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祁直到夜半才被小厮扶着回府。
他酒量并不算大,今日一时放纵就喝多了,步子有些不稳,但还勉强有意识。
小厮扶他进门,他无力地交待:“去景和堂吧。”
这么晚了,宋胭指定睡了,他再这么醉醺醺回去,不知让她怎么厌弃。
“好,大爷小心脚下。”小厮答着扶了他往景和堂去。
到了房中,魏祁一被搀上床就倒头睡下,再也没动弹一下。
他半夜才回来,又喝了酒,这一次终于打败了平日早起的习惯,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魏祁醒来时,头昏脑胀,口干舌燥,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很不舒服。
想起昨日醉酒,他长长叹了声气,不知自己是怎么喝下那么多酒的,心里暗想,以后再不能如此乱来了。
睁开眼,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屋内,他躺在景和堂的床上,揉揉太阳穴又闻闻自己身上,一身酒气。
又躺了片刻后起身,先沐浴换了衣服,小厮问他吃不吃,他确实饿得慌,匆匆吃了几口,就往宋胭院中去。
他出去时可没和她说夜里不回来,这半夜才回还喝得烂醉,和酒色纨绔也没差多少,这会儿赶紧去解释解释,或者说去认错。
没想到去了她房中,竟没见人,连奶娘和女儿都没见着,站了片刻,唯有一个小丫鬟来打扫。
他问:“奶奶呢?”
丫鬟回道:“奶奶回娘家去了。”
“什么?”魏祁十分意外,怎么能呢?怎么会如此突然就回了娘家,没和他说一声?
莫非娘家发生了什么急事?
他又问:“什么时候走的?”随后又道:“姐儿呢?”
丫鬟回:“昨日下午吧,姐儿和奶娘都带去了。”
“宋家有什么事?”他问。
丫鬟摇头:“不知道……反正秋月姐春红姐她们都走了,奶奶也没说什么,妈妈吩咐我过来打扫一下,我就来了。”
魏祁觉出几分不寻常,往屋里看看了,见物件摆设都没什么变化,床铺也是那样放着,再往梳妆台上看一见,却见她平时用的梳子不见了。
他到梳妆台前再看一眼,发现一件事,不只梳子不见了,那桌下一个首饰盒不见了。
那是一个三层抽屉的盒子,因为里面放的都是贵重首饰,有时还会上锁,此时却不见了。
又去衣架子上、服箱里看了看,发现她平时最常穿的一些衣服也不见了。
至于晨晨用的东西,那更是一件也没看见。
他猛然想起,莫非她是生气,才赌气回娘家了?
回想起来,他有些心虚,因为昨日他为了一本破书,竟对女儿和妻子发脾气,其实不是那书的事,只是他自己心中烦闷,才一点就着。仔细想想,他烦心的事与她们何干?他竟是那般态度。
后来他就觉得自己不该,但他不觉得只是这样,她就会一声不吭抱了孩子回娘家去。
或者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吧,她走肯定会和母亲说的,他决定去问问母亲。
才出门,却见魏曦从外面进来,朝他道:“父亲。”
魏祁本想问她是否知道宋胭的事,但看出她似乎是特地来找自己有话说,便问:“怎么了?”
魏曦问:“父亲,母亲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回宋家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只是回去小住几天?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他问。
魏曦道:“如果是平常回去,秋月和春红,总要留一个在院里吧,而且母亲把账本、对牌、库房钥匙,印章,全都给祖母了,我问祖母是什么事,祖母也不说,就说近段时间母亲都会在娘家,还让我在家务上多操持一些,我觉得很奇怪。”
一听这话,魏祁便知道是真有事。
可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决定去问问母亲,只是脸上没显露,平静着朝魏曦道:“这事容后再和你说,你就先按你祖母交待的办吧。”
“是……”魏曦脸上仍是满满的不解和担忧,却不敢再问。
魏祁则头也不回往母亲那边去,但才出院中,便见了黄妈妈,和他道:“大爷,国公爷让您过去一趟。”
魏祁想说自己有事要先去找大太太,但转而一想,祖父突然找自己,会不会有什么事,又会不会和宋胭回娘家有关?他便应下来,往万寿堂而去。
至万寿堂,他按下心中疑虑,只正常向国公爷请安,国公爷问:“听说你昨夜半夜才回,还喝醉了?”
