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谢无镜已走到灶台前,织愉才刚刚把她的要求说完。
谢无镜绑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他肤色冷白,手臂上经络颜色微显,腕骨分明,线条流畅。自手臂到指尖,骨感修长。
这样的手沾水揉面剥荔枝,都很赏心悦目。
织愉手撑着脸瞧他,想起在凡界时听闻她七皇叔喜欢看美人厨子做饭,非美人做的菜他不吃。
七皇叔被朝臣痛批骄奢淫逸。
后来朝臣也痛批她,说她和七皇叔一个德行。
那时织愉听了很不服气。她无法理解七皇叔,所以她认为皇叔才是骄奢淫逸,自己只是挑食罢了。
现在……
她开始理解七皇叔了。
织愉暗暗感慨:原来朝臣骂得一点都没错。
光是看谢无镜那双玉琢似的手做糕点,她都觉得他做出来的可能会比香梅做的好吃一点。
第一笼糕点出冰炉。
因为是先给她尝味道,故而只有一个。
溏心荔枝糕外壳水绿,透着淡淡茉莉香,仿作青叶。中间是雪白的奶皮,最里则是流心的荔枝酱。
织愉迫不及待地品尝。
一口咬下去——织愉沉默了。
不难吃,但是……她错了。
不是谢无镜人好看,做出来的糕点就比香梅做的好吃的。
织愉艰难地咽下第一口,然后拿吃糕点的细叉先把壳皮剥开,再拿小勺挖里面的荔枝馅吃。
她评价:“壳太苦了,连带着奶皮都是苦味,谢无镜你是真能吃苦啊。不过荔枝酱做的好,就这么做吧。”
谢无镜好脾气地应下,耐心重做。
这次他先让织愉尝了壳的味,试了三次,试出了织愉比较喜欢的口味。
于是第二笼溏心荔枝糕便做成功了。
织愉心满意足地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等谢无镜再做一盘出来,“早知道你能学做这个,在凡界时就可以用摘的果子做不同口味了。”
那些果子都是在逃命路上,她要摘的。
她不爱吃噎人的干粮,总想多摘果子,幻想以后可以吃果子度日。
话本里的仙子便是这般饮露食果食花的。
然而每次摘了果,就算再好吃,她吃不了三顿便腻。
谢无镜问她剩下的果子如何处置。
她总道:“留着,我想吃的时候吃。”
结果留着留着,全都留坏了,只能扔掉。
倘若那时谢无镜学着做溏心糕,那些果子就可以用来做果酱,留着慢慢做糕吃了。
织愉回忆时吃完一块荔枝糕,眼里透出些许可惜。
当时总以为这段路的果子吃完,下段路还有。
如今那些味道,却是再也尝不到了。
谢无镜:“以后你有想吃的果,便给你做。”
织愉笑起来,“灵云界能有什么好吃的果子?”
谢无镜:“有,你吃的一些味同凡界品种、却有所不同的果,皆是灵果。还有一些果生长在山野间。”
“那些地方多有灵兽出没,灵果蕴含灵力丰富,遇到的人大多只想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鲜少有卖的。”
谢无镜将做好的糕端给织愉。
织愉满面欣喜,瞧见盘上只有四块糕,她脸垮下来,嘟囔:“小气鬼。”
谢无镜用指背碰了碰她柔软的面颊,“细水长流。”
织愉心道那也要流得长才行。
她拿一块荔枝糕吃,转眸留意到窗外天色暗了。
时间不早,而谢无镜为她做糕忙活了一下午。织愉心头一软,“我不是说你小气鬼,我是说那些藏起果子自己吃的人。”
谢无镜:“我知道。”
他知道她在撒谎找补。
织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埋头吃荔枝糕。
谢无镜语调变得颇为幽深,抚着她的长发道:“撒谎、自私、吝啬、霸道……皆是人之常情。你也会想独占你要的东西,不是吗?”
织愉用力点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谢无镜怎么突然跟她谈这么深沉的道理?
