪用一根长绳全穿了起来,穿蚂蚱似得拉成了一条。
土匪各个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那二当家更是戏谑道,“原来滕将军也是疼夫人的,怎么先前一不高兴就把人家撵出城来?”
佟盟见这贼得了便宜,竟还敢嘲笑将军,立刻让人把他这大嘴巴给堵了。
但他方才那话,滕越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无可辩解,抿唇而默,只能往山寨门前赶去。
然而土匪却狡猾的很。
滕越到时,只看见土匪大当家带着人手站在山寨土门楼上,却全然不见她和孩子。
滕越问了过去,那大当家却道。
“将军放心,夫人和孩子都好生生地在我寨子里吃茶呢。只是我家兄弟们都在你手中受了伤。将军若是诚意想要换人,不若先将家小弟送来,我见他无恙,自然将夫人和孩子放出来与你相见。”
这话说得滕越眯起了眼睛。
“那你们也得让我先见到人吧?”
他说去,见那大当家似乎有些犹豫。
如果人在他手里,他有什么好犹豫?但若是人不在,或者说是出了事,他才会有这态度。
滕越心下暗惊,面上却不露分毫。
这会见大当家想了想,还是装模作样地派了小兵回去找人。
但滕越紧紧盯了过去,却见那小兵不知为何脚步有点踉跄,似乎不止是他,守住寨门的持刀匪贼之中,也有些人身形不太稳的样子。
滕越当即留了心,跟佟盟耳语了两句。
火把的光亮照不透漆黑的夜。
有石子从黑暗中突然弹了出去,趁着无人注意,咚得弹在其中一个守门匪贼的腿上。
此人原本就有些站不稳,被这石子一弹,竟突然踉跄开来,险些倒在地上。
门前立刻有了乱象,土匪们竟都人手忙脚乱起来。佟副将看得迷惑,“这些贼人不会在演戏吧?”
可滕越却忽的搭箭,朝着土楼下的匪贼直接射了过去。
他三箭连发,利箭射在门前的土匪身上,那些土匪竟无力抵挡,径直倒地。
大当家见状怒吼了起来。
“那滕越,你妻子孩子不要了?!”
但滕越一箭已经向他面门射来。
大当家大惊急闪,滕越却纵马直奔寨门而去。
“土匪有异,直冲山寨!”
话音落地,亲兵紧跟上前,须臾之间,山寨门前火光四起,刀兵相接。
那大当家先还叫嚣抵挡,可他手下的匪贼多半根本不堪一战,像是中了迷药一般,有些甚至不战而倒。
滕越带人,几乎毫无阻挡就直接冲进了山寨里。
那大当家的还有亲信护着边退边战,一路退到山腰间,眼见颓势已定,此刻也顾不得自家弟弟了,同亲信往另一边杀将出去,借着地势的便利堪堪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滕越一时间倒也顾不上他,只能另派一队人去追,又他叫了佟盟收拾其他贼匪,自己纵马往山顶的寨中跃去。
可他急急到了山寨顶上,将整个山寨翻了一遍,却根本没见到自己的妻子同孩子。
滕越心惊,这时手下在后门附近,发现了一个昏迷倒地的人。
他快步赶过去,见此人身上没伤,只是昏迷倒地,但身旁却有一滩血迹。
而手下在此人身上,翻出了恩华王府的记号。
滕越脚下一阵发晃。
土匪要抓她,而恩华王府的人恰恰也在此。
两厢勾结已经不言而喻,但此刻,他只反复看着那滩不属于此人的血迹。
这还能是谁的血?只可能是她的血... ...
血迹刺着人眼,一直往北面群山之间延伸,滕越哪敢停留,匆促地沿着血迹追去。
火把将血色照亮,那些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泥土、草叶和树枝上,路上有枝杈折断、泥土踩踏的痕迹,甚至还有树枝扯下的裙角碎布。
滕越仿佛看到就在不久之前,她忍着身上不断出血的伤势,抱着孩子匆促往北面山林里跑去。
可血迹最后在一片池水边,消失不见了。
池边没了血也没有脚印,只有漆黑连绵的群山,似张开大口的巨兽默然吞噬着一切。
滕越再找不到她的半点痕迹。
她就抱着孩子,在池边洗掉伤处的血,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踏入了这黑暗的群山里,走了。
北面群山之中。
邓如蕴带着玲琅在山里走了多久,连她也说不清了,但姑侄两人却发现了一处浅窄的山洞。山洞虽然浅,但却恰是藏身之地,与其冒险在山里行走,还不如就先藏在这里。
前几日,她隐约察觉不对,便在制药的时候,做了迷魂药。当时秀娘还惊讶得不得了,“姑娘怎么制起毒来了?若是卖这个被官府抓到,是要下牢狱的!”
