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疑惑的便是,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魏修最初疑惑,但很快就明白问题在哪里,这是魏祁的手笔!
为了昨日的事,他公报私仇,故意将自己调去戍边!
魏修二话不说,拿了那纸调令便往外走去。
“诶——”指挥使在后面叫了一声,莫名看着他背影远去,心想人家这世家公子比自己身份还高,这里面的事好像也和他没关系,便不再管了。
魏修拿着调令回了国公府,直冲景和堂,到院内,问里面人:“魏祁呢?”
里面小厮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出门了,大,大概去了兵部吧……”
“呵……”魏修径直去了他房间,二话不说坐下,就在那儿等着他。
下午魏祁回来,小厮道:“五爷在里面。”
看小厮的神色,便知这个“在里面”不是寻常的在里面。
魏祁“嗯”了一声,似了然于心,神色平静,进入屋中。
魏修见了他,立刻起身,将手上的调令拿出来:“这是你做的?”
“是。”魏祁说完,似寻常一般,泰然自若将手上几本帖子放上书桌。
魏修隐忍半日的怒火立刻喷涌出来,提高了声音道:“为什么,因为昨日的事?你便以职权来对付我,这算什么?你凭什么这样!”
魏祁回过头来,声音中透着傲慢与冷漠:“凭什么?就凭我能做到。”
“你……”魏修一动不动看着他,似乎不能相信这是那个温和的大哥会说出的话。
魏祁缓声道:“我告诫过你,可你一句也没听进去。你觉得对于一个觊觎我妻子、并要付诸行动的人,我要怎样?”
“可……”魏修半晌才道:“可她原本就是我的未婚妻。”
“但现在她是你大嫂!”魏祁目光冷锐看向他,“你若不是我五弟,我不会一次二次隐忍,今日也不只是将你调去肃州!”
魏修不由得后退,颓丧地坐回了椅子上。
这一刻,他认识到大哥那果决的一面,大哥曾在常州剿匪,将匪首尸体挂在衙门前三日;也曾在兵部尚书职位角逐中击败对手,那位最终因贪污案而遭罢官流放——不错,他会这样,是因他能这样。
魏祁看着他,说道:“从你娶妻、她与我拜堂那一日起,你和她就结束了,这辈子都结束了。”
“可是……她和你在一起过得并不好。”魏修抬眼,语气中带着恳切,似乎要将他说服。
魏祁反问:“所以你就要带她私奔?这就是你的爱她,对她好?
“你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米么,你知道普通女子一天要做多少家务么?知道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要怎样才能养活一家老小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说要带她私奔。
“你们有婚事在身,你是国公府公子,你尚且能把婚事弄丢,就你和她两个没有家族倚靠、没有身份的人,你又要如何保护她?她出身清门,饱读诗书,你却要她承担和小叔子私奔的骂名,无名无分和你在一起?你对她有什么仇怨,要如此对她?”
魏修面色惨白,毫无辩解之力,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祁将语气放缓:“醉春楼之事,是因你心志不坚,行事疏忽;婚事作废,是因你没有处理变故的勇气和能力,只能听从家中安排……事情到现在,你并不知怎么走下去。既然接受不了眼下的日子,那便离开,到你寻到了答案,再回来。”
魏修一声不吭,沉默半天,最后道:“大哥还希望我回来么?还是更愿意我死在边关,从此不再出现在你眼前?”
魏祁一动不动看着他,徐徐道:“你是我五弟,我自然希望你活着。”
魏修从他眼中能看到诚恳,他垂下眼去,一声不吭。
魏祁继续道:“不能因为我们姓魏,就永远不能去戌边。五弟,就算是你如今的职位,也是很多普通军士要努力一辈子才能得来的。我的确是因你大嫂的缘故才将你调离,但我也希望你能见到更远的世界,建功立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辱魏氏门庭。”
魏修被大哥说服了,他最初的恼怒愤恨,变得平和。
他开始试着去说服自己,他和宋胭结束了,彻底的结束了,他的放不下只是对她的纠缠……这认识让他痛苦,而他不知如何面对这痛苦,所以也觉得,也许离开国公府,离开魏家是个好的办法。
哪有男儿不愿保家卫国,报效朝廷?不如就此去边关,长征万里,沙场点兵,忘却这京城的失意与痛苦。
良久,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站起身来:“大哥,我服从这调令,会去肃州,不管是兵部的命令,还是大哥的教诲,我都服从。”
魏祁走到他面前,正色道:“顾惜自己,行事谨慎,平安归来。”
魏修出门去了,离开景和堂,回了西院。
才走到院中,母亲冯氏似乎听了下人禀报,急匆匆赶过来,见了他立刻道:“赶紧的,算做娘的求求你,你与我一同去向长公主赔礼道歉,接郡主回来吧,你不知道,长公主府刚刚送了封和离书过来!”
