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竟将计就计、顺势谋反。
布置多年的暗线,一夕之间浮出水面。
原来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屈居人下。
这两道题,实际上都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但他傲慢无情的杀戮之道,显然不是应龙所愿看到的方向。
严格算来,他的作答,全错。
能否得到传承走出神冢,很悬。
他对织愉说的都是安慰她的话。就连此刻出现在她面前,也是强行从龙身化作人形。
衣袍包裹的躯体下,龙鳞都未能褪。
明心化厄听见谢无镜安抚织愉,“再过一道题就可以出去,这里很安全,也没有蛇,你不用害怕。”
织愉点点头,神态逐渐放松。
谢无镜将今日的果子与荔枝给她。
织愉问:“这是什么果?”
谢无镜:“应龙供果,不死树果。”
“吃了就不会死吗?”
“不能。不过其灵力充沛,功效甚多。”
“是这里拿的果子?树上长的吗?你要不要移一点带回去?”
“外界的环境,未必能供养它长出来。”
“试试嘛。”
织愉不以为意,把不死树果放进储物戒里。
“好。”谢无镜起身理袍,要走了。
织愉目送他离开。
明心化厄跟着他步入神玉长廊,很想说:不死树乃龙族圣树,天脉孕育,只有一棵。拔了放到外界,如果养不活就真的没了。
但看谢无镜的神态,他意已决。
目前这棵不死树还要养着织愉,他暂时不会拔。以后多半是要拔的。
明心化厄很为不死树哀叹。
谢无镜漠不关心地将一份不死树果和荔枝放进马鞍下的囊袋里,“如果明日我没去,把这份给她。不要擅自离开她身边。”
明心化厄听话地回到大殿去。
织愉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即便一个人待在大殿,过得也十分惬意。
她今天没吃不死树果,只吃了荔枝。
吃完又开始看她那些话本,看累了就睡。
今日许是亲眼见到谢无镜,悬着的心放下来,睡得比前几日沉,还做了个梦。
梦见,她成了名富户家的二小姐……
神冢地宫中心。
巨大的主冢之中,第三道题开始了。
这次,谢无镜忘却自身,投身成一名清心寡欲的道士——
他自小随师父生活在深山的化一观中。此观很小,鲜有人知。
他与师父生活清贫,日常只有修行。
师父一再教导他要静心、静心。
世间没有可让他心生波澜之物,静心对他只是寻常事。
十七岁,师父羽化登仙。
他独自生活,开始自己去山下为人做法事,补给吃穿用度。
这一年,他的名气逐渐大了起来。因此被不少城中达官显贵奉为上宾。
年中的一天深夜,陵安城中第一富户李府急忙派人请他下山。
说是府中二小姐被男鬼纠缠,乞巧节要来将她带走。
可二小姐已被宫中那位看中,秋后就要被接入宫中。请他务必不要声张,救下小姐
谢无镜做的法事多是红白之事。
他认定世间无鬼,却还是前去。
见了李二小姐才知,不是有鬼,而是她装神弄鬼。
李二小姐脸上扑了粉,瞧着憔悴苍白,却仍难掩如花娇妍之姿。
待李府上下都被请出去。
谢无镜戳穿了她,让她自己同李老爷解释。
他收拾东西要走,谁知李二小姐鞋也不穿就急急忙忙地跑下床拉住他。
她莹润白嫩的脚趾泛着粉,在摇晃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谢无镜低垂着眼,恰看个真切。
这时代女子的脚如身子一般私密。
可他却不知避讳般,没有移开视线。
他抽手。
李二小姐连忙将他的手臂紧紧抱在怀中,声如莺啼,祈求:“我不想进宫,求小道长帮我。”
“如何帮你?”
