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出生没两年,大儒因年事已高,与世长辞。
父皇和她讲述这段过往时,常常惋叹。
母妃离世前在病中也叹:倘若那位大儒能多活些年岁,她就不用担心她的小荔枝未来该怎么办了。
织愉思及过往,很想见见这位世外高人,“你们来桑泽城,之后随我一同去尧光仙府吧。不知那位前辈可否一同前来?届时我必设宴款待,好生感谢。”
“这……”
钟渺用眼神询问神秘人,须臾后会意,“前辈还有事,也不入世,待帮我们解了被封住的修为,就要离开了。”
织愉倍感可惜:“他现在还在吗?”
钟渺望着神秘人,“……在。”
织愉嗓音娇丽如莺,充斥着含笑的恭敬:“多谢前辈相助。来日若有缘一见,晚辈定盛情款待。”
神秘人不语。
织愉虽感疑惑,但也没太在意。
高人嘛,就是会有奇奇怪怪的脾气。
钟渺:“我会尽快赶去桑泽城,天谕的事我们见面再说。”
织愉:“好”。
钟渺要断玉牌,一旁安静许久的钟隐突然将玉牌拿去,走出山洞。
钟渺不放心地跟上。
钟隐站在月下,望着明月,轻声问:“你……认识李织君吗?”
织愉正要躺下继续睡,突然一怔,“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个名字?”
“是——”
他未说完,钟渺一把抢回玉牌:“是从天谕那儿看到的。”
钟隐不解地注视钟渺。
钟渺严肃地示意他回山洞去。
玉牌内安静片刻,响起织愉轻快的声音,“是我在凡界的一个朋友。”
钟渺:“原来如此,详情见面再谈。”
说罢,她警告地瞪着还要开口的钟隐,不许他再开口,直到织愉断了玉牌。
钟隐眉头紧蹙,张口,未说出一言,钟渺便打断:“你想告诉她他的踪迹?别忘了半年前她是怎么对他的。”
救了他们的人,自称叫李织君。
虽然织愉说李织君是她凡界的朋友,虽然他没有挑明他的身份。
可见识过他破伏龙阵的强悍,见识过他一人带着他们四名伤者杀出重围的本事,便知普天之下,除了他,还能有谁?
钟隐:“阿姐,你当知道,我真的能感知别人的情绪。在她身边待着的半年,我能感受到……”
钟渺气愤地训斥:“不要再用你的能力来判断别人,你忘了你曾经的教训了吗!”
话出口,钟隐一愣,低下头。
钟渺自觉失言,轻拍他的手臂:“阿隐,不论其他,单说他现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无论他是为何来救我们,以后是否要我们报答。现在恩人不愿透露任何信息,那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可是……”
“没有可是。”
钟渺柔声安抚,“阿隐,我知道。你从小就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总是能对别人感同身受,总是想要帮帮别人……可是人是很复杂的,不是她还有感情、她看上去可怜,她就不会杀人。”
“你已经因此死过一次,不是吗?我不想你再因此出事。我说过,仙尊夫人会是你的劫……”
“我知道。”
钟隐打断。
皎洁明月,也照不亮他脸上的晦暗。
钟渺无奈:“你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她往山洞内走,钟隐突然叫住她,“阿姐,我知道我和她不可能的。”
钟渺诧异回眸。
只见钟隐抬起脸,在月下笑。
钟渺叹息,转身步入山洞。
钟隐独自站在月下,仰头望月。
就像过去半年里,他时常看见织愉坐在院子望月那样。
那时他调侃织愉:“月亮有什么特别的,还是望月是凡人的某种仪式?”
织愉道:“我母妃说她的家乡常以明月寄托相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倘若灵云界的人难以理解,那大概这就是凡人的某种仪式吧。”
他问:“你想家了吗?”