魏修顿住,看向母亲,缓声道:“和离书?”
冯氏已经将和离书拿了出来:“你看,你看,没骗你!一早就在家等着你,你就是不回来,你若一早就去,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魏修看着和离书,无力道:“给我拿笔墨和印泥来吧……”
“什么?”冯氏惊了,“你什么意思?”
魏修:“签了这和离书,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疯了?”冯氏不敢置信看着他。
魏修苦笑一下:“母亲,就这样吧,我知道你看我们这样过着也心累,不如结束,一了百了。”
冯氏有些瞠目结舌,不知是儿子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正好后面传来脚步声,三老爷也赶过来了,冯氏犹如遇到救星,急忙过去:“你快听听他说什么,他说要签了这和离书!”
三老爷也是一怔,“那怎么行!我刚才想了想,还是得去和国公爷说说,让他给拿个主意,说不定还得他老人家替我们跑一趟。”
冯氏:“我便是这样想的,你想那送和离书的是高公公,那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说明不是郡主自个儿赌气让送的,是长公主的意思,就咱们过去说好话,人家也看不上。”
“就是这个理。”三老爷说着朝魏修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人家是郡主,你和她犟什么!”
魏修看看和离书,开口道:“父亲,母亲,这事我自己处理,不必你们管,我这便去长公主府。”说罢已经拿着和离书往外走去。
三老爷与冯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着焦急与不放心,最后三老爷道:“还是我先去跑一趟吧,真要那边不满意,我再去求国公爷。”
冯氏也是六神无主,看着三老爷跟上去,在后面不放心地交待:“你管着点他,别让他在那边乱说话,惹长公主不高兴。”
“行了行了,知道了。”三老爷挥挥手往外而去。
两人都是老实的性格,不愿也不敢惹长公主府。
魏祁骑马去往长公府,三老爷在后面坐马车赶过去,因要套车,喊魏修他又不应,最后慢了几步,赶到时魏修已经进去了。
三老爷也很快被请进茶室,得知魏修已经在与长公主见面详谈,担心他乱说,便问:“我……不能去亲自拜见殿下?五郎年轻不懂事,他怕是冲撞了殿下……”
那传话的公公和气道:“三老爷不必担心,我看里面挺平静的,是在好好商量正事呢。”
这意思便是让他在这儿好好待着了,三老爷没办法,只得坐着喝茶。
过了很长时间,三老爷甚至因为喝茶太多而去如厕,回来时正好见到有个什么衙门的官员由太监带着往长公府屋中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魏修不就在里面吗?这长公主同时还能又说私事又说公事?
不对,长公主和做官的,又有什么公事可聊?这官员怎么穿着官服就来了呢?
他心中疑虑重重,却只能继续干坐,继续喝茶。
又喝了两盏茶,有人进茶室,他抬眼,见是魏修。
三老爷算是盼来人了,立刻站起身来:“怎么样?我是不是现在去见长公主?”