她抬眸看他,他嘴角有清浅弧度,似是心情不错。
织愉身体向他倾,倚在他身上继续吃。
他手揽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你若想尝尝那些山野里的灵果,日后我带你去。直接吃,或是做成糕点,都可以……”
织愉敷衍地点头。
心想他带她去,不切实际。
吃完糕,织愉已经饱得吃不下晚膳。
但谢无镜仍叮嘱香梅给织愉备好膳食,以备她随时想吃。
待织愉沐浴完,时候已然不早。
她走出浴房,谢无镜正站在窗边俯瞰群芳园中景色。
织愉湿漉漉的长发披散,打湿一身嫩鹅黄轻薄寝衣。雪白肌肤、胸前雀枝小衣,在湿衣下若隐若现。
她脚步迟疑地走到床边。
谢无镜无声地走过来,为她擦湿发。
一想到过了子夜二人会出现的状况,织愉颇为拘谨。思考着待会儿若是谢无镜再问她是否愿意,她要如何回答。
但谢无镜今日竟没问她。
他为她烘干头发,扶她躺下,从她储物戒里取出龙角粉,用指腹沾了放她嘴里。
这般,算是已为她选择了“各自过”的答案。
织愉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嗔怪他。转而察觉到这份嗔怪,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口中异物感无法忽视,织愉更为羞赧,眸光闪躲。
谢无镜倒是很镇定,喂完龙角粉,再为她灌输仙气,嘱咐她:“有仙气相辅,龙角粉会在毒发后才起作用。届时仍会不适,忍着些。”
“忍着些”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如同安抚的手拂过她心头,令她心间一酸。
织愉环抱住他的腰,突然有想叫他留下的冲动。
她还记得,他浸泡泉水以压制繁衍期时,比她更不好受。
那浓郁的血腥味,好似又在她呼吸间萦绕了。
去年八月十五那夜,她在独自忍受囚龙煎熬时,他也在一边忍受伤痛,一边忍受龙性的折磨吗?
织愉欲言又止,正要开口。
谢无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起身抽离。
织愉望着他,话在嘴边转了又转,终究只是道:“早些回来。”
“嗯。”
谢无镜往常比冰更冷的眸色,此刻比流水更柔。
他低下头。
织愉的心凌乱一跳,合上眼。
他的唇落在她额头。
织愉心想自己没劝他留下是对的。
她在要开口时,忽然忆起第一次见他繁衍期发作,若非她主动,他无论如何都不动她的样子。
想来以谢无镜的性子,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失控。
织愉闭着眼想:
谢无镜这种人,本就是该超脱尘世外的。
他又怎会放任自己沾染一身尘欲呢?
直到额上的吻离开,织愉才睁开眼。
故而她未能看到,他吻她时注视着她,眼底越发浓稠的暗色。
子夜降临没多久,囚龙发作了。
仍旧很难受,但体内仙气流畅,比之以往舒服许多。织愉熬过去后,也才丑时。
她一身是汗,重又去沐浴。沐浴出来饿了,叫香梅给她准备夜宵。
如此折腾到天明。
谢无镜还没回来。
织愉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没对谢无镜开口。
他是愿意纵欲,还是情愿忍耐,都是他自己的事。
由他自己去选择受苦受难,总好过她帮他选择完了,脑海里总浮现他泡在泉池里一身是血的模样,因而忍不住担心。
织愉躺回床上逼自己入睡,过了很久才入眠。
不知又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感到身边有人躺下,紧接着那人将她抱入怀中。
他身上是清爽的苦冷香,没有血腥味。
织愉迷迷糊糊地抱住他,这才彻底安下心来,疲惫地沉沉入眠。
一觉睡醒,谢无镜仍在身侧陪她,起床后还带她去厨房学做糕点。
有些糕点是香梅已经做惯了的,他仍是学做。
一连许多天皆是如此。
若魔族有事,他去处理完回来,倘若时间还早,依旧会去厨房。
织愉调侃他:“你抢了香梅的活儿做,难道要叫香梅去做魔太祖要做的事吗?”
