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祁摸着她的发:“你放心,超度了,念经了,她去得安稳,没什么执念。再说她是个极贤惠心善的人,不会来找活人麻烦的。”
“是吗……难怪旁人总夸她。”宋胭语气闷闷的。
“怎么?”魏祁温声问:“吃醋了?”
“那……倒没有,就是凡事在人心里总有个比较吧……”
若有妯娌,便会比妯娌,若有个前妻后妻,那自然要比一比,而郭大奶奶出身高门,又待人和气,她自然是比不过的。
魏祁道:“你若介意,要不然我们搬去景和堂,郭大奶奶没去过那里。”
“是吗?那她的枕头怎么还放在那里呢?”这话宋胭没问出来,显得她挺小气似的。
她靠在他肩头闭上眼:“不搬了,多麻烦,你说她不会来我便信了,我睡了,明日纳征,二婶让我早些过去那边。”
魏祁揽住她:“你睡,有我在呢。”
男人阳气足,体温热,倒确实靠着安心,很快就睡去。
第40章
第二天是魏芝的纳征礼,即下大定,就是男方大张旗鼓向女方下聘礼,这是六礼中除亲迎外最重要的一天,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订婚。
一早黄家送聘礼来,国公府这边接待,也接了许多亲朋好友,要宴饮一整天。
宋胭也就一早过去绣春堂帮忙,连同秋月春红全都去了,自己院子这边倒没什么人。
魏曦也一早过去一趟,随后趁人不注意就回来了,拿出之前收拾好的一包银两、首饰,偷偷摸摸,走一步看三步,做贼似的去了僻静的祠堂附近。
没一会儿魏五德来了,朝她客气道:“妹妹让人给我带信,可是那事有眉目了?”
他说话亲昵,靠得过近,魏曦不习惯,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差使的事,我说不上话,我拿了些银两,你……你为难就先拿去。”
说着将那小包东西递过去。
魏五德看看她,接过东西看了眼。
全是一两二两的碎银,加一些珠饰,他不熟悉成色,却估不出价格,但打眼一看就没多少——听说今日只是个纳征礼,厨房就买了几百只鸡鸭,这得多少钱?他想要个厨房的差使,可不是讨要点零钱。
“曦姐儿的意思是,大奶奶没同意?”魏五德问。
魏曦犹豫一下,没回答。
魏五德人至中年,已在世上混了大半辈子,如何能看不出一个小姑娘的神色,便问:“你是没和大奶奶讲?”
魏曦回答:“能经手采买的,都是府上的大管家,怎么也是二太太、大奶奶信得过的人,不可能随便分派个人。”
“可我是你亲哥哥啊,这还信不过么?”魏五德上前两步道:“曦姐儿,你出身在魏三爷家,如今成了国公府里的大小姐,做人可不能忘本!”
魏曦被说得无力招架,又往后退了两步,魏五德继续道:“我也没想说做什么大管事,只是谋个差使,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又会求到你面前来?竟没想到你用几粒碎银子来打发我。我看着,你是不想顾我这亲哥哥的死活,也不想顾你几个侄儿的死活!”
“可是,我……大奶奶也只是我后娘,她也只是协理后院的事,我怎么能去开口!”
“怎么就不能开口,她是后娘,不更应该看你这长女的面子?”
正在争执时,一名丫鬟出来道:“曦姐儿——”然后看向魏五德,笑道:“给爷请安,您的事已经有人去禀告奶奶了,奶奶眼下还在绣春堂忙着,要不然爷先在此处稍候,待奶奶得空了再看看奶奶的意思?”
来的丫鬟正是宋胭身边的二等丫鬟夏桑。
如今宋胭协理家务,秋月春红都各自如管事娘子一般忙起来了,院里的许多事就交给了夏桑冬霜几人,魏曦和夏桑并不熟,但此时她出现,却不由心安了许多。
魏曦自己完全不知要如何应对这位哥哥……
魏五德听了这话,显然也能猜到丫鬟是宋胭身边的丫鬟。
他原本的意思是让魏曦去替他做中间人,说说好话,拿到差使,但魏曦也不知说了还是没说,他也不知那大奶奶是什么意思,此时倒有些犹豫。
夏桑又道:“还是说,爷眼下没空?”
