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 by法采
法采  发于:2024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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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如蕴听了这话,倒是对黄老太君多了些敬重。
滕越并未多言,他不是话密之人,只又说了两句家中事,便罢了。
待到了熄灯之后,中秋圆月照的窗下床边亮堂堂的,邓如蕴本有些困倦了,但男人的手却落到了她身上。
他今日似是颇有耐心,又或是邓如蕴也吃了点酒,湿热在帐中很快充盈起来。
拔步床吱吱呀呀地摇动了起来,她腰间发软,他像是察觉了,伸手揽了过来。
手掌与腰间触碰的瞬间,两人都似怔了一瞬,晚间家宴旁的情形莫名地与此时湿热的帐中重合。
邓如蕴腰下又有些发僵,但男人却没再松开手去,掌心发烫地握住了她的腰。
月光在拖曳地上的纱帐上流转,邓如蕴酒意有点上了头,额角也出了汗。
他亦有些酒意在身,弄潮之间越发有力,邓如蕴口舌发干,身上却越加潮湿,待他一击结束,几时睡下,邓如蕴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天未大亮,城门外便陆陆续续有人来等候城门打开。
人们半睡半醒地立在城门下,也有人聚在护城河边闲聊今岁的收成。
这时,忽然有人往河中一指,惊叫了一声,“这里漂了个人!”
众人皆看去,只见护城河里漂了个女尸。
排队进城的的人们瞬间清醒了过来,有人凑着刚亮起的天光仔细看去。
“这身打扮?像是哪家贵人府里的丫鬟... ...”
说着众人不由都往女子腰身上看去,果见一只腰牌漂在水中,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字:杨府。

滕家,外院书房。
滕越随手翻了翻京城刚传过来的邸抄,不出意外的,又有人攀附那位九千岁升了官。
如今吏部几乎成了他自家厅堂,谁升谁降,只凭他一人之言。
这邸抄看得人摇头,滕越叹气,放去了一旁。
这时,侍卫唐佐到了窗外,“将军,今日黄家出了些事。”
“黄家?”滕越叫他进来说话,“黄家出了何事?”
唐佐脸色有些古怪,“属下听闻,黄家今日急急请了大夫上门,说是黄老太君昏倒了。”
黄老太君寿宴时还好好的。
“这是什么缘故?”
唐佐脸色更尴尬了,他把打听来的事情前后说了。
“... ...那丫鬟就是杨家带去寿宴上摔碎了盆景的那个,如今她跳了河,外人都这是生生被污名逼死的,其实做了错事的另有其人... ...黄老太君最是积德行善的人,早间听说那丫鬟因着寿宴上的事死了,连道两声‘作孽’,直接昏了过去。”
滕越听着皱眉,摔了盆景这种小事,怎么就闹成了这般?
但他却见唐佐脸色更加古怪了,似有什么话还没说尽。
滕越心下一跳,“那摔碎了盆景的人,到底是谁?”
“将军,属下也只是听说,未必是真... ...”唐佐低声开口,“他们说... ...是咱们家夫人。”
话音落地,滕越深吸一气。
一早出现在城门外的事情,半日的工夫满城的人都在说起此事,眼见的、猜测的,真的、假的,全都混作一谈,成了当日西安府最热的传言。
邓如蕴自然也听说了。
秀娘脸都绿了,恨不能上去捂了那些人的嘴。但满城有那么多张嘴,秀娘也捂不过来。
邓如蕴闻言难得的没有开玩笑,正了脸色,“黄老太君眼下如何了?”
“还不知道,只听说黄家当时就请了大夫,不知救没救得。”
窗外的风挤得门窗吱吱作响,邓如蕴默然。
沧浪阁,林老夫人让青萱去药库,取了家中最好的人参来。
魏嬷嬷在旁摇头,“这事怎么闹成这样?黄老太君真是无故遭罪。依老奴看,多半是杨家的二表姑娘回去脾气大发,发作了那艾柳,那丫鬟又是个盛不得事的,竟然跳了。”
她跳了不要紧,但外面的传言都算到了滕家头上来,魏嬷嬷道,“若是老太君有个好歹,咱们可怎么办?”