谢无镜将新做出糕点喂到她嘴里,“不是不行。”
织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时间一晃眼。
自入六月后,谢无镜忙了起来,连每日回来带她去群芳园里透气都没空。
不是他没空,是她没空。
因为他每次回来得太晚,她不是困得不想动,就是已经睡了。
织愉虽不爱出门,但也是要透透气的。
尤其魔界这鬼地方,不论白天黑夜都阴森森的。
但凡环境像凡界那般日夜分明,透窗既能见晴空、亦能见明月,她就忍了。
接连闷了几天,织愉憋不住,脾气越发大。
她催促谢无镜赶快改了这宫楼里的破阵法,她要自己去群芳园里转转。
谢无镜总是道:“等闲下来便改。”
但没有一日闲下来的。
织愉挨到六月十二,实在忍受不了,熬着夜等谢无镜回来。
一见谢无镜,她便道:“你今晚就算不休息,也得给我把阵法改了!”
谢无镜伸手抱她。
织愉一把打开他的手。
谢无镜再度伸手,强硬地将她抱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很快,我们便可以离开魔界了。”
织愉正气头上,“明日就走吗?不是明日就走,你还是得给我改!”
谢无镜:“明日我带你去群芳园。”
“我不要你陪着,我要自己去。”
织愉赌气地推他,“谢无镜,改个阵法很难吗?为什么你一拖再拖?”
谢无镜沉默地抱着她,手臂铁箍似的,任织愉怎么推都推不开。
织愉气恼:“你是不是在囚着我,不许我再和任何人接触?你这么怕我背叛你,直接杀了我好了!”
话一出口,气氛凝滞。
织愉亦僵硬。
这几天她在宫楼里,抬头看的全是阴沉沉的天空,恍惚像在牢里一样。
她就想:还不如早点让谢无镜杀了她,她假死……或者真死也行。反正她不想每天只能待在这寝殿里了。
但这话真说出口,织愉又怕了。
她支支吾吾:“我、我的意思是……”
谢无镜凝视着她,不语,瞳眸深暗如无底之海,暗流不明。
织愉眨眨眼,满面无辜:“我现在……也没那么想死……”
她就是随便想想,实际上还没做好死的准备呢。
谢无镜摸了摸她的头,织愉仍僵硬着。
他道:“明日让仙侍带你出去。”
织愉点点头,姿态依然拘谨,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动。
谢无镜拥着她往床榻走,温声哄她:“是我不好,别怕。时候不早,早些睡吧。”
织愉点头。
她缓过劲来,心知自己失言太过,可她还是不善于认错。
她躺下,主动抱住谢无镜,依偎进他怀里。
谢无镜拍拍她的背。
织愉试探地问:“你不生气吧?”
谢无镜沉默须臾,“不生气。”
织愉松快地笑着蹭蹭他:“那就好。你知道的,我有时生起气来,就是会说不好听的话嘛。你不能跟我计较。”
谢无镜轻抚她的背:“嗯。”
织愉满意地笑起来,合上眼,期待明日去群芳园。
翌日一早,谢无镜离开没多久,她就起了。
换一身千山翠朝露春裙,梳好明艳发髻,簪上露珠簪、春雀钗,戴上流苏群芳花冠,织愉兴致勃勃地招呼香梅去群芳园。
香梅:“夫人起得真早,不吃完早膳再去吗?”
织愉:“我要去园子里吃。”
吃完早膳,再在园子里看话本,在园子里午睡,美滋滋。
她这个凡人,就是需要凡界环境的滋养嘛!
香梅应下,带织愉去群芳园。
织愉做好了要走很远的路的准备,然而只是穿过长廊,就看到园子了。
织愉讶异:“谢无镜今早离开的时候改过阵法了?”
香梅愣了愣,垂眸给织愉布菜,“嗯。”
其实,她并不记得仙尊有改动过阵法。
但为夫人与仙尊的关系着想,她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
织愉闻言,突然后悔昨晚说了那样质疑谢无镜的话。
他说不生气,但他心中当真毫无芥蒂吗?
织愉扪心自问,倘若自己一片好心却被谢无镜那般质问,她一定会给他一耳光,大骂:“不信我你就滚!”
织愉叹了口气,转头往回走,“先去厨房。”
香梅疑惑地跟随,“夫人,您还想吃什么?我去做就是。”
织愉:“我要自己做,做完了给谢无镜送去。午时刚好同他一起用午膳。”
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吃过饭,也很久没给他做过吃食了。
虽然她本身也不怎么为他下厨就是了。
香梅迟疑地停步:“这……”
织愉眉微蹙:“怎么?难道我只能去群芳园,别的地方都去不得?”
