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谎话说得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可她越说, 滕越心里就越像是有根细针一般, 不断地向里面扎去。
“那我问你,你见了我,往后退什么?”
这话问得她眼中又有慌乱一闪而过, 若他不仔细盯着, 许就看不到了。
他听见她回答。
“好端端地,突然有人闯进来, 我自是被吓了一跳,才往后退的。”
这话也说得有理,滕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说谎的高手。
可她这些说谎的本事,怎么就全都用到他身上来了?
好像从他们成婚到现在, 她一直都不太想同他好好说话,先前他还以为她是习惯了这般,还同她闹着玩, 不想,她是真的在糊弄他在骗他。
心头的细针有往心口深处扎了进去, 而滕越却脚下步步上前, 往她身前走去。
他能听见她的呼吸都重了起来, 紧张的心绪从她那双灵动的眼眸里溢出。
这时长星从旁一步挡在了她前面,“将军有话慢慢说。”
长星倒是护主, 可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恶霸坏人吗?他难道还会伤害她吗?
门洞里穿堂风呼啸,却没有吹走此间的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邓如蕴只被这风吹得透心发凉,老天爷可真是会跟她开玩笑,怎么可巧就让他听见了她的话。
她现在说什么他恐怕都不信了,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惊诧有气恼,也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伤意。
邓如蕴不知怎么,心下酸了一下。
她叫了长星。
“没事,将军在同我闹着玩,你先去吧。”
长星回头看了姑娘一眼,邓如蕴轻轻点了头。
这个时候她再让长星挡着,只怕滕越心里要更加怀疑了。
果然她把长星支走,门前再没了旁人,他脚步没再近前,只就那么隔着一步的距离看着她。
她知道他在求一个答案,一个她为什么要躲着他的答案。
可这答案她要怎么说呢?
说她只是拿了他母亲给的钱,来替他把先前的难关渡过去的契妻?
说她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无关紧要的人?
还是说干脆就告诉他,他弄错了妻子,他喜欢错了人... ...
这些真实的原因,她一个都字不能说,她要守口如瓶,这辈子,至少在他娶了真正的贵女为妻之前,一个字都不能说。
那她现在要说什么呢?
她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让他相信?
邓如蕴莫名地鼻头有些酸,脑子也有些乱,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眼下她不论说什么只怕他都不相信。
他就只这么看着她,看得她鼻头上的酸往上涌去,热热地涌在眼眶下面。她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应对。
恰在这时,涓姨快步走了过来,“将军来了?”
这一句瞬间似乎将门前紧绷到密不透风的气氛,划开了一条令人喘息的口子。
他对涓姨向来当自家长辈一般敬重,这会涓姨一开口,他紧盯着她的目光不得不错开了几分,可他只应了涓姨一声,仍旧还是盯着她。
涓姨显然是长星替她请来的救兵,这会也看出了两人间的不对劲来,却只道,“家里刚泡了新茶,将军先喝一杯吧。”
邓如蕴不敢乱动,也不敢在旁说话,可他却摇头说不喝了,突然问了涓姨一句。
“外祖母今日没什么不适吧?”