林老夫人也捏了眉心,如果黄老太君因此出了事,一夕之间去了,在京任职的黄西清必定要回乡守孝。
黄西清是多年的老臣,先帝最是看重,但今上继位以来却只信重身边的大太监洪晋。朝中人不尽然追随洪晋的,自然还须得寻老臣支撑才能与其抗衡。
一旦黄西清回乡守孝,朝中那些人失了庇护必心烦意乱,届时深究黄老太君出事的源头,若就把罪责定在了滕家身上,滕家可担不起。
“咱们自是不能担这个名头,无论如何要把此事澄清,毕竟,本也不是邓如蕴所为。”
魏嬷嬷连声道是,“老奴这就遣人先去外面分辨几句。”
林明淑点头,但眼下更要紧的,是黄老太君到底怎么样了。
她不欲在此被动等待,拿上家中最好的人参,立时驱车往黄家去了。
柳明轩。
邓如蕴胃里翻腾得难耐。
魏嬷嬷晨起又给了她端了避子汤来,吃过那般苦药,再闻到跨院里的药气,恶心之敢不住向翻。
玲琅今日恢复了些,乖巧地坐在秀娘怀里吃早饭。但她什么都吃不下,身上又一阵阵泛寒。
她从跨院出来,正想回房换件衣裳,不想刚走到院中,恰遇见男人大步从外而来。
他步履沉沉踩在渗着秋凉的青石板上,原本大步走来,却在看见她的时候,脚下忽定。
邓如蕴眼皮莫名跳了一跳。
见他眸色沉定看来,只能迎上前去给他行礼。
他负手而立,通身冷肃四散,庭院里做事的仆从皆退没了影,只剩邓如蕴留在他身前。
她与他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分明昨夜还于帐中亲密潮热,此刻两人间却只剩下秋风呼啸盘旋。
他嗓音沉沉,“你可晓得黄老太君出事了?”
他这么问,邓如蕴没太意外。
“我听说了。”
“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院中再没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连秋叶里藏着的最后的蝉也不再鸣叫。
男人的目光只定在她身上。
她眼帘微落,“听说是因为有个丫鬟跳了护城河。”
“那么这丫鬟为何无缘无故跳河?”
“我还不知道。”
她听见男人几乎气笑出了声。
“你还不知道... ...”
邓如蕴确实还不知晓缘由,秀娘在找人打听了。
但苦药汁侵蚀着胃,胃里反复抽搐的感觉直冲喉头,也让人有种莫名地冲动感,她有一息想要问他,他此时来到柳明轩,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但胃里的翻腾让她没能反问出口。
她立在秋风里脊背笔挺,他在她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愧色。滕越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问了。
若说她在家中散漫怠惰这些事都是小节,可从药库里丢了药开始,她就已经表现出贪婪短视、毫无担当。
他还希冀些什么呢?
外面都在说她为了自己的颜面,把祸事推到杨家丫鬟的头上,这才逼得杨家丫鬟跳了护城河。她现在,再次推说她根本不知道。
可家里的药材丢了就丢了,他除了说了她一句便没再提及。可眼下,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西安府虽然一眼望去尽是达官贵胄,可仆从的命就不是命吗?
更不要说,此事还牵涉到了黄家,恐怕还要牵涉更广... ...
“好吧。”他紧抿了唇。
他已经知道她的态度了。
滕越觉得自己也很可笑,他难道他专门来问一趟,是还想在她脸上听到什么旁的态度?