魏祁知道自己此举很不好,认错道:“是孙儿一时放纵,下次再不会了。”
国公爷却显得很宽容:“朝中现在一团乱,你是祸从天降,人非神仙,又非圣贤,你心中苦闷也是正常的,只是喝酒毕竟伤身,以后还是少喝一些。”
“祖父说的是。”他回。
国公爷问:“胭儿可有和你说公主的事?”
魏祁知道这就是他要知道的因由,可他不知道怎么和公主扯上关系,长公主吗?福宁郡主不是已经招婿了,和魏家应该再也扯不上关系了吧?
他回:“她什么都没和我说,我今日下午醒来才知她回去了。”
国公爷沉吟片刻,叹一声气:“她着实是个好孩子……”
魏祁一动不动看着国公爷。
随后便听他道:“日前去白雾山,我们在上面清虚观前见到了徐老夫人……也就是,林西巷那个徐家。”
“临江侯府?”魏祁问。
“是。”国公爷说:“徐老夫人约我至清虚观的客堂,和我说,两宫太后与新帝,日子难过,朝堂中有大权在握的赵首辅,又有虎视眈眈的梁王党和晋王党,秦太傅一去,他们便是孤儿寡母,无人可信。
“而他们都属意你替代秦太傅做新的辅政大臣,毕竟你不曾涉入两王之争,又是先帝生前最信任的人。只是你毕竟年轻,资历尚浅,若是娶了乐安公主,或许此事便大有可为,乐安公主当初远嫁帖木儿国,换来两国十年和平,也换来□□如今的安宁,她的夫君,当有辅国的资格。”
魏祁觉得自己突然不懂政事和男女婚事了,他问:“徐老夫人,或是祖父是什么意思?我娶乐安公主又是什么意思?莫说我愿不愿意纳妾,乐安公主也不可能下嫁我魏家做妾吧?”
“当然不是。”国公爷沉眉道:“徐老夫人没提起胭儿如何处置,但我已同胭儿说了,她与你和离,条件任由她提,她答应了,却要带走晨晨,我虽不舍,但不忍和宋家闹得不快,便同意了。”
魏祁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祖父。
他觉得祖父疯了,宋胭也疯了……
“她怎么会答应?”魏祁语气中满是怀疑,随后直接问:“祖父当真是劝她和离,还是用了别的手段?”
国公爷抿唇,脸上微有不悦,冷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会用什么手段?我只是告诉她,不管你和她愿不愿意,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你的责任!”
“祖父不觉得荒谬吗?”魏祁反问,“为了这辅政大臣的空缺,祖父要我也去和亲?乐安公主和亲帖木儿国,我再和亲乐安公主,是吗?”
他语气中的讽刺让国公爷恼怒,厉声道:“和亲又如何?先帝如何有谋略?却也要送乐安公主去和亲!圣上尚且如此,你又有什么不能和亲?”
魏祁从祖父脸上看见他坚定的意志,不由沉默了片刻,回道:“我知道祖父的考量,若我未婚,也许我真会答应,可我已有妻儿,这不是寡廉鲜耻,背信弃义?”
国公爷道:“你该知道,所谓礼义廉耻,都敌不过眼前形势。昔日光武帝刘秀也曾说‘娶妻当娶阴丽华’,可随后就为天下大业而再娶郭圣通,若无郭圣通,便难有东汉百年基业,谁能说他背信弃义!你若因娶了乐安公主而成为三大辅政大臣之一、若因新帝信任而做首辅,谁会说你半句不是?”
“祖父,刘秀是刘秀,但我不是刘秀。”魏祁道:“我也不用在爱妻和天下间做抉择,我只是魏祁。我不可能为了去争取辅政大臣的位置,而抛妻弃女,另择高门。
“此事我不会同意,现在我便去接我的妻儿回来。”
说完他就转身,国公爷在他身后道:“你自己也清楚,若再无对策,你只能为刀俎之鱼肉,任人编织罪名!等着你的,是引咎辞官,是从此之后,官场便没了你这一人,你此时年轻气盛,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却是悔之晚矣!”