织愉沉默许久,笑道:“是有点,一点点……”
玉牌断了,但织愉完全睡不着。
李织君,这名字还是她取的呢。
那时她与谢无镜风尘仆仆,穿过大漠,回到大梁。
入关时,拿出西域那边给的信物,找了提前沟通过的人。
那人不认识他们,要他们随便报个名登记上去。
因沙关江湖人士众多,墙上还贴着谢无镜的追杀令。
织愉便给谢无镜取名叫李织君,声称二人是兄妹。
谢无镜不计较名姓,默认。
也是因暂时定下二人是兄妹的身份,她后来才能利用沙关首富之子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可惜那人求她不得,耍阴招,还派人暗中调查她与谢无镜,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急急奔逃后,便不再用“李织君”这个名。
后来近内城,越繁华,谢无镜的追杀令越少,她的追捕令倒是越来越多。
那会儿他们还没成亲,她不愿与他夫妻相称,便由她换了名。
入荆南城那天她与谢无镜刚好吵了架。
因为她没睡好,谢无镜就早早把她叫起来了。
她一路都在吵他:“你就不能迟点叫我吗,迟点入城怎么了!”
谢无镜根本不哄她:“迟些时候人多,你想被抓吗?”
织愉不管,她就是不高兴。
拿着文牒入城入住,登记他们的姓名时,她就赌气道:“他叫谢无镜,我叫谢有镜。”
房主笑他们兄妹名字有趣。
待房主走后,她没好脸色地对谢无镜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谢有镜吗?”
谢无镜脸上有浅笑,好像在笑话她取的名字总是这一套,换一个字了事。
“因为我叫谢无镜。”
“错了!”
织愉恶狠狠道:“因为我母妃说过,她的家乡有句诗,叫做天长地久有时尽。有镜、有尽,咱们之间,早晚是要尽的!”
她那时候想:他对她不好,她才不会粘着他,早晚要和他分开!
宣告完自己的决心,她就气呼呼地回房去,未看清谢无镜那时的表情。
后来,“谢有镜”这个名字没有被追查过,但她也没有再用过了。
她不再生气,就开始慢慢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
谢无镜也从不提起,仿佛她不曾取过这个名。
织愉回想着,合上双眼。
渐渐有了睡意,昏昏入眠。
黎明前最是黑暗,无星亦无月。
他在最暗的时刻离去。
直至身形完全没入林中,与洪王一家所藏的山洞隔绝,方开启盲妖山中的通魔界门,进入。
魔界的夜暗是一番与灵云界不同的幽森。
他行至于三日前就已对外封闭的天魔峰,未触动结界大阵,用天魔密法进入。
天魔峰内,有修炼洞府。
换去斗篷武服,他着一身帝释青袍,将刀放下,在神族时期的神物至宝之一万法石上打坐调息。
骨环被丢在洞府里放了一夜,也骂骂咧咧了一夜。
见他回来,叫嚷声更大:“你去哪儿了?不说话,哼,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吗!”
“那女人在你闭关前跑来拦你,说那么一番话,你定是去为她取她的那个破东西了。”
“她先前在魔界,能拿出神物去换寻常男子的发冠、配饰,不知道要送谁。她眼里的重要东西,和正常人不同的。你去为她拿什么?她不识好歹,脑子有……”
他气息微沉,它说了一半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安静的洞府内,顿如深谷寂寥。
幽明烛火光落在他身上。
他双眼轻阖,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他道:“我说过,人皆有劫。”
“倘若我谢无镜命中注定难渡此劫,我不过是……顺应天命。”
“胡说八道!”
它气愤地叫嚷,“你有这一身天赋传承,还有你爹都比不上的悟性,你怎么不说成神是你的天命?你遇到我,得了天魔传承,你怎么不说成为天魔是你的天命?”
“你……唉——唉!”
它在骨环之中,看不见外界情况,全凭感知。
感知到他的气息突然微弱,一团黯光立刻从骨环里飞出来,就见他已支撑不住倒在万法石上。
它欲已以天魔功法为他疗愈,然而未能近身便被弹开。
它像个皮球一样撞在石壁上,气得大骂:“你他娘的不防差点杀了你的人,对别人倒是死了都防!”