“就说我命中带煞,进宫会冲撞贵人。到时不仅连累贵人,全家上下都没好下场。”
“二小姐慎言。”
少女柔软的身子挤他的手臂,他却无动于衷。
来时李老爷已经将李二小姐的生辰八字给过他,谢无镜用力抽手,“小姐命格贵不可言,适合入宫。”
说罢,他信步往外走。
李二小姐追着他拉扯:“不要管那些命格,你就和我父亲按我说的讲,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五千两。”谢无镜停步问她,“你有吗?”
若是受宠的正儿八经李家小姐,把头面首饰佩饰卖卖,能凑。
但李二小姐不是。
若非踏青时被嫡小姐欺负,要她扮丫鬟去伺候别人,误打误撞被宫里那位看上,她在李府过得日子比下人还惨。
“我以后会有的,到时我双倍给你。”
李二小姐随口说大话,一双水眸乞怜地望着他,“小道长,帮帮我。”
“那便以后再说。”
谢无镜再度抽手,只是这次却没能抽出来。
直到李二小姐自己放开他,怨怼地瞪他。
他问她:“就算我按你的心意说了,你父亲不肯放弃宫中的荣华富贵,必会请别人再来帮你看。到时你能给出几个五千两?”
李二小姐红了眼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他:“那你放我走吧?就说要带我去观里静养,去了道观后放我走。”
十七岁的小道士,自己下山还不到一年。
但他聪慧,心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他也要被迫和她一起逃跑,离开陵安城,离开那生活了十七年的道观。
他沉默。
李二小姐见有希望,手顺着他手臂摸到他的手,紧紧握着他,像猫儿一样把脸贴到他掌心:“小道长,帮帮我。”
他沉默许久,终于道:“好。”
他虽出山不久,但因做了几个老道士没做好的法事,很有威信。
他说李二小姐必须要去道观,李老爷立刻连夜派了许多家丁丫鬟,抬着李二小姐上了山。
安排李家下人住下第二日,谢无镜就药倒了他们,趁夜带着李二小姐直接翻山出城。
然天不遂人愿。
李老爷不放心,这夜派人来看小姐,恰好发现,立即派人捉拿。
娇弱的小姐走得慢,小道士也无法以一敌众。
天不亮,小姐就被堵住哭喊的嘴,被带回李府。
小姐还要进宫,当世道士都清修,不得娶妻。二人这般私逃之事,说出去实在骇人听闻。
李府不敢声张,将小道士打死丢乱葬岗了事。
然而小道士没死。两日后醒来,已听闻李家二小姐已被送往京城,要从京城姑家入宫。
李家坏了他的名声,他无法再在陵安城待下去。
上山从已被打砸成废墟的道观里翻出能用的东西,收拾收拾往其他城去。
此后五年,他拜入江南名观真一观。
观主说他命数不凡,心性沉静,道途无量,因此对他甚为赏识。
在观主羽化后他承接衣钵成了新观主,也断断续续听闻着李二小姐的事。
她已入宫,如今成了贵妃,独得皇上恩宠。
只是性情娇纵跋扈,贪图享乐。皇上为她修行宫避暑,从南海运珊瑚运珍珠,今年还带她出宫巡游江南。
正是边关战乱,粮饷吃紧之时。
她如此骄奢淫逸,惹得民间朝堂都对她骂声一片,说此等妖妃定要亡国。
谢无镜只当是旁人事,与他无关,从不过心。
直到皇上带着她来道观拜访。
他瞧着她从轿里走出来,莲步款款,容颜娇艳。
那一刻,过往听到的种种,还有那个带着她私逃的夜晚,突然都历历在目。
因他名声远扬,当朝信奉道教。皇上对他颇为尊敬,要在观中住上几天,请他点拨。
谢无镜答应。
待为他们安排好厢房,请道童帮他们安置,心情已归平静。
只是入了夜,房门被敲响。
皇上的贵妃竟推开他的门,在烛火摇晃中凝望他,“小道长,对不起,当年是我害了你。”
他道:“我如今很好。娘娘看起来也很好。”
曾经的李二小姐,如今的瑜贵妃走向他,坐在他脚踏上,手搭着他打坐的腿,半仰纤颈,眉眼哀戚,“我不好。”
谢无镜:“皇上很宠爱你。”
织愉:“他若真宠爱我,今夜我又如何能来找你?”