魏祁没回话,继续往外去,国公爷追至他身后道:“算祖父求你,你好好想一想,想想你的身份,想想你抱负,魏家你不要了,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你也不要了?你的兵部,你未完的改革,你半生的努力,你以后的仕途,你都不要了?”
国公爷字字恳切,眼中含泪,几乎带着乞求。
魏祁许久没迈步,长久的沉默后回过头来,看着祖父眼中的泪水,认真回道:“好……我答应祖父,好好想想。”
国公爷一把扶住他的肩:“偌大的魏家,就在你一念之间,算祖父求你!”
魏祁伸手握住老人的胳膊,动容地看他许久,最后点点头,缓步迈入院中。
他在书房待了半天,的确有认真想这件事。
想了许多闲赋在家的日子,该怎么去度日,有国公府和从前的积蓄在,至少不用愁生计,但也不能无所事事、坐吃山空,他做不到,也不能给子女做个不堪的表率。
首先能入族学教书,甚至某些私家书院也是会请他的,到时名声与钱财都能挣一点;或者著书立说,又或者去置田产,修祖坟,平时操办一些府上的杂事,如今这些事都是二叔三叔在做,说实话他信不过,但他没时间去操心。
总之,事情是能有做的,只要他平稳自己的心态,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放下从前的权力、地位、执念等等。
的确很难,因为他那么想在此生完成改革,在梦里也担心军中战力日渐衰微,最后被周围强虏蚕食,先帝骤崩,他明明有机会完成先帝的遗愿……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想象不出与宋胭和离,再娶乐安公主的情形。
他能想到上百种闲居在家、陪伴妻儿的场景,却想象不出一种与乐安公主做夫妻的场景。
特别是再想到宋胭和女儿就待在宋家,同一片天空下,他竟不能相见,就算高官厚禄,万万人之上,回来面对的是一个模糊的面孔,甚至还要和那人生儿育女,一瞬间似乎连官场飞黄腾达都没了意义。
祖父说的以后,他尚考虑不到,现在的他只知自己现在的心意,他无数次确定自己做不到按祖父期许的那样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在抛妻弃子和碌碌无为间做选择,他就不能走第三条路吗?
到夕阳西下时他已确定,他绝不要和离,也会尽力去争取两宫太后的支持,既然她们属意自己,那便是有希望的,至于成与不成,那是天意。
到后面,他还花大量的时间想,宋胭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为什么都不和他说一声,不向他生气、不找他质问,就这样轻易一走了之,他们的婚姻就这么脆弱么?
他因此而失落,一瞬间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魏祁去了信王府,求见信王妃。
徐老夫人和祖父说的话他没亲耳听到,他想这么大的事,信王妃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信王妃与孝仁太后交好,又与魏家是远亲,他面见信王妃所说,信王妃一定能替他带到。
信王妃自然立刻就让人将他迎进去,笑着问他,怎么突然有空过来王府拜访一趟。
魏祁道:“表姑也知,我现在比以往都闲,以往有这心多来看看表姑,却没时间,现在时间倒多得是。”
信王妃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道:“我以为你多少有些灰心丧气,指不定待在家中不愿出来,没想到却还开起了玩笑,你这般洒脱倒让我敬服。”
魏祁摇摇头:“又哪能完全不在意,前两日与人出去喝酒,竟破天荒喝多了,彻夜未归,回来烂醉如泥,将胭胭气回了娘家,还不愿回来呢。”
听到这话,信王妃不由诧异。
她早知道,太后有意与魏祁结亲,也曾让徐老夫人出面同国公爷表明过想法,随后不久宋胭就回娘家去了,她是猜测,魏家同意了。
但按现在魏祁的态度,莫非是她想多了?
她笑道:“看着那丫头是个温和性子,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魏祁叹声道:“是我这些日子不像样,让她忍无可忍了吧,这两日我都在头疼,怎么哄她回来。”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怕夫人的。”信王妃取笑。
魏祁无奈道:“我这么个成过婚、上了年纪的人,何德何能娶她,既娶了,自然要好好哄着,若把她气跑了,我已是三婚,还能配得上谁?”
信王妃从他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
谁都知道,宋胭嫁他是高嫁,他却要说自己成过婚、上了年纪、三婚,若离了宋胭,再配不上谁。
这个谁,是不是指乐安公主呢?
