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如蕴还以为他又有异议,“您还有什么旁的要求只管提。”
孙礼哪有要求,若有的话,就是她能不能再多说两句话来,比雪落的声音还动听。
可这是在滕将军的府邸,他要是敢提出来,只怕明日就乱葬岗见了。
他只能连连道好,却见到了她写给他的这份钱契。
孙巡检学问平平,却也看出这份契约上的字清灵秀美,简直如人一样,他细细把这字收了起来,就收进了怀里,告辞离了去。
盘下药铺的事情几经折转,原本邓如蕴都想没可能了,却不料在今日峰回路转落了定。
虽然还有诸事杂乱,但这件事就让她开心不已。
而且孙巡检还说,可以帮她用男子的假身份假名弄到名下,只要长星跟着过去跑一趟衙门就行。
邓如蕴不用在这雪天里出门,正好也不用给某人回禀,这就吩咐长星跟去了。
心里这块石头落了地,邓如蕴想了想,干脆让人在柳明轩廊下支了火炉,请了滕箫过来,也带上玲琅,看着院中的雪景,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滕箫跟她提议,“嫂子,咱们应该去花园里的湖心亭里吃,岂不是更有意境?”
那样太张扬了些。邓如蕴笑笑,说那里太冷了,“今日就在这儿也很好。”
滕箫有锅子吃,还有邓如蕴和玲琅陪她,林老夫人要回来这消息带来的阴霾,也短暂地被她抛在了脑后。
三人有说有笑,甚是开心。
都司衙门,孙礼把事情办好的信儿,不时就传到了,滕越站在廊下道知道了,深吸了一气,慢慢吐了出来。
慈辛堂中,秦掌柜连夜给京城来的白六爷换了一副红木雕花的座椅坐诊,即便这副桌椅和小药铺格格不入,但秦掌柜是真不敢怠慢。
白春甫领了他的好意,但还是让竹黄把原来的桌椅换了回来。
他一直往门外看去,很快孙礼派人送了信过来,道是事情办妥,慈辛堂已经易主了。
白春甫听见,正同人看着病,眉眼都舒展了起来。
病人见他这副神情,喜问,“大夫,我这病是不是不重?”
白春甫撤了指下脉,笑答。
“也是。”
整日,西安府大雪未停。
雪将一切都掩在了洁白之下,衬得全城都宁静安详了几分。
虽然林老夫人没几日就要回来了,但是有一张郑家孙辈满月酒的喜帖送了过来,就在翌日。
先前滕箫一直在郑家借读学堂,这郑家的帖子邓如蕴不能不接,也不能不去。
这日雪化了些,邓如蕴只能照着礼数带上滕箫和礼品,去赴了郑家喜宴。
不想她刚出门,滕越就寻了来。
邓如蕴撩开车帘向他看去,见他高挺地坐在苍驹上,此刻却弯下身,向她看过来,嗓音还是这几日的闷郁与执意。
“我陪你一道过去。”
第44章
郑氏是西安府本地的世族, 上一代郑老将军也曾在京中五军都督府,做过一品的都督,即便已经过了身, 但郑氏一族人丁兴旺,沾其光芒, 在军中扎下根来。
只可惜到了这一代并无人军功卓著得到重用, 家中最得用的子弟, 也只与滕越相当。不过饶是如此,郑氏也稳稳坐在西安府世家大族的前几位。
林老夫人同郑家当家的夫人早年就有交结,后搬到西安府之后更是与其交好, 滕箫先前读书, 林老夫人没有给她在家中请西席,专门把她送去了郑氏的学堂里。
郑氏人多, 学堂也大,不仅有郑家的姑娘,也有其他各家送过来读书的女眷,林老夫人只盼着女儿能从同窗中结交几位身份相当的贵女做手帕交,往后总是人脉。
可惜滕箫与这些姑娘们多半处不来, 一提到要去郑家上学就头疼。
可郑家到底是她借读过的地方,今日郑家办喜事,她虽是不情愿也还是来了。不过到了郑家门口, 就遇到了几个同来的小姑娘,这几个小姑娘里倒也有两个同滕箫交好的, 连连朝她招手。
滕箫犹豫, 邓如蕴让人给她裹好披风, “去跟她们玩去吧。”
反正这些姑娘夫人们,邓如蕴多半是认不清楚的, 还不如让滕箫自己去同她们交际。
这会她就拍着滕箫让她过去了,她听见有小姑娘问箫姐儿。
“阿箫,方才同你说话的那是谁呀?”