魏五德自然不能说没空,只好应下:“那我便在此候着奶奶。”
夏桑便笑道:“我就先送曦姐儿回去了。”说着看向魏曦:“曦姐儿,走吧,回头紫燕又四处找你。”
紫燕原本是宋胭的陪嫁丫鬟,魏曦搬过来后,宋胭将她身边的丫鬟全换了,把紫燕派在魏曦身边,统管从其他地方抽调过来的丫鬟,同样是陪嫁,夏桑自然和紫燕关系好。
魏曦不说话,乖乖跟着夏桑回去。
到了院中,夏桑道:“曦姐儿你怎么自己去见那位爷了?他是族里的?不管怎样,嫡亲的大哥叔伯尚且要注意,更何况是这不知隔了多远的,被人看见了,还不知你们在拉扯什么呢。”
魏曦不好解释,只是沉默,夏桑接着道:“你先去歇着吧,紫燕去找奶奶了,我见他缠你,才出来的。”
魏曦意识到什么,问她:“你怎么会去那边?”
夏桑倒直接承认:“奶奶见姐儿这几天不对,今日她又要去绣春堂那边,这里人少,就让紫燕注意着你,紫燕刚刚和我说你一个人出了院子,又不让人跟,我就和她一起跟着你了,这才见到你去见那人。紫燕就马上去告诉奶奶了,我候在那里。”
魏曦这才知道内情,她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又犯了个大错,可她也不知为什么会错,加上今日三姑姑纳征,父亲也在家,她又害怕起来,不知这事会不会捅到父亲那里去。
一时惶恐又委屈,不由就湿了眼眶,一声不吭进屋去了。
夏桑看看她,转身去看院外,没一会儿就见紫燕匆匆进来。
见了她,紫燕道:“曦姐儿呢?”
夏桑看向屋内:“在屋里呢,你见着奶奶了没?”
紫燕点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了会儿气才道:“见到了,但那边正忙呢,奶奶就先让我过来,叫把曦姐儿先领回屋,和那位爷说叫他去景和堂先候着,等一等奶奶,奶奶得空了就过去。我又去了祠堂那边,没见着你们,只见着那位爷,就和他说了。”
“那便好,那你在此陪着曦姐儿,我去景和堂看看,给他上茶。”
魏曦在房中听见了她们的话,知道从现在起,这事便和自己没关系了,由继母接手了。
她突然觉得松一口气,不知怎么,自己不用面对这事了,有人替她接了过去,而她是如此无助,如此惶惑,只要不必面对,她都觉得感激。
可是,继母又会怎么做呢?
是给他差使,还是不给?给了,凭什么?继母只是协理,才刚接手,就安排个人做采买的活,二太太那里怎么应对,管事们又怎么肯服?
不给,他是族里的人,又有这样的关系,还求上门来,是不是就平白得罪了人,还显得不近情义?
魏曦知道继母在管理事务上都是再三考虑的,她是新媳妇,当然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如此在心里纠结,随后紫燕进屋来,给她倒茶,端到她面前道:“难怪昨日见姐儿要开锁拿银子,姑娘家的银钱首饰,最好别落到外人手上,你怎知外人会拿去做什么?他一个大老爷们,有事该去找大爷,找姐儿做什么?姐儿以后可不能再单独去见他。”
紫燕是宋胭派过来的,魏曦自然知道,就是要紫燕盯着她,管着她身边的丫鬟,所以她哪怕和别处调来的小丫鬟亲,也不和紫燕亲,如今紫燕和她说这番话,她突然就倍感亲切,不由点了点头,然后将茶推给她:“我不要喝,你喝吧。”
紫燕笑了:“这是姐儿的杯子,我自己拿杯子去倒水。”
等到下午,宴席结束了,那边下人们去收拾,宋胭回来了,去景和堂,也让春红来叫魏曦,叫她从后门过去。
宋胭见魏五德,是在景和堂一处待客茶室。
魏五德已在茶室内等了许久,见宋胭来,连忙行礼,叫婶娘。
他心中原本忐忑,觉得心里盼的那事多半没指望,想拿了手上的银子走,可此时乍一见这大奶奶,不只年轻,还娇美得跟朵花儿似的,一双杏眼,樱桃似的红唇,窈窕身段,这样容貌的女子,倒不像正室娘子,像是在外面偷养的外室!
