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费了很大力气,才支吾着开口:“父亲为何……这样决定?”
国公爷看向二老爷二太太道:“老二你们先下去吧,既是袭爵,以后便沉稳一些,别丢了府上的脸面。”
后面这话自然是对二老爷说的。
二老爷夫妇二人毕恭毕敬回“是”,沉默着退了出去。
国公爷便看向大太太与魏祁:“我知道我如此作决定你们多半心里要不高兴,只是祁儿毕竟是尚书了,又入了阁,你才三十,以你的能力,将来做首辅也有可能,可你二叔却什么也没有。
“老大媳妇,你早已是诰命,爵位之于长房,是锦上添花,可对于二房,却是雪中送炭,他们实在需要。”
张氏抿了抿唇,心中不服,却没敢说什么。
国公爷说罢看向魏祁:“祁儿,你二叔这人心思单纯,人也和善,他入不得官场,干不得大事,以前被你父亲管着,现在又被你二婶管着,这些年他也不容易,我怕的是过几年,你是烈火烹油,而他这一房,却沦为旁支,日子凄苦,这才作此决定。”
魏祁道:“孙儿知道祖父的意思,爵位给二叔孙儿并无异议,做父母的,总希望儿孙都能好。”
国公爷点点头:“我便知道你最懂事,这整个魏家,还得靠你。”
魏祁已经同意,张氏更不好再说什么,自然这也由不得她置喙,眼看国公爷已有些疲乏,魏祁便让祖父先休息,自己退下。
出了万寿堂,张氏铁青着脸道:“你们随我来!”说着便往宜安院走去。
她平时身上总是不舒服,少出门,坐立都懒懒散散的,此时却似乎有了十二分的力气,步履飞快。
魏祁看一眼宋胭,说道:“走吧。”
两人跟了上去。
一到宜安院,张氏脸便黑了下来,满腹委屈道:“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说什么你是尚书,要做首辅,那枫儿又有什么呢?你便不会与你祖父争一争,若不是你,只凭一个爵位,这魏家能有这样的家世吗?
“上次你二叔犯宵禁被人抓到,不是你出面解决的?三郎那什么参将,不是你帮忙弄的?还有西院那……”
她看一眼宋胭,终究是没将话说完,愤郁满怀:“现在倒好,要袭爵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祖父说的有道理,我还有官职在身。”魏祁宽慰道。
张氏大怒:“有什么道理,爵位能袭,官职能袭吗?你有官职,枫儿可没有!让你给安排,你偏要他去考,那么多人考恩科,又有几人能中?”
说着她便哭起来:“没有人知道我的苦,你那短命的父亲,早早就去了,留我一个人照顾着你们三个,临到头,他父亲却只记得二房……你倒是做好人,也不替你母亲你弟弟多想一想……”
“凭家中运作做官,终究是差人一等,日后也成不了大气候,凭功名入仕,便是名正言顺,日后才能有所为,枫儿还年轻,母亲又何必心急?”
张氏在榻上抹眼泪。
抹着抹着,看一眼二人,又将矛头对准宋胭:“那程氏,一把年轻了,竟还老蚌生珠,又怀了一胎,你若快一点有消息,说不准这爵位便是咱们的!”
“母亲为何又扯到这事上?二婶与二叔多少年夫妻,胭儿又进门多久,这也能比?”魏祁说。
宋胭自是一句话也不能说,婆婆要兴师问罪,那是毫无办法的事,她早已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魏祁还能帮她帮挡一挡。
张氏被儿子堵回来了,没办法找人发泄怒火,便又开始埋怨国公爷不公,哭诉自己中年守寡不易,最后似乎又有了灵感,告诫两人道:“你祖父这次偏心,多半还是因那神龟,你明日便去四处寻一寻,弄一只仙鹤来!要我说那神龟可没什么好,来了你祖父就病了,说不准用仙鹤换了它便好了!”
眼看张氏越说越离谱,魏祁不愿听了,开口道:“母亲,儿身在朝中为官,不宜太信奉这些,袭爵之事来得突然,母亲一时难以接受便多在房中静养,切勿诋毁埋怨祖父,或是面露不忿,以免教祖父伤心,加重病情。”
张氏知道好歹,不敢再发脾气了,家中是二太太在管着,想必到处都是她的耳目,万一将话传到国公爷那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说话了,魏祁关照她静养,与宋胭一道出去了。
宋胭一路沉默,到了自己院中,魏祁才低声问:“不高兴?”