滕箫挑眉,“那还能是谁?自然是我嫂子呀!”
一众姑娘听见这话才恍惚了过来,“原来是将军夫人,怎么没在各家宴请上见过她?”
滕箫笑了一声,“那自是因为我嫂子跟我一样,只喜欢在家呆着... ...”
小姑娘们说着笑着往郑家花园去了。
邓如蕴暗道,滕箫给她找的这个借口不错,但她没怎么去过各家宴请的原因,一是林老夫人在家的时候,非重要的宴请她根本不需要露面,二来林老夫人不在家,她连这些高门世家里的人都认不清,人家也不是奔着她来邀请的,她自然不必去了。
如果不是郑家同滕家往来密切,邓如蕴今朝也不想来。
她这会正准备硬着头皮往里面走,滕越却从另一边的人群里脱了身,快步走到了她身前。
喜宴里人来得多,男宾女眷各分了各自的地方,滕越是不可能跟在邓如蕴身边的,他这会抽身过来了一趟,赶在她进去之前叮嘱了她。
“今日郑家人多也杂,主家难免有顾不上的,你便自己寻个和暖的去处,找几个先前见过的面熟的夫人太太闲聊着,又或者叫了箫姐儿陪你也成,别在院子里逛太久,雪刚化,天冷得很,莫要冻着了。”
他一口气嘱咐了他一大段话,邓如蕴还没来得及回,就见孔徽在私下里寻滕越,滕越的身影被车马遮掩他没瞧道,邓如蕴听见他疑惑了一声。
“咦,人呢?方才不还在这?”
邓如蕴闻声提醒了滕越一句,“孔将军寻过来了。”
滕越也听见了孔徽的话,却没得闲搭理他,只同自己妻子道。
“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人来寻我,我也在花园里,只是与你们隔开一道而已。”
邓如蕴见他这般操心,寻常人见了只怕都惊奇,若是林老夫人见了,她可还怎么说得清楚呢?
他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她心下犯愁,却也无可奈何,听见孔徽寻来的脚步声更近了,连忙道,“我知道了,将军放心吧,这会不早了,我先过去了。”
如此这般顺着他,才脱开了身去。
她一路往里走,想到滕越不禁惆怅,他性子里总有些执拗,表面上看不出来,可若是触及才真正全然展现。
那天被他亲耳听到她在回避他之后,他就一直在追问原因,她先说了怕他,他算是信了一大半,可巧这时又被他发现,她跟那位白六爷借钱买铺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糊在了一起,乱得似一锅粥。
虽然他自己有了猜测,没再非要她亲口说清,但却似那晚一样,紧密地攫取,似乎他稍有不留神,她就消失无影。
这几日邓如蕴都没出门,可他却还没能安心一些,接下来还能再如何做,邓如蕴也不知道了。
郑家很大分三路却住着五房人家,据滕箫说她们读书的学堂,还是近几年,郑家刚把林家的一套三进院买过来,扩了宅院才建的学堂,不然之前只能在郑夫人的陪嫁宅子里读书。
郑家的仆从果然是忙碌的,领了邓如蕴进来,又赶忙前门口再引其他宾客去了。
邓如蕴带了青萱在身边,青萱倒是跟着林老夫人来过郑家几回,还算是熟络。但走了没多大会,就见着滕箫气恼地迎面过来。
邓如蕴见她身上穿的一条月白的褶裙沾了泥,连忙上前问是怎么回事。
滕箫一脸晦气,“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喜欢带一圈一圈的珠串,还要拿出来显摆。结果线断了珠子洒了一地,把我给滑到了。”
她说滑倒的也不止她一个人,“一众姑娘都换裙子去了。”
邓如蕴听着她说得,几乎能想到那狼狈的场景,明明是最尊贵的高门贵女,却因为散落的珠串摔了一地,在半化的雪水里沾了一身泥。
她暗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口,只能叫了青萱,“你快去带着姑娘换件衣裳吧。”
滕箫还在气恼地嘀咕,“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跟她们同窗,读书就读书,非要弄这些东西显摆来显摆去... ...”