骂完,它又无可奈何地飘到万法石旁查看他的情况。
他身上的伤,是有人专门针对龙族而布下的阵法所致,故而伤得不轻。
但应龙之身本就可吸纳天地灵气,万法石出自天脉,对他大有裨益,能为他疗愈。
他用不到它帮忙。
“好你个谢无镜,你怕不是早就打算为她走这一趟,回来用万法石疗伤……你还记得她是你的仇人吗!你……”
它嘀嘀咕咕地骂他,看到血从他身下渗出,顺着万法石流下,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你几百年前为灵云界征战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怎么一遇到她,她就成了你这一生的天命?”
作者有话要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唐·张九龄《望月怀古》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天长地久有时尽。
——唐·白居易《长恨歌》
“那么多得道飞升,称霸三界的路你不选,你偏偏选一个女人。”
“还好你是谢世絮的崽,不然我要是你爹,我得被你气死!”
它围着万法石絮絮叨叨地又骂了一通。待谢无镜气息渐归平稳,才放下心来。
绕过万法石,它准备回骨环中,忽然瞥见他放在万法石旁的那把刀。
那刀隐于黑暗,融于黑暗。
一旦留意到,便能察觉到那把刀远胜黑暗的可怕气息,令它不敢轻易靠近。
“这是……鬼神不知?”
它颇为讶异。
它认得这把刀。
当年,它还没死时,总找谢世絮打架。
听闻谢世絮有一把刀,源生天脉,举世无双。
但谢世絮驾驭不了那把刀,无法使用。
它便叫嚣让谢世絮将那把刀拿出来与他打一场,以此讽刺谢世絮无能。
谢世絮不受挑衅:“我确实驾驭不了那把刀。”
它嘲笑谢世絮:“此等好物你既用不了,不如给我。也省得跟着废物,让它也成了废物。”
谢世絮大方地带他去取。
然而它未能近刀身,便被其散发出的可怕气息震退。
刀没有认可它。
不用再试第二次,它就知道,它也驾驭不了这把刀。
这是一把堪比天脉本源的刀。
天地阴阳、生死万法,皆汇于一刀之身。
它甚为感叹:“不知谁人能得此刀。有生之年,但愿一见。”
谢世絮:“此刀已有主。”
它激动地问:“谁?”
虽知多半打不过能持此刀者,但它还是愿与其豁命一战。
谢世絮但笑不语:“有生之年,你我见不到他。”
那时它当谢世絮在耍它,对着谢世絮一通乱骂,再度和谢世絮打起来。
后来被那个凡界飞升的神女陵华打断,才作罢。
此刻看到这把刀,它惊讶过后,只剩满心感慨与唏嘘。
原来谢世絮那臭龙没耍它。
那时他就已经算到,得此刀者是他的儿子。
而他有生之年,见不到这个孩子。
三月初四,清晨。
织愉难得睡得稍沉,一大早又被震醒。
房屋震颤,床摇晃,屋内的花瓶屏画都在抖动。
她惊得跑到院子里,才反应过来又地动了。
今日地动不算厉害。
战云霄过来关切一句,便赶回梦神山处理事务。
接连两日地动,影响了魔族挖掘神露石的进程,让他和战银环都颇为烦心。
待柳别鸿来时,织愉向他吐槽:“你那时候挖梦神山,该不会真把桑泽城挖坏了吧?”
柳别鸿严肃道:“为何不说,是三界将倾、末日将临,故而大地出现征兆了呢?”
织愉不以为意:“末日到了,你还在这儿和我说闲话做什么?赶快想办法保命去呀。”
“也许是因为挖掘神露石,触动了桑泽城的地脉吧。”
柳别鸿轻笑,笑罢落座,“天谕今日送来的木盒我已拿走,你不必叫人去拿了。”
织愉一拍脑门。
对了,她忘记告诉柳别鸿钟渺一家已逃出的事。
她将昨夜得知之事告知柳别鸿。
柳别鸿凝眉:“世外高人?我从未听过有何世外高人和洪王一家有这样的关系。”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织愉指指他,“就比如,为何洪王一家已经逃出,天谕还送来了木盒?”