恐怕仙尊就是这么想的。
香梅无法言明,摇摇头:“不是。只是不知仙尊今日在哪儿,夫人恐怕要走很长的路。”
织愉略显犹豫,想了想,笑道:“无妨。”
香梅欲言又止,望着织愉脚步轻快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地快步跟上织愉。
进了厨房,织愉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分不清菜也就算了——那些灵云界的菜她本就一个也不认识,只会吃。
但她切菜也够呛。
她试了几下,不打算再为难自己,叫香梅来做。
她则又开始炖她的仙梨百合蜜。
先前在尧光仙府,她闯了祸担心谢无镜生气时,给他炖过一次。
虽然炖化了,但味道还不错。最主要是清火气。
织愉将仙梨百合蜜放炉子上,锅盖一盖,便大功告成。
香梅还在做菜,她不打扰香梅,麻烦香梅帮她看火,自己去群芳园。
“哎,夫人……我……这……”
香梅既想跟上织愉,锅上又还煮着东西。她手忙脚乱了一会儿,见织愉已走出厨房,叹了声。
仙尊叫她带夫人去群芳园,是要她跟紧夫人,不是只要她带路。
可现在……
算了,夫人高兴就行。
仙尊不也为夫人妥协,即便不在她身边也允她出门了嘛。
香梅无奈地专心做菜。
那边织愉沿着原路走回群芳园,睡在躺椅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吃先前香梅布下的早膳。
倏然,眼前阳光被遮挡。
织愉听见一声中气十足地叫唤:“夫人。”
不熟悉的声音吓得织愉一激灵,手中话本都差点拿不稳。
她抬头一看,竟是战不癫站在了她身旁。
战不癫笑呵呵:“吓着夫人了?我无恶意,只是来看看夫人。先前答应给夫人的我亡妻的手记,我找到了。”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手记莫名其妙又不见了,不能带来给夫人看。不过我可以额外告诉夫人一件有关亡妻和她故人的事。”
“群芳园这园子的名,乃亡妻所起。我问过她为何起这名,她说此园是她因故人而得,而群芳园是那位故人待字闺中时所住之园名。”
织愉无语,客气地应了声,“没事,我现在也不想看了。”
她已经知道《与道眠》的主角原型是她和谢无镜。
估计战不癫亡妻认识的那位说自己是原型的故人,是蒙骗了她吧。
战不癫在一旁落座,笑眯眯地同她闲话:“太祖将夫人藏得太好。夫人到魔界也有一个月了,我这才有机会见夫人第二面。”
织愉:“你是专门来见我的?”
“正是。
战不癫直言不讳,笑道:“夫人性情直率,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夫人能劝太祖留在魔族。”
织愉:“他的决定,可不是我能说动的。”
战不癫:“夫人谦虚了。太祖如今的哪一个决定,不是因您而定的?您可知,太祖打算带您退隐?”
织愉微怔,半信半疑:“这是他同你说的,还是你的猜测?”
战不癫:“是太祖先前说的。待安排妥当,太祖便会抛弃太祖身份,回归灵云界。但他从此不会再插手灵云界与魔界的任何事。他要带夫人退隐,游历山水,不问世事。”
“太祖还问了我群芳园的事。他知道群芳园是我亡妻落入凡界后,随她归来而机缘巧合出现在魔界的一处现世异境。此异境与凡界相接,故有凡界之景。为了夫人,他动了通过此异境强行破出两界之门,带夫人回凡界的念头。”
织愉心头一颤。
战不癫:“可惜界门不是那么好破的,根据推演,他目前就算能破出两界之门,也只能独自去往凡界,带不了夫人。故而作罢。”
织愉低垂眼帘,喃喃:“原来如此……”
原来这段时日,谢无镜不断为她学做糕点,是在为日后二人隐居做准备。
战不癫不知织愉想法,见她有所触动,乘胜追击:“夫人这几日也看出了端倪?那夫人定能感受到您在太祖心中的份量了。故而我想,若夫人肯劝太祖留在魔界继续担任魔尊,他必会同意。”
织愉拒绝:“我不会劝的。”
战不癫:“夫人可是因为我等是魔族,所以……”
“你们是魔族还是修士,与我无关。在我看来,魔与修士,皆有好有坏,都一样。我一介凡人,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无甚感觉。”
织愉道,“我不劝,只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他的决定。”
天道没有警告她剧情变化,说明一切仍在天道想要的轨迹上。
她态度坚决。
战不癫见无法说动她,不再白费口舌。
他笑道:“不能就算了。”
“魔尊豁达。”
织愉恭维他一句,想起待会儿还要去找谢无镜,正好可以向战不癫问路,“可否告诉我,谢无镜现下在哪儿?在做什么?”