青萱连忙带着气鼓鼓的滕箫走了。
她们前脚走了,后脚邓如蕴还瞧见也有姑娘脏了衣裙连忙去换。
她可不想也湿了裙子弄得狼狈,便专门捡了干燥的路上行走,谁料走了走着,又被积雪堵了路。
而另一边的岔路上,两颗开的正盛的梅树后面,有几人站在那说话。
邓如蕴看不清人脸,只听一个嬷嬷模样的老妇人抬头,跟一个着湖蓝色锦缎衣裙的年轻妇人说话。
“夫人又往这边来做什么?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您难不成还能同这两颗梅树交结?您该往人多的地方去,虽然她们品阶比不得您,可夫婿、父兄却都在朝中掌有实权,您同她们交好,姑爷才能觉得您得用,多到您房里来,孩子的事不就容易了?”
这嬷嬷说完,另一边的丫鬟也道,“还有,夫人总是穿这些湖蓝铜绿的衣裳,素得跟什么似得,哪有爷们儿爱看这些颜色?您应该穿上正室的正红才是,要么也穿鞋黄衫紫裙,鲜鲜亮亮的才让人心里喜欢... ...”
一个嬷嬷一个丫鬟,都对着这位年轻的夫人“指点”起来,但她却好性儿地只站在梅树下听着,还道,“你们也说了半晌了,要不让小丫鬟跑一趟,端几杯茶水来润润嗓子。”
她这话出口,那嬷嬷和丫鬟就道,“我们说了这些,还不是想让您打起精神来吗?”
“是呀夫人,您不打起精神,我们说这些不都没用吗?”
两人说着,干脆一左一右地架了她,就往声喧闹处而去。
她们离开梅树往另一边走,邓如蕴才看清了那位夫人的模样。
她见过她,就在街上的绸缎庄前。
是杨二夫人的长女,嫁去秦王府的杨家大姑娘杨尤纭。
这位杨大姑娘嫁的是,老秦王次子砚山王的三子镇国将军朱霆广。看起来她只是嫁了个寻常的宗室,但砚山王的长子早夭,次子在宗室里名声败坏,这位三子镇国将军朱霆广,不是没有可能,越过他那名声败坏的二哥,继承砚山王的王位。
朱霆广一旦继承了王位,杨尤纭可就是王妃了。
显然杨二夫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哪怕是续弦,也让长女嫁了过去,想要搏一搏往后富贵。
但邓如蕴却见这位滕越的大表妹神色恹恹,几乎真是被左右侍从夹着,往人群里去了。
杨家的事邓如蕴可不想管,但梅树下风大,她也没有过多停留,想找个避风处随便站站算了。
可走了没多远,竟然同一群夫人迎面撞上。
邓如蕴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同林老夫人交好的夫人,她连忙规矩行了礼。
可那几位夫人却没有立刻认出她这生面孔,邓如蕴略有些尴尬,刚要自报家门,不想杨二夫人这时从旁走了过来。
“呦,怎么都不认识了?”她哼笑了起来,“这位可不就是我外甥滕越身边的新人吗?”
那几位同林老夫人交好的,都反应了过来,但也有两位陌生地奇怪地看了邓如蕴一眼。
刚才那杨二夫人既不说邓如蕴是滕越的妻子,也不说是滕家的夫人,反而就这么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身边的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滕越新纳的妾。
更深的话她不好说了,只这么意味不明地提了一句。
后面果然就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滕将军还带着妾过来赴宴?”
这话一出,赶紧被人捂了嘴。
但杨二夫人可就笑开了花。
上次在花市里,她被个贼人扮成神婆骗了钱不说,还遇上了邓氏这死丫头,她说了她两句,她竟然敢回嘴,顶得她回了家还胸口一直疼。
表姐林明淑还以为这丫头是什么老实人,不想根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说不定根本就是打上了滕越的主意。
她这会故意说了那话,想着今日人可不少,这邓氏若是又拿话顶她,众人可就都听见看见了,表姐最紧着对同人交际的名声,等到表姐从五台山回来,还不得立刻将她清理出门?
