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如蕴在想着这些,忽的听见桌边的人道了一句。
“你不会和我吃着饭,还想着别人吧?”
邓如蕴吓了一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刚才脑袋里想着的事,说出口来了。
显然她没说,这个人也只是猜测而已。
她连连否认,刚要岔开话题,问他还要不要再上一盘小菜来。
可她还没开口,他突然拉了她凳子,直直就拉到了他身侧极近的地方来。
他身上的药香径直缠了过来,邓如蕴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怎么同那人一样喜欢拉凳子?
可她与他这般坐的实在太近了,她不太适应,不免想要起身侧开。
他却忽的低声叫了她。
“蕴娘别走,就当帮我个忙不成吗?”
他开口说话,在这距离之中,她几乎能感觉得到他一呼一吸的频率,他垂落在眼下的泪痣此刻异常清晰。
他的手还握在她的凳子角上,邓如蕴却在他的话里微微惊奇,她从眼角往街上看去,恰看到两个人带着京城口音,说着话寻找着什么,从路边走过去。
所以这位白六爷,是在借她避开这两个找他的人?
那这两人,也是他母亲大长公主派来的人?
邓如蕴不晓得他们母子这是在捉什么迷藏,好在那两人什么都没发现,走到前面路口,转去了另一条路上。
人一走,邓如蕴就道,“他们走了,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立时将凳子和自己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白春甫点了头,看着她道了声谢。
只是男人目光,落在她事一了就拉开的距离上。
今日若换做是滕越,她还会立刻拉开距离吗?
白春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然而他同她吃过饭一路回药铺的时候,竟又远远见到了那两人,恰就在玉蕴堂附近的街巷上。
这回连邓如蕴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你要不要先避一避再回去?”
白春甫只能道好,邓如蕴照旧沿着原路返回,他则与她分开去了另一边。
邓如蕴瞧着他走开了,暗道他同大长公主不知到底有什么事,他这真身份可真是不想露出一点半星来。
邓如蕴暗道回头可得嘱咐了药铺知情的人,都替他瞒好了。
她快步往玉蕴堂去,谁料刚到玉蕴堂门口,就人满为患的大堂里,有人质问秦掌柜的声音。
“你这掌柜可真有意思,说什么都不肯把你们东家叫出来,难道册子上登记的玉蕴堂的东家梁韫,是个不能见人的人?不会是鞑子的细作吧,专门卖便宜的药害人?”
秦掌柜一听攀扯到鞑子就着了急,“什么鞑子的细作,你不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那你为什么不让人去把你们东家找来?到底这梁韫是谁?”
秦掌柜有口难言,正这时有人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
“你们找梁韫吗?我是梁韫。”
邓如蕴穿着一身符合东家身份的男子锦袍,她个头虽然不高,但这一声出口,气度丝毫不差,堂中众人皆是一静,都向她看了过来。
秦掌柜见她这就回来了,简直大喜,连忙上前把事情三言两语同她说了来。
“... ...说是咱们的药把人吃得口吐白沫了。病人确实是两天前从咱们这里买的药,此时药还余量,我方才仔细看了,正是咱们的药。药没错,这病人也是咱们的老邻居了,但不知从那来了两个人,我原本还以为是看热闹的,不想却叫叫嚷嚷把路人都喊了过来,还请了惠民药局的人一起来,要咱们去衙门分说呢!”
惠民药局是太医院和地方衙门指派的,管理当地医药之事的地方。他们这些药铺自然都在惠民药局的管辖之内。
这会邓如蕴站了出来,那两个叫叫嚷嚷的,直接喊了一旁惠民药局的人,“您瞧,这玉蕴堂的东家来了。他们家的药铺把人吃得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说不准再过一时半会人就死了。得赶紧把他抓去,不能让他走了!”
白春甫不在,秦掌柜连道人已经转去了旁的药铺抢救。
那惠民药局的人见邓如蕴既然来了,便道正好,朝着邓如蕴重重哼了一声。
“梁东家,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邓如蕴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怎么能走?
可这两个人却根本不是什么看热闹的,竟忽的叫了惠民药局的人上前,一下将邓如蕴拉扯住了。
那惠民药局的显然也跟他们串通一气,扯着邓如蕴就往外去。
秦掌柜见状脸色都白了,赶忙让人拦住。
邓如蕴直道,“你们要把我押去药局还是衙门都行,但至少要把此事弄清楚吧?”