他要说的是,他配不上乐安公主。所以他是拒绝了太后的美意?
信王妃在心里琢磨着,魏祁继续道:“我这次来,是想请表姑若有空,可以去白雾山上看看,上次胭胭住了姑母的别院,赞不绝口,流连忘返,我回家与祖父商议之后,便在白雾山也建了座别院,虽不如姑母那别院宽敞舒适,但胜在白雾山山清水秀,景致不错。
“眼下要入夏,山上凉快,姑母何时有空,我让胭胭陪您一同去住几日。”
“那我倒真动心了!”信王妃欢喜道:“好早我就听闻白雾山好看,云雾缭绕,山水如画,说有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还有大小上十处瀑布,上面有个清虚观,里面王真人活了一百多岁,号称洞天福地,是仙山呢!”
魏祁回道:“是,我还听祖父说此次他也去了清虚观,还意外见到了徐老夫人,两人多年未见,聊了许久。”
“是么,徐老夫人竟去了清虚观?”信王妃假装意外。
魏祁道:“大约是去祈福。先帝驾崩得突然,留下二位太后与幼帝,二位太后殚精竭虑,并不容易,徐老夫人爱女心切,难免担忧。”
信王妃点点头:“孝仁太后虽身份尊贵,可上天不作美,让她命里无子,一人在深宫,孤寂这么多年,好在乐安公主回来了,倒能常常陪陪她。”
魏祁道:“太后与乐安公主倒是母女情深。”
信王妃感叹:“那是自然,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乐安公主是她亲姐姐的孩子,因父母离世而养在她身边,自小就有情谊,更何况乐安公主还为了娘娘而远嫁异乡。”
魏祁微有疑惑,问:“为了娘娘?”
乐安公主和亲时,他只是翰林院一个小编修,和亲的商议经过、人选的定夺,他都不知,他只知乐安公主是自愿和亲,并不知其中内情。
信王妃道:“事情过了这些年,先帝已驾崩,也不怕与你说。当年因太后无子,是差一点失了后位的,先帝本就喜欢晋王,有废中宫之心。
“娘娘也知道,却无可奈何。就在这时,帖木儿国求亲,先帝决定择公主出嫁,在宗室中选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却不愿意,还装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先帝心中恼怒,正烦心时,乐安公主自愿和亲,如此,不是替先帝解了燃眉之急么?
“从此乐安公主才正式被封公主,远嫁西域,孝仁太后心如刀割,却也不得不与公主分离,也正因乐安公主之功劳,娘娘才得以保住后位,也才能有今日。”
信王妃看向魏祁:“你想,娘娘对公主,如何能不真心?将来若替她召驸马,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最拔尖的男儿。”
魏祁感叹:“原来如此,太后娘娘与公主,都是情义之人。”
随后他道:“娘娘守中宫多年,性秉温庄,母仪天下,当年送乐安公主远嫁,如今又辅佐幼帝登基,劳心费力。朝中许多重臣却不思尽忠效力、替娘娘与幼帝分忧,反而各藏私心,我每每思及此,便替太后与皇上痛心,可惜我已闲居家中,恐怕再无报效之机会。”
他这番话,何偿不是向太后示好?信王妃确定,今日魏祁来找自己,就是来求她给太后带话的。
她与太后私交好,又与魏家是远亲,这两方若是能联盟,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只是听他的意思,不是拒绝了乐安公主吗?
这时魏祁道:“我倒想起来,下旬的狩猎大会,不如娘娘与公主也去,当天那么多人,定能找到未婚的才俊。”
信王妃听了出来,他重点要说的是“未婚”,他自然不在这才俊之列,因为他已婚。
所以,他这是明确表态了,他不会娶乐安公主。
“可惜,我五弟远在肃州,要不然以他的品貌和骑射之技,说不定能在狩猎大会上夺得头筹,赢得娘娘的青睐,我家三婶倒常为五弟婚事发愁。”魏祁突然又说。
信王妃听了这话,疑惑莫非他的意思是让国公府五郎尚公主做驸马?
但五郎既去了边关,显然不会出现在狩猎大会上,他此话是何意呢?
信王妃问:“你五弟便是与福宁郡主和离的那个?”