邓如蕴只是用来自保,但秀娘更惊讶了,“将军是手握兵马的大将,滕家的家丁护院都是军中挑来的兵丁,姑娘怎么也是将军的‘夫人’,还需要用迷魂药自保吗?”
邓如蕴当时只随口应了一句“世事难料”,没想到这自保的迷魂药还真就用上了。
可是她下迷魂药迷翻了寨子里的土匪,却没想到竟还遇上了恩华王府的侍卫。
那侍卫比土匪难缠许多,最后虽然也被她的迷药迷翻过去,可她也被那侍卫打在了地上,手背被划伤,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但更糟糕的是,摔倒之时,有什么一下深深刺到了她的腰间。
邓如蕴彼时来不及弄清,只能先带着玲琅跑出了山寨... ...
心惊胆战地在山洞里藏了一夜,邓如蕴用药草敷住的手背上的伤不再流血了,但腰间被深深扎进来的地方一直作痛不已。
待到天色蒙蒙亮,邓如蕴便把玲琅叫了起来,继续往山下而去。
这会她在路边发现了一小片水杨梅。
这草药最喜潮湿,多是生在南方,在此地有这么一片,说明附近有水源。
姑侄二人早已口干舌燥,邓如蕴撑着腰上的伤,勉力带着孩子寻了过去,果然在附近发现了一小潭活水。
这池潭清亮洁净,邓如蕴先弄了一抔给两人都润了润口,又捧起来给玲琅擦了一把脸。
小玲琅洗了脸醒了许多,“姑姑,我们要去哪?”
邓如蕴想了想,“我们再往北走,北面有个县城,姑姑带着玲琅去县城里,寻一辆马车好不好?”
南面土匪山寨,滕越同那些土匪还不知打成何等模样,她们就是去了,他也未必能顾及。还是靠自己的好。
好在她身上还有些钱,等到了北面的县城就安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蹲下身洗了一把脸。
就在这时,前面林中突然有了动静。
有人的脚步落下,踩断了林中枯枝,邓如蕴心头一惊,连忙将玲琅扯到身后。
... ...
滕越搜了一夜的山。
奈何山连着山,亲兵分成六队派出去,来来回回,往往返返,但一直未发现她们姑侄的踪迹。
他简直难以想象,一个孤身的女子,带着个四岁的孩子,这一夜能落到什么地方去?
四下里都没有踪迹,直到天蒙蒙亮,他发现这边的山石可能有山洞,他立时让人过来搜寻,自己也提灯走了过来。
还没走到山洞下,就听到了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声音。
“姑姑,我们要去哪?”
姑姑... ...去哪?!
滕越心跳都快了起来。
是她们姑侄!
他连忙抬脚准备过去,却听见一个半熟悉又半陌生的声音,掠过树梢缝隙传了过来。
“我们再往北走,北面有个县城,姑姑带着玲琅去县城里,寻一辆马车好不好?”
是她在说话。
从成婚到如今,他们拢共相处的天数屈指可数。
他没有特别留意过她的声音,可在这天色蒙蒙亮的山林里,隔着未曾散去的晨雾,她的声音好像晨起的露珠,滴答一声清脆地从林叶上滴露进幽池里。
但她说去北面的县城。
这里还没有出西安府的最北边境,从这里走过去,就算走上官道,也要到下晌才能走到。
滕越心里有发涩意味化开来。
她真是全然,没指望过他这个丈夫一点... ...
滕越抿了抿唇,又往前快走了两步,从秋日渐落的树杈中,看到了池边的两人。
小女孩发髻有些散乱了,耷拉着小脑袋还没有完全苏醒,可身上还算干净。
然而蹲身在池边低头洗脸的人,衣裙早已被树杈划破,裙摆沾满了泥污,这会儿她撩了水,清洗着手背上两道长长的血痕。
滕越脚下微僵,不想却踩到了断枝,发出啪嗒一声响。
声音响起的瞬间,她腾的站了起来,一把将孩子拉到了身后。
“是我。”
滕越见她惊到,连忙出了声。
隔着池上晨雾,他见她一双柳叶眉下,眸光怔了一瞬。
邓如蕴净面的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进池潭里。
池边幽幽静静。
“将军?”