“太祖尚未卸任,我还不是魔尊。”
战不癫道,“太祖动向,我并不清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夫人要去找太祖?”
“嗯。你在这儿慢慢晒太阳吧。”
时间不早,织愉估摸着再迟,她的仙梨又要炖化了。
她起身理理衣裙,脚步轻快地回宫楼,带上炖好的仙梨与菜肴,叫香梅带她去找谢无镜。
谢无镜如今当真是行踪不定。出了主宫宫楼,香梅问了一圈,也没问出谢无镜在哪儿。
直走到织愉已经累得打退堂鼓,才碰到一魔将指路,说今早他在外书房内殿向谢无镜汇报了事情,之后也没见谢无镜出来。
织愉道谢,决定最后试一次。
再找不到谢无镜,她就回去了。
外书房说是外书房,实则乃一座堪比摘星楼的楼阁。地处偏僻,人烟寂寥。
织愉命香梅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而入。
阁内广阔,只有墙壁的内阁里放置着书籍与卷轴,中间并无书架。
布置仍是魔族风格——挂着许多冰冷黯沉的魔纹纱,在幽暗火光间浮动,白日也仿佛成了黑夜。
这里空空荡荡没有旁人,书籍与卷轴也落了层灰,许久没人动过。
织愉暗笑原来魔族真的都不爱看书,循着长廊往内殿走。
拨开一层层纱幔,总算快到内殿。
织愉透过内殿门,瞧见有人影在内殿里走动。
虽纱幔朦胧,令他身形模糊。
但织愉还是认出来,是谢无镜。
谢无镜似在专心做着什么,他手上提着东西。
这外书房内在每间房都布了隔音阵,织愉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食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仙梨汤,确定没洒,笑盈盈地走近。
走到门口,瞧见他的身影,便唤他:“谢无镜!”
谢无镜猛然抬头看向她,动作似有一丝错愕的停滞。
织愉觉得好笑,他竟也会被她吓着。
难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织愉隔着黑纱帘幔打量。
她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只见他手中提着的似是一把长剑。
她抬步迈进内殿,谢无镜突然出现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他手中已无剑,问道:“谁带你来的?”
织愉愣了下,嗔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只关心是谁带我来的?”
若不是他语气温和,织愉都要怀疑他在问罪了。
谢无镜:“抱歉,是我错。这离主宫甚远,你怎会来?”
织愉扁着嘴委屈道:“是很远,我走得脚都痛了。”
她提起手中食盒,又笑起来:“但我想找你一起用午膳啊。”
她把食盒递给谢无镜。
食盒提起时,佳肴香味溢出。
织愉却忽然在其中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蹙眉,用力嗅了嗅,血腥味越发浓,不是错觉。
不对啊,她的食盒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织愉低头检查,余光却瞥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谢无镜的身后爬来。
织愉瞳眸一窒,惊慌卡在喉咙里尚未发出声音,就见谢无镜无声无息地踩住了那只手,轻描淡写地碾碎、踢开。
有隔音阵,她听不见内殿里的声音。
但那恐怖的力度,足以让她感受到那份痛苦,头皮一阵发麻。
她抬眸看他。
谢无镜仍波澜不惊:“食盒有什么问题?”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要待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了。
织愉把食盒递给他:“没问题,我就检查一下。我们吃饭吧。”
她故作镇定,但嗓音仍难以控制地有一些紧绷。
谢无镜:“出去吃吧。”
织愉点头。
谢无镜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外走。
可织愉脊背仍旧一阵阵发凉,呼吸也变得不那么平稳。
她到底在乾元宗主事过半年,她认得方才那只手露出的衣袖。
那是乾元宗的服制。
谢无镜问她:“怎么了?”