谢无镜不语。
“他视我为玩物,高兴了便哄一哄,腻了就丢掉。如今,快到腻的时候了。”
织愉姿态纤弱惹人怜,“待我彻底失了圣宠,后宫之中,朝堂之上,多的是人想要我死。”
“小道长,我该怎么办?”她眼眶泛红。
“你问我,我又能如何?”
谢无镜拨开她的手,下床背对她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苦茶。
织愉款款走到他身后,半伏下身来,吐息若莲,落在他耳后,“小道长,你五年就能成为江南第一道观的观主。世人皆说你是天赋异禀,得前观主赏识。但我知,你一定是有自己的办法。”
她染了蔻丹的手轻柔地放在他肩头摩挲。
谢无镜心绪翻涌,生出一股无名恼意,一口饮尽凉茶强压烦躁。
他淡声道:“边关战乱,你不该如此穷奢极欲,挤压粮饷,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否则还有活路。”
织愉很是委屈,扶着他的肩在他身边坐下,“我不过是纵情享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动得了粮饷?吃喝玩乐,金银首饰,单凭我娘家李府就供得起,又哪里动得了国库?”
“百姓都说是为我建行宫,我不信道长不知,建行宫是肥了谁的口袋,又是谁在提议,谁拍板决定的。这些事我都管不了,更何况军饷?”
谢无镜默然。
织愉眼底泪光涟涟:“百姓不知,怪我无妨。道长既知,为何怪我?”
谢无镜别过脸去:“是我失态说错了话,娘娘请回。”
织愉拉住他的衣袍,“我的娘家,只知道借我的势捞银子,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们对我不好,我不想管他们,却没有能力甩开他们。”
“如今我听闻李家小弟犯了重罪已被抓住把柄,待我回京,告状的折子就要呈给皇上,谁也帮不了我。道长若不帮我,待回京,便是我的死期。”
“小道长,帮帮我吧。”
她的祈求,一如五年前。
谢无镜合眼,问她:“为何找我?”
织愉竟坐到他腿上,依偎在他胸膛:“五年来一直想找你,可惜久居深宫,没有机会。此次皇上带我来江南,我就说要来这道观拜一拜。”
谢无镜不动如山,既不推开她,也不拥住她。
织愉拿不准他的心思,纤细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仰脸将红唇贴近他的唇,“我特意来拜你,小道长。”
他侧过脸去,染着口脂的唇从他脸上擦过。
织愉怔了怔,泄气地松开他站起来,“我明白道长的意思了。今日之事,还请道长忘记,是我荒唐了。”
谢无镜不看她,眸色深沉:“国师年迈,恐撑不了多久,皇上需要一位新国师。你先回去。”
织愉闻言,喜上眉梢,笑盈盈地抱他一下,“多谢小道长。”
她得偿所愿,脚步轻快地踩着夜色离开。
谢无镜将门锁上,瞧着铜镜里,脸上一道口脂印,自唇角吻到脸颊。
他用指腹擦拭那道口脂印,口脂却在他冷白的面颊上晕成一片红。
沾染了红的指尖,被他含入口中。
馥郁芳香在舌尖漫开。
谢无镜回想起师父的教诲——静心、静心。
时隔五年,他再次感受到:
静心,或许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心欲静,而情不止。
三日后,皇上离开真一观。
在驿站整顿队伍,准备启程回京。
在出发前夜,却突发恶疾,随行太医及城中名医无一人能治。
城中大夫为保命,向皇上推荐慈琅道长。
谢无镜因此被请来驿站。
不到三日,皇上病愈。
无人知晓,谢无镜同皇上治病的三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是待启程回京时,皇上对他甚是依赖,极力邀他同行。
