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娇弱的人,怎么能承受再一次的失落?
看着她的睡颜,他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奇怪,同样的柔软,同样的温香,却不如她亲他那一下来得欢喜满足,好似心化作水,迎风荡漾。
五日后,魏祁与宋胭一同去接陈老太医,再去宋家。
宋胭独自一人乘一辆马车,魏祁在前面马车上,稍后和陈老太医同乘。
她撩起车帘看看前方,料想他定在车上看书或是忙公务。
这事他只当是平常事,随口就决定了,并不曾邀功,可她知道他忙,人情是其一,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替她家中办事才是最不易的,她心中自是感激。
接上陈老太医,到宋家,宋铭早已出门来迎接,进了门,老太医喝了些茶,稍作休息,便主动提及去看看宋然。
宋铭喜极,连忙带老太医前往宋然房中。
宋夫人罗氏已候在那里,宋然也已穿戴齐整,眼中终于露了些许不易捕捉的神采。
不管怎样,这样难得一见的名医到来,人总会升起一些希望。
老太医到了屋中,替宋然查看,一行人就候在旁边,安安静静,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打扰了老太医看诊。
就在这时,附近园中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
哭声明显是安儿的,这对双胞胎年龄相仿,为争个先后、抢个玩的吃的,经常打架,打输的总是弟弟安儿。
罗氏听见这声音,连忙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哭声渐远,房中又恢复安静。
罗氏快步回来了,解决完小孩子的事,唯恐错过了大夫的结论。
这时老太医也已经看过宋然的眼睛,把过脉,又看过他已经渐渐瘦弱的腿,最终摇了摇头:“时间太长了,老朽也是无能为力。”
一句话,宣告了结局。
宋然眼中的那抹神光早已黯淡空洞,罗氏一下就湿了眼眶。
宋铭强忍失落,又挤起一丝笑道:“无妨,老太医早就说过只是看看……我知道,知道,还是多谢老太医专程跑一趟。”
“岐黄一术,也有专长,你们可再寻这风科或是针灸科名医看看,老朽得空,也看看是不是有能治这病症的人。”老太医又说。
宋铭连忙答:“是是是,我们再看看。”
老太医拿了药箱,走到魏歧面前:“到底是阁老高看了我,我便说不过来,这下倒真是献丑了。”
魏祁道:“陈老愿意来看一眼,才是高看了我,我代岳家谢过老太医。”
老太医叹一口气,要出门。
宋铭连忙道:“寒舍备了酒水,还请了那翠云楼的花容姑娘来献曲,此时应该就在路上了,看诊事小,老太医大老远跑一趟,好歹喝几杯再走。”
老太医却是摇头:“我是好这两口,但无功不受禄,这酒我是喝不下去,就先告退了。”说完又看向魏祁道:“阁老得罪,得罪。”
魏祁说:“陈老这是何必,我知您早断出结果,不愿来,这酒水是人情,不是诊金。”
老太医却也十分坚决,“别的不多说,就劳烦你让人送我一趟。”
魏祁无奈一笑:“也罢,先帝就曾说谁也拗不过陈老头,连先帝也拗不过,我更拗不过,我送陈老。”
老太医捋着胡须笑,似乎还颇得意自己的“执拗”。
魏祁与宋铭一起去送老太医出门,宋胭走到宋然身旁道:“哥哥,太医说还能再找风科大夫看,我回去了便帮你打听。”
宋然摇头:“不要白费功夫了,大夫看得还少么,当初便看不了,现在过了这么久,又怎么就能看了?白日做梦罢了。”
“哥哥……”
“你们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宋胭无奈,罗氏又在一旁垂泪,她知道哥哥见了母亲的泪水只会更难受,只好听哥哥的,带了母亲出去。
两人走到园中,宋胭劝慰母亲:“我们找找大夫,老太医不是也说会替我们看看么,他认识的大夫多,也许真能寻到这样的人。”
罗氏摇头:“我自然明白,老太医只是随口说说,给几分希望,若他有把握,便不会拒了这酒席,连饭也不愿吃一顿,他是真知道没有治的可能。”
宋胭说不出话来。