魏修摇头:“不必了,父亲……我们已经和离了。”
三老爷震惊:“你……”
“你在说笑吧?”他道。
魏修叹了一口气:“和离是长公主下的令,我们已说好了聘礼归还魏家,嫁妆送还长公主府,从此各自嫁娶,互不相干。长公主说原本想带回灿灿,但国公爷想必不会同意,让我们好好照顾灿灿,若有差池,她会让人抱走。”
夫妻和离,就没有女方能带走孩子的先例,关系到血脉和门庭颜面,国公府自然不会同意。
说完,他将那和离书拿了出来,竟然已经签字画押,还盖了官府印鉴,也就是说,这都已经在京师衙门归档了。
三老爷现在才意识到刚才那官员是什么人,分明就是京师衙门的官员,专门来这里给这和离书盖印收档的。
也就是说,魏修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和离了。
三老爷几乎晕倒,许久仿若置身梦中,半晌才道:“为什么?这……这又是何至于,长公主上次还说什么时候让郡主带灿灿到外婆家走走,怎么就这样了?”
说完他想起什么来:“你昨天怎么样郡主了?府上人都说听见她在你房里疯了一样大叫一声,之后便是哭,这才回去收拾东西走的。”
魏修看向父亲,麻木地开口:“我昨天打了她,骂了她下贱,所以她气回来了,长公主也因她的哭诉,知道她那次是给我下药……所以,长公主作主让我们和离了,她也不会再见您。”
三老爷随后明白所谓下药的事,顿时没了言语,直到随他离开长公主府还是懵的。
等到两人回到国公府,三老爷还没从这冲击中回过神,但他决定去找国公爷,才要离开,魏修又道:“对了,我接到兵部调令,将去肃州任职,明日我便会出发。”
三老爷觉得自己一个脑子已经不够用了,糊里糊涂问:“兵部?肃州?那都到哪里了?要到嘉峪关了吧?你大哥呢?他知道吗?”
魏修却是沉默无言,再不说了,往自己院中而去。
三老爷心似乱麻,最后还是去了万寿堂,要与国公爷说说和离的事。
大概在日落时分,宋胭得知魏修与福宁郡主和离了。
就在听说这消息后不久,西院传来灿灿的哭声,不知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饿了摔了,哭得声嘶力竭,在东院这边都能听见。
昨天她在房里睡了一天,今天一早就听说昨日郡主和魏修又吵架了,郡主连夜回了长公主府,没想到一天过去,竟然就和离了。
她想起魏修昨天的激动,提起福宁郡主的痛恨,只觉脑中一片纷乱,后来长叹一口气,摸了摸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告诫自己这些都与她无关,不要去多想。
没一会儿魏祁过来了,与她一起用过晚饭,刚放碗,万寿堂那边来人,称国公爷让他过去一趟。
魏祁便站起身,同宋胭道:“你在房里,我先去了。”
宋胭点头,心里不知这个时候,国公爷怎么要见的不是魏修,比如过问和离的事,而是见他。
国公爷要问的自然是调魏修去戌边的事。
下午三老爷过来一通央求,国公爷知道了和离的事,但知道事情始末也就知道没办法了,两人已经闹成这样,长公主的决断是对的,再熬下去怕是熬成仇家,还不如断了一了百了。
长叹一口气,他才知还有戌边的事。
这就怪了,如今边境尚算太平,怎么就需要魏家子孙去边境了?他不解,便唤来了长孙魏祁,想问问怎么回事。
魏祁却是一派平静,恭敬道:“回祖父,调令是我吩咐下去的,正好肃州缺人,便将他调去了。”
国公爷更加不解:“怎么缺人就得调他?边境苦寒,又是风沙,吐鲁番说不定哪次又来侵扰,那岂不是要命的事?”
“保家卫国,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普通人能去,为何魏家人不能去?昔日曾祖父便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的功名。”魏祁道。
国公爷看着他,目光已有些不悦,觉得他在糊弄傻子。
魏祁当然知道祖父不会同意,西院三叔三婶也会不解、埋怨。
但他并不打算说出魏修要带宋胭私奔的事。
有了这事,的确他做任何反应都不为过,但祖父心里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反而对宋胭不喜,觉得她与小叔子纠缠不清?
男女之事,向来罪责就容易被归结为女方。
魏祁打定主意不说真相,国公爷也终于露出严厉来,挑明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就是不同意这事,你把调令撤了。”
“兵部只听内阁与圣上的票拟批红,恕不能遵从国公爷之令。”
“你……”国公爷真正动了怒:“你是反了!”
