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
谢无镜语调淡淡,没有任何情绪。
当世之中,他已是巅峰。
已经快要崩塌消散的应龙,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良久,眼见谢无镜将要走到神玉长廊的拐角。它像是妥协,沧桑地道:“你……见过你母亲吗?可惜她的遗体已因大殿那个凡人而消散。”
“见过,不可惜。”
谢无镜回眸,直视巨龙骨空洞的眼眶。
神族陨灭不久,母亲便支撑不住亡故。
死前为延长生命散尽修为,以致谢无镜在她腹中几乎没有任何神元滋养。
她死后,仙族为保住他这神族遗脉,不断用仙元蓄养她的尸体,将他在她腹中养了九年。
当谢无镜离开母体,破开龙蛋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母亲被开膛剖腹、鲜血淋漓的尸体。
因她已无力生产,故仙族只得将她腹部破开,将他取出。
作为应龙血脉,先天已经继承一部分传承的他,对尘世万物有天生的认知。
可惜因先天不足,他无法维持化形。化出人形也只是仙极之体,而非神族。
应龙真身,仙族之气。
无法匹配的身体与真元、灵气匮乏的世界,让他在破壳后便在死亡线徘徊。
仙族将母亲留下的手记交给了谢无镜,告诉他:“你父亲乃龙族应龙谢世絮。”
随后,他们去为母亲整理遗体,却没告诉他她叫什么。
他那时只说得出龙语,无法与他们交流,强撑着翻看手记。
孩童的本能,让他试图从中找出母亲对他的寄托,找出有关母亲的一点一滴。
然而从中看到的,却满是那个他未曾谋面的父亲。
谢无镜不知母亲姓甚名谁,她也未曾给他留下一个字。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留在谢世絮身边的工具。
即便料想他不能诞生,她忧心的也只是还能不能与谢世絮同葬,没有对他的丝毫关切。
谢无镜对父母不多的孺慕之情,在翻完手记后终结。
但为人子,年幼的他还是努力尽到本分,送母亲入葬。
他随仙族,通过仙界传送阵直达龙冢。
仙族无法入内冢,便将母亲留在了冢门大殿。
他们把母亲的手记交给他,由他亲自把手记与她一同留在此处。从此封上从仙界来此的路。
之后,因他虚弱至极,已显濒死之态,仙族将他封回蛋内,他就此长眠。
再次醒来,便是仙族末日。
为保他仙元能够撑得住应龙神身,他们将他龙角神骨斩断,神髓抽出,重塑仙骨,以人身送往灵云界。
从那一刻起,谢无镜就再不是神族遗脉,亦不是应龙之子。
只是仙族留给灵云界最后的守护。
此刻,谢无镜与应龙对视的一刹,让应龙在顷刻间读到了他的过去。
应龙叹息:“也罢,终是殊途同归。护佑苍生之责,你还是承担了。”
谢无镜漠然以对。
走出这一段连接天坑的神玉长廊,身后龙骨崩塌化作尘埃。
“你的母亲叫陵华。”
应龙残留在此的最后一丝神识,就此消散。
谢无镜回到冢门大殿时,织愉仍睡得很沉。
她如今看似已入道,实则与凡人无异。被引神魂入幻境,对她消耗极大。
谢无镜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抱入怀中。
手掌放在她脊背上,仙气源源不绝地涌入她身体,她才稍微有了苏醒的迹象。
织愉有些神志不清,抬手轻抚他的脸,娇憨地笑:“谢无镜,我做了场很舒服的梦。”
谢无镜眉眼微暗:“很舒服?”
“我梦到我成了太后,过得纸醉金迷,钟鸣鼎食,连皇帝都是我儿子,比我做公主受宠时还要快乐。没人能管得了我,所有人都要讨好我。”
她愉快地发出一声喟叹,仿佛对那场梦里的纵情享乐流连忘返。
谢无镜放在她后背的手略收紧,“我呢?”