涓姨谨慎地想了想,才道,“她外祖母上了年纪,说不准哪会儿不舒服。”
她瞧着滕越,“将军不用挂心此事,若有事就去忙吧。”
谁料她这客气话说了,滕越却直接道。
“涓姨我没什么忙碌的,也不想自己离开,”他转头直直看向邓如蕴,“我想带蕴娘一起回去。”
他这话说得如此清楚明了,涓姨反而没法同他打马虎眼了。
不过她看了一眼为难到不行的蕴娘,也直接道。
“那将军也得看蕴娘愿不愿意吧。”
显然她没那么愿意,可在此刻也说不出否定的话来,她瞧了他一眼。
“我饿了,先吃饭再说。”
虽是缓兵之计,可这饭吃得却全然不易。
整顿晚饭,他就坐在她旁边,目光几乎没在菜上停留,只侧着眼睛看着她,偶尔视线掠过饭菜,也是夹一筷子放到她碗里。
他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但落过来的眼神看得邓如蕴心慌。
她只觉这顿饭还不如不吃,她实在受不住了,仓促地将碗中的肉菜和面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径直转头向他,却还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吃好了,咱们回家吧。”
临行前涓姨偷偷地问了她一句,“真要跟将军回去吗?我看将军的状态很是不对。”
邓如蕴只能苦笑道,“若还不回去,他只怕更不对。”
但再怎样,他也不可能伤害她,这一点邓如蕴心里有数。
她让涓姨放放心,深吸一气跟着滕越回了滕家。
滕箫一门心思在自己院中研究暗器,自不会往柳明轩里来。
不知是不是主子不在家的原因,一路上灯火幽暗,只有凄冷的月照下些光华来。
柳明轩亦如是,好像今日的夜黑得透彻,哪怕是点燃的烛光也只散着微弱的光亮。
男人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到侧间里换衣裳,他才坐到了堂中,饮了半盏冷茶。
饮过茶,他便继续看着她,邓如蕴没急着开口,只缓慢收拾着一些没必要收拾的东西。
只是她收拾到窗下的时候,门缝被吹得动了一下。
她莫名就想到了那日晚间,他同她闹着,把她抱到了窗边的榻上。
那晚他倏然推开了这扇窗,西安府的初雪落在了她的眼眸里... ...
邓如蕴恍惚了一下,灯火噼啪作响,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问了过来。
“蕴娘还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男人说嗓音微哑,压抑着一些邓如蕴不欲弄明的情绪。
她只是错开着他,说再收拾收拾,“好几日没回来了,有点乱。”
她说着,还要错身离开窗下,往书案前去。
可他在这一刻忽的伸了手,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从后扣在了怀中。
“你要觉得乱,让人进来收拾,我们去厢房里。”
“可我不想让别人来收拾,我慢慢弄就... ...”
她这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扔到榻上直接抵在了窗下。
他的气力大得惊人,握得榻边的雕花栏吱呀作响到几乎要在他手里碎掉。
他将她困在怀中,呼吸都重了起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你还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他说得慢,一字一顿地落在她耳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还咬了牙,邓如蕴有一瞬怀疑他,是不是想要咬着她,把她吃进肚子里算了!
但是他身上的威压太重了,就这样紧紧将她困在怀中,呼吸纠缠着她的呼吸,心跳动乱着她的心跳,邓如蕴委实快要遭不住了。
可她就是不开口说话。
她的沉默好像要把男人所有的气恼都压出来一样。
滕越只见她平日里叭叭的小嘴,今日就像是河蚌似得,被她闭得严丝合缝,他要问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肯透漏给她。
她比他俘虏的鞑子还难缠,她比他抓住的贼首嘴还硬。
偏那些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开口,可她这里,他连动都不舍得动她一下。
可她就是不说话,好似他们之前那些心悦相合的日子,她一息都不记得了一样,若他不执意带她回来,她根本就不会想着他要回来。
如今人来了,嘴却没带回来,还绷着一个字都不说。
滕越的火气彻底被她点了起来,他只看着她着“宁死不屈”的样子,忽的将她一把又抱了起来,径直就往床上而去。
邓如蕴被他这一抱,一下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连忙推了他。
“我不要!”
滕越见她终于是开了口,气得哼笑了起来。
“你现在会说话了?晚了!”
他把她扔进了床上的锦被里,三下两下就把自己的外衫除了下来,待进到了帐中,更是直接把亵衣也掷到了一旁。
他一手将她捞了过来,准备她不论再说什么,都要让他咬两口先解解恨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
“将军就没想过,你这样子很让人害怕吗?!”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又闭上了嘴巴,一张小脸绷着,眼眸里映着帐外恍惚不定的灯火,手下攥着锦被,半避半闪地看着他。
滕越怔在了原地。
“你... ...害怕我?”
滕越问了过来,邓如蕴见他停下动作,只就坐在她身前的床边,又问了一遍,嗓音低了下来。
“蕴娘害怕我?”
邓如蕴没有回应,只是又往床里面退了退,与他拉开更多的距离。
滕越见她退开,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她拉回来,可他一伸手她就抬眼看了过来。
她鼻尖和额角都出了细汗,看着他的眼神,透着明显地不想让他接近的神色。
滕越伸出去的手顿住。
所以她伪装、说谎、躲他、避他,都是因为心里其实害怕他?