魏祁此时放柔了态度,恳切道:“祖父,郑国公建府至今,辉煌已有四十余年,爵位虽还在,但实权却没多少,父亲早亡,二叔三叔都是挂名闲职,三弟四弟眼看并无远志,六弟还年幼,只有五弟还算文韬武略,前程远大。
“若时间长,凭着国公府的门第和我的庇护,自然能将他扶上来,可今年兵部便要改革,这样的事,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我就是那被问责的人,到时重则流放,轻则罢官,若真到这一步,国公府便后继无人了。”
国公爷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惊骇之色。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那可该怎么办?
魏祁继续道:“所以,此时将五弟调出去,对他只有好处,他远在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算获罪也不至于牵连到他,等他日后戌边归来,自然能论功行赏,升官加俸。”
国公爷沉默。
被说服是一方面,更重要是他看到了魏祁的决心,此事不会再变。
说什么票拟批红,这是要他闹到御前去吗?
国公爷当然不愿这样,只能就坡下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山高水长,边关险阻,也不知他去了那边是凶是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去了边关,从此五弟便是所有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日后的履历比所有人都好。祖父,魏家子孙绝不做京城的纨绔膏粱。”魏祁道。
国公爷看着他,良久,叹了声气,点点头。
“三叔三婶想必伤心不解,他们敬重祖父,还望祖父替我多劝慰。”
国公爷:“我明白,我会同他们说的。”
“那孙儿先告退了。”魏祁说完,躬身后退几步,随后转身离开万寿堂。
国公爷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朝身后老仆道:“这个孙子,终究是大了……”
一旁的陶管家回道:“国公爷该高兴,府上有大爷,也算后继有人,府上不愁再兴盛百年。”
这句话倒让国公爷心中熨帖,想着也是这道理,刚才那阵被忤逆的不快也就不当回事了。
魏祁从万寿堂回来,宋胭问他:“什么事,祖父找你去?”
魏祁坐到她边上,看看她手上的账本,问:“怎么这么晚还在看账?”
宋胭:“府上制春夏衣服花了不少钱,我对对账。”
魏祁说道:“我把五弟调去肃州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似寻常事,宋胭却是心中一惊,抬眼想问,却又迟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该表现出关心。
魏祁自己解释了:“肃州很远,在边境,靠近嘉峪关。”
宋胭这才知道那是哪里,嘉峪关为西部第一险关,国防重地,到了那里,不只日子艰苦,也危险,前年她还听说吐鲁番总过境侵扰边境,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还有两兵交锋的时候。
“你是……”
魏祁握起她的手:“我想,五弟暂时离开是最合适的事,你也能安心养胎。”
他的话听起来是对的,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边境,就算要调开,不是出京城就好了吗?
或许是为了磨砺他,又或许……是报复与警告?
她看着魏祁,不知他的真实意图,只是这些理应和她没关系,她不能多问。
昨日他那么平静,好似什么事都没有,但只有一天时间,魏修就要被调去边关。
那可是他亲堂弟,现在她甚至弄不清,如果她没有这个孩子,他又会怎么处置她?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她有时想起最初和五郎相遇时,有时想起当初出嫁时,又有时会想起他昨天说的那些话,然后又想到腹中胎儿。
想的东西多了,心里累,又很空,于是只能什么都不想,而她也什么都决定不了。
魏祁看着她的脸,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关心地问她:“听说刚怀孕会胃口不好,想吐,你还好么?”
宋胭摇摇头:“还没感觉,大概是还早吧。”
魏祁不再说话,她也低下头重新去看账本,房中有些安静得过分。
翌日,魏修走了。
原本是只身一人,三老爷三太太好劝歹劝,带了个护从在身旁,此去凶险异常,彼此有个照应。
魏修走后两日,长公府来人了,有关和离一事,两家都是京中名门,谁也不愿将事情闹得难看,钱财上都不计较,很快就商定好细则,长公府派人来搬东西。
搬东西难免有些动静,宋胭待在自己房里,隐隐都能听到一些。
她不禁想起尚在襁褓中的灿灿,也不知她现在身上红斑退了一些没有。
她那么小,连爹娘的样子都没记住他们就都不在她身边了。
正失神着,外边传来春红的声音:“郡主?”