“你成了个道士,我有点对不住你。”
织愉含糊其辞,“但那都是梦,是假的。”
所以这场梦只能说是她过得很舒服,不能算是美梦。
谢无镜:“你怎知是假。”
突然微妙的低气压,让正走向谢无镜的明心化厄又退了回去。
第34章 龙性本淫
织愉皱眉,白嫩的手无力得好似没有骨头,随意地拂他一下,指甲在他颈间轻轻刮过,“你生什么气,梦肯定是假的啊。”
见他脖子被指甲刮出红印。
织愉心虚地摸了摸他的伤处,嘀咕:“要是真的,我怎么可能那么对你嘛……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谢无镜闻言,似轻叹般道:“不疼。好好睡吧,睡醒便出去了。”
织愉点点头。
她确实很累,没力气,大脑一团浆糊似的,很难受。
她不舒服地哼唧,把脸埋进他怀里。
谢无镜轻轻拍抚她的背,片刻后,她才安定下来闭上眼睛。
他不急着离开,将仙气慢慢灌输给她,以缓解她的不适。
她躺在他怀中毫无防备的睡颜,和他梦中两次黎明时在床上见到的她重叠在一起。
谢无镜凝视她盈润的红唇,低声道:“是我错……我应谢你。”
修为越高,越难入幻。
如他这般,若想让他入幻,便需以他自身所见所闻结合,打造一个虚虚实实的幻境。
然而就连应龙也想不到,他与织愉不曾圆过房。
故他梦中与她云雨,总是略过。
他对此毫无记忆、不知是何感觉,成了幻境最大的破绽。
织愉迷迷糊糊地“嗯”了声,把脸又往他怀里埋了埋。
温热的吐息,在他怀中越发显得潮湿滚烫。
谢无镜察觉到异样,微怔。
他感受过无数次因她埋在他怀里而带来的潮热,今日却不同寻常地在他体内掀起另一股汹涌且陌生的燥。
织愉本能地在睡梦中动了动,避开硌人的地方。手却抱他更紧,上半身几乎完全贴紧他。
谢无镜眉头轻拧,一手拥着她渡仙气,一手掐诀默念净心经。
按照龙族习性,幼龙只拥有一部分先天传承。随着长大,才会觉醒全部。
神族陨灭后,当世已不具有如此成长的条件。
谢无镜身体在长,传承却一直缺失。
此刻他继承全部传承,于龙族而言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幼年期。
这也就意味着——他步入了具备繁殖能力的成年初龙期。
应龙是龙,却也是兽。
具有繁殖能力的兽,都有繁衍期。
更何况,龙性本淫。
织愉在他怀里,比往常不安分得多。
她好似感受到什么,热得渗出些许薄汗,拧眉贴着他乱动。
在体内的燥失控之前,谢无镜将她放回软垫。
离了他的气息,她才得以安稳。
谢无镜无法判断是否是自己影响了她。
他离她远些,施法将大殿书阁里的卷轴器物,全部收入芥子。只留几本凡人修炼的功法单独放。
大殿开始崩塌,结界出口在穹顶显现。
谢无镜召出麒麟战甲,一手抱起织愉,一手持剑,冯虚御风,冲出结界。
明心化厄紧随其后,脚踏祥云跃出去。
身后的结界里传来轰然崩塌的巨响。
结界外,四野寂静。
正是夜晚,红与蓝交织的巨大半月高悬苍穹。
荒芜之海坍塌成了巨坑,坑中白骨无数。
从神族时期到当世的,皆有。
死息萦绕,黄泉冥鹫纵飞,仿佛这已经成了地狱。
飞出天坑。
荒芜之海附近原本茂盛的灵植已全部呈现枯萎之态。灵兽都所剩无几,空气中的灵气也变得稀薄。
谢无镜神情凝肃,寻一处干净地方,布下结界,将怀里的织愉放下。
织愉一靠近他就控制不住手脚,无意识地对他胡作非为。
远离了,便如往常那般睡。
谢无镜望着她思忖片刻,在她身边打坐,默念净心经让身体平复下去。
织愉睁开眼,看见彤霞在天际漫开,犹如泼墨画。
红日初升,她惊喜地猛地坐起来,“我们出来了!”
谢无镜点头,伸手帮她捋了捋散乱的发,“你可有不适?”
织愉摇摇头。
好好睡了一觉,她现在神清气爽。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适的话,她摸摸腹部——算算时间,她的毒发就在这两日了。
不知是否是秘境的环境影响了她的毒,她现在有一点点毒发时才有的空虚感。
就一点点,可以忽略。
很多事她不会避讳谢无镜。
但这种事,她总不能和谢无镜说:我有点空虚,有点想做些什么。
更何况说了又能怎样。
谢无镜又不会跟她做。
她故作没事地环望四周,转移话题:“这里是哪儿?”