她目光从这几个闹事的人身上扫过去。
“怎么?害怕玉蕴堂把事情弄清楚不成?这么着急就要给玉蕴堂定罪?”
她说了这话,只见那几人脸上变幻一下,惠民药局的人还要些脸面,松开了邓如蕴,可那两个“看热闹的”,反而猛地往邓如蕴手腕上攥了过来。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话都让你说了,如此巧言令色,定是奸商,合该送去衙门先打二十板子!”
这人手下力气巨大,只将邓如蕴胳膊都快握断了去。
邓如蕴吃痛不已,额角冷汗冒了出来,刚要再说什么,有人倏然上了前来。
只见竹黄一个上前就把攥着邓如蕴的人,直踹到了地上,而正避着大长公主找寻的白春甫,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挡在了她身前。
白春甫立时向她打量了过来,只见她的手和腕,都被这几人攥得青红起来。
而那几人还朝她指指点点地要继续动手,还指着玉蕴堂众人道,“卖药是良心生意,容不得你们这些小鬼作祟!今日不砸了你们招牌,对不起被你们害死的人!”
那几人叫嚣个不停。
白春甫却突然重重冷笑了一声,转头朝着惠民药局的几人看了过去。
“怎么?惠民药局也跟这几人狼狈为奸了?”
惠民药局的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而这一闹,周围的路人越聚越多,混乱之间,邓如蕴只见先前在路上白春甫避开的那两个大长公主的人也围了过来。
她连忙跟他示意,让他先不用管他的事。
但几个闹事的人去朝着白春甫问了过来。
“你倒是口气不小,你又是什么人?”
他一问,白春甫可就笑了。
邓如蕴只见他突然开口,竟就朝着那两个找他的大长公主的侍卫,直接叫了过去。
“你们来告诉他,我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一出,四下一静。
邓如蕴愣住。
他怎么就这样,把苦苦藏匿的身份,全都摊开了?
那两个大长公主派来的侍卫,苦寻了六爷良久,此刻突然被白春甫点了名,目瞪口呆地快步上了前。
“六爷?六爷!您、您在这儿?!”
侍卫这么一喊,惠民药局的几人身形蓦然一僵,有人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这位不会是白六爷吧?朝廷派来督查药务的白六爷?”
而惠民药局,正就在他的督查之下!
惠民药局几人全都傻了眼,那几个闹事的也都不知所措了,大长公主的侍卫则急急上了前来给他行礼。
冷风呼啸的长街,人群将他簇拥在了中央,男人脸色沉沉,平日里温柔的长眉此刻冷肃压下。
明明还穿着一身布衣长袍,但他长身挺立,负手而站,通身上下的气度,只将整条街上的喧嚣都镇了下来。
邓如蕴转身看着眼前的人,怔了一怔。
第48章
冬风呼啸的大街上, 日光稀薄,但人群中央的那人一身素衣,长身而立, 他将身份就这般道出,只将整条街上的污浊之气都驱散开来。
此时众人皆静, 他才问了一句,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这般开口, 邓如蕴才从方才的怔忪里,略略回了神。
不过没等她回答,秦掌柜已经速速把事情说了来。
“... ...这些闹事的人口口声声说病人被我们药死了, 但人分明还在隔壁药铺里抢救, 是生是死还未定呢!”
白春甫闻言直接转了身。
“先去看病人。”
他大步直向隔壁街巷的药铺走去,倒也没忘了回头嘱咐一声。
“今日之事在弄明白之前, 谁都不要走。”
方才那惠民药局的人和闹事的人,都有些瑟缩了,少不得有人打了溜走的主意,但白六爷这话一出口,秦掌柜带着伙计, 以及大长公主派来的侍卫,一下就把这些人全都看管了起来,谁都走不了。
邓如蕴心下道好, 若是事情不弄清楚就不了了之了,玉蕴堂哪怕没有被完全扣上恶名, 但名声必然也大打折扣。
不过此刻出事的病人最要紧, 邓如蕴也连忙跟着白春甫去了隔壁街巷的药铺。
那边铺子门前也围了些人, 堂内急着抢救乱作一团。
有人道不成了,“... ...至今连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 只看着像是中了毒,催吐灌药都没用,恐怕是... ...”