宋胭点点头:“有一点。”
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去热桌上的菜,魏祁刚才只吃了一半。
魏祁到她身旁道:“父亲早逝,母亲不管公中事务,我又总忙着朝事,陪在祖父身边的多是二叔,祖父心疼他,也情有可原。”
“我知道,可他们说的都是什么,什么二叔不容易,六弟又有什么,为什么祖父和母亲都是如此?”
宋胭终于憋不住,也如张氏一样愤慨道:“不是你更不容易吗?努力读书考功名的是你,努力在官场经营的是你,你何曾有机会赏牡丹,何曾有闲心陪家人说笑?
“你宵衣旰食才有今日,祖父为何要说二叔不容易?就因为你没空去嘘寒问暖,没空去给寻什么百年神龟吗?
“还有母亲,算我大逆不道说句不敬的话,她中年守寡的确苦,可你也是青年丧父啊!她那时好歹也有三十多,是个经历了半辈子的妇人,你却才十几岁,不过比曦姐儿大一些,便没了父亲,靠自己去考功名奔前程,想也知道不容易,我就不知为何母亲一连说了两遍六弟没官职!
“难不成你的官职是天上掉下来的!谁要官职谁就去挣,我若是你,说不定还没这么好的脾气!”
魏祁看着她,问:“你生气的是……”
“就是祖父说二叔不容易,母亲说枫弟什么都没有,这事明明就是委屈你,扶持二叔,却没人说一句你委屈!”
魏祁这才意识到,的确没人说过他委屈。
大概他们觉得,他年少登科,官途顺遂,位高权重,和委屈完全不沾边。
但他委屈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想起父亲离世那一日,祖父老泪纵横,母亲几欲昏厥,弟妹还不晓事,而他则是哀痛而茫然。
那时他已经中了举,刚入国子监读书,父亲下葬后祖父和他说,从此魏氏的重担便挑在了他身上,他是魏氏的希望。
母亲和他说,他是长子,从此他便要身代父职,母亲与弟妹都仰仗他。
他自然能看清,祖父老了,二叔与三叔都不是能干的人,弟弟都未成年,若他不撑起魏氏家族,那到他们这一代,郑国公府便会沦为外表风光、内里全是庸碌之辈的空壳,再经两代,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本就勤奋,自那之后更加笃行不怠,春闱之前的半年,他就没离开过书房,烛火都点完了无数只;进得翰林院,从不敢自居国公之后,从不嫌弃杂活累活,只盼能在政事上同前辈多学习一些;后来到常州为官,为平匪患,曾被箭支在喉边划过,而那一晚,正好母亲写来信件,问他是否能寻几匹常州太湖锦送回去,弟弟生辰,她想给他制一身鲜亮的新衣。
他那个时候,对着信看了很久,很想和母亲说,祁儿今日差点死去,被箭划开的伤很疼,他连饭也不能吃,只能喝两口粥。
但他最后只将信收在抽屉中,过了两日,待伤好、待匪寇平息,便去寻了几匹太湖锦,让人送回去了。
他想,他是长子,理该比别人坚强一些。
后来还有什么事,他都忘了,只记得国公府的担子是担在他身上的,他不敢懈怠,不敢轻松,祖父与母亲都老了,其他叔叔与弟弟都不成事,需要他护着。
但有一日,会有一个人,说他委屈,他最不容易。
他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竟有一种,匆违的,十分陌生的想哭的冲动,这让他急忙微低下头,抬手扶额,一幅头疼的模样,掩饰自己此时的失态。
宋胭看他这样,便不说了,拉了他胳膊变了语气,安慰他:“不过也没什么,我就是说说而已。爵位不算什么,你不就是凭自己做了尚书吗?以后我们好好教养子孙,让他们个个勤奋上进,倒比袭爵享安逸强一些,有爵位还容易养成纨绔。”
魏祁笑了笑,抬眼温声道:“你说的对。”
说完,将她紧紧抱住。
宋胭觉得他一定是难过的,便也反手抱他,并够了够身子,让他伏在自己胸前,大有一种告诉他“你还有我”的感觉。
正想再如何安慰他,却听他道:“只是委屈你,之前我已替母亲请封了诰命,须等几年才能再次请封,晚一些,但总会有的。”
宋胭松开他:“我可没有急着要做什么诰命夫人,我盼你顾惜身体,平平安安才好。”
魏祁一笑:“信王妃竟说我只有艳福。”
宋胭奇怪,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
正好在这时饭菜热了重新端上来,宋胭拉他去用饭。
魏祁累了两日,他一吃完饭,宋胭就催他去沐浴,然后让他早点睡下。
他却拉了床边的她,朝她唇边亲过来。
宋胭推他,娇嗔道:“做什么呢,让你赶紧睡。”
魏祁笑了笑,不再闹了,闭上眼睛安静睡下,确实疲乏,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宋胭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为袭爵的事叹一口气,又翻了会儿闲书,终究是百无聊赖,也睡下了。
