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胭一味答应:“好好好,母亲我知道的,你尝这茶怎么样?好的话我给你装一点带回去,我这儿还有很多。”说完看向唐秀莹,“嫂嫂,我还有块布,做了件衣服有多的,待会儿给你吧,随便你去做点什么。”
唐秀莹还不及说话,罗氏便道:“行了,知道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东西你就别送了,让人知道说我们来喝个喜酒还要拿东西回去。”
唐秀莹道:“是,那布料妹妹就自己留着,或是赏给丫鬟也好。”
“但不管怎样,你对姑爷要体贴,你哥哥的事,想必他也和你说过了,多亏了他。”罗氏又说。
宋胭奇怪,问:“哥哥的什么事?”
她以为哥哥那里出了什么事,一时有些紧张。
罗氏却意外:“你不知道?”
见宋胭一脸茫然,不由叹息道:“姑爷竟没和你说,别的不说,他对我们家真是没得说。”
见宋胭更奇怪,罗氏解释道:“前些日子,你哥竟瞒着我们,去找了姑爷,问姑爷能不能破格帮他弄个官职,你说这样难的事,姑爷竟然还真给办了。
“他求姑爷第三天,那工部的杜侍郎就答应,让你哥去工部考试,你哥去考了,成绩很好,那杜侍郎说可以破格录取,只是官不大,是个九品的文书,大概就是帮他们算什么东西,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进了工部。
“说是等开年吏部就会有消息,你父亲与你祖父都高兴坏了,说要找个机会设宴好好感谢姑爷和那杜侍郎。杜侍郎的确说全凭你哥哥有真才实学,可若不是看了姑爷的面子,谁又会特许他去考一场?”
罗氏从身上拿出一个小木盒来:“这里装的是墨锭,说是宣城的徽墨,你父亲得了,自己也舍不得用,便让我拿来给你,你给姑爷拿去。”
宋胭知道是娘家一片心意,便接过来了,又问罗氏:“这事怎么我一点音都没听到?”
“我也是事情定了才知道的,你哥之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我哪里能想到,姑爷也没和你说,他倒真是个实在的人。”罗氏说。
宋胭默然,回想前两天在万寿堂看见魏祁,以及今天的满月酒上看见他,都不见他有什么言语,从头至尾对她一字未提。
怕被母亲看出自己和魏祁没说话,她附和道:“他的确不爱表功,也许觉得是桩小事,就没特地和我说。”
罗氏点头:“后面看看吧,什么时候,让你父亲好好感谢他。你也是,他朝中事务忙,你多照顾体贴一些,孩子的事,自己也上点心,虽说进门还不到一年,但姑爷毕竟是三十了,怎么会不急着要孩子呢?你赶紧生个儿子才是正道。”
宋胭长吸一口气,“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呢,我还是给你去装茶吧。”说着就躲开了,去旁边屋柜子里找茶叶。
罗氏还要说,唐秀莹劝道:“母亲怎么知道妹妹不急呢,说不定她比谁都急,可这事又不是急就能成的,母亲再催她,倒让她烦心。再说妹妹毕竟才嫁过来,她与妹夫都年轻,何愁以后没有几个孩子,母亲与妹妹好不容易见一面,就说些喜庆开心的多好?”
罗氏无奈:“行行行,我不说了。”
宋胭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唐秀莹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罗氏总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几人扯了些别的家常,宋胭要去西院那边看看,罗氏就与唐秀莹一起过去了。
宋胭在前,唐秀莹与罗氏在后,唐秀莹看着宋胭的背影,心里想着她不知那桩事,总觉得奇怪。
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妹夫竟那么藏得住话,过了这么多天都没和妹妹提起过?
还是说,像他们做大官的都这样?
连这种话都不说,那平时又会说些什么话呢?今日她看见了那魏家的五郎,倒是个英俊的少年,若与妹妹做夫妻,一定是郎才女貌,夫妻恩爱,也不知私底下妹妹与妹夫究竟是什么样。
自知道魏祁帮哥哥弄官职的事,宋胭就有些心不在焉。
她又想起那日发生的争执,后来她找春红夏桑问过话,知道她们确实抱怨了婆婆,还将婆婆与三婶比。
任谁听到都要生气,更何况魏祁是个孝顺的人。
也许他没想过那样会下她的面子,也许他心情本就不好……总之,最后说叫他不要过来的狠话到底是她自己说的。
他没有还口,也许就是给两人留着余地。
最重要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她竟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她只想好好在夫家生存,不给娘家蒙羞,平平静静就此过一生,怎么就开始和丈夫置气了呢?