杨二夫人胸口疼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被她抓到机会了。
她下了这套,就等着邓如蕴一恼火钻进去。
可邓如蕴根本就不恼火半分。她本也不是滕越的妻,说她是妾还是通房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邓如蕴只见杨二夫人眨着眼睛,有所期盼地看向她,心下登时明了了杨二夫人的心思。
她心下哼笑,偏不气不恼也不解释半句,只跟一众夫人行了礼,道了一句。
“老夫人过两日就回来了,待过完年,必会请各位夫人往家中吃茶。”
夫人们同林老夫人交好,自是只在意她的消息,邓如蕴把众人恰想知道的说了,这几位夫人瞧着她反而点了点头。
邓如蕴顺势告辞离去,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但邓如蕴却专门从杨二夫人身侧擦了过去,还着意往她脸上看了一眼。
她只见杨二夫人眼睛都睁大了三分,见她既不恼火,也不解释,反而说了林老夫人的行程,令众夫人都点了头,杨二夫人一脸的失望又惊讶,胸口好似又被什么顶到了,急急抚了一把。
邓如蕴忽觉好笑,杨二夫人给她挖坑,自己却掉了进去,还气得胸口直疼,这算怎么回事?
但她可不想同她纠缠,经了方才的事,她干脆也学着杨尤纭,找个僻静处一个人呆着算了。
这里的人她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当然她是什么身份,人家也不想认识她。
她左右看了一阵,见着有一片黄叶未落尽的树丛后面有一条藤椅,而树丛下似还有只兔儿窝在枯草里,邓如蕴只觉得这地儿不错,抬脚走了过去。
花园另一侧,滕越神思不属地喝着茶。
孔徽跟他说找时间去看看沈言星,说天冷沈言星身上的旧伤要发作,估计不会好过,滕越点头说好,他又说那薛登冠家里找不到滕越射杀的证据,当地官府又不受理此案,薛家却非要报这仇,往京城找人去了,这话滕越听着也只“嗯”了一声。
孔徽忍不住道,“你光在这应声有什么用?人家可往京城找人了。”
他这样说,才见滕越撩着茶叶的手顿了一下,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让他们去就是。我还能拦了他们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孔徽不愿意了,皱眉盯着滕越。
他本想着滕越调回西安府里来陪他了,大家一处吃肉,一起喝酒,一道商量着怎么度过这多事之秋,谁料滕越这家伙他三请四请都请不到人,怎么请他吃个酒就这么难?
他好像一下衙就回家,回了家就不出来了。孔徽想到滕越家的神秘妻子,突然提了一句。
“坐着多无趣,咱们往那边走走吧。”
他指向了通过女眷只隔着一道树丛的路上,他这一提,果见滕越点了头,这就放下茶盅从交椅上站了起来。
孔徽:“... ...”
合着你小子真在这儿想老婆呢?
他可更好奇这位滕夫人到底是何模样,这会就也跟着滕越起身,往与女眷只有一排树之隔的路上去了。
谁料两人顺着这条路来回走了一遍,竟然没看见人。
各家的夫人们多半都聚在一块,人虽多,但聚了人的地方拢共就那几处。
孔徽见滕越眉头都皱了起来,“你家夫人会不会在哪间房中烤火呢?”
他这话一说,可巧滕箫走到了附近,滕越立时就把妹妹叫了过来。
“你嫂子呢?”
他说着见原本跟在邓如蕴身边的青萱,此刻正跟了滕箫,不免更是问了过来。
“你没跟着夫人?”
两人赶紧把方才换衣裳的事情说了,青萱连忙往一侧指去,“方才夫人就在那。”
可那便正有几个小姑娘在一处说笑,根本不见她的影子。
这郑家的园子极大,即便是分了男宾一部分,女眷这一半也可能会让人迷路。
滕越立时就叫了滕箫和青萱他们,“去找!”
两人连忙去了。
孔徽偷偷打量着滕越的脸色,想要就此打趣他两句。
他的妻子还能在郑家丢了不成,若是连这点心都放不下,赶快拴腰上得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恰听见一树之隔的另一边路上,有几位女眷走了过来。
当头那人正就是杨二夫人,她没瞧见他们,只不住捂着胸口。
一旁她的长女道,“娘说那些闲话做什么?没得让人觉得您瞧不起人。”
杨二夫人却哼了一声,“我就是瞧不起她。那邓氏是什么乡野来的粗鄙丫头,以为混到了我们这些人里,就与我们一般贵贱了吗?今次还替你表姨母来这喜宴。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来的夫人姑娘们,有谁愿意自降身份,同她打交道的!”