他便开始放松了,觉得这大奶奶肯定不像二太太那般厉害,算下来她比曦姐儿也大不了几岁,兴许会应了他的事。
宋胭一边坐下,一边朝魏五德道:“不必客气,你就坐吧。”
待魏五德坐下,她问了魏五德家中情况,妻子身体,有几个孩子,如今做什么营生,魏五德自是诉苦,宋胭便让人拿了两锭银子来给他,顺势又道:“曦姐儿年幼不懂事,她那几个碎银能做什么事,首饰也不值什么钱,是姑娘家的东西,实在不合适给你,这些钱你先拿着,给你媳妇买些药,孩子们也弄点吃的补一补。”
白花花的银锭在面前,魏五德拿了银锭,将魏曦给的那小包银钱首饰拿了出来,还回去。
丫鬟接了那包东西回来,宋胭便又问:“你找曦姐儿是为什么事?”
魏五德便道自己识得海货,听闻厨房缺人,府上接连办喜事,可以帮着采买海货。随后又补充:“当然,若有其他什么空缺,我都干得来,还忘奶奶怜悯,大小给个差使。”
“原来是为这事。”宋胭一阵叹息,“这么个小事,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我直接就能安排下来,你却不来找我,或是找你叔叔,跑去找曦姐儿,她一个孩子能懂什么。”
魏五德忙笑道:“这不是就求到奶奶……”
“你纠缠一个孩子也就罢了,还要说她忘本——”宋胭打断了他,也冷了语气:“我倒要问你,这‘忘本’二字从何说起,她是大爷的闺女,何时轮得到你这个远房的大哥说忘本?”
魏五德骤然被责问,仗着对方年轻,开口辩解道:“我是她亲大哥,如何不能说她忘本?”
宋胭缓声道:“要不然,你去宗祠里,去族长面前说这话,告诉他们,你觉得曦姐儿忘了什么本?”
魏五德陡然想起来自己言语中的错误,一下变了脸色。
所谓过继,便是在宗祠里祭拜祖宗,由族长主持,族老作证,立下文书,修改族谱,从此那被过继者就变了父母,与原来血亲父母再无关系,就算有,也只是父辈间亲戚的关系。
而原来的血亲父母,既然同意了过继,就绝不能再去认亲或是纠缠,这告到族里也是犯了宗法,轻则受训斥重则受罚。
魏五德低下头来,支吾道:“这这,是我一时口误,我……”
“今日之事,我还未同大爷说,他平日朝事本就繁忙,我实在不愿再让这事惹怒他。”
魏五德连忙跪下来:“求大奶奶恩典,不要叨扰大爷,是我一时嘴快说错话,以后再不会犯了,实在不必污了大爷的耳朵。”
宋胭没开口,茶室内一阵沉默,而这沉默让魏五德心中的紧张惧怕渐渐加重。
他只是想谋个差使,却绝对不敢纠缠国公府,更何况是朝中那位。
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给宋胭磕了个头,又求饶道:“求求大奶奶,求求婶娘,就宽恕这一次,我以后绝不再来。”
宋胭却又笑了:“大侄儿这又是何必,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言重了。”
魏五德抬眼看看她,见她笑得温善,好似刚才那个说要告到族里、告到大爷面前的不是她。
宋胭又道:“你快起来吧。”
魏五德这才慢腾腾站起身来:“谢过奶奶。”
宋胭一副平常语气:“不过是小事,只是大爷而立之年,膝下只有这么个女儿,难免在意,以后这话还是不要让他听到了。
“这一次那厨房的差使是不凑巧,二太太那边已定好了人,便只好得罪了,下次你再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来找我便是,找曦姐儿没用,她这年纪只知道玩呢!”
魏五德连连称“是”,再不敢多待,宋胭一放人,他转身就走。
待魏五德离开,魏曦才从屏风后出来,红着眼,到宋胭跟前,低着头不说话。
宋胭问:“他找你,为何不来告诉我或是你父亲?”
魏曦埋着头,半天才道:“我不知该不该告诉……”
“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我……是我哥哥。”最后几个字,声音极小。
宋胭于是明白,她是理不清,无助。
她看着魏曦:“先不说你已过继到你父亲名下,便已和他没关系。就说这血亲——”
她语气硬了一些:“他明知你是被过继,明知如今你养在继母院中,还要来找你,他可有想过你怎么做人?要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你不是大爷的嫡亲女儿,外面的才是你大哥,你老父亲早已过世,母亲是做妾的?”