罗氏抹着眼泪道:“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家夫君,要不是看了天大的面子,人家堂堂院正怎么可能跑到我们家来,也感激你们替他受折腾,今日你们便在家中吃顿饭,玩一玩再走。”
两人正说着,柳姨娘牵着安儿过来了,见了二人,掐起嗓子道:“哟,姑奶奶回来了呢,我就见厨房里杀猪宰羊的,比过年还热闹。”
她语气带着尖酸,宋胭与罗氏心情都不好,知她不怀好意,一时没回话。
柳姨娘却不甘心,继续道:“上个月安儿要个玩伴,好说歹说,太太说家中拮据,不肯花几两银子去买个小童回来,这个月,今日办一场酒席,明日办一场酒席,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进去,还特地花闲钱去请姑娘过来弹曲呢,合着安儿不是宋家的人,太太的姑娘和儿子才是姓宋的。”
说着摸了摸安儿头上的汗:“这么大热的天,竟令奶娘将孩子抱到街去,请了太医来又怎么样,瘫了就是瘫了,我看太太便死了这条心,多少也紧着些安儿,以后养老送终还得靠着他。”
话音落,宋胭上前,一巴掌扇在柳姨娘脸上。
柳姨娘被打得发懵,紧紧捂着脸,宋胭冷声道:“姨娘,你如今好大的气焰。”
“我家夫君虽算个三品大员,但好歹是家中姑爷,不会说什么,陈老太医是圣上近臣,谁敢怠慢?莫说花十几两银子进去,就是花一百两又如何?轮得到你来评说?
“我哥哥在一日,他便是家中嫡长子,是宋家未来当家人,你说养老送终靠着安儿,是说我哥哥死了吗?”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又威势赫赫,柳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捂着脸半晌不吭声。
魏祁与宋然从房中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魏祁与宋铭送完老太医回院中就遇到老太爷身旁仆人,问宋然看诊的事,宋铭亲自去向老太爷回话,叫仆从先带魏祁入堂上宴席,稍作休息。
魏祁却没去,只让仆从带自己回了宋然房中,想起他必然难过,进屋与他说了两句话,劝他入席,宋然倒也看他面子,好容易答应入席,到院中,却看见宋胭扇了姨娘耳光。
这是魏祁从未想到过的一幕。
宋胭的确是嫡女,可姨娘是长辈,她这一巴掌已是不孝,传出去并不算什么好话。
她向来行事小心稳重,又怎会不知?可她还是做了,这一巴掌,是为她母亲而打。
她母亲没有那样的魄力,也没有那样的胆量,真若是动手了,柳氏去宋铭面前哭诉,宋铭多半要怪妻子跋扈,而他却不会怪罪嫁入国公府的宋胭。
柳姨娘被宋胭这一巴掌打得熄了气焰,又见着魏祁那凛冽的目光,捂着脸低头道:“姑奶奶教训得是……是我无礼了。”说完,牵着安儿走了。
宋胭看见她的眼神,回过头来,看到魏祁。
刚才打人的手不由缩了缩,藏到袖中收拢成拳。
被看到就被看到吧,做都做了,她不后悔。
稍后的宴席,宋然出席了,却是一声不吭,罗氏强颜欢笑张罗,魏祁与宋铭尽着翁婿的礼数,宋胭也安静,柳姨娘没入席,安儿看见宋胭就怕,乖得跟小鸡崽似的。
没人听曲,宋家中途派人去叫那姑娘折返了。
回去时,没有了陈老太医,两人共乘一车,宋胭坐得端正,失神看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魏祁抬眼看她,伸手牵住她:“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总还有你,再说你父亲饱读诗书,虽说老来得子心中欢喜,但还不至于太糊涂,坏了门风。”
宋胭倒没想到,他会主动来安慰她。
所谓太糊涂,就是过于宠幸姨娘;所谓坏了门风,就是宠妾灭妻。
的确他说得对,尤其祖父,在乎清名,有他在,也不会允许父亲做得太过。
宋胭点点头。
他将她往他面前牵,她起身挪到他身边去,靠在了他肩头,他则搂着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
她发现自己确实放松了一些。
家中的事让她心中沉重,无力支撑的母亲,失去斗志的哥哥,她难受,却又无处使力。于是她也开始苦苦支撑,孤立无援。
这么一个片刻,靠在他身上,她仿佛就得到了依靠,男人强壮的身躯如此能给人力量感。
他突然问:“在我们府上呢?有人让你为难吗?”
