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见织愉失神,安慰她:“前几日发现夫人踪迹的人不多,藏在暗处的奉仙族都给解决了。这两日追杀夫人的越来越多了,所以动静大了些。”
“夫人放心,奉仙族修为都不低,一定能将夫人平安护送回尧光仙府。等回到仙府,开启大阵,便无人能伤到夫人了。”
织愉问:“还有多久能到尧光仙府?”
香梅故作冷静,但眼底藏不住忧虑:“从南海国都城到乾元城,骑灵驹走近路要四日。我们避开了大道,走的小路,乘的是灵驹车,最快也要十日。”
织愉了然,挥挥手让香梅退下。
还有七日才到尧光仙府。
这七日她只能在灵驹车里颠簸,连出去透口气都不能,还要不断被人追杀?
织愉揉着太阳穴正烦躁,倏然一愣。
对了,今日是谢无镜说六日回来的最后期限。
他今日回得来吗?
魔界,万魔邪冢外。
从邪冢溢出的凶暴魔气,让停留在此的众人心悸。
战云霄讽刺道:“十人、十根神杵,围杀谢无镜一人,竟还是让他给跑了。找了五日都没找到人影,这就是灵云界大修的本事。”
黑袍修士:“神杵虽只对他造成了擦伤,但上面的咒术只要接触到他的血,便会侵入他体内。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在最后打伤他?更何况你也看见了,谢无镜逃离时已然重伤!”
另一名黑袍修士道:“现在魔界唯一没搜查过的地方,只剩这万魔邪冢。劳烦三太子协助探查。”
战云霄:“万魔邪冢里的邪魔之气,魔族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谢无镜?他若是在里面,恐怕早就死了。”
他一挥战袍,要率领众魔军撤退。
黑袍修士:“里面难道没有任何出路吗?”
战云霄闻言想起什么,眉头紧锁:“里面有一道传送阵,直通灵云界太华山脉。但那里有邪冥魔兽把守,那两只魔兽之强大,若无我父皇的魔尊令,连我都无法应对,更何况重伤的他?”
话虽如此,战云霄仍觉不安。
他掐诀念咒,化出魔态,破开邪冢结界。
身为魔族皇脉,他勉强能应对邪冢魔气。
战云霄召出凛劫戟直奔传送阵,竟远远听见两头邪冥魔兽发出响彻天地的嘶吼。
他加快脚步赶去,恰见浓重到仿佛能滴出蚀骨之水的魔雾中,两头巨大魔兽伴随着哀嚎倒下。
一道身影在浓雾中踉跄。
风拂过,将他身上带着仙族气息的浓重血腥味送到战云霄身边。
战云霄确定那是谢无镜,立刻提戟攻去。
谢无镜闻声回头看战云霄一眼。
拂手,竟是仙力真元混杂邪冢魔气的一击。
暴烈强横的力量将战云霄击退。
战云霄勉力招架,再抬眸,传送阵处只剩两头重伤不起的邪冥魔兽。
他心惊地攥紧手中长戟。
以重伤仙身在魔气四溢的邪冢内养伤,单挑两头邪冥魔兽,竟还能吸纳邪冢魔气为己所用将他击退。
谢无镜,何其可怖。
夜沉沉。
异样的热在体内升腾,勾起丝丝缕缕的酥麻。
织愉躺在灵驹车小榻上,第一时间拿出玉瓶吸嗅以缓解。
车内挂有明珠照明。
行进在小路上,明珠随路况轻轻摇晃。
突然一个颠簸,放在金丝花托上的明珠连同花托一起倒下。
织愉也被颠得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未等她询问,外面便响起厮杀之声。
她顿时紧张,强撑着绵软的身体坐起。
灵云界的厮杀比凡界凶狠得多。
凡界只要兵器与敌人无法靠近,即便放箭,她趴在马车里依然能够安然无恙。
但灵云界的法术,可是离很远也能把灵驹车和她炸飞的。
织愉扶着车壁,艰难地往外走。
车帘忽然被撩开,是一名护了织愉一路的冷脸修士。
朦胧月色下,织愉玉面潮红,薄裙凌乱。裸露出的月白肌肤泛出雪玉颜色,透着异样的粉。
她被他吓了一跳,双手捂着玉瓶跌坐在软榻上,睁圆了眼睛犹如一只受惊小鹿。
一缕乌发黏在她微启的红唇畔,软若娇莺的声音问他:“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修士愣怔了下,连忙别过脸道,探身一把将织愉扛起,“此处不安全,夫人,得罪了。”
织愉惊呼一声,手上玉瓶差点没拿稳。
她勉强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握着玉瓶放在鼻下,往四下瞧了眼。
密林因修士间的斗法被平了一半,两方人缠斗,护卫她的人明显修为更高。
奈何敌方人数太多,不断布下难缠的阵法,让他们已无暇再顾及她。只能尽量让这批人远离她乘的灵驹车。
香梅也在厮杀之中。
忽然,林中响起一声高喝:“谢无镜夫人在那儿!”