好陌生的环境。
谢无镜凝视着她的脸:“荒芜之海附近。”
“怎么变成这样了?”
织愉惊讶地站起来,在周围乱转,“香梅还有那些修士呢?他们不会全死了吧。”
谢无镜:“陵华秘境多半本身就属于应龙神冢的一部分,其灵力来源也来自于荒芜之海下的神冢。如今神冢坍塌,秘境自然衰竭。”
“至于那些人,也许死了。”
织愉顿时迷茫又伤感。
她的恶毒好搭档香梅死了,她以后都要孤军奋战了吗?
香梅、还有孟老头那些人,虽然与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她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但听到他们死了,她还是有点难过。
就像她从前在宫里,听见哪个曾见过的宫人被打死,也会忍不住感怀。
织愉走到荒芜之海的巨坑边。
谢无镜跟在她身后。
这坑又大又深,一眼望去没有边际。宛若一片干涸的大海。
织愉不知道什么是死气,但感觉得出下方的气息让她不适。
她放弃让谢无镜下去找人了。
这种不祥之地,她不想去,也不要谢无镜去。
“可怜的香梅,可怜的孟老头……”
织愉在巨坑边堆了三个小土堆。
谢无镜在一旁瞧着。
她对他介绍:“这是香梅的坟,这是孟老头的坟,这是其他人的坟。”
然后插上小树枝,郑重地拜了拜。
谢无镜:“你还给他们建坟?”
虽然这坟只到她脚踝高,还没她巴掌大。埋条狗都嫌小。
唯一好点的是香梅那座,她给放上了一朵小花。
织愉:“人都死了,我就不跟他们计较生前的事了。连坟都没有,怪可怜的。”
说罢,她和谢无镜离开此地。
她侧坐在明心化厄上,这样不磨大腿根。
谢无镜在前方提着剑给她牵马。
织愉同他道:“你看这些修士,一个个瞧不起凡人命短。可是他们活了这么久,我就没见他们享受过,有的还未必有凡人命长。”
“突然一下子全死在这儿了,还不如凡界人死后还能办个席,让大家都来拜拜,一起热闹热闹。”
明心化厄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想想又觉得是这是凡人的思想,凡人的歪理。摇摇头,打了个响鼻。
织愉轻拍它脑袋一下,抓到它把柄似的笑起来,“你不反驳我,我还想不起来。”
她指着马头对谢无镜告状:“谢无镜,它说它讨厌我。”
谢无镜瞥了眼明心化厄。
明心化厄立刻将头低下去,一副诚恳认错的样。
织愉抢在谢无镜开口前,摸摸马头:“看在你还要驮我的份儿上,暂时不罚你。”
明心化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织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平原上,四下无人,只有她、谢无镜和一匹马。
织愉感觉像回到凡界的时候,心情轻快不少,“对了,那个龙冢里,本来有个冰棺,里面躺着一位神女,叫陵华。她长得好漂亮。”
明心化厄闻言偷瞄谢无镜。
谢无镜波澜不惊:“嗯。”
织愉和他聊起,她在手记上看的故事:“……她都没有提一句她自己叫什么,还是最后一页,别人写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的。”
谢无镜思量须臾,“你为她惋惜?”
他翻看手记时,后面并没有别人补充的文字。
他并不知,原来生下他的人的名字,曾离他这么近。
他那时只要再翻一次手记,就不会至今才知道,她叫什么。
不过即便重来,他也不会去翻。
陵华,谢世絮,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
他们叫什么,不重要。
为人子的责任,在出生那年以濒死之躯为两位送葬祭拜,就结束了。
织愉叹气:“并不,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只是感伤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也许,不出世是他最好的结果。”
明心化厄再次偷瞄谢无镜,努力控制自己悚然的表情。
谢无镜问:“为何?”