宋胭意外,有一日这个男人竟会主动问起后宅的事。
她回道:“还好。”
魏祁这时想起来,她曾说过一次,妹妹说话太伤人。
他原先觉得,姑娘家的话又能伤人到什么地步,今日听了宋家姨娘的话,才知那句句是扎在岳母心中的刀。
他想起魏芙出主意让彩玉做姨娘,而宋胭却不知想起什么,说道:“夫君很好,我处境没那么难。”
“是吗?”他反问。
“是。”
纵有些不开心,也能应对,比如婆婆,比如偶尔才会回来的小姑子,至于魏曦这个小孩,终究是个小姑娘,她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如果他宠幸江姨娘,江姨娘身为他身旁的老人,又有孩子,那才是艰辛。
好在他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和江姨娘有什么子女,江姨娘只能守着魏曦,哪怕心思不纯,也只能安分守己。
话说回来,他是一直不喜欢江姨娘,还是先喜欢,后来又不喜欢了?她只听过喜新厌旧,却还没见过单纯的厌旧。
魏祁不知她心中所想,打算着过两年,自己主动去将俸禄从母亲手里拿出来交给宋胭,不能再忘了这事。
日薄西山,罗氏吩咐着下人收拾好了酒宴,又进宋然房中给他送点心,他席上没怎么吃,做母亲的怕他饿。
宋然却是不喜欢有人在跟前晃,不喜欢罗氏频频来看他的,他厌烦,只喜欢安安静静的,若有人在跟前,他就会无端发起脾气。
罗氏只将糕点放下就要走,宋然却突然叫了一声:“母亲——”
罗氏回过头来,连忙问:“怎么了?还差点什么?”
宋然神色木木的,看着窗外的远方,隔一会儿才缓缓道:“给我寻一门亲事吧,不要对方家世,不要嫁妆,不要容貌,什么都不要,彩礼照给,年龄也不要太小,好生养就行……
“和她说清楚,嫁的是个残废,喜怒无常,爱发脾气,但她要生下孩子,偶尔可能要侍候屎尿……就这些,只要有人愿意就行。”
罗氏半晌无话,却又忍不住泪水蔓延,最后点头:“好,好……我这两日就去找媒人……”
话未说完,就离了儿子的房间。
走到径边一处角落,泣不成声。
儿子终于同意娶亲,她该高兴,却又想哭。
他是为她,他自己本已放弃这一生,却为了她,要留一点血脉,留一点希望。
曾经的儿子,心气儿多高,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如今却说什么都不要,人家愿意就行,他答应娶妻,分明是接受别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自己将尊严拿出来受人践踏。
她想,她还是要好好挑,哪怕多出些彩礼,虽说儿子这样,但儿媳也不能太差。
七夕之后没多久,迎来中秋。
中秋是大节,许多人情往来都是这时候,宋胭意外发现从八月开始,自己不时就能接到拜帖,什么张家的夫人约她去吃月饼,李家的太太约她去看杂戏……要么就是今日王家送来一棵玉雕的月桂,明日赵家送来一幅名家真迹的《貂蝉拜月图》,她对这些不熟,还得去问过魏祁才知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什么要还礼,什么记个账就行。
至于邀约,也要挑着去一趟,半个月下来,倒让她也忙起来。
直到八月十三十四,这事才消停,家家吃中秋晚宴,国公府也不例外。
八月十五,一早便有酒家送来一篮一篮的大螃蟹,鸡、鸭、鱼、羊羔、野味,各种肉食应有尽有,又有桂花酒和无数佳肴,如魏陵一样的孩子们今日都是喜气洋洋,乐不可支。
魏祁今日也在家,到太阳落山晚宴便开始,东西两院都在花厅齐聚,首席的国公爷放话,今日没大没小,尽情作乐。
花厅里摆的是两张长桌,上首男桌,下首女桌,中间隔着珠帘,宋胭这一桌里,她和福宁郡主侧对而坐。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听见西院的争吵,郡主与魏修渐渐过顺了,所以福宁郡主也神色好一些,还能与府上众人一起说笑。
宋胭不大爱吃螃蟹,只动了一只,倒是多喝了两杯桂花酒。
席上朱曼曼说:“三爷说今晚长明桥旁会放水灯,可好看,等下带我一同去。”
其他人不无羡慕,魏芝问:“真的?我还没见过放水灯,我也想放。”
“那和我们一起去呀!”朱曼曼道,说着看向宋胭:“要不大嫂也去吧?”