早上她醒来,见魏祁早已睁眼,却躺在床上枕着头未动。
这倒是少见,一般来说他会早于她起床,或是与她一同起床,他醒来后便绝不会再赖床,嫁他时还是料峭三月,当时就是。
“你今日不急着出去吗?”她问。
“今日沐休。”
“哦……但沐休你不出去吗?”他还有沐休的时候吗?她怎么不知道,对他来说,沐休就是办那些不用在衙门办的事。
他反问:“盼着我走?”
“那自然没有,我是好奇。”
魏祁摩挲着她的脸:“今日突然想……不做什么,出去走一走,你想去哪里?”
宋胭很吃惊,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继续道:“昨日路过揽月楼,见它门口立了个牌子,写着‘今日出演《西厢记》’,你要去看吗?”
《西厢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大家闺秀,和一个书生私订终身,无媒苟合,所以许多家里是不许姑娘们听这出戏的,更遑论看书了。
不过宋胭看过书,听说有戏,自然也想听。
但她总疑心他在开玩笑。
“真的?”她问。
“自然是真的。”
“那好啊。”她回答。有之前被他发现那本书,《西厢记》什么的实在算不上事儿。
两人于是起了身,用过饭,出门去揽月楼。
揽月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中秋佳节才过,又因为有名家来唱《西厢记》,酒楼人也不少,但两人来得早,倒能挑个二楼雅座。
今日酒楼一连演三出,《拷红》,《哭宴》,《惊梦》。
这《拷红》第一段便是崔莺莺之母崔夫人上台,自语道:“这几日窃见莺莺语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体态,比向日不同。莫不做下来了么?”
魏祁却并没有看过这种杂书,也没听过完整的唱段,转头问宋胭:“上一出是什么?”
对这故事轻车熟路的宋胭红了脸,低低道:“《佳期》。”
这便很明了了,魏祁也知道大致是什么样的故事,略一琢磨便知道,《佳期》想必是佳期相会,小姐和张生私订了终身,这一段大约是夫人疑心,要拷问丫鬟红娘。
他想,此书被评为“诲淫之书”,还真不是毫无道理。
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句他也听过,似乎说得也不假。
他不由又看向宋胭。
宋胭因为当着他的面,不敢表现得太坦然,但戏她是爱看的,便坐得端正,微低着头,眼直直看着下面的戏台,聚精会神听着。
他唇角微扬,伸手将她手握在手里,也静静看向下方。
宋胭微惊,看他的模样,觉得他大约是不计较的。
她觉得他真好,她做什么都由着她,不曾说过一句话。
连听三出戏,已是下午,虽听得累了,但又为剧情心忧,戏正唱到夫人得知两人已私订终身,无奈只得接受婚事,却又提出条件,让张生前去赶考,取得功名再来相见,随后张生上京,梦见莺莺渡河追来,两人决意一同私奔,却遇盗贼,将莺莺抢走,不由惊醒,随后怅然启程……
戏唱得太好,词写得太好,哪怕看过书,早知结局,也为之动容,宋胭几欲落泪。
转头看魏祁,神情淡然,眉头微皱,竟是毫无波澜。
感觉到她看他,他也侧过头来,见她眼圈微红,问:“这话本子你该看过才是。”
“看过也难受啊,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魏祁想了想:“词确实不错,老旦与小旦唱得好。”
宋胭:“……”
魏祁解释:“我是想,这张君瑞只见了小姐一面,就失魂落魄,连科举也无心去考,得知老夫人毁婚,便相思成疾,未免太过沉溺于儿女情长。更别提与小姐私订终身,未婚而损人清白,又梦着私奔……”
“我知道,大爷在意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或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自然看不上这张君瑞。
“但女子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自然感动于戏上那个愿为情舍弃功名,愿带自己私奔的人。”
魏祁听出来,宋胭多少有些不高兴了,她微嘟了唇,一副不服的样子。
他道:“我可没说‘兄弟如手中,妻子如衣服’。”
宋胭回道:“随便大爷怎么想,反正戏文是戏文,自然都是骗人的,戏文还说受冤会六月飞雪,感天动地呢!我以后与玉岚、二弟妹一起看戏便好。”
这意思是和他一起看戏扫兴?