织愉回忆过往,慢声道:“我的母妃很爱我,可即便如此,她有时也会说她就不该生下我。她的气话会伤到我,但是之后,她、父皇和莫姑姑,会用对我的爱来治愈这份伤害。”
“但是这个孩子,他如果出生,没有人爱他。”
“他的父亲不爱他,母亲也不爱他。所有期待他出生的人,都是把他当作能满足他们愿望的工具。没有人真心期待他来到这个世上,却要他背负很多,太苦太累了。”
谢无镜默然不语。
织愉:“人世很苦的,要用很多很多的快乐和爱,才能坚持下来。可是他出生之后面对的是责任,是亡族的苦痛,他要怎么快乐呢?”
“不过这只是我对他没出生的想法。”
她话音一转,“也许他出生后,会很坚强。会有人爱他,让他快乐,让他不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人嘛,如果出生了,只要坚持活下来,人本身就是希望。”
织愉双手合十,为那个小生命祈祷,“希望他下辈子,能够平安幸福。”
微风拂过她的发,她白净的小脸在晨曦中泛着光。
谢无镜走在她身侧,望着她。
此刻,天地宁静。
第35章 心之归处
祈祷完,织愉忽的想起件事,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颗不死树果弯腰递到谢无镜面前,“这个果子你尝过吗?”
谢无镜如实答:“没有。”
织愉递到他嘴边让他咬。
他咬了口。清爽的汁水,微甘的芳香,浓郁的神气在口中漫开,滋养神魂与身躯。
织愉期待地问:“好吃吗?”
谢无镜:“比寻常果子好些。”
不死树确实是龙族圣树,结的果是龙偏好的口味。
织愉把果子递到他手里让他自己拿着吃,得意道:“我吃第一口就知道这是你会喜欢吃的。你把不死树带出来了吗?”
“带了一棵。”
“就一棵?”
“只有一棵。”
织愉又递给他一颗果,颇为可惜:“一棵树的果子怎么够吃。”
谢无镜:“你吃吧。”
织愉:“我特意留给你吃的。以后树结果,你要省着点吃,我就不跟你抢了,偶尔吃两个就行。”
她捧着脸凑近他:“感动吗?”
谢无镜睨她,眼底有笑意。
织愉眼睛亮晶晶:“那今天给我两把荔枝,回去多给我种点荔枝树。”
谢无镜从芥子里取出一把荔枝,要她来接。
他手比织愉大得多。
织愉开心地伸出两只手来捧。
他手落下来,荔枝瞬间被他收回芥子里。
“啪”的一声,他的手掌拍在她掌心。
织愉收回手控诉地瞪他,一巴掌拍他发冠上,“谢无镜!”
“嗯。”
“我还没用早膳。”
织愉作出半死不活的样,向他伸出颤抖的手,“可怜可怜你那娇弱的妻吧。”
谢无镜拿出三颗荔枝放到她手上。
织愉:“不够,她很能吃。”
谢无镜:“她不是很娇弱?”
织愉:“娇弱,但能吃。”
谢无镜嘴角上扬,视线望向别处,“那……娇弱的妻吃肉吗?”
织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只灵兽正在不远处蹦跶。
织愉惊喜:“吃!”
吃了两天的果子充饥,她现在可馋肉了!
九霄太上应声而出,眨眼间,她要吃的肉倒地不起。
谢无镜先过去将灵兽肉收进芥子,回来继续给织愉牵马。
织愉问他:“不烤肉吗?”
谢无镜:“找到泉池边再烤。娇弱的妻不想沐浴吗?”
织愉欣悦地笑出声,手摸向谢无镜腰间,扯了扯,“要是能一边吃荔枝,一边沐浴,那就更好了。”
谢无镜瞧她一眼,给她剥了颗荔枝。
织愉低下头,将荔枝含进口中,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
无拘无束的快乐,宛若山间孩童。
织愉吃完荔枝,他伸手来接核,将核收好。
织愉回味着口中香甜,又开始想方设法从他手里套荔枝,一会儿指着远处的草问:“你看那个草间红果,它长得像不像荔枝?”
一会儿又仰头看天:“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块荔枝水晶糕?”