说话的是个年轻郎中,他这话没说完,旁边就有个长得贼眉鼠眼的,起哄了起来。
“哎呀呀,花钱买了玉蕴堂的药,竟然是买了个毒,我可怜的小舅子的大姐夫的三舅姥爷呀,一把年纪遭了这样的罪!”
他哭丧起来,左呼又喊地就差跪在地上了。
有人听着忽的问了一句,“不对吧,小舅子的大姐夫不是你自己吗?”
那贼眉鼠眼的一呆愣,旁边有人笑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说错了嘴了,他连道这不紧要,“紧要的是玉蕴堂的成药,吃死了人了!”
秦掌柜也跟了过来,当下邓如蕴示意过去,他上前一步揪了这人。
“人还死呢就在这胡言乱语,是不是你下毒,巴着人死了好陷害玉蕴堂?”
“这这... ...”贼眉鼠眼的往秦掌柜身上瞥了过去,“你们若有本事,就去把人救活,人若是救活了,我可就不喊了。”
他这话一出,白春甫瞥了过来,低哼一声。
“别呀,人就算活了,你也别停嘴。”
他只道了这一句就无暇再搭理此人,一步到了正抢救的人群前。
“是中毒吗?有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中毒?”
年轻郎中说不出来,但铺子里的老郎中有些迟疑不定,“老朽瞧着,倒像是反药中毒。”
年轻郎中一听吃了一惊,“师父,这病人原先吃得是玉蕴堂的甘草丸,您说反药中毒,难不成玉蕴堂还同时开了大戟汤之类的给他,这但凡是懂点岐黄的,也不能同时开了反药给人吃啊!”
年轻郎中说着就向白春甫急问过来,“你不会真开了反药给他吧?”
医药论中有一种十八反的说法,讲的是药物之间的禁忌配伍,这人前两日买的甘草丸中的甘草,正是与大戟、甘遂等药物相克,似大戟这一类药,原本就有些毒性在,但巧用搭配旁的药物,就能治疗水肿痰聚等症状,可若是一旦遇到了甘草,不但不能去毒,反而毒性倍增。
白春甫学医多年,自然不可能开出来反药,他摇头。
那贼眉鼠眼的突然喊了一声,“那就是玉蕴堂原本的药丸里就有反药的毒性,这是要害死人啊!”
这次邓如蕴可由不得他胡言乱语了。
“我家的甘草丸,你若能找出来一丝大戟,我铺子直接送给你不要了!”
她底气十足,毫无心虚,引得众人不由道,“我们都在玉蕴堂买过药,没见出过什么事,只觉得药好价廉。这次应该是旁的原因。”
围观的众人里有不少从慈辛堂到玉蕴堂的老主顾,他们还是都向着邓如蕴这边的。
那贼眉鼠眼的闻言不免目露着急,如今说这些都没用,唯一的期盼就是这中毒的老头死了,一旦人死了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他不由暗暗后悔,方才应该等人死了再来闹,但有跟其他几人商量,说趁着口吐白沫将死之际闹出来,让街上的人都亲眼看着他死掉,事情能闹得更大。
却没想到这老头竟还撑得住,半晌了还没咽气。
不过这人觉得也快了,一个本就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又吃了大剂量的反药,怎么可能活?
他只能沉住气等着看好戏,眼下见着老少两位郎中都束手无策了,暗暗哼笑。
不想这时,白春甫上了前来,先是把住了此人的脉,接着翻动他口舌眼皮,突然道,“拿我的银针来。”
竹黄连忙将银针从怀里掏了出来,直接铺到了他手边。
邓如蕴见他长眉紧压,双眼微微闭了一闭,又在下一息倏然睁开眼睛。
接着他手下针法精准而迅速,不过一会的工夫,已经在这病患身上齐齐将针施了下去。
针一施完,堂中众人便摒住了呼吸,他此刻动作慢了起来,指腹轻轻捻着手下银针,老郎中见状先是惊疑了一番,接着又有些明白过来,也上了前来给他帮忙。
时间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慢慢度了过去。但那病患始终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就在这时,那双眼紧闭的老人忽的眼帘一颤,睁开了来。
下一息,此人俯身往地上吐了过去,满地污秽自不必提,但老郎中一把握上他的脉。
“活了,人活了!”