魏祁没想到出来一趟,竟惹得她不高兴,问她:“觉得我无趣了?”
宋胭被这么一问,便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很快道:“大爷是对的,这戏本就有伤风化,不能看,那崔小姐过于大胆轻浮,张生如大爷所说,不似读书人,我以后也不看了。”
他拉起她的手:“下次有别的戏,我们再来,不是还有个《牡丹亭》么?”
宋胭知道他没有说自己的意思,不由又红了脸:那出戏也是个为情生,为情死,无媒而私订终身的戏。
没几天国公府内都知道二房将袭爵的事,态度上多少有些变化,不免对二房更加恭敬,而二房呢,有了未来的爵位,又有了身孕,女儿还将在年底出嫁,三喜临门,自然是春风满面,对谁都和颜悦色。
这一年年底国公府会很忙,十月底魏芝出嫁,十一月郡主要临盆,腊月办满月酒,随后就要赶紧筹备着过年,桩桩都是大事,马虎不得。
二太太提前过来与宋胭商量,让她无论大小事务,与自己一同协办,这样等到魏芝出嫁时,宋胭也熟悉得差不多了,便由二太太指点,再在三婶协助下操办出阁之喜。
随后就是西院的满月酒,三太太自然是要人帮忙的,这帮忙的人以前是二太太,现在便是宋胭;再到过年、元宵,也由宋胭挑大梁。
宋胭欣然接受了,若她能办下来,不出大差错,那后面她多半就主掌中馈了。她也知道,二太太原本抓着这掌中馈的权不想放,但如今有了爵位,她便宽了心,愿意为了腹中胎儿扔下这大权。
正跟着二太太从旁学习时,娘家送来了信,是母亲的,问她是否有空回去一趟,之前哥哥同意娶妻,母亲便抓紧物色,托了许多媒人,如今挑出两个合适的,她预备亲自见一见那两个姑娘,唯恐自己看不好,叫宋胭过去一同看一眼。
这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宋胭马上回信道自己有空,最后约在了九月初八,重阳节前一天。
相媳妇本不是什么少见的事,罗氏在京中酒楼八仙楼里订了雅间,一早见一个姑娘,到日中天时,再见另一个姑娘。
宋胭直接去往八仙楼,见到母亲,听母亲说起那两个姑娘的事。
一个家中父母俱在,父亲是京中的小武官,任五十户,据说明年年初就要升六品的百户;另一个家世稍差一些,祖籍安庆府,家中是商户,父亲曾是秀才,但几年前过世了,母亲也早亡,姑娘在家中待不下去,带着弟弟投奔京城的姑姑,如今借住在姑姑家中,这一趟也是姑姑带过来。
罗氏心里是更倾向于第一个的,毕竟父母俱在,像是个有福之人,第二个听着便不算什么好亲事,只是她不知第一个那姑娘怎么想,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自己儿子。
没一会儿,第一个姑娘到了,这姑娘姓孙,排行老三,由媒人和母亲陪同过来的,见了罗氏,跟在母亲身后乖乖见礼。
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十分干净温婉的模样。
罗氏让几人坐下,指了指身旁的宋胭:“这便是我那出了嫁的女儿,是我说亲这个儿子的嫡亲妹妹。”
对面几人便都知道宋胭就是那个嫁入国公府、做了阁老夫人的,更是恭敬起来,媒人会说话,这孙夫人嘴皮子也不差,惊叹着夸宋胭:“难怪我见夫人花容月貌,贵气逼人,原来是公府里的夫人,果真是不同凡响!”