庭院里未被扫尽的枯叶此刻被打旋堆去了一堆,又似沙尘一样往邓如蕴裙摆上扑了过来。
男人已经径直转身,大步离开了柳明轩,一脚跨出门槛,连这院中的风都不欲再沾分毫。
邓如蕴立在打旋的秋风落叶之中,喉头一紧,险些将那碗避子汤吐出口。
但她还是捂住口鼻咽了下去。
她目光从他离去的门边扫过,亦转了身,慢慢回到了房中。
黄老太君院中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房门口。
眼下大夫从老太君房里走出来,开口道,“无事了,老太君只是一口气没上来,眼下已经醒了。”
话音落地,一院子的人都大松了口气。
黄雨黛跟着叔伯快步往老太君的房中探望,倒是林明淑到底是外人不便进去,她同身边的黄三夫人道,“老天爷庇佑,老太君是咱们的老福星,绝不会有事的。”
黄三夫人是黄西清的儿媳,知晓滕家同他们的关系。
她也心头大石落地,此时客气地宽慰了林老夫人不用太担心,“我们家老太君什么风浪没见过,一点小事罢了,只是她老人家太过慈善,一时伤了心。”
林老夫人也道正是,但人参都带了来,便不好再带走,眼下叫了黄三夫人身边的丫鬟,“快把东西收起来。”
黄三夫人连道,“您也太客气了些。”
林老夫人却说这是应该,她目露歉意,“说到底,弄成这般,我们总也有些责任。”
见滕家老夫人这般客气知礼有担当,黄三夫人暗暗点头。
这事旁人不晓得,黄三夫人却还是知道的。此事先是杨家管教不严,出了事又苛责仆从,才逼得丫鬟跳了河。滕家不过是被无辜波及罢了。
但今朝及时赶来的却是滕家,而不是杨家。
滕家这份担当她记下来了,回头必然要同自己夫君和公爹,为滕家把话说清。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眼见黄老太君确实安稳了下来,没什么事了,林老夫人悬着的信完全放下,这才告辞离去。
不想刚出了杨家的门没多远,马车竟是被人截住了。
林老夫人掀了车帘看去,对面正是她那表妹杨二夫人。
杨二夫人也听说了黄老太君苏醒的事情,这层大浪幸好没能真的扑过来,可西安府里的流言却已经波澜四起了。
今早艾柳尸身被发现时,身上带着杨家的腰牌。她一听闻便晓得不好,而家中那没用的女儿竟吓得胡言乱语起来。
“她怎么死了?我只是把她送去庄子上配人,不是想要逼死她的!我不是想逼死她的... ...”
杨二夫人当即就让人把杨尤绫的嘴巴捂住。
“乱说什么?你名声不想要了?还要不要嫁高门了?!”
她见女儿还是惊怕不安,又连忙安慰,“一点小事慌乱什么?你是未出阁的姑娘,此事无论如何,娘是不会让这事落你头上的。”
“那、那怎么办?那艾柳到底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啊... ...”
杨二夫人当时就瞥了自己女儿,“那有怎样?你忘了你是因着什么罚她的?还不是因为在黄家有人摔碎了黄老太君的盆景,却非要栽赃到艾柳头上来,这才把这丫鬟逼死的!”
她道,“艾柳是被滕家那乡下来的新妇诬陷,才跳河自证清白的,和你、和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让人出去分说了。你可记住了,别再胡言乱语!”
女儿恍惚着连道记住了,只是却还怕的不行。
“可是滕家表姨母会认下吗?还有,女儿真的很怕,艾柳的鬼魂不会缠上我吧?我不想在西安府里了,娘,我想去外面的庄子住几天... ...”
杨二夫人只能先三言两语地把女儿哄住,但女儿有句话问对了,滕家会不会认下这桩事。
如果黄老太君出了事,滕家肯定不会认。
不过这会,杨二夫人听见黄老太君苏醒了过来,沿路等着她这表姐林明淑的马车,这会亲自下车往滕家的马车上来了。
林明淑看见这位表妹就哼了一声。
“把事栽到我家头上,还有脸面来见我?”
杨二夫人佯装苦了脸,“表姐大人大量,都是我的不是,可我也是没办法了。尤绫那丫头都吓得六神无主了,她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要真落了个逼死丫鬟的名头,哪个高门大户还敢要她?
她满脸为难,“表姐也知道,这世道人人都要抬头往上看人,她若是没法高嫁落到下面,谁还看得起她?往后日子可还怎么过?”
杨二夫人连说了好几句,又是诉苦又是赔罪的。
林老夫人俱没有搭她的茬。
“你女儿要名声,难道我儿媳就不要名声了?”
她这话一说,杨二夫人可就笑了,她左右瞧着没外人,小声道了一句。
“那邓氏若真是你儿媳,我今日肯定不敢把事扣她头上。但话说回来,她到底不是呀。”
这话一出,林老夫人不说话了,瞥了过去。
杨二夫人往她身边挤了挤,“我的好表姐,邓氏是拿了你的钱来做事的,一个外人,就让她替尤绫顶一回,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给她点银钱就是了。”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表姐快替她收下,反正黄老太君也没出什么事,那邓氏无非就是被人议论两日,过两年她走了,西安府谁还记得?”