白春甫也立时搭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指尖摸到他的脉搏,一下两下三下,渐渐有了平稳之兆,他一口气慢慢呼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
他这句确认出了口,原本屏气凝神的堂中,瞬间欢呼了起来。
年轻郎中赶忙去给此人灌药稳住,而老郎中则不由朝着白春甫看过来。
“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却了得,方才那阵法我行医一辈子也只见过一次,不知白大夫师从何人啊?”
白春甫被问及,温声答道。
“家师乃是张幸秋张医师。”
一众百姓并不晓得此等名讳,但那老郎中却在微怔之后,忽然恍惚反应了过来。
他目瞪口呆地向白春甫看了过去。
“令师是张幸秋,张太医,太医院的院正?!”
说名字众人或不晓得,但一听竟然是太医院的院正,齐齐大吃一惊。
连邓如蕴对此已有猜测的,也不禁愣了一愣。
但那贼眉鼠眼之人,可就脸色青白不定起来。
这时白春甫想着那中毒的老人家问了过去。
“您是在我家药铺买了甘草丸,但吃甘草丸的时候,还有没有吃什么旁的东西。”
老人家精神刚刚恢复,他努力想了想,说也只是吃了些家常便饭而已。
“那也没喝点什么?”白春甫又问。
这次老人家想了出来,“昨日有个游方道士看我病重,给我递了一碗符水,说是神仙赐符,喝了就能好。但那符水和寻常符水不太一样,一股子药味,那道士还说这就是活命之药,我心想着反正没要钱,就喝了。”
他说不清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味道,但年轻郎中即刻找了几根药让他闻了来,他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
年轻郎中倒吸了一气。
“那根本不是什么符水,是大戟汤!遇到甘草恰恰毒性倍增啊!”
老人家弄不清什么毒性反药的,但邓如蕴在此时问了过去。
“您还记得那游方道士的样貌吗?”
老人家虽然病弱,眼睛倒是不花,他说记得。
可那是个游方的道士,眼下还往那找去?
然而邓如蕴忽的叫了他,“老人家你仔细看看,这满屋子人里,有没有和那道士长得像的?”
她这一说,众人全都相互看了起来,而那方才叫嚣不停的贼眉鼠眼那人,却不断地往门口缩了过去。
可竹黄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当下一把抓着此人领口,直将他的脸摁倒了老人家面前。
他此刻不是什么道士扮相,但老人家仔仔细细瞧了几眼,一抬手指认了他。
“我没弄错,就是此人!”
这话一出,事情立时间由暗转明。
方才那几个惠民药局的人,连带着那几个闹事的,也被看得死死的一个都走不了。
此刻见贼眉鼠眼这人落了网,他们全都面色难看起来,白春甫则往惠民药局的人身上看过去。
“你们不是要把害人的人,扭送去衙门吗?人我已经替你们抓了,眼下就去吧。”
惠民药局几人都尴尬得不行,他们不过是拿了人家点钱,帮人家办点糊涂事罢了,谁想到竟然就撞到了前来督查药务的白六爷手里。
且此时,白六爷还道了一句。
“对了,让你们提领,亲自去衙门把这案子弄清楚,为何玉蕴堂规规矩矩做生意,无缘无故就有人闹事?等他弄清楚了,再让他来找我吧。”
惠民药局的主事人正就唤作提领,此刻这几人也都只是在药局里做事的,他们先前就听提领到处打听京城来的白六爷,到了西安到底去了何处,只盼着好生迎接这位钦差却找不到人。
这下好了,人出现了,他们这几个却栽了... ...
秦掌柜照旧让人把官差叫来了,眼下柳暗花明,他便叫着自家的伙计们帮着官差,把这些可疑的人全都绑了去。
白春甫再次给这位老人家把了脉,开了解毒的药方,然后转身朝着围来的人群看了过来。
“此事原委各位也都看见了,玉蕴堂的药虽然便宜些,却是没有问题的好药,在这一点上,我白春甫可以给大家保证。”
他是师从太医院院正的医师,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他就这样替玉蕴堂做了保证。
一众百姓连声道好,声声喊起了玉蕴堂的名号来。
“玉蕴堂,玉蕴堂!是咱们的良心药铺!”