宋胭自然是想去的,她以前中秋常和宫玉岚一起出去玩,今年没办法约她,说不定今晚出去能见到。
而且中秋街上还有灯会,有许多吃食,别提多热闹,放水灯也好玩。
她便点点头,转头问魏曦:“要去吗?”
魏曦也是小女孩,使劲点头。
别的人年长些,都不去,福宁郡主也是新媳妇,但她怀着身孕,自然不会去,于是几人约好,待晚宴结束就走。
等男桌那边喝完酒,三郎魏贤过来,和朱曼曼说魏修魏枫魏陵也一起去。
这边也说一起去,于是一群人高兴了,连忙叫人备车马,要玩一会儿再回来。
二太太交待三郎:“照顾着些家里人,别走散了。”
三老爷在一旁道:“怕什么,又不是小孩子了,好好玩,今晚没有宵禁,玩到半夜回来都没事。”
“说什么呢!”二太太埋怨。
宋胭一回头,看见魏祁就站在长桌旁,明显是不去的,两人四目相对,他朝宋胭点点头,意思让她安心玩。
她留给他一个笑,便随着魏贤一行人出了花厅。
随着小儿女的离开,花厅恢复宁静,国公爷回万寿堂去了,魏祁也去往宋胭院中。
他如今反而在景和堂待得少,宋胭房中的次间大部分都成了他的书房。
兵部即将迎来从上而下的官职遴选晋升大改革,此事从他任兵部尚书就已开始筹备,内阁会议权衡多次,眼下马上就要开始。
他一条一条核对着改革细则,到核审完,听到后街的更鼓声,发觉已是亥时,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烛台上的火光跳动着,他意识到宋胭还没回来。
她此时在玩什么呢?
放水灯?猜灯谜?在酒楼里赏月?或是去逛小摊子了?
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到,他已经许多年都没出去玩闹了,上一次还是他十三岁时,离现在已经一十七年。
十七年,而宋胭才十八岁。
他想起在桌上,三弟说宴席结束出去放水灯,几个弟弟哄闹着都要去,只有他和长辈们笑着沉默,这是一种默契,觉得那是年轻孩子的东西,与他们无关,他们只须嘱咐着在外小心,早些回来。
后来他发现宋胭也去。
对,她也是十几岁,自然爱玩,想要饱尝这世间所有的新奇东西。
而他呢?
他困在朝局中,困在满桌的公文中,困在庞杂的改革事务中,没有那样的时间,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者说他之于她,已经老了。
老了吗?
他竟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进一个字,便索性放下公文,起身出门去。
皓月当空,碧空如洗,银辉之下不见一粒星辰,幽凉的光芒将整片大地都照得静谧。
很美,很美,只是身旁无人言说。
他一步步往外走,漫无目的,到种满桂花的走道处,倒听到了宋胭与魏枫、魏曦的声音。
他便站定,立在走道旁,没一会儿前面人就看见他了,魏枫意外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坐久了,出来走走。”他说。
转眼去看宋胭,见她脸上还有兴奋玩闹后的余韵,她与魏曦,手上一人提了一只灯,她是圆灯,魏曦是荷花灯。
他问:“去放水灯了吗?”
“放过了,还见到了齐天大圣!”宋胭开心道。
魏祁微怔:“齐天大圣?”
魏枫笑:“大嫂,他才不知道什么齐天大圣呢!”
宋胭也轻笑起来,然后解释:“是前两年出来的杂戏,叫《二郎神锁齐天大圣》,那齐天大圣是个猴子,长明桥边就在演这出戏。”
魏祁怔然,他的确不知道。
他看杂戏,除非是为应酬,也官员们一起看,但恰恰好没看过这个。
“好了,拜别大哥大嫂,我走了。”魏枫说着踏着月色离去了。
三人一齐往里面走,到院中,魏曦也拜别二人,去了东厢房。
房中还燃着灯,宋胭回了房,将花灯里的蜡烛熄了,挂了花灯,坐到床边揉腿。
“好累,外面人真多。”
魏祁问:“好玩吗?”