柳别鸿沉思良久,道:“也许,是他们还在赌我们不知洪王已经逃出来。且看之后还送不送吧。”
织愉赞同地点点头。
接下来三日,木盒仍旧准时出现。
直到三月初七,洪王一家秘密进入桑泽城,被柳别鸿安置。
木盒方彻底消失。
织愉请战云霄帮忙,将洪王一家带到香芜院。
隔壁便是魔太祖住过的圣恒院。
虽他已离开,但不知他在圣恒院里留下了什么,至今仍有魔族时常在附近巡逻。故而香芜院现在是桑泽城里除圣恒院外,最安全的地方。
入夜,洪王一家进入香芜院。
织愉安排香梅带他们四人入后院歇下。
见他们风尘仆仆、形容憔悴,钟渺来向她行礼,与她汇报事情时,她让他们先歇息,如无急事,日后再说。
钟渺应下。
时候不早,织愉让香梅好生照顾他们,便回房歇下。
夜里半梦半醒,忽听有人轻声叫她的名,跟喊魂似的。
织愉迷迷糊糊睁眼,瞧见一道倩影站在床边,立时想到话本里的女鬼,吓得差点叫出声。
微凉的手捂住她的嘴,熟悉的脸探过来,轻声道:“是我。”
是钟渺。
好家伙,慈母娘娘竟然学会玩夜袭了。
织愉抚了抚心口,示意她把手拿走。
钟渺收回手,歉意地欠身:“恩人提醒,夫人身边谁也不可信,所以有些话我不敢明说,只能晚上来找您。真是对不起,吓着夫人了。”
那位世外高人?
织愉疑惑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你那恩人如何断定我身边无人可信?”
今日在场的旁人,也就香梅、柳别鸿和战云霄。
这三人都是她信任的呀。
钟渺:“其一,恩人听说天谕每日斩下父皇一截骨肉送给夫人,便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凭空出现。唯有两种手法,可以营造出这样的假象。”
“第一种手法,是撕裂空间。此法唯有神族可以做到。若非神族,即便会神术也做不到。所以天谕用的,只能是第二种手法。”
“这第二种,则是人为布下一道传送阵和一道隐匿阵。这两种阵法皆以神族手法布下,便可避免被非神之族察觉。这是神族时期,神族之间来往的常用小手段。不难,但是需要有人来布置。”
“遇此事,柳城主必定严查香芜院附近的人。如此仍旧发现不了什么异常,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布阵人是您的身边人。此人在您附近来往,绝不会让您起疑。”
织愉听得眼眸渐渐亮起。
这个世外高人,可真是个高人啊。
她问:“高人有何指示?”
钟渺示意她小声,“我虽布下隔音阵,但难保天谕没有破解手段。”
织愉乖巧点头。
钟渺:“夫人是打算之后带我们回尧光仙府吗?”
织愉略显迟疑:“原是这般打算。但不知天谕实力如何?”
若它现今的实力远超它过去表现出来的,那她回尧光仙府,只是给天谕半路截杀的机会。
钟渺:“天谕十分不好对付。恩人救我们时,还因此受了伤。”
看到天谕布下伏龙阵时,她其实心中就有疑惑:若想拦住当世能救他们的人,布下一个神族困阵便足够用。何必布下伏龙阵?
伏龙阵在神族时期,本就是不易布下的阵。
如今想要集齐布阵之物,更是无比艰难。
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耗用那么多世间已难寻的秘宝,只为了困住他们,值得吗?
直到看到他的出现,看到阵法异于常人地针对他。
她恍然大悟,也十分震惊。
她开始怀疑,天谕就是为了防止他来救他们才费尽周折布下的伏龙阵。
天谕为何会知道他可能会来救他们?
不管理由为何,能算计到这步,猜到他不为人知的底细,都足见天谕之可怕。
织愉关切道:“高人伤势如何?”
她表情纯真,没有任何异样。
钟渺心中叹息,带有私心地将他的情况告知于她,“看他离去时的样子,估计伤得不轻。”
织愉低垂眼帘,若有所思:“看来以前天谕是在隐藏实力。如今,我们只能一直跟着魔族,请魔族庇护了吗?”
钟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就算请魔族保护,也防不住暗算。恩人的意思,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逼天谕主动现身。”
织愉打起精神:“高人有何计策?”