可她说着,见自家表姐还是不动分毫,反而道了一句。
“就这?你给人家的也太少了。”
杨二夫人尴尬笑笑,“表姐饶了我吧,我手头可不富裕。但这些钱给她使尽够了,且表姐这边,还能没有让我帮忙办的事吗?”
她说着,遥遥往京城地方向看了一眼。
“我那永昌侯府章家的侄女,独自在京城守孝怪可怜的,我正寻思着给她送点东西过去呢,表姐可有什么要一并捎去的?捎封信,哪怕捎句口信都行。”
永昌侯府章家,正经的本朝名门,家中的贵女哪是旁人随便能接触到的?除了沾亲带故的姻亲。
林老夫人没再多言,哼着又瞥了杨二夫人一眼,但也让魏嬷嬷把那一百两银票收了下来。
杨二夫人喜笑颜开,又说了两句奉承自家表姐的话,总算是安心离了去。
她一走,魏嬷嬷便问了林老夫人。
“老夫人准备怎么办?”
林老夫人轻叹一气,“那还能怎么办?少不了让邓如蕴吃点亏。”
魏嬷嬷却想了想道,“邓氏确实吃了亏,但城里流言蜚语的,将她就这么留在城里也不太合适,不若将她先送出城去避避风头吧。”
把人送出府不光能避开此事,却还有一重好处。她不在府里,便同将军全然见不着了,那么夫妻之间,避子汤都不用喝了,也越发没了情义可言。
魏嬷嬷暗暗觉得此法甚好,不想老夫人忽的瞧了她一眼。
“你高兴些什么?”
魏嬷嬷一怔,连道没有,“老奴这不是替老夫人想着,这是个一石二鸟的便利事,总归咱们是不亏的。”
林老夫人没再问,刚回到府里便见到了滕越。送走邓如蕴的事能不能行,到底还是要看滕越的意思。
林老夫人先把黄老太君无恙的事情说了,见儿子松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想让邓氏出城避避风头,免得此事再添风波。”
她把话说了,还没问滕越愿不愿意,不想就听滕越开了口。
“那便让她早些去吧。”
他嗓音鲜有的冷淡,眉头也紧紧压着,脸上透着无言的失望。
... ...
柳明轩。
出城的事情传到邓如蕴这里,她直接去寻了林老夫人。
“老夫人,我晓得您想让我出城避开此事,可是我家中还需得人照看,玲琅眼下也病了,她年岁还小,实在离不开我。”
她自己怎样都行,可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林老夫人却从身后拿了个匣子出来。
匣子里放着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另外一百两雪花银。
“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外祖母那边,我会再派两个丫鬟过去帮衬,至于玲琅那孩子,你带着她一道过去好了。这二百两你拿去,不算在契约里,是我另给你的。你看可还成?”
她说着,将银匣子推了过来,又道了一句。
“这也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滕越的意思。”

林老夫人的指给邓如蕴的田庄刚买下没几日,在西安府北面的同官县乡下。
邓如蕴把钱拿了,带着玲琅和秀娘翌日就出了城。
秀娘一路闷闷不乐,“她们做错事,我们来受罚?这是什么道理?”
邓如蕴却不在意,抱了玲琅在腿上,只同玲琅道。
“姑姑眼下有钱了,等玲琅病好了,姑姑给玲琅单请个西席先生在家读书,好不好?”
小玲琅没回应,小人家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似什么都懂了,安静地倚在邓如蕴怀里。
当年大哥在边外走失之后,大嫂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亲自去外面找人,可寻回来的,大哥埋在黄沙下难辨的尸身。
大嫂悲痛难忍,心里还有不甘,又却在路上染了病,回来不久便没了。
玲琅从一岁上就没了爹娘,小小的人儿跟着姑姑长大。
邓如蕴自己吃亏没什么,可若她不能把门户支撑起来,只能让玲琅往后也陷入她的困境。
旁的都不打紧,她首先要把这个家养好。
说话间,车夫忽的吁着拉马停了下来。
“怎么了?”邓如蕴问。
车夫笑起来,“夫人,咱们遇上将军了!”
话音落地,秀娘禁不住眼睛一亮。
“将军会不会是来接咱们的?咱们是不是不用去乡下了?”