魏曦顿时泪如雨下。
“他还是同以前一样自私,对你毫无血亲情义,这样的人,你与他过多纠缠,只会毁了你自己。
“他既不做大哥,你又何必做妹妹?你若全心对他,又要怎么对将你养大的父亲?”
魏曦泣不成声,一下一下用袖子擦着眼泪,她一向自矜又倔强,还从未如此脆弱过。
她从不知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嫡女,恨不能向所有人宣告自己身份尊贵,可在心底,她却明明白白,她什么也不是。
父亲根本就没在意过她,将来也不会在意,他会有自己的亲生儿女,自己又算什么?
原本还能欺骗自己知道的人不多,可魏五德出现了,找到她。
她既抗拒,又内疚,觉得自己无情,那毕竟是亲哥哥,能翻脸不认吗?可她又要怎么办呢?
痛苦这么多天,她找不到答案。
可今天继母却告诉她,他既不做大哥,她也不必做妹妹。
所以,她是可以拒绝他的,可以不认他的。
宋胭从椅子上起身,将她拉着坐到自己身旁。
她知道魏曦不喜欢自己,所以向来也没对她露太好的脸色,自然也不会过于亲昵,如今见她这样,到底不忍。
好在魏曦顾着伤心,倒没顾着不喜欢自己,扶她她也没拒绝。
待她坐下,宋胭抚着她的肩道:“不过一桩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便来告诉我,你信不过我,告诉你父亲也好,他虽忙,但你现在和他住得近,总能遇到他空闲的时候。”
魏曦只是痛哭,一声不吭。
又有绣春堂的丫鬟来叫宋胭过去,宋胭没时间待了,便将这儿交给夏桑,自己过去了。
魏曦在椅子上哭了足足半个时辰,似乎哭得泪都干了,才又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擦了眼泪,埋着头,由夏桑紫燕陪着沉默无声地回自己院中。
晚上回了房,宋胭自然将这事告诉魏祁。
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毕竟人是在景和堂见的。
魏祁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好,如此他便不敢再去纠缠曦姐儿。”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族里编排这边,说我们无情。”
“他要说是他的事。”魏祁回答。
宋胭报备过,便闭上眼睛睡去。
隔了一会儿,魏祁问她:“今日在绣春堂那边累么?”
话问出口,许久没听见回音,到床边一看,就见她已经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了。
他轻缓地坐到床边,将她胳膊放进被子里。
现在的她早已洗了妆,拆了发,可那脸却细得像半透的瓷,嘴唇像还没擦去口脂。
真好看,不只好看,在她这小小的身体里,还藏着十足的聪慧和能耐,人言“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却是“贤”与“色”在一身。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着她已睡着,他在她脸上轻轻吻了吻,侧过身,将她轻轻环在怀中。
一早江姨娘给宋胭请过安,又去了魏曦房中。
春红往外看了一眼,嘀咕道:“进去就把门关上了,也不知又要编排谁。”
秋月劝她:“你少说几句吧,总不能不让她见。”
春红仍不悦:“前面紫燕还说呢,说不想在那边侍候,想过来我们这边,曦姐儿什么都防着她,她做得委屈。还有,每次江姨娘过去都不让丫鬟在身边,你说她们俩能说什么好话?”
宋胭在一旁道:“你劝劝紫燕,让她担待些,曦姐儿大一点,也许就懂事一些了。”
有主子发话,春红便不嘀咕了,嘟着唇答应下来。
西厢房内,魏曦刚用完早饭,正收拾着书本。
江姨娘关切地问她:“听说昨日那魏五德找过来了,还去了景和堂?”
魏曦诧异:“姨娘也知道?”