众人下意识看向织愉。
晚风拂过,她像一只惊慌翠鸟,夜色里朦胧又惑人的娇颜,无意对上他们的视线。
织愉能察觉到有些人眼神骤变,生出令人恶心的觊觎。
她心头一紧,囚龙之毒也在此时达到巅峰。
她微喘着,轻拍扛她这人:“快走,快走。”
那气弱婉转的音调,让所有听到的人都骨头一酥。
离得近的几名修士对同党大喝:“谢无镜夫人要逃,我去追!”
不待同党回应,便立刻追赶织愉而去。
扛着织愉的修士在林间纵跃,快得周围树林都化作残影逝去。
他不敢去感受肩头的软与温度,集中精力奔命,留意后方追来的敌人。
敌党在后面叫嚣:“谢无镜不在,夫人怎作如此情态?难不成我等来时,你正找人同你快活?”
“夫人别逃了,林外还有我们的人驻守,你们逃不掉的。”
“此次围剿,各方散修与门派可是都来了。只有十一境还不相信谢无镜的野心,但他们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进入他们的地界。你们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儿?”
“我观夫人一脸欲相,不如停下,好生伺候我等,缓你饥渴。凡界不是有句俗语?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保证你我做了夫妻,只要你乖乖的,就不会吃苦。”
这些人肆意嘲弄羞辱,以乱带织愉逃跑的修士心性。
但修士两耳不闻,一心逃命。
反倒是织愉听了,心气上涌,加之囚龙之毒侵蚀理智,她气得差点呕血。
“杀了他们!”
她咬牙切齿地命令。
“夫人冷静。”
织愉羞愤至极地拍着修士肩膀,挣扎着要下来,手中玉瓶都握不稳,“杀了他们!”
她在肩头乱动,犹如一条软蛇。
修士心绪顿乱,厉声:“夫人,保命要紧。今日之仇,日后仙尊定会清算。”
他虽如此说,可后面传来的不堪入耳的话越发放肆,就连他也无法忽略,禁不住眉头皱紧。
先前那些话是为了激他。
现在这些淫词艳语,是这些人暴露了真正想法。
他们真打算对夫人做他们口中的事。
“不,杀了他们,立刻杀了他们!”
织愉从来没有被这样言辞羞辱过。
若在凡界,就算她是不受宠的公主,这些人胆敢羞辱皇族,就算是讨厌她的皇后都会出手将他们全部砍头!