钟渺:“当世让天谕忌惮的人,只有魔太祖。请一人来假扮魔太祖,再请夫人因暴露暗杀假死在魔太祖手中。”
“夫人假死脱身,天谕无法再从夫人身上下手对付魔太祖,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出手。届时必会暴露。”
织愉:“可是谁来假扮魔太祖?魔族的人都是认得太祖的,万一被他们拆穿……”
钟渺:“所以要多多麻烦夫人,让天谕以为我们请来的人是太祖,而不惊动魔族。”
“这……”
想为难人不如直说。
织愉悻悻,但转念思索,又觉得不是不可行。
既然天谕监视着她,能得知魔族不知道的信息。那她也能利用这点,误导天谕。
织愉:“假扮魔太祖的人选……”
钟渺:“恩人愿意相助。不过他还有事,要七日后才能来。”
织愉心道高人是受了伤,得养伤吧。
不过能一会灵云界的隐士高人,她还挺期待的。
就像弥补了母妃去世时,说未能带她见到大儒,得大儒庇护的遗憾。
织愉莞尔:“这段时间,你们就在桑泽城好生休养吧。”
钟渺颔首,行礼退下。
回到所住后院,她瞧见钟隐又在望月。
他从前从没这样的习惯。
在织愉身边待了大半年后才如此,想也知道是跟谁学的。
钟渺没有多言,只道:“阿隐,早些睡。”
钟隐沉默点头。
待钟渺回屋,他拿出方才天谕传来的信与物查看。
物,是一个琉璃瓶。
琉璃瓶中看似什么也没有。但在月光下,可见其中有一条形状如蚕的虫在蠕动。
信上写:[送给李织愉。]
钟隐收起琉璃瓶,任纸自燃。
仍站在月下望月,不为所动,但牙关却不自觉咬紧,用力到口中弥漫起血腥味。
记忆回到他被抓住那日。
一斗篷遮住全身,嗓音不男不女的人对他道:“钟渺与洪王一家,皆身中蛊毒而不自知。天谕的毒唯有天谕能解,旁人连查都查不出来,这点想必你早就从孟枢等人身上有所耳闻。”
“是放任曾救了你性命的他们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是听从天谕的命令对付李织愉,你自己选。”
翌日织愉睡醒,吃早膳时,还是觉得高人给出的计策,有诸多难为之处。
她想找钟渺再商议,但迟迟没有机会。
三日后她借探望洪王,趁机询问钟渺:“虽前期我可协助高人伪装成魔太祖,但我假死后,谁来助他继续计划呢?”
钟渺:“这……我不清楚,待恩人来了,你同他协商吧。”
钟渺很相信她的恩人。
但织愉不敢全然把一切交给那位素未谋面的高人。回去后暗暗绸缪,想了一些以防万一的后招。
剩下的时间,她便吃喝睡玩看话本,暂且再度过上她梦寐以求的悠闲日子。
除了睡得不太安稳、还有时不时突发的地动会将她惊醒。其他方面,她都很满意。
时间转瞬即过。
这日清晨,日光破窗。
织愉起床,选好一套鹿踏飞花的鹅黄叶绿大袖。坐于梳妆台前,梳了个娇俏明丽的发髻,簪缠花迎春簪,小荷珍珠流苏。
梳妆完毕,又在左脸上点了个花钿。
香梅推门而入,瞧见织愉这身装扮,惊讶道:“夫人今日要去哪儿?”
织愉脚步轻快地走出房中,“我病养好了,要出去透透气。”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要去接人回来,自然要找个理由出门。
香梅:“夫人这段时日一直待在院里没出过门,也是时候出去逛逛了。我去告知柳城主,让他准备。”
“不用。”织愉摆摆手,“我不要他陪。你和钟渺陪我就行了。”
香梅欲开口再劝。
织愉打断:“我们凡界女子出门踏青游玩,从不带男子。”
香梅只得应是告退。
织愉盯着她的背影,心道香梅怎么突然想着给她找男人了?到底是想通了,还是真叛变了?