“正是。”
“那他想必年轻,婚事倒是不急。”信王妃说。
魏祁道:“做长辈的总是一番爱子之心,孩子年龄到了便开始心急,我虽不太操心家中婚嫁之事,却也知道族里多有适婚男女,做父母的无一日不同娘娘一般劳心。”
信王妃此时懂了,他的意思是,他愿意站在太后这一边,但他已娶妻,魏家有五郎,也有其他许多适婚男女,太后若看得上五郎,可以将乐安公主配给五郎,若看不上,也能让徐家人与魏家人联姻,也同样是结两姓之好。
信王妃道:“太后娘娘不只有受子之心,还有愧疚,她在宫中多年,没有子女,娘家人都见得少,多年来都只有乐安公主陪伴。”
“正因如此,才更要择一良人相配,不求高门显贵,只求能一心一意待公主。”魏祁说。
信王妃笑,沉默无言。
魏祁最后道:“白雾山别院之事,还望表姑赏光,昔日祖母常念叨表姑,祖母若知两家亲近,在天之灵也欣慰。”
信王妃笑道:“你如此说,我竟还不得不去了,好,待我忙过这一阵,天也更热了,我便去打扰一阵,趁现在动得了去看看。”
“那我同胭胭说了,随时侯着表姑的音信。”魏祁说。
信王妃看向他,不由觉得太后娘娘挑得好,他果真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男儿。
不只是人中龙凤,还能对妻子有情有义,如此情形都不愿停妻再娶,可惜,他有情有义的对象是别人。
信王妃笑了:“好,过几日吧,这几日我还要进一趟宫呢。”
如此说便是同意带话了,魏祁温和地笑:“如此就约好了,扫榻以待。”
嫂嫂唐秀莹怕她心中苦闷,常抱着孩子来陪她。
二月里,唐秀莹生了个男孩,小名欢喜,父母之心情全在名字上。
两个小孩都小,并不会怎么玩,在一起无非是大眼瞪小眼,唐秀莹陪宋胭说话,和她说等孩子大了如何在一起玩,再大一些若是看得中,是不是能结成夫妻等等,无非就是告诉她,让她安心住在娘家,下半辈子待在娘家都行,她们一起玩,孩子也如亲姐弟。
哥哥也开始能走一段路了,如今去衙门都不必再坐四轮车,只用拄拐就行,父亲与母亲脸上都开心起来,宋家一扫先前的阴霾。
宋胭在他们面前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到天黑了、避了众人却还是难受。
魏祁真的没来找她,也没有半点动静。
这几乎就是说明,他不会来找她了,他可能选择了与她和离,娶乐安公主,做辅政大臣。
多么光明的未来,几乎人人都会这么选吧。像当初的魏修,像宫玉岚的沈于飞,感情到了这种关头,什么都不是。
因为小欢喜哭闹,嫂嫂抱着他回房了,于是之前还在说笑的宋胭就沉静下来,靠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
秋月春红在忙着将屋里的东西拿出去晒。
这屋子好几年没住人,长期关着门窗,里面好多东西受了潮。
翻着翻着,秋月从柜子里拿出那对鸳鸯木雕,看了看,上次就受了潮,这次又长了霉。
她将那木雕拿到宋胭面前:“这个,要拿去晒晒吗?”
宋胭抬眼看向那木雕,一时恍如隔世。
她将东西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直愣愣看着,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好像上天就盯住了她,只要她高兴过头,便会一道惊雷将她击落深渊,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动承受一切,一日一日等着别人对她的处置。
抬起头来,她看见奶娘又在训练晨晨爬。
晨晨只爬了两步便累得气喘吁吁,再也爬不动,看着面前的拨浪鼓着急。
而后她放弃了,垂下了头,彻底趴在了床上,再没往前动一步。
“哎哟,爬不动了,咱们下午吃得饱饱的再来爬。”奶娘笑着要去抱她,她却突然又抬起头,抓了床上的垫子,一把将垫子抓到了眼前,连带着将垫子上的拨浪鼓也拽到了眼前。
晨晨终于扬起嘴角笑,奶娘欢喜地夸,晨晨将视线看向她这边,似乎在向她邀功,她也回了女儿一个笑。
突然意识到,哪怕是几个月的小儿,也会拼命去得到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她要在这里等着?