滕越疑惑不定,却莫名就回想到了他们拜堂成亲的那天。
彼时婚事成得急,他都不曾见过她的样子,也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他只记得他们拜了天地,被人簇拥着往洞房里面来,喜婆说着成串的吉祥话,他挑开她因仓促而准备不甚精致的红盖头,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模样。
厚厚的胭脂与粉将她的脸涂了个满,可他还是瞧出她清秀俏美的模样,她鼻子生的小巧,嘴巴抿起来的时候亦玲珑,可一双眼睛却要大的多,没有脂粉遮掩的眼睛水亮。
可不知怎么,她并不是向他看过来之后,似旁的新娘般娇羞地低头避开,而是从他挑开她盖头后,她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好像他这个人如何模样,她早就了然于心;又好像他这个人于她而言,她根本无意去看。
可她的手下却是暗暗攥着的,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裙。
滕越从前从没见过她,自然不是前面的原因,至于后者,他当时其实想过,她多半是害怕他这个陌生的在战场上厮杀的男人。
所以,从他们成婚之日起,她就一直害怕他?
滕越想起她在田庄遭遇了匪贼,他路过时她不曾开口叫他;他嘱咐过她好几次有事找他,她却单独回了金州;她不习惯被他抱在怀中睡觉,甚是为了防他在自己脚上栓了绳... ...可他却凶过她,还跟她半笑半闹着用过强... ...
滕越看着眼前退在帐子最里面的人,看着她紧紧攥着锦被的手,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他们最初相见的那日,那个连看都不欲看他的小姑娘。
这一刻,他不敢再强行拉扯她了,他只能放低了声音。
“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你要是怕我,我跟你保证,我以后都不那样了,行吗?”
他放低了声音,更是在邓如蕴给他安的这莫须有的罪名里,放低了姿态认了这罪。
邓如蕴先只是想找一个让他能相信的借口,把今日的事情掩过去。她找不到好借口,只能往他身上扔泥巴,把责任推到他自己身上去。
旁人她不知道,但滕越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晓得。
比起从旁人身上找问题,他更擅长自己反思。
她从回来就打定了这个主意,料想自己多半能成,能把他唬住。
可这会,她说了他真的就信了,还低下头来向她道歉。
邓如蕴只觉自己眼眶一下就热了起来,酸涨涌在鼻头眼中,眼眶热到承不住眼泪了。
他怎么就那么容易地认了?
她是在往他身上扔泥巴呀!
可他却见她红了眼睛,慌乱地从床边找来一方绣帕,他想似先前那样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擦泪,可想起她的害怕,他只好将那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
“蕴娘别哭,别哭,我这就把衣裳都穿好,我们好好的行吗?”
他说着,真就把衣服急急穿了起来。
邓如蕴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吧,这就是撒谎的代价,良心会受到谴责的。
只是怎么良心的谴责这么凶,谴责下了她这么多无名的眼泪?
... ...
夜深之后,他没再强迫她做什么,甚至都不敢跟她多说话了。
他还想抱她睡下,却被她推了一下后,便没再上前。
安静的帐中她与他分开两边,清冷的月光流转在垂落床角的帐子上。
一切好像回到了半年之前,回到她刚刚嫁给他的那些陌生的日子里。
邓如蕴流了无名的眼泪,这一天也在谎言与欺骗中累到了极点,拢紧自己的被子落入了黑乡之中。
只是滕越却没有睡着,他听着身边的人渐渐呼吸绵长,这才侧过身来,手伸到了她的脸边,可他到底没敢碰她,只替她掖了掖被角,缓缓起身下了床出了门去。
天上飘下几滴雨,却又**冷的风吹没了影,滕越披了衣裳去了一趟外院,将沈修叫了过来。
“你去打听打听,夫人近来有没有遇到什么人,遇见什么事?”