但邓如蕴并不这么想。
不过既然路上遇见了他,没有不见的道理。
她躬身下了车来,路边黄沙阵阵,吹的人睁不开眼。
她只能侧身又抱了玲琅一道下来,跟他见礼。
路边是个供行人饮水吃茶的小茶店。邓如蕴抱出玲琅,便从车边看到他从茶店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墨蓝色的锦袍,长身挺峻,黑靴将风沙尽数踩在脚下。
他这边走出来,邓如蕴的车夫就快步上前行礼。
他见了自家车夫颇为意外,还温声问了一句。
“你怎也在此?”
他待家中仆从素来温和宽厚,等闲不会苛责,车夫自也不拘谨,笑道。
“爷怎么忘了?小人得令,正送夫人去北面的田庄。”
这话说出,邓如蕴站在马车侧后面,便见他原本温和的神色落下几分,眉目间疏离下来。
“原来如此。”他目光从邓如蕴的马车轻扫而过,就收了回来,只淡淡道。
“那便早早去吧,也让她不必下车了。”
他只说“她”,甚至没有旁的称谓。
说完,果是不必邓如蕴下车与他见面的意思,他已翻身上了马。
“我还有事在身,走了。”
这话是向着马车说的,算是给邓如蕴的交代。
话音落下,他再没一息多留,带着人扬鞭打马离去。
马蹄声飞驰而起,又转瞬消失在了路上,只扬起了一阵漫漫黄沙。
邓如蕴抱着玲琅站在车边,朝他离开的方向,静默地看了两息。
车夫有些错厄,只是回头看到夫人其实已经下来等在了车边,更是惊到无措。
他咽了口吐沫,“这... ...夫人您还坐下来,吃碗茶再走吗?”
邓如蕴轻轻笑了笑,摇摇头,目光从他打马离去的路上收了回来。
“不用了。时候不早,我们还是赶路吧。”
她把玲琅交给秀娘抱回车里,自己也上了车。车夫不敢再多言,立时驶离了茶店。
他往南折回西安,她往北远远而去。
不期而至的短暂相遇,最后分道扬镳各去各方。
其实这样很好,大概契约结束前的这三年,她与他这对“契约夫妻”,都不会再见面了。
... ...
这一路往北沿山涉水,好在日头西下之前,就到了同官县境内。
但车不知怎么有些颠簸,秀娘抱着玲琅险些摔下长凳来。
邓如蕴问了一句,“怎么了?路不好走吗?”
车夫连忙请罪,“是小人方才一眼没瞧见,落了个坑。”可他说着,声音低了些,又道了一句,“小人怎么觉得,这一路怎么好似有人在后面跟着?”
这话问得车内静了一下。
秀娘先是有些怕,可转念一想又道,“我们刚出成就遇上了将军,会不会,其实是将军派人沿路护送?”
邓如蕴见秀娘眨着眼睛看着她,晓得她约莫是有想安慰她两句的意思。可滕越对她什么态度,何须秀娘来找补?
她笑看了秀娘一眼。但不是滕越的人,是什么人在尾随呢?
邓如蕴忽然想到什么,她立刻叫了车夫,“此地是不是离同官县城不远了?先去县城吧。”
县城离得不远,车马驾马进到城中,城里人来人往,后面被跟上的感觉散了下来。
“兴许是我想多了。”车夫挠头。
邓如蕴默然没有言语,让秀娘下车在路边买了些吃的给玲琅,倒也没有过多停留,赶在夜幕四合之前到了下面的田庄上。
这田庄果然是新买下来的,里面只有老夫人一个陪房临时管着事。田庄不算小,但四处未经修缮。管事的见她来了,连忙腾出一间像样的屋子来给她住。
邓如蕴道不急,只问他这田庄里都有什么人在。
那管事姓卢,他说这田庄里没几个下人,他见夫人轻车简从,身边带了孩子却只有秀娘和车夫,便道,“夫人若觉不安,可寻几个佃户晚间来护院。”
邓如蕴立时道了好,“方才自县城过,说近来城外有流窜的贼人,好似就在我们这一带附近,烦请卢管事多寻几个孔武有力的佃户过来吧。”
卢管事是个老实人,听了这话立刻就替邓如蕴寻人去了,不时就寻了四五个田汉说完晚间巡逻田庄,管他们两顿饭,这些田汉自然愿意,当晚就留了下来。
好在这新田庄并不是独自占着块地,旁边还有十来户人家,拢起来算是个小庄子。这十来户里有些也是有钱人家的庄子,但大多数都住着人,还有一户高门大院的,看起来像是个本地的有钱人家。
邓如蕴问了卢管事,卢管事道那家姓周,确实是本地人,“不过他们家这几年开了个粮铺,生意做的不错,这老宅的院子是新修的不说,那周家的太太上个月刚得了个龙凤胎,阖家喜庆,过几日就要办满月酒呢。”
邓如蕴听得心下一动。
她到了这田庄来,虽然林老夫人说让她暂住些日子,但依照滕越的态度,只怕在这里主上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叫她回去。
既如此,同邻里走动一下,围好关系,日子也好过得顺。更不要说,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之事,也能寻个庇护。
邓如蕴不得不为自己多打算一些,当下就叫了卢管事,“劳烦卢管事往明日往县城跑一趟,给周家备一份满月酒的喜礼来。”
... ...