这气,他置得起,其实她是置不起的,她需要他给她尊重和体面,她也需要有孩子,甚至这次哥哥的事,也是他出的手,简而言之,他离得了她,而她却离不了他。
一个下午,她决定好了,摒弃自己那些气性,主动去向他示好,何况有哥哥这事,她本就要向他道一声谢。
只是等西院的满月酒结束,天已经将黑,她回了东院,而魏祁还在西院,有几个贵戚缠着他喝酒,走不开。
她便先行睡下了,准备明天再说。
到第二天,才过早饭时间,她就拿了那盒墨到景和堂,一来却被仆人告知魏祁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今日又有什么王爷的宴请。
她想了想,还是拿着墨回来了,留住这次当面言谢的机会。
魏祁直到入夜才回来,早已满身疲惫。
年底应酬多,有些为着正常的人情维系,有些担心着明年开年的吏部遴选,所以提前走动,还有打探兵部改革的,他已经能推尽推,但终究还是有推托不掉的,竟比正常上值应卯还累。
好在,从明天除夕开始,官场上的应酬就少一些了,正月里往来的都是私人关系。
待他坐到书桌前看完半本书,唤小厮来送茶水时,小厮突然道:“今日大奶奶来过了,知道大爷出门,就回去了。”
小厮一边上茶一边说着,说得轻描淡写,魏祁却陡然一愣:“什么时候?”
“就一早,大爷刚出门没多久。”小厮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事?”
小厮摇头:“奶奶没说。”
魏祁犹豫一下,欲起身,却又一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今日晚上的酒席在教坊,酒席上的官员都是德高望重的,倒都没做什么,但带上脂粉味是难免的,还有酒气,实在不好去找她,怕她误会。
他语气不好:“怎么没早一些和我说?”
小厮连忙低下头,默不吭声,一早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确实忘了,没料到主子会这么在意。
魏祁算着这个时辰,再去沐浴换衣服,到那边都夜深了,她必定睡了,实在太晚了。
只能明天再说了。
明天再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家务事,但他却无心再看书,想着她是为什么事找他。
昨日西院满月酒,他见着她母亲和嫂嫂也过来了,想必她们要坐一坐,叙叙话的,肯定会说到她哥哥的事,所以极有可能,她是为那事过来。
到时候他就说,都是一家人,只是举手之劳,舅兄能有好结果就好。
如此胡思乱想一通,到第二天,一早他便往宋胭院中去。
走到她院外,正好见她远远从宜安院那里过来。
正值隆冬,园中一派萧索,尽是枯树残叶,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交领短袄,领边一圈白色细绒毛,配上她那娇丽的容颜,好似遍地枯草中一朵俏海棠,那样醒目,那样动人,让他一阵恍惚。
等她步步走近,他竟开始紧张起来,以至于,她到了他面前,他还没开口。
直到她唤了他一声“夫君”,他才回过神,极力镇定,然后正色道:“昨日你去找过我?”
“嗯,前两天,母亲向我提起,我才知道哥哥的事,这事麻烦你了,哥哥身有残疾,要进官场想必也费了不少神,还要担着风险,多亏了你。”她说。
魏祁回道:“既是兄长,谈何麻烦。而且兄长算术精妙,又有举人功名,就算我不说,他自己去找杜侍郎,说不定杜侍郎也会惜才而给他机会,是他自己的功劳。”
他语气温和,态度平静,好像也不再记挂之前的事,让宋胭心生欢喜,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母亲还带了一盒墨来,说是宣城的徽墨,父亲偶然得来,觉得不错,就托母亲给你带来了,我昨日准备去送给你。”
“岳父太客气,好墨他自己更有用处,何必专程给我。”
“你帮了哥哥,父亲自是感激,也是他一番心意。”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宋胭院中去,到了屋里,宋胭将那盒墨给他。
他接了墨,看看屋中,问她:“这么冷,你没点碳?”