她讶然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一时没动。
倒是他脸色似乎有些发僵,目光在她和玲琅周身上下打量,又轻声向她问过来。
“你受伤了是吗?伤势可厉害?”
邓如蕴没听过这般语气同自己说话,颇有些不适应。
她没回答,反而四下里看了看,隐约看到了他带来的人手。
“将军这是... ...把白凤山上的土匪清剿完了?”
“是。”
滕越如实回答。
那些土匪他几乎没有费力就清剿完毕,非是因为他麾下勇猛,而是因为她下进水缸里的迷药,迷倒了一半的匪贼。
至于她为何会带迷药在身... ...
滕越眼帘垂下,看到她除了手背上的血痕,裙摆上也有还几片血迹。
他不由上前两步。
“伤得重不重?我背你下山。”
男人说着,上前一步到她身前,然而他上前,却见她向后侧开半步。
林间细风吹着枝叶飘落。
邓如蕴这才看到他身上浸透了林间的夜露,英眸之下隐隐泛青。
他想要背她。
但她向后侧开了半步,说自己没什么事。
“将军是寻了我们半夜吗?没想到让将军的人找了这么久... ...”
她想过他可能会打发人找她们,但没想到他让人找了半夜。
但她道,“我不打紧,可以自己下山。”
邓如蕴落了话音,林中池边静静的,只有池边浅浅的风吹起水波。
滕越见她不肯让他背,还往旁边侧开半步,同他拉开些距离,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
从那日他在柳明轩质问她,又将她赶走之后,再没想过与她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她这样客气,既无惊恐,也无怨怪,好像他们并不是夫妻,只是不相熟的陌生人而已。
滕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向她看去,触不及她的目光,只能又看向半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小姑娘扎着两只散乱了的小发鬏,眼睛大大的,看向他时,小嘴巴不快地紧抿了起来。
滕越看清了她的样子,忽得认了出来。
她是那天在自家府中,被他撞到了的那个小姑娘。
彼时他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她抿嘴不乐,只留了一句就转头跑走了。
她说她是,“旁人家的孩子!”
滕越耳中鸣响了一声。
那原来是她身边的小侄女。
可他瞧去,小姑娘更往她姑姑身后躲开,再不肯把小脸给他看了。
旁人家的孩子……他真是对她一无所知。
但她却跟他轻轻点头,道了句“那下山吧”,牵着小侄女,从池潭的另一边往山下走去。
关于土匪,关于孩子,关于他,她再没有了更多言语。
池潭上的幽波映着她们姑侄安静的身影。
滕越目光顺着她手背上的伤向上看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她的脸色苍白,身上或许还存在旁的他看不到的伤。
滕越立时跟到她身后,见她看到陡坡,似乎想把孩子抱起来。
他连忙道,“孩子我来抱。”
邓如蕴闻声回头。
狭窄的林道上,他高挺的身形就紧跟在她身后,他低头向她看来,见她没说话,转而又看向玲琅。
“姑父抱你可好?”
他直接蹲下了身向孩子伸了手。
邓如蕴微顿,但小玲琅却摇头拒绝了他。
“不要。”
她声音不大,但意思却直截了当。
邓如蕴见状便道不必了。
“将军太客气了,她自己走也是行的。”
她说着他太客气,又拍了玲琅的小脑袋,让孩子试着自己走。
滕越再没听她,这样跟他说过话。
那个印象里面惫懒怠惰、小心思颇多的妻子,这一刻皆成了他之前错乱的幻觉。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形成那般的印象,可之前他以为的她,和眼下这个她,显然眼下这个凭着自己从匪窝里逃出来的,似乎才是真实的... ...
林子里的风声紧了紧。
“是你太客气了,你我夫妻,这些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男人嗓音莫名发低,邓如蕴向他瞧去,而他又看向玲琅。
“姑父昨晚,找到了你的小兔灯了,就在山下,姑父抱你去寻灯,好不好?”
他轻声地哄了孩子。
玲琅甚是喜欢中秋夜里,姑姑给她的小兔灯笼,听见这话犹豫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向他看过去。
他顺势又向她伸了手,“姑姑受伤了,让姑父抱吧。”
如是这般,玲琅没再拒绝。
邓如蕴见他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然后他低头向她伸了手。
“我扶你下山吧。”
邓如蕴行走无碍,并不需要他来扶,她跟他示意道谢,自己扶着道边的树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