“听说的。”
魏曦便有些闷闷不乐,没想到就半天时间,连姨娘都听说了这事。
江姨娘继续道:“一早我还听人议论,说奶奶将那魏五德请进了景和堂,待了许久,魏五德出来还揣着银子,曦姐儿倒在里面哭了半天……虽说只是随口议论几句,不妨事,但若是郭大奶奶在,她做事向来妥帖,说不定暗暗的处理了,绝不会有这议论。”
魏曦好不容易,昨日觉得事情解决了,心情好了许多,现在听见这话,却再次难受和烦躁。
闷声好久,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每次她心情不错,姨娘都有本事让她马上难受起来,她现在甚至看见她就害怕。
她不知若母亲在世会怎么处理,她只是感激继母亲自见了魏五德一面,如果不见,不那么说几句狠话,魏五德只怕会一直纠缠她。
沉默片刻,她突然问:“是什么人在议论姨娘知道吗?好大的胆子,姨娘告诉我,我倒要见见。”
江姨娘连忙笑起来:“只是些小丫鬟,姐儿别与她们一般见识。”
“景和堂的小丫鬟?那嘴也太碎了,父亲知道也不会轻饶。”魏曦说。
“这样的小事,怎么去打扰你父亲?”江姨娘很快变了话题:“总之,你如今一个人,母亲又不在,你自个儿处处都要小心。若你身边那些人敢用魏五德那事取笑轻视你,你也万不可放过,饶过一次,她们便会变本加……”
“姨娘别说了,我不爱听这些。等下我还要去学着核账,就不能陪姨娘多说了。”魏曦打断了她。
江姨娘自然看出她脸上的厌烦,很快不说了,嗫嚅半天才道:“那姐儿忙吧,我先回去了。”
魏曦没说话,点点头。
江姨娘自己走了,一个人往后面去,到自己的小院,一步步踏入房前,推开门,看着里面空无一人,冷冷荡荡的卧房。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曦姐儿厌烦她了,也许她心里已经向着她继母了。
而那个人,以前没多看她一眼,以后也不会。
她又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若早知现在这样,当初她还会那样选择吗?
魏芝的婚事就在十月二十六,从京城送嫁到海宁,路上走十来天,到十一月八日,再在海宁拜堂。
而魏芝出阁前,国公府却收到了信王府的喜帖,信王四子,也就是萧嘉言成婚。
因为有宫玉岚那桩事,宋胭对萧嘉言婚事没办法不关心,特地找魏祁打听,才知道个大概:婚事是信王定的,对方是赫赫有名的邠州范氏长女,在前朝便官至丞相,开国时又有拥立之功,家中封爵长阳侯,号称百年望族。
宋胭还记得信王妃之前说给萧嘉言娶妻不求门当户对,只求小两口自己日子过得好,谁知转眼信王却给订了婚事,也不知信王妃是不是满意,萧嘉言又是什么想法。
只是这些疑惑,她不可能去找信王府了解,她与信王府还没熟到这份上,只等到日子去赴喜宴就行。
这样的大事,宋胭还须去请教婆婆,送什么礼,哪些人去。
张氏与二太太也商量过,毕竟是王府,不可怠慢,二太太在孕中,就由二老爷、魏祁、宋胭三人亲自去。
谁知在商量时,魏枫却来了,央求张氏半天,他也要去。
张氏问:“你到那时不是早去书院了么?哪有空。”
魏枫很快道:“我告个假不就好了,母亲给我拟个假条,让我给书院带过去,老师便会放人了。”
张氏有些犹豫:“婚宴散得晚,你回来都要天黑了,第二日再赶到书院都得晌午了,这便是一天半的假,你大哥说过,书要专心念,别三天两头告假。”
“哪有三天两头,我就告这一次假。”
“这喜宴你二叔与你大哥去就好了,你去不去都行。”张氏又说。
二太太在一旁笑:“大嫂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么?自然是为了那季家的三姑娘,信王府二奶奶是那季姑娘的堂姐,季姑娘这回肯定要去。”
一句话,让魏枫微红了脸,尴尬地笑,张氏恍然大悟,看着魏枫无奈地笑:“行了行了,果真是儿大不由娘,你想去就去吧,回头要见了你那未来的岳母,给人家问个安。”
“那我自然知道。”魏枫道,“那母亲给我拟个假条?”
张氏同意了,让丫鬟拿纸笔来。
宋胭在一旁看着魏枫期盼的模样,也不禁莞尔。
魏枫早已订亲,只是双方都年幼,魏枫还要考功名,并不急着成婚,那季三姑娘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看他如此费神告假要去见上一面,想必是心里中意。
与婆婆这边商讨完贺礼,如何出行等等,宋胭便回来了,到下午魏祁回来得早,在家用晚饭,宋胭便将事情告知他。
魏祁问:“六弟怎么也去?”