宋胭点头:“自然好玩,长明河里都是水灯,那景象真美,我也放了,放了三盏。
“三弟说明年提前在揽月楼订个位置,可以在楼上赏月,看花灯游街,问谁愿意赞助钱,赞助了便能去,我说我和曦姐儿算两个人,出五两。”
魏祁不出声,没一会儿春红过来说水备好了,让宋胭去沐浴。
大概是真累了,宋胭沐浴完出来就睡下了,魏祁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
他突然想,她怎么不问到了明年,他是不是要去呢?
她其实无所谓他是不是能与她一同去吧,今晚的月色下,她是否和魏修在一起,心里又想起了谁?
一时之间,心中涌起一股怅然,又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想得多。
她是他妻子,安稳在他身旁躺着,他又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竟像深闺怨妇一般。
意识到自己的无聊,他长舒一口气,替她将被子盖好,再次走到书桌旁看公文。
到半夜,魏祁才睡下没多久,却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外面脚步声来来往往,不时有各种急切的说话声,魏祁睁眼,月色中见宋胭也动了动,呢喃道:“怎么了?”
魏祁比她清醒一些,道:“你先睡着,我去看看。”说罢就披上衣服出去了。
宋胭哈欠连连,又躺上床继续睡,但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外面喊“赶紧叫大夫”之类的话,心想不会是谁病了吧,便又从床上坐起身。
府上年轻人倒好,只有怀着孕的福宁郡主要注意,然后就是长辈,婆婆总是这里不适那里不适,倒没有很着急的时候,国公爷年纪大了,却不知会不会突然病倒。
她又隐隐听见魏祁的声音,似乎是在问仆人,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魏祁回来了。
她忙问:“怎么了?”
“是祖父不好,说是发高烧不省人事。”魏祁一边说着,一边早已重新穿上衣服,宋胭一听也急了,下床找衣服。
魏祁随手束好头发,朝她道:“你别急,我先去看看。”
“嗯。”
明月高照,不必打灯,魏祁步履飞快出了院子。
秋月春红也赶了过来,替宋胭挑好衣服梳上头发,只堪堪能见人,她便出去了。
到万寿堂外,她算来得快的,这边还没有太多人,她与二太太同时到。
两人进去,便听闻除魏祁外,两位老爷都在里面,宋胭与二太太不便往里闯,只候在明间,听里面问话,又见下人来来往往端水的端水,收拾的收拾。
里边魏祁吩咐:“再多派两人去找大夫,唯恐路上不顺,回头一并都给诊金。”
下人便连忙出来去叫人。
两人在外面听了一阵,等大太太和西院的三太太过来,也听出了大概:国公爷在家宴之后回来便觉疲惫,早早睡下了,没一会儿就醒来,说肚子不舒服,开始起夜,然后是开始吐,上吐下泻折腾个把时辰,人已近虚脱,正说是不是去叫个大夫,人便发烧了,再就昏睡过去。
直到此时,冷毛巾敷个不停,衣裳都脱了擦酒,烧也依然退不下来。
年过古稀的老人,这一遭极有可能就撑不过去了,府上自然着急。
过了一会儿门外都聚齐了后人,等得焦灼时,大夫终于到了。
大夫到了,府上人便觉得来了救星,连忙将大夫往里引,最后三个大夫都候在了房中,时时注意着国公爷的情况,随后商讨着施针给药。
里面没结果,外面的人便只能等着,宋胭眼见二太太似乎有些疲乏,便劝几位太太都去休息,大太太与三太太说无妨,倒是平常好强的二太太有些心动,又见另两个妯娌都候着,自己也不好喊累,只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了。
直到天快亮时里面才传出消息,国公爷醒了。
这是极大的好消息,清醒了,意识明白,便没有大问题,也许就能挺过去了。
二老爷出来,与大太太提议,不如让外面的女眷与孙辈都回去休息。
大太太点头,让众人回去休息,宋胭也回,她往里看了眼,魏祁也没出来。
别人好歹还睡了前半夜,她是知道他的,也不知晚上睡了一会儿没有。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与大家一同回去,让人熬了些清淡白粥备着,等魏祁回来好填点肚子了休息,自己撑不住,又上床去睡了。
到中午她醒来,听闻国公爷那边退大症了,不烧了,吐也好了许多,大夫道是昨夜的螃蟹吃太多了,老年人身子受不了,这一番好了,休养几天便能好。
没一会儿魏祁回来了,一夜没睡自然没什么胃口,只乐意吃粥。
宋胭问:“听说祖父好很多了,现在呢?”