宋胭抬眼,就见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外进来,待她站定,再一看,是福宁郡主。
春红看看福宁郡主,又看看宁胭,意外又为难,尴尬道:“郡主,您……”
福宁郡主往宋胭这边走来,随口道:“我母亲不让我出门,我从房里偷跑出来,过来看看孩子。”
她眼睛还透着红。
很明显,郡主不只看看孩子,还来看看她。
宋胭朝春红:“给郡主上茶吧。”说完道:“郡主坐。”
福宁郡主在她面前坐下,看了眼她面前的纸样。
那是用厚纸裁的虎头帽的样板,二太太拿来给她的,说她临盆时正是深秋,天冷,孩子用得着。
她才拿到手,只是翻着看看。
“刚刚听说你怀孕了?”福宁郡主问。
宋胭:“是。”
福宁郡主半晌无言,只是看着她。宋胭知道她来必然有话要说,静静等着。
福宁郡主问:“他说他要和你私奔,你拒绝了?”
这么多天,府上没一个人提起这事,似乎真的没有人知道,但福宁郡主却提了起来。
宋胭捏着纸样的手一紧。
“你为什么拒绝呢?所以你并没有那么爱他。”福宁郡主问。
宋胭抬起头来:“郡主在说什么,我是五弟的大嫂。”
福宁郡主不屑地一笑:“你连谈起你们感情的勇气都没有。在他为你私奔,为你和离,因你而被流放边境时,你在这里,无动于衷,心安理得给你的孩子做衣裳,他在你心里算什么呢?不知道他知道你这样,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宋胭不愿听到这样的控诉,可她又不想在这里和郡主争论自己对魏修的感情,一时之间欲言又止,竟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沉默,显得似哑口无言一样,福宁郡主越发看不起她,悲伤道:“你并不配他为你如此。”
宋胭好一会儿才还嘴:“我是他大嫂,是大爷的妻子,为何要对他的事负责?”
“可就因为他爱你,他放不下才会如此!而你,熟视无睹,满脑子只有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个被规驯的可怜虫罢了。”
没待宋胭说话,她痛声道:“我为他低嫁,为他生儿育女,他却看不见我,若我是你,若他要和我私奔,我一定毫不犹豫。”
宋胭想起魏修说的,郡主对他下药。
她很难想象一个姑娘,去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献给一个男子,她问:“所以,你当初要那样嫁给他,只是因为爱他?”
“对,我爱他。”福宁郡主承认,“我第一次见他就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他,那时皇上大寿,他与其他人一起进宫表演马技,那么多勋贵子弟,就他最夺目,哪承想他已经订了亲。
“旁人巴不得和长公主府扯上一点点关系,他却对我的青睐无动于衷,我知道他一定猜到我的身份了,却还说自己有未婚妻子,且非她不娶,我想,他就是说给我听的。”
宋胭问:“你有和他说过这些吗?既如此,你为什么要同他和离?你们毕竟有了孩子。”
福宁郡主又想起那天魏修的话。
他说她不知廉耻,说她下贱放荡,说他们当初是苟合……他用最最难听的字眼来骂她。
那一刻她尝到锥心的痛,知道自己的一切,爱和身体,对他来说都如苍蝇一样恶心。
她的确爱他,但她当然有自己的自尊,她不容许自己被一个人这样看待……所以她没有反抗母亲,她也无力反抗,再回到他身边又能怎么样呢?继续看他有多厌恶自己吗?
她一直假装自己那一晚也是喝醉了酒,真相揭露那一天,她的动机与感情也暴露,但他并不在意,他没有意外或是一点点的惊喜,只有愤怒与痛恨。
她当然没有机会和他说自己的感情,唯一能倾诉这段痴恋的,竟然是宋胭。
可是宋胭呢?她早已安心做魏祁的妻子,丝毫不在意魏修的一腔爱恋。
只有她和魏修是同一种人。
她突然觉得和这个一心做贤妻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了,也不再回答她的问题,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灿灿毕竟是魏修的孩子,他因你而去了边关,你若有心,对灿灿多照拂一些,算我拜托你。”说完,福宁郡主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宋胭呆呆坐在榻边,觉得心口泛疼。
是她错了吗?是她无情,是她不配,魏修是被她害的?