无论她说什么,谢无镜总有回应。
听着他们没营养的话,明心化厄不由得想起凡界的事。
那年谢无镜十二岁,还没遇到织愉,独自带着一刀一马闯荡江湖。
他们遇到了一个知书达理的樵夫,谢无镜顺手从狼群口中救下他。
为表感谢,樵夫请常年餐风露宿的谢无镜回他家吃一顿饭。
樵夫家简陋但干净,其夫人也清秀知礼。
两人都不似普通农户出身,一问才知:
樵夫曾是一甲进士,拜入京中大儒门下,前途无量。樵夫妻子则是樵夫家乡的小商户家小姐。
二人在樵夫还是童生时便相识。因种种坎坷,为长相厮守,背井离乡来到山中隐居。
那时谢无镜尚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少年,直言不讳地问:“有好日子不过,来山中粗茶淡饭,每日操劳,你们后悔吗?”
夫妻俩相视一笑,“待日后小侠客遇到一个人,你就会懂了。那人在何方,便是心之归处。即便清贫度日,也很幸福。怎会悔呢?”
那时谢无镜自认心的归处是刀,他要做天下第一的刀客。
手中有刀,他便能安心。
可他仍旧不认同他们。
江湖漂泊,即便有刀陪伴,心依旧没有归处。
那时明心化厄也不理解,并且对此嗤之以鼻。
家境如此贫寒,丈夫早出晚归,妻子在家操劳,哪里幸福?
可是他们的快乐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时时刻刻从心底漫出来的。
明心化厄不知怎的,一直记那对夫妻至今。
现在瞧着谢无镜与李织愉,它想起了那对夫妻。
虽仍旧无法理解,何为“心之归处,便是幸福”。
但它感觉谢无镜一向沉静深邃如海、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态,此刻仿佛化作了闲适的风。
那是一种它此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放松。
前方有波光粼粼,是泉池。
织愉坐在马背上激动地拍谢无镜,“我要下来。”
谢无镜将她抱下来,她脚步轻快的奔向泉池。
谢无镜不紧不慢地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待到了泉池边,她已在池边坐下,用手拨水。突然转过头,拿满是水的手弹了谢无镜满脸水珠。
谢无镜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在池边堆好篝火,架好烤肉,然后去到她身后。
织愉提防地面对他,双手防备在身前,怕他把她推下湖去似的,“你干嘛?”
明心化厄趴在一边啃草,不以为然地在心中吐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幼稚?
却见谢无镜弯下腰来,手从池中快速一掠,湿漉漉的手在她后颈弹了下。
冰凉水珠滑进衣裙里,织愉惊叫一声,瞪着眼睛撩起一大捧水去泼谢无镜。
谢无镜没用法术去挡,侧身躲开。但他离得太近,水还是溅湿了他的袍角。
织愉得意地笑。
谢无镜面露可惜,叹道:“我那娇弱的妻,今天恐怕没有荔枝吃了。”
“你威胁我?你竟敢威胁我?”
织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恐吓道:“不吃就不吃。谢无镜,从今天起,我不跟你说话了。”
明心化厄惊讶地瞪大马眼。
不是吧,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随后就见谢无镜拿了三颗荔枝送到织愉面前,“是我错了。”
织愉笑起来,松开他,接过荔枝跑到篝火边美滋滋地吃起来。
谢无镜在她身边坐下。
她吃得只剩一颗荔枝。
最后一颗荔枝剥好,她正要递到嘴边,瞥了眼谢无镜,把荔枝递给谢无镜。
谢无镜:“荔枝不多,你吃吧。”
织愉把荔枝压在他唇上:“你嘴巴碰到了,我不要了。”
他嘴角浅浅上扬,张嘴将荔枝吃下。
明心化厄无言,恍惚有种错觉:
谢无镜好像只是一名凡界的江湖刀客,李织愉也只是一名娇气的凡界姑娘。
飞升、大道、苍生,与他们无关。
而它,是凡界一匹普通的马。
在这里显得有点多余。
明心化厄酸溜溜地撇了撇马嘴。
空气中弥漫起肉的香气。
织愉与谢无镜将烤好的肉分食。
因还不到晚上,织愉觉得光天化日下,沐浴有点怪怪的,便不急着去。
她躺下,摸摸鼓鼓的小肚子,望着高远的天空,分外惬意,“谢无镜,我们不离开这里了好不好?这样,那些烦人的人和事都打扰不到我了。”
谢无镜在她身边躺下,双眸映出与她眼中相同的天空,“好。”
“你认真的吗?”织愉转眸看他。
她是开玩笑的。
“不是不可以。”谢无镜闭上眼,气息平稳而舒缓。
织愉:“不可以,这里灵气衰竭,撑不了多久。而且这里没有房子,没有床,也没有好吃的糕点。沐浴休息都不方便……”
她细数一大堆不好的地方,侧过身,手搭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怀念道:“我想回家了。”
谢无镜问:“尧光仙府吗?”