沈修领了命应声下去了。
滕越在外院书房坐了一阵。
她可能确实有点害怕他,但也可能,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也许还有其他,他还不知道的原因。
毕竟关于她的事,她一直不想全都说出来,至少是不愿意都告诉他的。
翌日天光大亮,柳明轩仿佛回归到了之前的日子里。
邓如蕴醒过来的时候,见滕越已经洗漱过了,正蹲身在院中同玲琅说话。
秀娘一早就送了玲琅过来,也是来看看自家姑娘如何,见着柳明轩一切如常,没有掀了房顶摔了瓦片,她心下落定。
这会邓如蕴刚一出了房门,秀娘就走过来打量她,见她眼睛有些肿,惊奇了一下,“要不要奴婢给姑娘,煮两个鸡蛋敷敷眼睛。”
她这么一开口,滕越和玲琅也看了过来。
他牵着玲琅走了过来,走近到了她身边,好似不敢同之前那样跟她语气着急,只嗓音微低地问她。
“眼睛疼了吗?”
邓如蕴摇摇头,见他虽然还是总关注她,却不似之前那般模样了,略松了口气。
至少这样保持些距离,林老夫人回来不至于一眼发现不妥。
至于真的让他同她疏远开来,约莫总还需要些日子。
她心下稍定,叫了玲琅过来,让人摆了饭。
待吃过饭,玲琅去了学堂温书,邓如蕴见某人又看着她,她想了想干脆道。
“我要出门去买药材,今日都在外面了。”
她先把话说清楚了,免得他多想。
果然滕越听了只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说完又补了一句,“早点回家。”
这四个字里暗含着几分委屈的意涵,好似她是在外面做事的男人,而他是在家苦等的深闺妇人一样。
邓如蕴只当没听懂这里面的意思,“嗯”了一声,就换了衣裳出了门去。
她确实去采买药材的集市上赶了个早集,然后顺路去了一趟慈辛堂。
谁知道她还没到慈辛堂门口,就见门前乱糟糟的,她连忙上了前去,本想叫着竹黄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就见白春甫快步走了出来。
男人手上还沾了些黑灰,见了她便跟她说了。
“铺子天没亮那会着了火,好在看门的人警醒,火势没烧起来,却也把存药的后库房烧了,幸而火势扑灭的快,但也少不得损失了些药材。”
冬日里干燥,起火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但火势这一起,把恰在西安府里的孙巡检都引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慈辛堂清出来的被烧焦的药材,重重叹气。
“难不成,这药铺我还真就得卖了?”
他说了这话,秦掌柜也跟着在旁边叹了气,“若是先前您就卖给了研春堂,咱们还能卖个高价,眼下损失了不少东西,研春堂估计出不了这么多价钱了。”
他算了算,“估计得比原先他们的价钱,低五百两。”
孙巡检摇头。
“低五百两就五百两吧,看来这铺子留不下了,他们要是愿意,让他们拿走吧!”
可邓如蕴却在旁边,听得瞬间意动了起来。
她的钱刚够市价,但若是低五百两,那么她就还差三百两了。
她不由地上了前去叫了孙巡检,“若是我照您这个价格出钱,巡检能不能把这铺子直接转给我?”
孙巡检刚才还没认出她来,再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滕夫人。
他连忙点头,“您要是想要,我自然不给旁人。但我这铺子今次也算是烧了,夫人真要吗?”
邓如蕴是差着三百两,但她立时就点了头。
“我要!过几日就把钱给您付上!”
孙巡检自然欣喜不已,还道自己家中还有一批刚进来的药,回头一并送给她。
邓如蕴也欣慰的不行,连声跟他道谢。
但这三百两她一时间也确实拿不出来了,不过她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向她瞧过来的那位打了包票的大夫。
邓如蕴向他走过去。
“我跟傅大夫借三百两,三月之后按息还你,成么?”
白春甫笑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答应,竹黄已经先替他应下了。
“成的成的!梁师傅只管等着,小的这就帮你把钱取了!”