这几声喊得邓如蕴鼻头莫名就有点酸。
她的小药铺,竟也有今日的声势了吗?
她眼角里察觉有人在看着她,邓如蕴一回头,看见白春甫低头向她看来。
“鼻头怎么红了?”他轻声问。
邓如蕴自然是激动的,但她却见他额头上的汗水,此刻凝成了汗珠就要落下来了。
“我没什么,你这次可太辛苦了。快擦擦汗。”
她这么一说,白春甫看到她手上正捏着一方白净的帕子。
男人微顿,心下却是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随口似得道了一句,“可是我的手有点脏,你能帮我擦一把吗?”
他说着,微微侧低了头。
邓如蕴见他汗珠都快滴到眼睛里了,不由地急忙替他往额头上擦了过去。
她手抬起的时候,白春甫闻到了她袖口里的一抹淡淡的香。
男人心下又是一跳,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接着他又道了一句。
“蕴娘能不能把这帕子塞到我袖子里?我既然用了,总要洗好了再给你。”
他说完,见她竟然没有迟疑,就把那方白净的小帕子,放到了他的袖中。
白春甫不禁愣着多看了她一眼。她把她的绣帕给他了吗?
只是这时,她跟他开了口。
“你洗了之后给秦掌柜吧,这是我跟秦掌柜借的帕子。”
话音落地,白春甫:“... ...”
秦掌柜为什么会用这么白净小巧的绣帕!
男人低头清咳了两声,听见竹黄在旁窃笑了一声,当即瞪了过去。
人群渐渐四散了开来,却也把玉蕴堂已经正名的事也散了开来。
邓如蕴和白春甫回了自家铺子,邓如蕴忽的想起了他今日亮出了身份,不知是不是会带来许多麻烦。
她刚想问他一句,就见玉蕴堂门前竟然站了七八个侍卫,侍卫们见着白春甫齐齐行礼。
“六爷!”
当头的一人更是道,“大长公主连番吩咐,让六爷回阳绣坊的白家老宅居住,府邸早已等候您许久了,属下等人护送六爷回府。”
一众侍卫无不身高八尺,腰间佩刀,虽然是在“请”六爷回府,但邓如蕴只觉这般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哪里算是“请”呢?
她不敢说话,只看向白春甫的意思。
而男人方才脸上的几分柔和之色,不知何时已经消无殆尽。他没有回应侍卫的言语,只在转头看向邓如蕴的时候,眼中的温柔重回了些许。
“方才那些人,有没有把你弄疼?”
他说着往她手上看去,见那处仍旧残留些红紫,他不禁道。
“一群贼人... ...我先给你擦点药。”
邓如蕴不用他忙,可他却执意洗了手拿了药,身后的侍卫首领似是想要上前再说什么,却被他回头瞥了过去。
“我没说不跟你们走,等着。”
侍卫一听,道“是”地退了下去。
邓如蕴不清楚他和大长公主之间的事情,想要开口问他什么,也不知要怎么问起。
反倒是白春甫低头替她擦了药,先开了口。
“蕴娘再找个坐诊的郎中吧,我恐怕是不成了。”
就这些侍卫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也不能来玉蕴堂坐诊了。
邓如蕴明白,说好,“本来玉蕴堂也请不起你,你可是太医院张院正的弟子啊。”
白春甫闻言轻笑了一声,帮她把药擦完,替她拉下了袖子。
“名号听着唬人罢了。其实我没什么本事,学医也只是... ...”
他没把这话说下去,只是又看了她一眼,起了身来。
“走了。”他跟她笑着道。
说完转身走到了一众大长公主的侍卫跟前,侍卫立时将他围在了中间,连竹黄都只能耷拉着脑袋地跟在了侍卫们外围。
他这般哪里像是被“请”被“护送”回去,分明是好不容易逃脱的俘虏又被抓了回去。
但今日,他只要始终不出现,还能再躲好些日子。却因为玉蕴堂的名声,就这么站了出来。
她虽然跟白春甫相识并未多久,但这样的知交友人又还能去哪里寻?