“夜里点了,天亮我就让人熄了,若是燃一整天,得要好几斤碳,总觉得太浪费了。”
“有什么浪费,也就这几天,户部不是也会发一些么?”
“发了,我让人去领了,但祖父腿寒,母亲身子弱,我给他们多分了一些,二婶在养胎,公中的份例我也多给了一些,我自己倒还好,再说今日家里要备除夕晚宴,要给赏钱,有的地方还没修整清理好,还忙着呢,我多半时间都不在房里,放了碳盆也是白白浪费。”
魏祁语气怜惜道:“别人就按公中的份例给,我的碳补你自己拿着就好,母亲那里还有诰命赏赐,比你宽裕得多,不用顾及她。”
宋胭心中一暖,低头“嗯”了一声。
停了一会儿,他又道:“上次……是我自己情绪不好,将脾气发在了丫鬟身上,你别往心里去。”
“也是她们诋毁主子,确实不该,我也……”她低头道:“我也的确有心护短,如今已经重罚了,她们懂事了很多。”
话说完,之前的事便算过去了,魏祁正要再开口,秋月从外面进来道:“奶奶,焦妈妈来了,说是祠堂里少了个牌位,四处找不着,不知怎么办。”
今日除夕,自然要祭祀,牌位是大事,宋胭要去看看,便转头朝魏祁道:“那我先去看看,夫君也去忙吧。”
魏祁点点头,交待道:“记得按时用饭。”
“嗯。”
说着她随秋月走了,魏祁看着她离开,脸上不由浮起一抹舒心的笑,这种久违的,安心的,愉悦的感觉,再次占据心头。
他在她房中待了片刻,看见她新换的浅红色被褥,床底放着的橘色绣鞋,还有桌上插着的散着暗香的腊梅……所有属于女子的东西,一切都那么秀丽、柔婉。
他常用的书桌上干干净净,东西还是之前的样子,一尘未染,可见时常在整理,想起自己需要的几本书、几封信件,他将东西拿在了手上,准备顺便带去景和堂,再一想,不对,今晚他是肯定要来这儿过夜的,何必再拿呢?
所以他放下了,神清气爽、浑体通泰出了院子。等走到半路,他才想起来,今晚是除夕,阖府晚辈都要守岁,是睡不成了。
到傍晚,年夜饭已备好,国公爷带着东西两院男丁祭祀完先祖,全家到花厅参加家宴。
今日国公爷高兴,下令府上不必守那么多规矩,男女同桌,一同宴饮,于是长辈坐上首,晚辈们也按夫妇坐在了下首,宋胭与魏祁坐一起。
尾桌的魏曦拿出两只香囊来,送给二人,开口道:“祝父亲母亲身体安康,万事如意,白头到老,琴瑟和鸣。”
那“白头到老,琴瑟和鸣”几个字让魏祁听得尤其顺耳,从身上拿出一只包了金豆子的锦囊来,赏给她:“长了一岁,比去年懂事不少。”
宋胭拿了只红绳编串的百文铜钱出来,这是寻常的压岁钱,寓意长命百岁,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秀丽的珍珠耳环,她将东西递给魏曦,笑道:“明年就十三了,是大姑娘了,可以好好打扮了。”
京中规矩,一般从十三岁开始,姑娘家就要开始说亲了,这样提早筹备,才能在十四五找到满意的夫婿,再等十六七了出嫁。所以从十三岁开始,就穿得鲜亮一些,戴些钗环首饰,好给太太们一个好印象。
魏曦不由微红了脸,道谢收下礼,回到下方去。
丫鬟在一旁布完菜,魏祁将自己面前的桂花糖藕放到宋胭面前,隔了会儿,上了道糖醋山药,他又放到了宋胭面前。
宋胭回道:“怎么全放我这里?”