她气得用力拍打修士,气血在囚龙的推动下逆涌,喉间一阵腥甜上涌,嘴角竟溢出血来。
修士终于停下脚步,将织愉放在一棵大树下。
他亦忍受这群龌龊之人到了极限,对织愉道:“夫人请在此稍等。”
织愉点点头。
玉瓶不知掉哪儿去了,她不再被倒扛,头脑也清醒很多。
只是头脑一醒,愤怒消退,欲望就又从四肢百骸烧起来。
织愉颤抖着手从储物戒里取出玉瓶,却没有多少力气打开。
好不容易艰难开启,她深嗅一口,脱力地倒在树下,意识迷蒙。
林中的厮杀声变远了。
织愉嗅着熟悉的气息,仿佛回到凡界,与谢无镜还在逃命路上的时候。
刚开始,谢无镜与她都不知道她毒发的频率。
第一次解了毒,以为没事了。
时隔一月的那天,他们恰遇上谢无镜的仇家夜袭。
谢无镜让她先走。
她跑进密林,在最大最显眼的树下等他。
第二次毒发就在等待时悄然到来。
待谢无镜来找她时,她已意识模糊,浑身衣裙散乱,像条蛇一样难受得扭动。
她正恐惧地想着干脆死了算了,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将她包围。
谢无镜将她抱入了怀中。
此刻织愉躺在地上,虚睁着眼,透过层层林叶,瞧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体内的躁动折磨,在仙气的安抚下逐渐平息。
倏然一阵狂风扫过。
林中打斗声瞬止。
织愉感受到恐怖的肃杀之气,明月仿佛都染上血色。
她害怕地扶着树坐起来,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九曜太阴握在手中,紧盯着密林中的黑暗。
有两道人影快速从林中向她靠近。
织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在明月照亮其中一人的身影时,她长长松了口气,沉积一夜的压抑都挥散了出去。
他来到她身边,拂去她嘴角血迹,将她抱起。
他身上如雪清冷的苦香中,夹杂了一丝死亡的血腥气。
“谢无镜。”
织愉委屈地把脸埋在他肩头。
第58章 你敢赌吗
谢无镜为她诊脉,确定她无事,为她顺了气血,轻拍她的背:“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有来晚。”
织愉完全没有想到,他真的能在六日内赶回来。
囚龙之毒慢慢被压下去,她不舒服时总想有人陪伴的情绪也渐渐褪去。
织愉冷静下来,脑中一个激灵:
坏了,谢无镜怎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她的盟友们现在还活着吗?
织愉急忙在谢无镜身上摸索:“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没摸几处,谢无镜便按住她的手,嗓音带着病气的低哑:“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看他这神态,织愉确定,他受伤了,且伤得不轻。
那她的盟友们就算受伤,应该也没死光。
织愉安心了,靠在他肩头,抱紧他。
谢无镜回身交代一路护卫织愉的奉仙族修士带众人撤退,“那些都是无脑的棋子,与他们缠斗没有意义。”
方才在林中,奉仙族修士与那群散修打斗。那些散修的修为在他之下,可他仍险些遭他们暗算。
要非仙尊及时出现,恐怕他凶多吉少。
那群散修使用的阵法与法器,皆非凡品。只有十一境拿得出。
明面上,这些势力还在扮演受害者静观其变。
但这出闹剧的发生,这群散修的围攻,已经让他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修士会意,返回大战场。
谢无镜则带织愉往另一个方向去。
囚龙之毒已压制。
织愉顿觉疲惫,但她还记得方才那群人的羞辱与觊觎。她问:“你把那几个修士杀了吗?”
谢无镜:“嗯。”
织愉解气道:“杀得好。”
她碎碎念地和谢无镜讲述方才那些人如何侮辱,又是如何肮脏地垂涎她。
谢无镜眉头深锁,安慰地轻抚她。
那几个人已被鬼神不知斩杀,魂魄不留。
但这笔账,他仍会记到那些藏在幕后的人身上。
织愉和他吐槽着,渐渐睡过去。
自他离开,在南海国时她就睡不好,灵驹车上一路颠簸,更是难以安眠。
此刻靠着他,她总算能安然入睡。
一觉睡醒,织愉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拔步床上。
床上富贵祥纹的雕刻,与凡界的如出一辙。
透过垂下的薄纱床帐,可见屋内摆设,也犹如凡界一户富贵人家。
呼吸间稀薄的灵气告诉她,她并未回到凡界。
这是哪儿?
织愉隐约记得,睡梦间谢无镜将她放下时,和她说了什么。
但她太累了,没听清。
“谢无镜?”
织愉喊了声,不见有人回应,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庭院浸在暮色中,空无一人。
“谢无镜。”
织愉唤着他的名,一间间房找过去。
这院里无人,她便找出了院子。
院外是个小花园,景致富贵又热闹,是她喜欢的样式。
一眼望去,能看到各条小路通往不同院落。可见这座大宅很大。
她寻着各条小路找去,终于在偏院听到谢无镜回她:“我在。”
这是为一栋围绕温泉池建的楼阁,名咎忧楼。
织愉能听见里面有水声,“你在泡温泉吗?”