宋胭便细说了魏枫在宜安院央求的事,笑道:“是二婶道出来,他是算到季三姑娘一定会去,这才死活要去,母亲见他心切,也就同意了。”
她含着笑,魏祁却并没笑,微皱了眉头叹声道:“母亲到底是太宠六弟,后年就是春闱,此时自当抓紧读书才是。”
“毕竟是少年男女,心中思念想见一面也情有可原。”
魏祁不出声,看得出来,他不赞同。
宋胭便不说什么了,这是他们魏家的事,倒轮不到她来评价。
只是魏祁用过晚饭就去了景和堂,并让人去叫魏枫过来。
他并不管后院的事,但父亲过世,他觉得自己该负责弟弟的学业,不可任由母亲宠溺。
待魏枫进来,魏祁便考了他学业,给出一句话来,让他就题说一段,论一论。
魏枫一进他书房就紧张,磕磕绊绊答了几句,越答越没底气。
魏祁听不下去了,说道:“这是壬辰年的会试题目,你答成这样,觉得能得个什么名次?”
魏枫垂着头不出声。
“就如此,还想着告假了去赴喜宴,那喜宴你去不去又有何干系?”魏祁又道。
魏枫小声辩解:“我就是想……见见三姑娘,上次中秋也没见到她……”
魏祁正色道:“女子耽于情爱倒也罢,男子耽于情爱,势必影响学业、影响仕途,没有学业与仕途,男子汉大丈夫,靠情爱活么?”
魏枫说不出话来。
魏祁又道:“之前我成婚你告假,后来你五哥成婚你也告假,再是端午,中秋,放假,这次纳征,加上信王府喜事,你要告多少次假?”
魏枫实在没办法,低声道:“那我不告假了……”
“这便好。”魏祁点头,朝他告诫道:“你若得功名,之后娶得娇妻,琴瑟和鸣,那便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你若名落孙山,又有何面目见岳家?洞房花烛只是一时喜悦,待金榜题名,你才知世界之广阔。”
魏枫羞愧不已,乖乖认错,又听哥哥的交待新拿了几本书,然后便低着头怏怏回去了。
魏祁不由叹息,他回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哪怕在二十上下的年纪。
或许是从小订亲,与未婚妻熟悉,又或许是妻子沉静端庄,没有让他想入非非。
那如果当初与他订亲的是现在的妻子呢?
她生得娇美,私底下又有些惑人的本事,或许他也会如弟弟这般动摇?
想了想,魏祁还是觉得不管怎样,自己也会专心学业仕途,决不会在情爱上虚度光阴。
待到十月十八,几人去信王府赴喜宴,出门没见着魏枫,宋胭问魏祁,才知魏枫要专心学业,不去了。
宋胭看看魏祁,想也知道是魏祁从中阻拦了,魏枫慑于魏祁威严,只能“专心学业”。
宋胭道:“你对弟弟倒上心,对女儿却不管不顾。”
魏祁拉她的手:“那是女儿,我如何管?今后有了儿子,我也管他学业。”
旁边还有人,宋胭将手夺回来,含羞上了马车。
到信王府,便见到了信王妃与萧嘉言。
信王妃自是笑容满面迎客,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萧嘉言面色平静,除了露出几分对繁文缛节的疲惫来也看不出什么,见到她也露出笑颜,直到吉时,王府去迎亲,新娘就在一条街外的范家别院,却花了近两个时辰才迎亲回来,回来时萧嘉言脸色有些不好。
接亲的人讨论,因为邠州规矩多,从进大门,到迎新娘,到起轿,费了不少功夫,范家也不愿减省,最后起轿误了吉时,这才让萧嘉言不悦。
但也不算什么大事,两边规矩不同,的确会有争论,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随后进行大礼,自是热闹非凡,此事也就无人放在心上了。
萧嘉言大婚后,魏芝随即出阁,天也越发冷起来,进到十一月,宋家也办喜事了。
宋家与别家不同,既非门当户对,又非两情相悦,当初婚事一说定,小商户周家竟能和宋家攀上亲戚,喜不自胜,唯恐婚事变卦,于是三书六聘便走得飞快,双方都不想拖延,直接将日子定在了十一月。
比起信王府的排场和国公府的热闹,宋家显得极其普通。
女方没什么嫁妆,也没有多的送嫁队伍,男方只有父母出来待客,新郎官都不曾露面,这桩喜事便喜庆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