“你不是爱吃甜的么?”他问。
“那我也不要这么多甜的,太腻。”
魏祁便笑了笑,将一道文思豆腐放在了她面前。
过了会儿,他也发现今年的糕点多了几道以往没有的,麻香酥,绿茶饼,还有猪肉和蛋黄做的金黄糕,都是咸口,长辈和孩子们不大喜欢,吃的人不多,很明显,这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他觉得心湖开始荡漾起来,第一次在宴席上吃了整一小盘糕点,连酒水也喝得比以往多。
宴席结束,天色已黑,宋胭吩咐人将烟花抬上来,让孩子们放烟花玩。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天,不只孩子,大人们也来了兴致,纷纷去筐子里抢烟花。
毕竟是国公府,过年的定额够够的,今年过年的一应物资都是宋胭准备的,为了证明自己持家有方,她也特别用心,烟花都是自己亲自查验过的,什么“白牡丹”,“松竹梅”,“金盆捞月”,“大梨花”,全都是京中最有名的烟花师傅做出来的。
三郎魏贤率先拿了只“金盆捞月”去放,点火后“咻”的一声,天上便下起漫天金雨,一群人大呼道:“真好看!”
于是二老爷也忍不住去放烟花,连国公爷也看得开心,挑了个大的烟花放了,正好是五彩缤纷又壮观盛大的“五龙取水”,看得国公爷连声道“好”。
魏祁仰头看着天上次第绽放的烟花,转头看宋胭,见她耳朵微红,不知是不是被夜风吹的,便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宋胭身上一暖,回过头,关心道:“你别冻着自己。”
魏祁温声道:“我喝了酒,不冷。”
宋胭确实忘了带披风来,只穿小短袄有些冷,便将他大氅裹在了身上。
放完了烟花,小辈和孩子还在外面找小鞭炮放着玩,大人们则回了花厅,玩骨牌,摇色子,下棋,或是说故事,猜灯谜,总之就是把这一夜守过去,魏祁去与国公爷下棋,宋胭与其他几个媳妇玩了一会儿骨牌,然后安排点心茶水吃食。
将近子时,国公爷累了,先行回去休息,并让几个儿媳也去休息,大太太体弱,二太太有身孕,便离开了,三太太还留着,但福宁郡主一早就走了,加上放完烟花就不见了人影的魏枫魏陵等人,花厅里的人就不太多了。
宋胭坐得累了,将骨牌交给了别人,自己带着秋月出了花厅。
魏祁正好送走了国公爷,见她出门,过来问道:“去哪里?”
宋胭回答:“去走走,提醒下面人注意烛火。”
除夕夜通宵点灯,按习俗连床底下都点着灯,所以得时时留意,但今晚下人们都喝了酒,还得了赏,想必睡觉的睡觉,赌钱的赌钱,她闲着也是闲着,去转一圈,提醒值守的人注意。
魏祁道:“我同你一起去,正好去景和堂里拿本书。”
两人便出了门,院中挂着排排的大红灯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外面也没想象中那么冷,两人一边转着,一边醒了醒神。
走到一处□□旁,灯笼挂得稀,没那么亮,魏祁将她手牵住,提醒道:“小心一些。”
他的手掌又大又暖,置身其间,只觉身子都暖和了一些,走过那片小径,他仍没松手,她也没将手抽开。
跟在后面的秋月突然道:“奶奶,我去和几个妈妈说一声,让她们也去前院转告一声,前院的小厮才爱玩。”
宋胭几乎都要忘了秋月还在后面,连忙回头,应了一声。
秋月转身离开了,两人回头看着,见她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宋胭正要继续往前,身子却一下被拽住,魏祁突然将她拉到一旁假山后,一把将她搂住,重重吻向她。
她惊了一下,随即就长舒了一口气,贴靠在他身上,无力地抓住了他腰侧衣衫。
他将手伸进大氅去,环住里面的纤腰,一手扣住她后脑,将她抵在山石上,越发深入缠住她唇舌。
她甚至回应不及,便悉数承受。
以往的绵绵回忆涌上心头,两人都意识到,他们都如此思念、渴望对方的身体。
这吻不知持续了多久,想要更多、更能抚慰心灵的触碰,却又舍不得放弃眼前的,就这么吻着吻着,仿佛连周身空气都热了起来,不是冬日,而是春日。
到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他才毅然停了这吻,松开她,拉了她便往旁边走。
快速走了几步,穿过一条夹道,宋胭发现前边就是景和堂的一侧角门,他紧接着拉她进了角门,三步并作两步到正屋内,抵上门的同时再次将她吻住。
一边吻着,一边解下她身上自己的大氅,甚至因嫌前边的系带解不开,心急之下一把将它扯断,然后便将大氅,短袄等等,全扔在了地上。
她身体一半靠在门上,一半被他托着,毫无力气,几乎化成水。
随后他抱她上床,俯身而来,迫不及待。
直到入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软枕上仰起皓白颈子的她,重拾耐心,轻轻亲吻上去。
尔后,她被重重推出,忍不住一阵低呼,反抱住他的肩。
外面又响起烟花声,似那“龙取水”的声音,一下一下,在空中迸裂开。
她才想起今晚还要守岁呢……
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变成哭泣声。
一会儿,她断断续续道:“夫君——”
“别那么重。”
一阵接一阵的烟花声中,他低声问:“为什么?重点不好吗?”