说罢就朝女儿道:“快见过魏夫人。”
宋胭很快回“不用多礼”,孙夫人却还是命女儿恭恭敬敬给她行了礼。
接下来双方寒暄几句,罗氏问孙姑娘:“姑娘是十七岁了?以前在家中读过书么?”
孙夫人回道:“是,今年五月就满了十七,书嘛……”
她看看罗氏的神色,又看看宋胭的神色,回道:“读了一些,但也不多,字是认得的,针线活不错,厨艺也还行。”
这时宋胭问:“读的什么书?”
孙夫人连忙回道:“那《女论语》啊,《女诫》啊,还有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反正能读的都读了的。”
说着看看宋胭,又补充道:“当然魏夫人是宋家之后,又是阁老夫人,想必是能作诗能写文章的大才女,她读的这些与魏夫人比自是不算什么。”
宋胭被夸得尴尬,浅浅露了个笑。
罗氏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孙夫人作答,最后她看向孙姑娘道:“我那儿子的情况你们知道吧?他是全不能走的,身旁有仆人侍候就是,脏活累活不用儿媳干,只是偶尔在房中难免有仆人照顾不到之处,怕是还要麻烦儿媳侍候。”
孙夫人看向女儿,这孙姑娘倒是很快点头:“娘亲与我说了的,我知道,我……愿意。”
余下的再没什么好问,罗氏便给了孙姑娘见面礼,让她回去了。
她走后,罗氏看向宋胭:“我觉得不错,你觉得呢?”
宋胭点头:“是个乖巧的姑娘,只是这孙夫人多少有些……”她想了想,带着几分不喜道:“有些谄媚。”
第37章
罗氏叹息:“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不谄媚、不势利的又如何能愿意,既愿意,自然看中的是我们家的钱财好处,难不成看中的还是我们家的人?”
宋胭无话可说,母亲说的再对不过。
罗氏评价道:“我倒觉得这个不错,那孙夫人要彩礼,要好处,只凭她开口,那姑娘乖巧安分,也就行了。”
宋胭默然,其实心里不太喜欢,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先前陪同孙家母女离开的媒人回来了,一来就高兴道:“恭喜太太,恭喜奶奶,孙家太太很是欢喜呢,说太太奶奶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气度便不同,以后必然是个好亲家,就是不知……太太和奶奶,意下如何?”
罗氏连忙让她坐下说话,然后道:“我也觉得她们不错,太太看着便是个能人,姑娘模样好,也温顺,我只问你,若是嫁女,孙家都有什么要求?”
媒人回答:“没有特别的要求,就按京中正常的彩礼稍加两成就行,嫁妆嘛,他们说有一些,但太多,家里孩子多,过得紧巴,还请亲家担待。”
“那不妨事,我们只要姑娘好,愿意嫁过来,自不会挑嫁妆。”罗氏诚恳道。
如此几乎就将婚事说定了,罗氏都要松一口气,媒人却看看宋姻,又看罗氏,然后道:“不过孙家太太倒托付我问一桩事。”
罗氏问:“什么事?”
媒人答:“是这么回事,这孙姑娘他爹做了六年五十户了,按理明年开年吏部是要下文书升百户的,但眼下还没动静,孙家就有些着急,想着姑爷是那什么兵部的尚书大人,能不能托奶奶问问姑爷,就他们这军营里,升百户的名额定了么,有几人。”
这一说,罗氏与宋胭心里都明白了,孙家真正要的是什么:一个百户的官职。
他们看中的不是宋家,而是宋家与魏祁的关系。
罗氏看了眼宋胭,与媒人道:“这事我们记在心里了,回头得空,让我姑娘问问姑爷,不过他虽是兵部尚书,操心的却是大事,下面这样的小事他也不一定明白,到时候有了消息,我一准告诉您。”
媒人连道“是是是”,两边又寒暄几句,媒人离开了。
房中剩了两人,罗氏长叹了一声气:“原来是为这,我还道……”
她苦笑一声,的确,人家也是个官身,宋家就算有些清名,又没多少钱,人家姑娘不差,怎会看上宋家那边家底呢,是她高看了自己。
只是孙家这要求……
罗氏看了眼女儿,心里很为难。
她自然是希望这婚事能成,但孙家的要求却要女儿去讨人情,她才进门,又还没有子女,这才几天,就替娘家人讨个官位,让姑爷心里怎么想?那国公府的人又怎么看?