自然这世道,以她的身份怎么能跟他做朋友?
可她见他就这样离开,不由就跟上了前去。
“白... ...”
她刚一出口,围在他身后的侍卫骤然回了头,腰间的剑都拔出了一半来。
冷光刺着邓如蕴的眼睛,她脚步惊吓顿在原地。
但白春甫却急急叫了一声,“住手!”
他一步到了邓如蕴身前。
“吓到你了?”
邓如蕴连道没事,“我只是想说,我还没把诊金结给你,等过两日,我让秦掌柜算好了账,给你送过去。”
那点诊费在白氏的门楣前不值一提,但白春甫却点头道好。
但他又道了一句,“其实若是你得闲,可以不用麻烦秦掌柜。”
这话他说得很轻,他亦不确定她愿不愿意,只是见她似是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然后她转了身,快步从侍卫的包围中退了出去,朝着他摆了手。
“这些日子多谢你了,白大夫!”
白春甫眉眼弯了下来,远在天边的稀薄日光照在她身上,将她和她身后的玉蕴堂都照亮了起来。
他眸光定住。
不是她谢他,其实,恰恰相反才对。
玉蕴堂被人险些陷害了,这事有秦掌柜替她追寻下文,而且秦掌柜还报给了孙巡检,孙巡检与衙门的人交好,也替她盯上了,还让人来传了话,说是,“必要把背后闹事的人,全都挖出来才算完。”
是夜,邓如蕴吃过饭去了跨院,本是想要做药,却不知怎么坐在廊下发了一阵呆。
今夜无云,只有两缕细风夹带着些微春日欲临的柔和,拂过她鬓角的碎发。
邓如蕴抬头,从檐下看到了清亮的夜空里闪耀的星,月牙弯弯,众星拱月,众星的光亮似是把月亮衬得更加明亮的皎洁。
她用手支了下巴,坐在廊下遥遥看着天空的星月。
爹娘兄嫂离开之后,她只觉得这世上几乎只剩下她自己在苦苦支撑了,能不能撑得住,又能往下撑的住几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一度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只剩下一个皮囊在托着这个家没有散架。
可这条绝境之路却峰回路转起来,直到了今日,她回头望去,竟发现身边还有那么多人都曾在这条路上,帮着她,推着她,助她一路向前。
说不清是从哪日起,她已经走出了绝境泥潭,一路向着有光亮的地方快步而去!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轻洒在石板上没收回的药草上。
邓如蕴想到了远在边镇打仗的人,也想到了今日被他母亲的侍卫带走的人。
不知道此时,被带走的白大夫,到底是如何了。
月光流转中,她轻叹一气。
阳绣坊,白氏宅邸。
着一身暗纹银色锦袍的男人,也从门前廊下走到了月光里。
月色皎皎如山间清泉流淌而下,激在小石上泛起的细小白浪。
白春甫刚在月光下站了一息,就有人从后面跟了上来。
“六爷别在外面站着了,春寒料峭,若是着了凉,老奴可怎么跟大长公主交代?”
身后的人一开口,白春甫就笑了起来。
身后人身形半佝偻着,因着幼年就入宫伺候主子的缘故,嗓音略尖。
白春甫叫了他一声,“连曹公公您,也要替大长公主殿下管束我吗?连在庭院里站站都不行了?”
曹公公连道,“呀,老奴没有这个意思。您在庭院里站站,大长公主殿下总是允的。”
可他这么说,白春甫却问,“是吗?我怎么觉得殿下越发地连人吃什么穿什么,甚至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她都要一一过问呢?”
他说着,想起这些年的事只觉好笑,他抬头,遥遥看向远方。
“爹被她送去福建当官,分明身体受不了福建的潮热,却只能在她的要求下,这官做了一年又一年;
“大哥喜好绘画,技艺超群,她却非要让他考科举,考中了举人还不算完,非要让他中到进士才能成,他的画是有几年不曾画过了;
“三哥更不用说了,他跟表姐情投意合,可她却说表姐样貌不出挑,才情也不拔尖,平庸无用,不肯答应这婚事,三哥被迫拖了一年又一年,今年再不能把表姐娶进门,表姐就要另嫁他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