杨二夫人说完,就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可杨尤纭却突觉有人看过来,她转头瞧去,讶然失色。
“表哥?!”
她看见了滕越,也看到了站在树后的男人青白不定的脸色。
滕越脚下僵住。
他是晓得杨家表姨母同她有些不对付的,但到这种在旁人家的喜宴上都要欺负她的程度,滕越实在没料到。
他只听着杨尤纭急急解释,“我娘方才糊涂了,我这就去劝她,让她不要乱说了!”
说与不说还有什么两样吗?
“所以她人呢?”
这里没人待见她,没人愿意“自降身份”同她相交,那她眼下是到了何处?
偌大的花园,她就因为身份低微,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了吗?
滕越心下颤了起来,只问杨尤纭,“你见到她了吗?”
但杨尤纭也摇了头,“我没见到表嫂... ...”
没有,所有人都没见到她。
滕越的心一直往下坠。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要他,却和假扮成寻常人的白春甫走得近。
是不是因为在她眼里,那些在街巷市井里生活的寻常百姓,才不会看不起她,不会这样欺负她,不会哪怕是都拿了帖子前来赴宴,也独独把她排在外面?
滕越这么一想,脚下忽的往高处假山上走了过去。
他一过去,孔徽也回过了神来。
“对对,从郑家假山顶上,能把花园那些边角都看清楚!”
滕越三步并作两步登到了假山顶,他仔细朝着山下的树丛里看了过去。孔徽也跟着他看了过去,他还没瞧见什么,滕越的目光却忽的,定在了一片枯黄的树丛后面。
他看到那枯树丛后面,有人正在枯草堆满的地上,弯着身子在追一只兔子。
这里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只有她追兔子追得认真。
滕越目光怔住了,只见她抓住了那只兔儿,然后把兔子抓了个四脚朝天,将不知从那刚弄来的草药敷在了兔子腿上,将绣帕撕出一条长条来,把草药紧紧绑好,然后一拍兔子脑门,好像笑着说了一句。
“走吧!”
兔子当即从她身上跳了下来,钻进枯树丛里没影了。
滕越却酸了鼻尖。
孔徽眨了眨眼睛,“那是... ...令正?”
滕越缓缓点了点头,“是她,是内子。她是位药师。”
连旁人家花园里的兔子,都要帮忙敷上草药。
可她自己呢?这些人伤她,她又如何用药自医?
滕越快步就下了假山,杨尤纭已经在附近帮滕越寻了一圈都没寻到,这会滕越直接往那边的枯树丛后指了过去。
“她在那儿,你把她带过来。”
邓如蕴把郑家这是腿上受了伤的兔儿给治了,兔子一走,她坐在枯树丛后也是无聊。
可郑家这喜宴还早着呢,她没准备同这些不相熟的人谈天说地,她倒是想坐在这打个盹,但眼睛一闭就觉得冷风往领口袖口灌了过来。
邓如蕴瞬间就精神了,连忙站起了身来不敢再睡,想着去找青萱或者滕箫好了,但出了树丛,却一下记不得自己方才是从哪条路上过来的。
她正努力回忆着,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表嫂!”
竟然是杨尤纭。
邓如蕴不敢当,连忙回撤了身,“夫人有什么事吗?”
杨尤纭可是镇国将军夫人,宗室的品阶总是比寻常官员高得多。
可杨尤纭却丝毫没有什么架子,她生着与她母亲妹妹相似的脸庞,但邓如蕴却见她似是气血不足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戾气,反而柔和近人。
此刻她连忙把来意说了,道是滕越正在找她。
邓如蕴微讶,连忙跟着她去了,不过到了路口的时候,方才那“指点”杨尤纭的婆子和丫鬟都找了过来,见杨尤纭同她在一起,连忙要把人拉走。
杨尤纭无奈,只能给邓如蕴指了后面的路,但临走之前,她却突然跟邓如蕴行了一礼。
“对不起,我娘和我妹妹之前都对表嫂多有冒犯,她们举止无状,两眼只能往上看到富贵锦缎里的人,可惜我也无法规劝她们,只能替她们说声抱歉。”
她说完,又跟邓如蕴行了一礼,接着就被那嬷嬷和丫鬟拉走了。
邓如蕴看着杨尤纭离开的方向顿了顿。
她顺着杨尤纭指的方向又走了一小段路,正想着不知滕越寻她作甚,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了。
他把她从树丛这边,直接穿过枯叶,直接拉到了男宾的园子里来。
邓如蕴被他拉得天旋地转。
滕越却摸着她凉透了的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
孔徽在旁瞧着滕越一言不发地,只垂落着眉眼地将披风往他妻子身上披去。
只是他的妻却连连摆了手,“我已披了披风,将军不用给我了。”
孔徽微怔,怎么这位滕夫人还叫自己的夫君“将军”?