嗯……恶毒女配的狗腿叛变,很合理的剧情。
织愉兀自笑了笑,仰起脸沐浴在阳光下。
院中阳光明媚,枝头新绿正盛。
她深吸口气,合上双眼,满面惬意。
春日到了,真好。
天魔峰外,结界依旧,不曾被触动。
却有一人从天魔峰中走出。
骨环跟着他,又在大吵大嚷:“那个女人给你添麻烦也就算了,怎么早不找、晚不找,偏偏在你闭关前找你。若是让魔界的人知道你临时出关,估计都得拼了老命也要把她杀了……”
“喂,你听见没有,你倒是说句话……他娘的,那个女人……”
还没骂完,他突然把骨环摘下,随手往身后一扔。
骨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行!我不说了。”
骨环愤愤然飘起来跟上他,进入界门。
今日天气好,运气也好。
柳别鸿因有早早出了门,香梅去叫人准备灵驹车时,不用织愉再编理由向他交代。
织愉上了灵驹车,趴在窗边看城中景象。
城中依旧热闹。
虽经历多番波折,但对城中百姓而言,日子还是照常过。只是讨论的话题有所变化,对未来生活的心态也因时下境遇而变。
钟渺车旁跟在窗边,有所暗示道:“夫人要不要去城外逛逛?”
不待织愉开口,香梅否决:“城外危险。”
危险也得去,织愉要去城外接人,“天命盟的人都被魔军软禁着,天谕元气大伤,怎敢光天化日前来伤我?有何危险?”
香梅总是说不过织愉,“这……”
织愉:“我与钟渺出去逛逛,你在城门处守着。半个时辰内我若不回来,你就立刻派人去找。”
钟渺温声安抚香梅:“我会紧跟夫人左右,绝不走远。”
香梅仍是不大赞同,然脑中倏而响起先前香杏有意无意说过的话:
——你我不过是侍者,让夫人高兴最重要,何必干涉她太多?那也太没分寸了。
香梅犹疑须臾,终是妥协。
灵驹车顺利出城,由香梅目送离开。
至城外林边,织愉下车,让车夫在原地等候,叫钟渺陪她四处逛逛。
进了林子,待车夫看不见了,她便问钟渺:“高人他人呢?”
钟渺四下张望一番,“夫人稍等。”
她请织愉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休息,布下结界,离开。
织愉独自等了一会儿,便觉没什么安全感。心里盘算着再等须臾,就回灵驹车上。
片刻后,仍不见钟渺回来。她当即转身,往林外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树叶踩踏声。
回来了!
织愉欣喜转身,欲拜见高人。却见一人一身冥青魔纹锦袍,发束骐?色焰纹冠。
赤日晴朗,和光潋滟。
透叶光纹如水,星点日曜落于他身。
他信步从浓荫浮光中走来,宛若幻梦。
织愉有一瞬晃神。
他步步走近,脸上所覆天魔面具逐渐清晰,才唤回她的思绪。
钟渺仓促跑来:“这位便是家父故交,我们家的恩人。”
已经认错一次,织愉绝不会错第二次。
她知他是谁。
织愉怀揣着疑惑,向他行礼:“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不待他答,钟渺道:“既是扮演魔太祖,夫人便仍以太祖相称吧。免得日后一时松懈叫错名。”
织愉颔首,邀他随她出林上灵驹车,吩咐钟渺,“你先行一步,支开车夫。”
钟渺应声去办。
织愉与魔太祖并行林中,生出种久违的闲适。
她不知他为何大费周章假扮他自己。但她知道现在的他们是同盟,她暂时不用再算计他了。
织愉翘起嘴角,悄悄打量他。
没有战甲遮掩,他的身形更与她记忆里的他重叠。
就是……瘦了。
织愉摸着架在肩头遮阳的伞,不住地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走出树林,她避开车夫,走到灵驹车后,对他做出请的动作,“这段时间,要委屈太祖做我的金屋藏娇之娇了。”
他看她一眼:“这便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织愉:“天谕在监视我,但只要我不乐意,旁人不能轻易进我房中。所以——”
“还有什么,是比让你以特别的身份躲在我房中,更能既让天谕察觉到你,又不让别人发现你的方法呢?”
织愉微微欠身,仿佛不知他是谁:“恕我冒犯。若太祖不愿,我也可以配合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