他说着还真就往大街上的钱庄跑去了,都不用他家六爷吩咐。
邓如蕴愣了一愣,白春甫却无可奈何地摇头,但又看着她笑道。
“虽然我也就这三百两的家底了,但梁师傅要,我必然双手奉上。”
邓如蕴怀疑她今天就算要五百两,这个人也能拿出来。
但这些她就不好多问了,只道。
“多谢了,我请你吃饭吧。”
她这话一出,男人温柔的眉眼越加柔和了起来。
“好,那我等着了。”
两人说着话,可路边的巷口有人眨了眨眼睛,在二人尤其是白春甫身上,多看了好几眼。
这人不巧,正是接了命令、打听到了慈辛堂、准备过来问询的暗卫沈修。
竹黄生了一双飞毛腿, 没过多久竟就把钱从钱庄取了回来。
他把大额的京城钱庄的票子,换成了西安府的小额票和一大包散碎银子,邓如蕴见他就这么把钱带了回来, 真怕他被人盯上抢了去。
但竹黄的本事她已有所了解,不过邓如蕴仔细瞧了瞧他换回来的这些钱。
“我怎么瞧着不止三百两?”
竹黄嘻嘻笑了一声, 挠着头看了他家主子一眼, “是取了五百两。”
邓如蕴:?
她就知道这位傅大夫不只有这点钱, 是不是她借八百两,他也能直接拿出来?
邓如蕴不免看着白春甫一眼,后者被竹黄打了脸, 只能无可奈何地跟她解释。
“看来是我记错了, 原来我家底不是三百两,是五百两啊。”
他说着, 瞥了竹黄。
“还那辛苦竹黄了,背着这么些钱过来。”
竹黄连道不辛苦,但在他不善的眼神下,往邓如蕴身后躲了躲。
邓如蕴好笑,但也配合他演戏不揭穿什么, 只道这些钱先放在他们手里,她回去把自家的银钱也理一理,等三日后孙巡检正好来西安府办差, 届时一并将银钱付清,把慈辛堂正经盘过来。
至于这位大夫, 她还是要他帮她坐堂的。
男人自是应下不提, 邓如蕴没多久就离了去。
但她走了之后, 沈修却在巷口又停留了一阵,他看着那位京城口音的“傅大夫”, 再看他身边小小年纪就是个练家子的药童,只觉自家夫人遇见的人,恐怕不简单呢。
不过这二人到底是谁,又缘何在此,沈修也不能立刻就弄明白,只能先查着了。
当天邓如蕴照着某人的嘱咐,早早就回了家。
院中的小丫鬟说他先前回了一趟,约莫是见她不在,又出了门去。
邓如蕴先是往跨院制了一阵子药,见着时候不早了,让秀娘帮她烧了水。今日一早被慈辛堂里烧出来的黑灰吹了一脑门,她干脆把头发洗了舒坦一些。
这事是她自己做惯了的,倒也不用旁人帮忙,可她这会刚把头发上的水拧了两遍抬起头来,就有人拿了条厚厚的巾子,替她快快把头顶的长发裹了起来。
邓如蕴先还以为是秀娘,可这裹巾子的手法,恨不能把她整个脑袋都裹住,没任何章法可言。
她不由地转身看了一眼,竟是滕越。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知怎么都停了一停。
长发上温热的水汽散落在两人之前,有一滴漏网之鱼的水珠,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时她没注意,直到滴答落在了她的肩头,她这才回神,错开了他的目光。
她一错开,滕越心上便空了一下。
但他没走,只道天太冷了,“你得快些回房中,把头发擦干。”
他说完,又吩咐人在房里另添了两盆炭火,然后又来轻声问了她。
“我帮你擦行吗?”
邓如蕴并不想让他帮忙,摇了摇头,“多谢将军,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这话说得寻寻常常,可听在滕越耳中,只觉她在步步往旁边退去,与他拉开长长的距离。
“蕴娘... ...”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可出了口,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邓如蕴也怕他说出什么她无法回应的话,一时也没应他。
只剩下两段不知所措的心跳声,在冬日静谧的房中,此起彼伏。
滕越到底没说出什么,让他们两人都为难的话,他只道,“我好像听见玲琅从乘风苑回来了。”
滕箫很喜欢玲琅,尤其喜欢她甜甜的小嘴,时常说,“但凡娘说话有小玲琅一半好听,我不知道会是个多开朗的姑娘。”
邓如蕴对此实在无法回应,滕越无奈地让她不要胡言乱语。
还是玲琅本人道了一句,“玲琅说话不是好听,只是说实话而已。而且箫姑姑本来就很好,前些天给玲琅的弹弓,都不必怎么瞄准,就打到了一只耗子,现在都没有耗子,敢咬玲琅的脚指头了!”