说到做到,他丝毫没收敛,蛮横得像变了个人。
她委屈得又湿了眼眶。
一阵火光在空中迸发,照得她眼前也一阵明晃晃的白。
除夕的孩童不知疲倦,烟花声停了一阵,又开始在空中轮放。
直到四更已过,五更起。
这时候一夜过去,大概人都去睡了,烟花声也终于停歇了。
他抱着她,捧着她的脸,将她埋在他颈间。
气息用了许久才平息。
“我是不是要去花厅里看看……”宋胭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发髻,发现早已散乱得不叫样子。
他道:“还去做什么?”
“突然不见了人,不知他们怎么想。”说这话时,她就想起就算自己现在重新梳妆打扮,弄好都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将发髻梳得和之前一样。
魏祁无所谓:“随他们怎么想。”
宋胭很不好意思:“今天还是除夕呢,该守岁。”
“我们又没睡,这不是守着么?”他回答。
明明一本正经的人,此时竟有些混不吝的感觉。
说完他看着她,低声问:“这么多日子,想我吗?”
宋胭被问得羞涩,扭过头去不回答。
他笑了笑,轻吻她脸颊,显然答案早已明悉。
身体怎能骗人?
润泽得可怕。
“时时闻鸟语,处处是泉声。”
“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缱绻间,她将落在枕畔的珠钗捡了捡,放到一旁,看着天青色的绣花软枕,问他:“你之前那瓷枕呢?”
“天冷,被下面人收起来了吧。”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又问:“是你很喜欢的枕头?好像是与郭大奶奶成婚时的?”
他停了亲吻,回答:“是。”随后静静看她,想起来什么,问:“不喜欢么?”
她撇了撇嘴:“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你想必很喜欢。”
“我也没有很喜欢,只是用习惯了。”说罢,又亲了她一下,脸上神色没有不高兴,还挺愉悦。
她没再纠结那瓷枕了,伸手推他,皱眉道:“下去,好重。”
于是他到了她身侧,又将她搂住,面含笑意看着她。
她一抬眼,就看见他的笑。
他眉眼此时离她这么近,让她发现他笑起来,眼底有着厚厚的卧蚕,鼻梁高挺,嘴唇不是锋利的薄唇,而是微丰,却又恰到好处,并不显得憨笨,这也让他整个面目更内敛柔和,不是那种张扬的美男子,但确实越看越俊朗好看。
这样的模样,又是十六岁的进士登科、国公府嫡长孙,她问:“你十几二十岁时,有喜欢的姑娘么?或是……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么?”
这话让他好笑,很快道:“我十岁就有了婚约,婚事定了,又有什么姑娘能来喜欢我?再说十四我父亲离世,我便忙着考恩科,振兴门楣,哪有心思去认识别的姑娘。”
宋胭于是明白了,从十岁起,那郭家的大姑娘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与那郭家舅兄也是从小的交情,自然与郭家姑娘也是,大概算是青梅竹马,又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而他是个将更多心思放在仕途上的人,所以他没有时间去有别的绮恋,那郭家姑娘,是好友,是妹妹,是情人,是妻子,是一切。
她想,对郭家姑娘来说,他这个夫君也是很好的,世家公子,俊朗无双,少年英才,前程似锦,而且一心一意,不贪女色。
也是很好的一对璧人呢。
只是世事多艰,郭家姑娘早亡,天意弄人,她与五郎分开,嫁给了他。
她没再多问,抱住他,贴在他胸前。
过了一会儿,他问:“累了吗?睡吧。”
“嗯。”
反正也是不回花厅了,还不如先睡一会儿,但刚试图睡,她又睁眼:“好饿。”
魏祁笑了:“我也饿了,我们吃些东西再睡?”