谢无镜:“在清理伤口。”
织愉思忖着问:“伤得很严重吗?”
谢无镜沉吟须臾,“日后可以恢复,无碍。”
织愉走进去,隔着门口的刺绣屏风,看见衣袍被挂在衣架上。
屏风上倒映出谢无镜泡在泉池中的裸着上身的影子。
热气氤氲间有股药味。
她没再进去,在屏风外坐下,“谢无镜,外面现在这情况,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目前的状况,就算谢无镜去砍了魔尊的头证明他没有与魔族勾结。
灵云界的人也会说他计划败露,断尾求生。
谢无镜没有回答,反而道:“此处是阙山山脉地界,是全灵云界最接近凡界的地方。此处灵气稀薄,皆是凡人。有神族布下的结界与其他地界隔绝,普通修士难以到达此地。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好吗?”
织愉一愣,“什么意思?灵云界的事,你不打算管了?他们那样诬陷你,你也不打算理睬,就这样放过他们?”
谢无镜:“魔界一行,我未能找到龙淫藿解你所中之毒。”
那是陷阱,你当然找不到!
但这是重点吗?
织愉腹诽,还没想好如何组织语言,谢无镜接着道:“若灵云界仍能维持太平假象,你要修道,我会尽力为你创造条件。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你要修道,面对的将不只是灵气不足、功法稀缺的问题。”
织愉缄默。
她从未认真考虑修道的事,都是在装模作样维持人设。
此刻听谢无镜为她考虑得这么长远,她略一思索,也知他说的是对的。
当一个人触动了全天下人的利益,就算她未曾害过人,对于全天下人来说,她依旧是万恶不赦的罪人。
如果她道途越走越长,灵云界修士大多都绝不会钦佩她的能力。
他们只会像今日对待谢无镜那样,试图在她彻底打通凡界道途之前将她扼杀。
织愉心中五味杂陈:“我不怕。”
谢无镜:“哪怕最后你不能修成大道,仍要经历这些磨难,道途艰苦,你也不怕?”
当然怕。
如果要她说真心话,她会说:修个屁,我们在这儿玩一辈子吧。
可她不能。
她也不能说不怕,谢无镜太了解她的性子了,一听就是假话。
织愉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想的?”
谢无镜:“此处可能不比你生活的凡界热闹,但沿袭了神族时期凡人的风俗,或许你会喜欢。若不喜欢,待风波平息,我带你去游历其他地方,陪你如此度过余生,好吗?”
织愉低垂眼帘,“然后呢?你照顾我百年,等我老死,你再回去处理如今的这些仇怨吗?”
谢无镜:“嗯。”
这是她原本期望的生活,至今也没有变过。
织愉心动了。
要不她先这样玩个爽,老了以后再捅谢无镜一刀?
到时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颤巍巍杵着拐杖捅谢无镜,用没牙的嘴笑出反派的猖狂。
织愉越想越觉得好笑。
但她忌惮着剧情的监视,没有贸然答应,“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谢无镜:“好。”
他的嗓音有些沉缓,似乎心情不太好。
因为不得不提起她的死亡。
织愉让谢无镜在此好好调息养伤,抬步往咎忧楼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就我们两个在这儿吗?不把香梅接来?”
“你想让她来?”
织愉听出他的不悦,笑道:“不用她,就我们两个吧。 ”
无论有没有香梅,她都不会辛苦。
因为有谢无镜在。
在凡界的那两年,他们就是这样过来的。
织愉脚步轻快地回房,从储物戒里取出一袋雪蒸糕,配桂花茶吃。
吃完她躺回床上休息。
许是所有重担都卸下了,此时即便在陌生的地方、即便谢无镜不在身边,织愉睡得也比前几日轻松。
她辗转片刻后睡着。
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决定和谢无镜在此定居,开心得就像回到了凡界。
谢无镜不再承担什么仙尊的责任,很是逍遥自在。
可这天她正和谢无镜谈论明日去哪儿玩。
他突然开始流血。
血止不住地从他身体的伤处和口鼻溢出。
她慌乱地问他怎么了,急得直哭。
他说没事,却就这样倒在了她怀里。
他的伤势恶化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根基受损,身子变得比她还虚弱。
她像照顾凡界重伤的他那样照顾他,很长时间都没出门。
腊月里,他生辰。
恰逢年关将至,织愉和他约好除夕前出门逛逛,买些东西回来过年。
当天夜里,灵云界的修士们突然杀来。
本不该死去的他,竟就这样死在了那一夜。
他被剥皮抽骨,像器物一样被人瓜分。
她还活着,望着他破碎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她哭着嘶吼这不可能,就见世界开始崩塌。
所有人都在惊恐中死去,她也倒在谢无镜身边,口中不断涌血。
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脱离了既定的命运,就要面对更多、更惨烈的危机。
而当主角脱离了命运,这整个世界也都将不复存在。]
织愉话中含血:“我……只是想……迟些……”
[谢无镜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三界都在等他成神,他没有时间为你浪费。]
什么叫浪费?