想着这些,她眼泪都要涌出来。
宋胭自是看出母亲的为难,主动开口道:“百户是个六品官,我也不知这样的官职是不是好操办,若孙家一切资历都符合倒好,若不符合,全靠夫君开后门,这话我也说不出口,这事我会去问一问,如果不好办,还请母亲不要见怪。”
罗氏一把拉住她的手:“我见怪什么,我也是从新媳妇过来的,自然知道做媳妇的为难,姑爷倒罢了,你还有那婆婆,那姑子,被她们知道还不知怎么讥讽。”
宋胭安慰母亲:“没什么事,也许孙家本来就是要升任的,只是没有关系,若只是一句话的事,也不必让婆婆她们知道,母亲放心,夫君他也不是个好邀功的人。”
罗氏连连点头。
“这事就先放下,我回去问问,等见了下一个再说,万一下一个更合适呢?”宋胭说。
“是,再看看。”
罗氏心里几乎就定了孙家,不想再看下一个了,可孙家提了这条件,她又无奈,便又燃起些希望,见第二个。
谁知等到正午那姑娘也没来,母女二人茶都喝了好几盏,甚至叫了几个小菜用过了午饭都没见到人。
罗氏十分不喜,生怒道:“若是看不上,便不要答应,这答应了却又这样让人等着,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人!”
“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宋胭说。
“耽搁了也该派人来通个口信吧!”
罗氏一边不满,一边却也仍耐着性子等着。若没有孙家后面的条件,她是铁定不会再等的,只因孙家这事为难,她才忍耐着,想看一眼再说。
直等到午后,酒楼都没什么人了,罗氏知道宋胭如今开始理家,想必忙,正想让她先回去,不等了,媒人却带着人来了。
然后与罗氏解释,这周家的婆婆突然说腰疼,叫媳妇过去侍候,这一侍候就耽搁了,所以晚了两个时辰。
周家就是姑娘这姑姑的婆家,也是行商的,媳妇就是姑娘的姑姑,姑娘这边姓唐,媒人叫她唐姑娘。
这唐姑娘,罗氏一看就不喜欢,她明显是精心打扮的,头上戴了绢花,抹了粉,涂了胭脂,也抹了口脂。
好看自然是好看,但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打扮如此细致,多少有点心思不正的感觉。
自然罗氏没表现出来,仍是问姑娘:“十九了?读过书吗?”
这位姑姑也没之前孙夫人那么嘴快,要开口,又迟疑,转而去看侄女,那唐姑娘便低头道:“没有。”
罗氏许久没说话,唐姑娘又道:“太太,我针线做得好。”说着将两方手帕拿出来:“这是我替太太和奶奶绣的,望太太与奶奶不要嫌弃。”
罗氏的手帕是牡丹,宋胭的清雅一些,是一只兰花,绣工的确不错。
罗氏又问姑娘家中的情况,得知是做茶业生意的,祖父在时挣了些钱,在当地也算大户,所以供其父读了书,但祖父过世后,生意不好,日子便渐渐差了,父亲一死,姑娘只好带着弟弟投奔京城的姑姑,如今已有十九岁,因拿不出嫁妆,又没有合适的人,所以还未订婚。
这条件与罗氏知道的差不多,比孙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罗氏问:“你自己带你弟弟上京的么?”
姑娘连忙回道:“是同镇上的熟人一起过来的,算是我家族叔,也是做茶业生意的,那时候来送一批货。”
罗氏却没了话。
但显然,一个姑娘没有至亲长辈陪同,自己出远门,不管是否失了清白,清名也是有损的,对宋家来说,还不至于担这样的风险。
姑娘也看出了罗氏的意思,咬了咬唇,低头道:“那批茶送的是城东的林氏茶铺,那家茶铺还在,太太若不信,可以去找茶铺打听。”
罗氏笑道:“姑娘言重了,说起来,这家的碧螺春我喝着还不错,还想买一点回去,你家中是做茶业的,想必精通,你尝来试试?”
姑娘只好端起面前的茶来喝了一口,勉强镇定着神色道:“茶是不错,太太可以买一些。”
之后便是闲扯,罗氏心里不中意,也没什么想说的,喝了一盏茶,就让这姑姑与姑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