织愉:“这里有些闷人,我们快点出去吧。”
她不敢细想刚刚谢无镜踩碎的是谁的手,也不敢细想他在做什么。
“谢无镜!你这魔头,天必诛之!”
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嘶力竭的大骂。
织愉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一眼看见幽幽长廊尽头地上爬来的血人。
织愉认出来,他是先前给她做过一段时间侍者、还为她阻拦要冲她动手的孟枢的杨平山大弟子——随渡。
印象里清俊的青年,此刻脸上如受千刀万剐之刑。一道道伤深可见骨,几乎将他皮肉剁成肉条,从脸骨上剥离。
他成了一只血淋淋的怪物,拖着血尾向谢无镜爬,目眦欲裂地嘶喊:“你说过赢了就放过我的,你说过赢了就放过我的!”
在他身后门内上方,悬挂着一道人形帘子。
那帘子被碾成人皮般的薄。衣服与皮肉被压制在了一起,如纱幔般飘动,不断往下滴着赤红的液体。
它晃啊晃,晃啊晃……已经面目全非的血色面庞慢慢转向织愉。眼睛处没了眼球的两个血洞,远远地注视着她。
织愉认出了他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子。
他是杨平山。
谢无镜向她伸出手,“你……”
织愉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已被凄厉而绝望的嘶吼盖过:
“谢无镜,你丧尽天良,暴虐无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织愉望着那蠕动的血人,恍惚见到了梦里被谢无镜千刀万剐的自己。
谢无镜的手掌向她脸逼近,灭顶的压迫与窒息感侵袭。
织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预警!预警!】
下一章有一万多字,主要是杨平山澜尽娆等天命盟众护天者的退场,没有织愉和谢无镜出场。
对配角们的剧情不感兴趣的宝不要买哦!
大致说一下天命盟护天者的退场剧情包含什么。
包含护天者们分别的退场、灵云界各境世代的更迭、灵云界与魔族的战况、外界环境情况和一部分世界观、以及前文提到过的一些人物(卓清非、卓远、有过一句台词的卓远师妹、杨平山大弟子、前文提到过的各地新起之秀等人和组织)的剧情回收。
他们有的只出场于织愉和天命盟谈论战势、与魔族周旋时提到的一两句。但他们是组成这本文完整世界观的一份子,所以我没法儿把他们抹去。
他们的出场,我也都会尽可能给他们一个首尾。
总之下一章全是配角,宝贝们慎买哦。
界门开启,魔军催促众护天者快滚回灵云界去。
原本忍受屈辱,就是为了尽快逃离魔界,回到灵云界东山再起。
可这一刻当真到来,方铭、澜尽娆、孤痕子,东方毅迫不及待跑出了界门。濮阳珊、褚姎、陆长流、法洪、杨平山与柳别鸿却迟疑了。
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灵云界,以灵云界如今的局势,当真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吗?
六人各自叹息,缓步走出界门。
界门外,正是子夜,是太华山的地界。
太华山位处灵云界中央,距各境距离差不多,选这一处放他们出来,倒是公平。
澜尽娆讥讽一笑,询问其他人日后打算。
方铭:“谢无镜只废了我等修为与功法,伤了我等灵脉,未废我等灵根。我自是要回钩越城,重新修炼。”
孤痕子:“我亦回守心斋闭关重修。”
濮阳珊、褚姎、法洪和杨平山亦是要各自回各自掌管之境。
柳别鸿沉默不语。
澜尽娆扫视众人:“四海国如今被魔族侵占,我等功法皆依赖海国传承才能重修。诸位与四海国皆是天命盟一员,是不是该彼此倾力相助?”
孤痕子问:“难道你还想我们以此废躯,帮你夺回海国吗?”
澜尽娆:“自然不是。只是诸位若肯相助,将我等送回各自海国的传承玄境,不是办不到。就看诸位愿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