一意识到饿,那饥肠辘辘的感觉便越来越明显,两人从床上起身,宋胭披散着头发,仍裹着他的大氅,他去门外叫人送两碗馄饨进来。
除夕夜要守岁,汤饼、馄饨,糕点,厨房都备着,灶火也燃着,说要馄饨,便倒水入锅,开后下馄饨,没一会儿就煮好了,端了两碗进来。
魏祁让丫鬟出去,自己将馄饨端到了床边,递给她道:“外面在下雪,大雪。”
“是吗?又下雪了。”
“也许是瑞雪兆丰年。”他道。
宋胭低头吃馄饨,他也坐在床头吃他的馄饨,两人都吃得安静,好像能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
他抬起头,见她披着长发,一头青丝贴在脸庞,脸上带着红晕,纤细的身躯被裹在他的蓝色大氅里,有一种娇弱的美,而这美里还有一种特殊的意味:她是他的女人,前不久,还在他身下承欢。
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朝他心头席卷而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对女人的征服感、占有欲。
吃了一些,宋胭将碗递向床头桌子上,他替她接过,说道:“还有这么多。”
“吃不完了。”
“难怪一会儿就说受不住。”他说着,舀了一只馄饨喂到她嘴边:“最后吃两个。”
宋胭无奈张嘴,将那一只吃下。
果真吃完两个,他才作罢,将她的那半碗倒进了自己碗中,一起吃完。
吃完馄饨,他重新上床来,又将她剥得干干净净,搂在怀中。
明明一夜没睡,但这么折腾下来,竟然又不困了。
她问:“若是现在叫水,是不是有点不好,别人会猜到……”
“叫水做什么?”
“我觉得……有点黏。”
他不怀好意地笑:“怕什么,夜里冷,明早再说。”
宋胭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越来越不爱干净了。
但确实冷,她也怕要两碗馄饨还能说确实是夜里守岁饿了,再叫水来擦洗,那便是昭告天下了。
所以忍住了,静静躺着,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别处。
“明天还有事呢……眼看没多久能睡了,还睡不着。”她担心道。
魏祁问:“能有什么事?”
“向祖父、母亲请安啊。”
“一早我去请安,和他们说你昨日累了,今日晚一点去。”
“那哪里行,今日是初一。”
“无妨,我代你解释就好,你昨日也确实累了。”
两人就此讨论了半天,宋胭终于有了睡意,总算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大约是平时早起请安习惯了,明明睡得晚,却还是天一亮就醒来了,还尤其清醒。
她便索性起身,在这边随便整理了衣衫,理了头发,从后门回自己院中。
景和堂已经算是前院了,魏祁平日办公待客都在这里,景和堂后面才是女眷的院子,所以她这一大早从这儿离开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她穿了件他的斗篷,拿斗篷裹在身上,风帽戴着,遮着头,倒没人能看见她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头发也只是粗粗打理了一下。
地上早已白茫茫一片,雪能没脚踝,大雪还在纷飞,下人在扫雪,他扶着她在雪地里走,给她打着伞。
回自己院中,便马不停蹄洗漱,换衣服,梳妆,再去长辈那里请安拜年。
国公爷,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走了一圈才回来,却见魏祁也从三老爷那里回来了,又坐在床边翻她的闲书。
她就很怕他看她的书,虽说之前那本是特殊,别的话本好很多,但毕竟是情情爱爱、才子佳人,总有那些情节,有几句什么“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的话,被他看到,不知怎么想。
于是她走过去,一把就将书夺了回来,嗔怪道:“老翻我的书做什么,又不是你看的。”
“我怎么就不能看?”
“要看你自己去买。”
魏祁笑了,没再坚持要拿书。
她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拜年,写贺帖?”
初一开始,便开始走亲访友,关系好的亲自走一趟,关系一般的也得写个贺帖、备些礼让下人送过去,似魏祁这样,身在国公府,又在朝中为官,族人、亲戚、师友、同僚,不知道有多久地方要走动,很难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