她的一生也许百年都不到。
而百年于谢无镜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织愉问:“所以,这不只是梦,是我延迟计划的未来?”
[你觉得呢?]
[你敢赌吗?]
织愉不敢赌。
赌输了,她与谢无镜都再无以后。
梦境散去。
织愉像刚被从海底捞上来,浑身沉重冰凉,五脏六腑都在疼。
濒死的窒息感极其缓慢地消退,她急促地呼吸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休息几十年再干活的梦破灭了。
织愉失落地抿了抿唇,从储物戒里拿出天谕给她的纸。
上面写着:
[在哪儿?]
织愉先前拿雪蒸糕时就发现天谕找她了,但那时还抱着可以再和谢无镜多生活一段时间的幻想,便没回复。
此刻她回:
[阙山山脉,具体何处不知。不过谢无镜说,此处所住多为凡人。]
天谕回得很快:
[阙山有神族布下的结界,颇为麻烦。
稳住谢无镜,且等三日后]
织愉:[好]
随后纸燃烧飘散,没有留下一丝灰烬。
咎忧楼内。
药泉很快愈合了谢无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血痕,体内状况却是越发糟糕。
神杵上凶暴的神息与咒术,在他仙脉内蛮横地冲撞。碰上侵体的邪冢魔气,犹如烈火冲天,暴烈地冲击经髓百骸。
同时,龙族的情欲,也随着伤势的不堪越发加重。
仿佛龙族的本能在催促他,要在死前留下血脉。
谢无镜踉跄着从药泉中走出来,唇色、眼角都异常的红。
水珠从他身上滚落,点点晶莹,已分不清究竟是泉水还是汗。
走上药泉琉璃台,他施法封住泉水进出,将池中药泉收入芥子。
而后在池底布下重重阵法。
耗费大量真元后,他终是有些不支地单膝跪倒在琉璃台上。
一手扶住琉璃台的出水莲台,一手再次施法。
汩汩清泉涌入空旷的泉池,是合一泉。
泉水散发出浓郁神息,却并未缓解他的伤。
仙脉里沉积的魔气如同拼死一博般在他体内更加疯狂地窜动,将他恶劣的欲求,也催发到极致。
他眼底泛出血色,但神色仍旧清明冷静。
合一泉水填满泉池。
谢无镜扶着莲台的手一松,倒头栽了下去。
源源不断的天地神气涌入体内,如同安抚般压制住凶暴的神气与魔气,令其转为自身可用。
两股气息被一同送入灵府蕴养,谢无镜的状况,却并没有内伤减轻而好转。
合一泉对应龙情欲的压制之效渐渐显露出来。
他的欲求在一瞬间被拔到巅峰。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异样的潮热犹如凌迟、亦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吞噬他的理智。
每一处无法得到的满足,都化作了千刀万剐的痛。
没有辅药缓解这份痛苦。谢无镜牙关紧咬,紧抿的唇间溢出泛金之血。
冷白的皮肤上,玄金龙鳞似要破体而出般若隐若现。四肢难以遏制地要化作龙爪。
痛与欲开始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入大脑。
伴随着谢无镜不受控制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玄金龙尾现出,如同巨蛇般在水中疯狂翻涌。
水花激荡,咎忧楼震颤。
彼时织愉正在房中看话本。
划破长空的痛苦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手中话本都掉了。
她呆愣了须臾,越发觉得这好像是谢无镜的声音。连忙跳下床往咎忧楼跑去。
跑到咎忧楼外,她便听见里面异常猛烈的水浪翻涌之声。
空气中弥漫着的气息犹如某种威压,令她不受控制地心悸。
她闻到谢无镜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成了一种无法言明的蛊惑之香。
抬起头,她甚至能看到各类鸟兽在结界外盘旋,仿佛也在寻找这气味的源头。
若不是这宅院有结界屏蔽,恐怕这院子都要被各类鸟兽冲垮了。
而很可耻的是,嗅着这气息,她身体竟起了囚龙之毒毒发时的感觉。
虽没那么强烈,但也让她身体有些酥软。
她扶着咎忧楼前的柱子,高声问:“谢无镜,你怎么了?”