这话可把滕箫说得心花怒放,抱着她就是亲,日日下了学堂,都要带着她回自己的乘风苑,直道有了玲琅,她乘风苑上的天空都是晴空灿阳。
邓如蕴也算是谢谢滕箫帮她带孩子了。
这会天色晚了,玲琅才刚从乘风苑回来。
滕越去院中瞧她,不时就把她带进了房里来。
小家伙甜甜地叫了两声姑姑,见姑姑在擦头发也过来帮忙。
邓如蕴坐在榻的另一边,歪着脑袋在擦头发,玲琅跪在中间给她帮忙,滕越则坐在了玲琅身后,想帮却帮不上。
虽然隔了个小家伙,但与他的妻之间,似乎没那么远了。
可她的眼神都不怎么落在他身上,就算偶然落过来,也会很快离去。
等她擦干了头发,就起身往另一侧房中去了,只剩下滕越拿了七巧板,跟玲琅在小几上拼着玩。
但玲琅显然对他的沙盘有兴趣,滕越就把她抱到了书案上,带着她看关内外的地势、山河、走廊。
邓如蕴虽然在房间的另一边,却总是时不时就察觉有人往她这处看过来,目光虽然似悄悄的,但却还夹带着几分委屈。
好像他是她娶进家门,却没有好生对待的妻子的一样,可怜幽怨的目光让人挨不住。
但邓如蕴是一定要跟他疏远些,把距离拉开的。
只有这样,往后她离开,大家才都好过。
一连两日,他都早早地下衙回家,约莫是见她不怎么想跟他说话,他就把玲琅从滕箫处接回来,陪着玲琅玩,跟玲琅说话。
滕箫有点不乐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任由滕越把玲琅接走。
玲琅在,他们之间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而邓如蕴也在这日把所有的银钱都凑了起来,让秀娘拿好准备去孙巡检处,把慈辛堂正经盘过来。
秀娘抱着这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这些钱可都是姑娘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么一拿出去,咱们家底都空了,只剩些吃饭的钱了。”
涓姨倒是不在意家底空了的事,“这个年关先勒紧裤腰带渡过去,等咱们把铺子开起来,把账都还上,明岁春夏约莫就能开始挣钱。”
别看铺子小,但比着只制药卖药,那可要赚的多多了。
有了这么个铺子,以后就有了持续稳定的进项,邓如蕴同涓姨道,“您可以开始相看附近县里的小宅子,宅子倒也不必大,只要地段安稳就好。”
涓姨连声道好,但也笑道,“不过咱们刚出手盘下这慈辛堂,一时半会哪还有钱去买宅子呢?”
这话邓如蕴没回,只道是先看着再说。
滕越同恩华王府的危机算是解了,她这边薛登冠和叔父婶娘也都各有各的下场,原本他们这桩契婚就是建立在两边的危机之上,眼下危机都解了,虽然滕越接下来要娶的贵女孝期还没守完,但她和他提前和离,让他空出一年半载再娶贵女,倒也时间正好。
如果按照这样算的话,明年下半年,也许林老夫人就会让她离开。
只要林老夫人觉得这契约她算是完成,自然会把定好的钱都给她,买宅子也就有了钱... ...
怕只怕,这契约出什么意外,那时候会怎样,邓如蕴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好先不想这些,让秀娘带上钱去了趟慈辛堂。
可她钱到了,孙巡检这边却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让人来传了话说等他些时候,下晌再把转让的事定下不急。
孙巡检此人邓如蕴还是颇为相信的,她见着正好得了闲,午间也没什么人,干脆同那位要借钱给她的人道,“我请傅大夫吃饭去吧。”
她这话一说,竹黄立刻冒出了脑袋来,“小的也能跟着去吗?!”
邓如蕴一笑,“那是自然,上次的事正要多谢竹黄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