他虽然还没成亲,但他的未婚妻表姐,都叫他那好养活的乳名... ...
但这位滕夫人却连道了两句,“将军真的不用给我。”
她不要,滕越手下顿住,定定看了她几眼,只能收回了披风,却握了她的手。
孔徽听见滕越这才跟她开了口,嗓音低哑着。
“那你让我给你暖暖手,行么?”
分明是给她暖手,却好像滕越在请求一样。
孔徽听得呆愣得不行。
可她却摇头说了多谢,好言好语地跟滕越道。
“我在将军这边不太合适,还是赶紧回去了... ...”
她虽然说的温和,可孔徽却见滕越看着她,眼眶似乎都有点红了。
这次,他没再让她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蕴娘,我们回家。”
滕越要走,说什么都要走,谁也拦不住。
孔徽帮他在宴请上找了个借口,道是林老夫人回来了,他们要去迎人。
当然林老夫人还没到西安,但滕越却带着邓如蕴和滕箫提前回了家。
滕箫对此一点异议都没有,她高兴得不得了,还想来柳明轩找玲琅玩,但滕越却见她撵了,只拉着邓如蕴回了院中房里。
邓如蕴隐隐觉得不对劲,不明白他这又是要怎么了?
可回了房中,他什么也没说,只让秀娘烧了茶来,看着她连喝了三杯热茶,又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了她手里。
邓如蕴想要跟他说一句,她早就不冷了。
可他这次先开了口。
“蕴娘,我们成亲的时候还短,往后的日子还长,以后慢慢地相处,好不好?”
他如今知道了,她对这一切都有着诸多地不适应,而眼下大太监掌权的天下,更是人人只往高处看。
偏偏她的出身实在不高,那些人看不起她还欺负她,而她却生着一副硬骨头、倔脾气,却又被这糟乱的世间硌得难受。
滕越想到她独自一人避在无人的枯草堆里,心中就疼得发慌。
可他也不敢在逼她了,他只伸了手,轻轻将她抱进了怀里。
臂膀将她整个拢在怀中,他侧吻在她发间。
“蕴娘,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慢慢的,好好的,行吗?”
邓如蕴微顿。
感受着他怀中如雷的心跳,她想之前是回不去了,但若他能“慢慢地、好好地”同她相处,这不是正是她想要的吗?
说实话,她现在刚刚把铺子盘过来,家中捉襟见肘了。她和林老夫人的契约已经有了破裂的迹象,剩余的钱她估摸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拿了,若她立刻就离开滕家,莫说滕越不愿意,要闹出事情来,她这里也难以负担整个家。
邓如蕴只能期盼着再给她一点时间。
只是她没想到,给她这点时间的人,恰就是滕越... ...
他的怀抱炽热,有一瞬她想回抱过去,可手下却顿在那里,她只能攥紧双手,攥了攥他的衣摆。
“好。”
谢谢你,滕将军... ...
她应了。滕越却听见她这一声好,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只是他却忽的又想到了旁的,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了一句。
“我说的是,蕴娘只跟我好。”
邓如蕴:“... ...”
难不成她还能跟那位白六爷好吗?人家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她现在都怀疑,她还能不能请得起人家坐诊了。
但这些眼下她也提不了了,只在这个人的要求之下,跟他点头确认。
“知道了。”
可显然滕越对于“知道了”这种回应的说法不太满意,但他都决定了要同她慢慢相处,也不能再迫着她改换说辞,只能独自闷了一会。
接下来两日残雪化尽,风清气朗。
又过了一日,邓如蕴使人早早地就在西安城外等着了。
约莫到了正午时分,滕家门前热闹了起来。
离家两月有余的林老夫人,总算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