她声音透出困倦的拖沓:“嗯……”
谢无镜:“对你来说,尧光仙府是家?”
“你不认为是吗?”
谢无镜沉默片刻,“是。”
现在是了。
身旁传来的应答,是她缓慢平稳的呼吸。
她已经入睡。
暮晚时分。
织愉醒来,天色青黑,明月当空。
谢无镜不在身边,明心化厄正在一旁无聊地吃草。
她睡眠浅,睡了很久还是很累,惫懒地四处张望,“谢无镜。”
一旁的密林里传出谢无镜的声音:“在这儿。”
织愉循声走过去。
走近了,发现林边竟有用锦布围成的门帘。
她感到有趣,撩开门帘探头进去,“你在做……”
话音戛然而止。
帘内的光亮让她惊喜地睁大眼睛,雀跃地跑进去:“谢无镜,你什么时候弄的?”
这里就像一间小木屋。树枝藤条包围四周,有各色浅锦做遮挡。
数颗明珠错落有致地挂在树梢,像星辰落进了这不大的木屋里。
一张用薄被和软垫做成的吊床悬在两棵大树间。
更为粗壮的那棵树的另一边,还挂了一个快要完成的秋千。
谢无镜脱了儒雅矜贵的外袍,只穿内里修身的武服,正蹲在秋千旁,拿着九霄太上修整木板上凸起的小刺。
“你睡着之后,看到这里有几棵树围成了一方空间,就过来做了。”
织愉坐到吊床上,双脚悬空晃了晃,很舒服。
“你哪来这么多布?”
有些锦布还有点眼熟。
她捻起一块看,惊讶道:“你把你衣袍撕了,你之后穿什么?”
这些可都是法衣,每件都不低于仙品。
“我留了几件。”谢无镜认真地磨着木刺,“若乾元宗的人都死了,我们便在此住下。”
离开秘境前,有这么个小木屋住,确实很不错。总不能让她每日幕天席地。
织愉躺到吊床上,惬意地合上眼,又可惜地叹:“要是有糕点吃,有茶喝,就更舒服了。”
“我有茶。”
织愉嫌弃:“我才不喝你那个茶。”
谢无镜轻笑,站起身来,拍拍吊床上的织愉,“来试试。”
织愉立刻翻下吊床,坐到秋千上。
小木屋空间不大,秋千不能晃得幅度太大。
但她胆子也不大,玩这玩意儿嘛,就图个乐子。
让谢无镜推她晃了几下。她满意地站起来,叫谢无镜陪她去沐浴。
谢无镜随她走出木屋,将明心化厄收进灵兽袋。背对她在池边坐下。
他听得见,她脱下衣裙,摘下首饰,一步步踏入泉池中。
水流在她的撩拨下,发出清泠声响。
曾听过无数次的声音,在今日却骤然如一把烈火在下腹燃起。
带着猛烈的燎原之势,催发他的躁动。
谢无镜眉头紧了下,打坐默念净心经。
织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从池边上来,发现谢无镜竟然没给她收衣裙首饰,也没给她铺好垫子。
她扁着嘴踩在衣裙上,擦干净身子,穿上准备睡觉的薄裙,大步走向谢无镜。
“谢无镜,你在干什么?”
她在他面前停下,弯下腰把脸靠近他。
谢无镜睁开眼,她的脸近在咫尺。
早就该习以为常的距离,竟让他有片刻晃神。
织愉闻言,走过去和他一起收拾。
他动作很快,轮不到她做什么,他便已收拾完毕,问她:“吃烤肉吗?”
织愉摇头:“不吃,今晚早点休息。明天睡醒了再吃。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在这里玩。”
她走回小木屋,在吊床上躺下。
白日睡了太久,她此刻睡不着。拿出话本,一边翻看,一边思考:待会儿要怎么再骗谢无镜几个荔枝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