晚上没什么异常,佃户来守夜还带了孩子过来跟着蹭顿饭,邓如蕴无所谓,让厨娘多做些无妨。倒是玲琅不必拘在柳明轩的小跨院里,又同佃户的孩子玩在了一处,病恹恹的小脸多了些精气神。
翌日,卢管事往县城备办喜礼去了,只是回来的时候,神色有点奇怪。
玲琅正在院子里给佃户家的孩子,看她从城里带来的兔儿灯,小孩子们在一处稀罕得不得了。
邓如蕴见卢管事神色古怪地回来了,还不住地回头往看门看上两眼,便问了他可有什么事。
“小人方才回来,看到庄子里有几个生面孔在走动,问了一句,说是来干活的。没听说谁家有活要做呀... ...”
“有几个人?”邓如蕴立刻问去。
“怎么也就五六个吧。”
邓如蕴默了一默,秀娘在旁也听出了什么来,卢管事转头去了另一边,她连忙问了邓如蕴。
“姑娘,我们来的时候就好像有人跟,眼下又有生人在庄子里窜,这不太对劲呀。”
邓如蕴当然知道不对劲,她只听秀娘害怕道,“咱们要不回西安吧?”
从这到西安府少说得半日,路途怎样谁又能保证?邓如蕴摇头。
“那、那就让卢管事回滕家叫些家丁护院过来,将军也在,身边还有亲兵呢!”
有了家丁、护院、乃至亲兵,谁人也不敢把她们怎样,秀娘这般想。
可她说了,却见姑娘又摇了头。
邓如蕴无奈地笑了一声。
“试问秀娘子,你若是将小丫鬟发落到了外面去,刚发出去她便急着跑回来,说外面有蛇会咬人,闹着要你派人去抓蛇,你可信她?”
秀娘开口便道,“那定是她想回来,作张作乔撒的谎... ...”
话没说完,秀娘愣住了。
“可是姑娘,这怎么一样?您是夫人,怎么能自比小丫鬟呢?”
那难道她还真是滕家的夫人、滕越的妻吗?
邓如蕴没有开口这样说,她只是再次摇头,“回去是不成的,府里也不会打发可靠的人过来。”
只魏嬷嬷估摸就把她派去求援的人挡回来了,就算林老夫人知道了,多半也以为她害怕,派两个家丁看顾一下,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至于滕越... ...他多半都不想听到她的事,更不要说派兵了?
可邓如蕴带着秀娘,还带着玲琅,此事不能拖。
她仔细思量了一番,忽的叫了秀娘。
“你去找卢管事把喜礼拿上,我们去趟隔壁周家。”
田庄不远处的山沟里。
二当家这些天憋闷到不行。
他第一次接到要安杀个宅门妇人的活,但宅门妇人根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来一趟身边还都带着人,弄得兄弟们一身本事没处使。
就在二当家左右盼着,好不容易盼着那邓氏被送到了田庄上来,心里正喜,可这邓氏却警惕得要命,先是找了好些佃户来护院,接着又觉不对,同隔壁周家走动起来,说动周家派了人在庄子上来回巡逻。
二当家可真是恨得牙痒,正全然不知怎么下手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从白凤山山寨传了过来。
那消息隐秘,是他大哥心腹来传,说他们兄弟之前连番偷窃朝廷押往边境的军资,好似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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