楼内没有回应。
她隐约听到类似忍痛的沉闷声音。
织愉连忙跑进咎忧楼。
谢无镜听见她的声音了。
他欲开口道无事,让她回去。
然而此刻,他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脑中在混沌地嗡鸣。
谢无镜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靠近。
他封住风府穴,强行将挣扎翻腾的龙尾收回,维持人身。因气脉不通,血逐渐从他皮肤里渗出来。
织愉走至屏风后,闻到血腥味,顾不上再询问谢无镜,快步跑到泉池边。
映入眼帘的,是谢无镜倚在池边。墨发乌黑,身躯如冰玉被血染红,周身泉水晕染赤色。
他眼帘无力地低垂,正有血不断从他口鼻耳朵里溢出。
织愉脑中轰然。
眼前景象,与她刚刚做过的梦重叠。
此伤若是不愈,他会死。
然而血擦不完,好像他全身的血流尽了才会停止。
织愉一手抱住他,一手轻抚他额前潮湿凌乱的发,“谢无镜,你还清醒吗,还能说话吗?我要怎么才能帮你,你怎么了?”
温软玲珑的女体贴上来,谢无镜克制住那一瞬间想将她压在身下的疯狂。
他强撑着抬起眼帘,启唇:“回,去……”
他发出的声音,无力得只剩气声。
他这样,她怎么回去?
难道看着他像她梦中一样走向死亡吗?
织愉张了张口,却无法为自己的歉疚道出一个字。
那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她红着眼眶帮他擦血,“你这样我怎么回去?告诉我怎么帮你。我储物戒里有好多你给我的仙药,你告诉我,哪个有效?还是……我去找大夫,不对,是医修?”
柔若无骨的手在他鼻唇间、耳廓下不断抚擦。
缓解了他因欲而转化的痛,却也如刀在砍断他的理智。
谢无镜按住她的手,“我……没事……”
他气声艰难,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是那么的无力。
织愉根本没法儿相信他这样是没事。
就好像回到他双手被废,倒在血泊中的那天。
他说他没事。
可她找来的大夫都说他要死了。
织愉强忍着不哭,让自己镇定下来,手在他身上摸索,试图找到令他如此虚弱不堪的伤。
可他身前没有伤,连一道疤都没有。
织愉抱住他,摸向他后背。
身躯完全相贴的刹那,她一怔,不确定地问:“你带刀了?”
谢无镜闭上眼睛,不语。
此刻,他情绪控制得不如往常那般不动声色,显出一丝烦躁。
织愉感受了片刻,尴尬地缓缓和他拉开距离,但只分开不到一掌,她仍旧不放心地抓紧他:“你中毒了?”
谢无镜无力解释,也无法解释。
人是不会有繁衍期的。
解释,只会让她因恐惧而逃离。
织愉当他默认,顿时手足无措。
在凡界时,织愉囚龙之毒发作两次后,谢无镜意识到,他的特殊内力,只是帮她压制了毒,并未解毒。
为帮她彻底解毒,他们查遍了天下春情奇毒。
这也让织愉了解到,这类毒中,能让人产生欲求以外状况的毒都会致死。
普通春毒也许能用各种办法熬过去。
但这种毒唯有一种解法——与人交合。
织愉扶着谢无镜肩膀,不知所措地问:“是那种毒吗?”
谢无镜调息内元,竭力开口:“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