可是,她既嫁了人,怎么可能和魏修私奔呢?怎么可能?
第61章
福宁郡主走了,她却觉得心烦意乱,烦乱了一会儿,又意识到自己要心平气和,要静养,不能忧思。
秋月见她如此,担心道:“奶奶待在屋里瞎想可不好,要不是有了身子,还能去庙里上个香,到外面走走。要不然,去找三奶奶说说话?”
这倒提醒了她,她写了幅帖子,让人带去宫家,请宫玉岚来家中坐坐。
结果才第二天宫玉岚就过来了,带着揽月楼的八件套糕点不说,还给她带了几罐子酱菜,腌萝卜,腌蒜头,腌黄瓜。
“我原本觉得辣白菜好吃,让我娘给你装一点,但她说酸儿辣女,怕你不高兴,就没给装,这三样全是酸的。”宫玉岚说。
宋胭哭笑不得:“就孟姨想得多,我也不挑儿女。”随后道:“我倒没想到你能来这么快。”
“当然要快,你不是说了吗,‘近来苦闷,心烦意乱,盼能一叙,翘首以待’,一看就觉得你着急,再想到你上次哭得伤心的样子,要不是昨天太晚,我都想昨天过来了。”
宋胭心中感动,拉她坐到自己身旁。
宫玉岚问:“你怎么了呢?是不是怀孕了爱胡思乱想?我娘这样说的。”
宋胭摇头:“我不知道,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
她还不知从何说起,宫玉岚已经问:“我听说你们家西院的五郎和福宁郡主和离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真的呀?”
宋胭点头。
“为什么?”宫玉岚问着,担心地看向她,看她如此忧思的模样,就怕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嫂子和小叔子和离扯上关系,那可真不是好解决的事。
宋胭便将魏修与福宁郡主的事,这几日发生的事,甚至连魏修约她私奔的事都一一告知,只是交待道:“这几桩事你万不能外传,一句话便是天翻地覆。”
宫玉岚连忙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出了这个门,我便只是来给你送了酱菜。”
宋胭继续道:“昨日福宁郡主那番话,将我说得无言以对,我晚上还梦见五郎在路上被土匪杀了,惊得我半夜醒来,半宿都在想,如果他真有什么好歹,真是我造成的吗?”
“简直胡说!这与你有什么相干?那福宁郡主脑子有病,你可是正常的,她不知礼义廉耻,你知啊,她有什么资格和你相提并论!”宫玉岚说得义愤填膺。
宋胭看着她,她正色道:“你就是太心善了,从他弄丢你们的婚事开始,你就没有对他痴情的义务了,反而他来找你私奔,有想过你的处境吗?
“这是你夫君好,相信你,不怪你,换了别人,说不定就要休妻了,你说的对,他就是冲动幼稚,还自私,你不必愧疚,我也这么觉得!”
宋胭犹疑一会儿:“但他确实因为我而去边境了。”
“那怎么是因为你呢?不是因为他自己吗?你想想,你敢去你婆婆房里偷东西吗?他敢打大嫂的主意,就不想想他大哥会怎么样?就算这个大嫂不是你,是别人,你觉得以他大哥的身份,会毫无反应?我可不觉得你夫君是好欺负的人。”
宋胭沉默下来,想了片刻才道:“我总不愿去怪他,毕竟当初一心想嫁他,我会觉得自己太翻脸无情。”
宫玉岚拉住她:“你就是太憧憬那才子佳人的爱情了,我知道你们的相遇很美,写出来都是一个话本子,然后你又嫁了个年长你太多的人,所以你觉得自己的爱情死了,那条你失去的路,你把它藏在心底,你把它想得很好,可是明明现实是你被他弄得一团糟,反倒你夫君很好。”
“你每次都要说他好。”宋胭道。
宫玉岚问:“他不好吗?婚前,你说什么,从此你就当自己是丫鬟,他是你主子,你这辈子就活好魏夫人这个身份就行了;婚后,你一会儿开开心心和他去骑马,和他去逛集市,一会儿又哭得似泪人,说他不在乎你,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挺在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