为什么明明是她的婚姻,她却作不了主,明明她不想和离,却为什么要主动回来?
仕途对魏祁重要,国公府也对他重要,但这样就能抛弃妻儿吗?她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命运?她的女儿做错了什么,要成为没爹的孩子?
她等了几日,便煎熬了几日,为什么不能去问他呢?如果他选择了和离,那错的是他,她也能痛骂他一顿;如果他现在选择了她,但多年后后悔,那也是他的事,并不是她的错!
她突然站起身来,到晨晨面前,奶娘见了,将晨晨交给她,一边夸道:“姐儿可真聪明,不会爬了还知道抓垫子呢!”
宋胭抱起女儿,朝她脸上亲了一下,摸着她脑袋笑道:“这小脑袋到底没白长,比娘小时候聪明,回头也给你爹看看咱们这机灵劲儿好不好?娘出门一趟,你等下跟着奶娘乖乖睡一觉。”
说完将女儿交给奶娘:“妈妈你待会儿哄着她睡,我出门一趟。”
“诶,好。”奶娘应着,宋胭已经叫了秋月春红,让人套马车出门。
她直接去了国公府。
她走了,魏祁三天没见她,她想当面问问他,是不是决定了去娶公主,如果是,她要他再拿几万两银子出来,并给晨晨一座京中的宅子,算是他做父亲的给晨晨的嫁妆,从此之后,她和晨晨保证走得干干净净,再不会打扰他这位辅政大臣的好日子。
结果车马到了国公府门前,她让门口的小厮去通传,小厮一脸怪异地看着她,好久才摸着脑袋进去传话。
没一会儿却出来道:“他们说大爷一早就出去了。”
宋胭问:“去哪里了?”
小厮摇头:“说不知道。”
末了,问她:“奶奶不进来吗?”
宋胭进门了,却没往里去,就候在了茶室,普通访客等候通传的地方。
小厮不明就里,马上给她上来茶水。
她也没喝,就等着,等了好半天,始终没见人。
她只好朝小厮道:“如果大爷回来,就说我来过,让他去找我一趟,如果他没去,我明日……不,我晚一些再过来。”
“啊……啊?”小厮摸不着头脑。
宋胭却已经走了,回了马车上,绝尘而去。
她不知道魏祁去做什么了,这一刻她很想很想见他,很想很想问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他所谓的爱,到底值个几品官职。
等回到宋家,宋家小厮一见她便道:“姑奶奶,刚才姑爷来过了,我说姑奶奶出门去了,他问去哪里,我说姑奶奶没说,往东边去的,姑爷便又走了,好像是去追奶奶了。”
“什么?”宋胭吃了一惊,魏祁竟来过了吗?
可那边说他一早就出门了,现在都晌午了。
她在门外想了想,如果他现在回去,会知道她去找过他了,也知道她给他带的话。
所以他会选择再跑一趟,还是在家等着她?
她决定先回屋去,等他过来。
可回了屋,才发现时间如此煎熬,她竟然一刻都等不了,恨不得就在门口望着路上的来人,看他来了没。
于是回屋才待了片刻,她决定还是出去,也许他就在国公府等她,也许他在来的路上,总能碰见。
重新乘了车出去,这次她想,她就在那边候着,不见着他就不回来了。
走过几条街,到长明河边,她想起元宵节时,他们还在这里放河灯,祈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尽管难受,但她想,她能去面对,老天爷给她的一切她都承受,只要她还在,便要努力抗争下去,逆流而上。
正想道,耳边传来春红的声音:“奶奶——”
宋胭撩开车帘看向外面,只听春红急道:“刚刚好像是大爷过去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后边,正看见魏祁勒马,朝她道:“胭胭——”
一边说着,一边调转马头,朝这边策马而来。
她突然就笑了,朝车夫道:“停车!”
“吁——”车夫一声令下,拽了缰绳,马车急停下来,宋胭从马车上蹿出来,也没要墩子,也没要人扶,就那么从马车上跳下,朝
马车后边的魏祁跑去,停在了马前。
魏祁勒住了马,下马来,两人又往前几步,终于到对方眼前,四目对视间,蓦地就笑了,然后紧紧拥在了一起。
秋月春红惊住了,连忙看周围,果然见周围也有人注意到这边,纷纷往这边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