“太虚弱,醒来吃了药,又睡下了。”
“那你下午就好好休息,我去那边看着。”
魏祁摇头:“你不必去了,你也不好进去,在外干等着只是受累。”
“可……”
她当然知道是受累,国公爷眼下也没问题,但她以为他需要她多表示出一点孝心呢。
“你就在屋里休息吧,我稍后就进宫去,原本今日是有事要面圣的。”他说。
宋胭一惊:“你昨晚都没睡呢!”
魏祁抬眼宽声道:“放心,我还好,晚上在祖父房里也靠了一会儿。”
话说完,他草草又添了半碗粥喝了,便换上衣服出门去,宋胭自是知道朝事为大,也不好拦,只能交待他早点回来。
到下午,宋胭还是去了一趟万寿堂,国公爷仍在床上躺着,不好见人,但听仆人说不吐不拉了,也没再烧,中午还喝了一点粥水,再休息休息就好。
宋胭放下心来,回了院中。
傍晚魏祁回来了,问过宋胭国公爷的情况,又想去看看,宋胭劝了半天,才让他同意先吃饭休息一会儿再说。
谁知饭吃到一半,国公爷那边来了人,让两人过去一趟。
这事奇怪,下午国公爷还卧床不起呢,现在竟要主动见他们。
魏祁便放了碗,带宋胭一起去往万寿堂,到那边一看,却发现大太太、二太太、二老爷也过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宋胭原本也疑惑,但看到婆婆和二太太脸上一边若无其事,一边又隐隐透着紧张,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国公府这一番,怕是要交待袭爵之事!
有了这个念头,宋胭也开始猜测答案。
平心而论,她对爵位倒没有太大的想法,不是说她视名利为烟云,而是这样的爵位离她太远了。
几个月前,她还是个普通京官的女儿,置一身新衣裳还要和母亲商量好久,现在置身国公府已经让她不适应,至于国公或是侯爵,她还来不及去想,也并不知道这些爵位能得到些什么。
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她略猜一下,袭爵的会不会是魏祁?
毕竟,魏家第二代第三代里,最能干的人明显是魏祁,他又是嫡长孙,无论从身份,还是家族兴旺的角度,爵位都该给他。
郑国公传下来会降一等,便是侯爵,一时之间宋胭很难接受自己可能做侯夫人。
以前也没人给她算命说她日后会飞黄腾达。
几人在仆人带领下进了国公爷房中,国公爷依然没下床,坐靠在床头,但精神还行。
二老爷关心国公爷病情,和他道:“又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父亲非要这个关头叫我们这些人来,大夫说了,这几天都要静养。”
国公爷挥了挥手,让他别管,随后道:“总觉得自己身子硬朗,时日还长,这一病,却不得不服老,只是几只螃蟹,竟好像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这一次幸运,下一次说不定就……”
“瞧父亲说的哪里的话,谁不会病呢,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也会生病,您就是多想。”二太太说。
国公爷继续道:“家中这爵位的事,我一直按着没说,不是我愿意憋着,而是我也犹豫。”
这话直接入了正题,所有人都不再说客套话,安静下来。
国公爷却也沉默良久,突然抬眼道:“老二媳妇,昨日我在病中,老二和我说,你有了身孕,说那老大夫开的口,包生男孩?”
二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带着喜悦,连忙道:“是,父亲,只是如今刚刚才两个月,不知道后面的情况。”
国公爷点头:“这么多年,老天也该开恩。我就想,这爵位还是给老二吧,等我这身子养好了,便写好奏书,他日我归了天,便请圣上降旨册封。”
“父亲这……”二老爷明显震惊,又不知说什么,忍不住有些心虚地转过头来看向长房这边。
魏祁倒没什么表情,他久经官场,向来是镇定自若的,只是大嫂早已白了脸,于是他赶紧回过头来,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