帝王盛情难却,他便顺势舍下真一观,将观主之位传给其他弟子。
一入京,所遇的情况便如织愉所诉:
李家闯了大祸,皇上对她的宠爱也已消退。
但他陪同在皇上身侧,为皇上调理身子的同时,帮织愉与李家撇清了关系,抄了李家满门。
抄家的银子填补国库,为皇上解决了粮饷紧缺一事。
织愉故作深明大义,不怨不恨。甚至吃斋念佛,行善布施,为边关将士祈福。
这样清心寡欲的日子足足持续半年,直到老国师病重退位,谢无镜当上新国师,才结束。
就在她当苦行僧的日子里,皇上有了新宠,后宫与朝堂的矛头转向新妃。
边关大捷,谢无镜提了她祈福一事,民间对她的口诛笔伐也成了赞颂。
这半年来,谢无镜与她几乎没碰过几次面。
织愉如今没了性命之忧,他与她就更没有来往的理由。
因他功绩出众,又总有皇上需要的良方。
皇上对他越发依赖,逐渐沉迷于各种丹药。
谢无镜依旧心无波澜地做着他的国师,只是手中权势越来越重。
两年后,几乎到了在御书房代皇上打理朝政的地步。
而皇上在哪儿呢?
皇上服着丹药,在后宫尽情享乐。
朝臣弹劾谢无镜。
可他一不贪污银饷,二不欺男霸女。
身为国师,日子过得和清贫道士无异。
朝政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边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只空口说他把持朝政,皇上根本听不进去。
谢无镜对这些人的敌意也并不在乎。
当官的,少有干净的。自己干净,亲族之内也总有不干净的。
他处理那些与他为敌之人的手段,总是很利落。
心也好,生活也好,似乎都渐渐平静。
可年初,宫宴结束后,他又遇到她。
她穿着贵妃服制的宫裙,邀他一谈。
谢无镜漠然拒绝:“时间不早,不合礼数。若有事,明天白日娘娘可递帖。”
织愉不大高兴:“可是有些话,只有夜里谈才合适。”
谢无镜默然须臾,终是应允。
他如今在宫中也有住处。有时皇上深夜求丹求开解,他便会住在那里。
织愉从小路同他前往。
路上不免碰到巡逻侍卫或来往宫侍,只是他们都不敢多看。
织愉调侃:“国师好威风,这朝堂后宫,如今都听您的话了。”
谢无镜不语。
直至进了他住的清安殿宫,他请织愉在待客的茶室坐下,“娘娘找我何事?”
织愉委屈:“你不知吗?”
谢无镜沉默饮茶。
织愉沉不住气:“自三年前回宫后,皇上再没来过我宫中。是何原因,你不知吗?”
谢无镜:“人总要有取舍。娘娘想活,就不该再贪图荣华富贵。更何况娘娘已是贵妃,即便没有皇上恩宠,宫中也不会怠慢。”
织愉不满:“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不能再享荣华富贵?是贵妃又如何,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宫中人最会的就是踩高捧低?”
“我如今没有母家撑腰,空有贵妃头衔,没有恩宠,还不如不当这个贵妃。也好过被人怠慢,受人耻笑。”
织愉抽泣,“我忍了这么久,我也想就这么过下去。可我已经享受过玉盘珍馐,如何能受得了穷困潦倒?”
谢无镜胸腔里涌起一股无名躁意。
他眉头微紧:“所以,你又要如何?”
织愉被他威严语气吓得一惊,拧着帕子柔声问:“你生气了?”
“没有。”
“你后悔认识我了?”
“没有。”
织愉起身,绕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我并非一定要皇上宠幸。”
谢无镜闭了闭眼。
织愉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我只是不想宫人欺负我。今日宴上,你也看到了,我身为贵妃,却被安排在下座。吃喝规制,皆为下品。”
她带着他的手,在她衣上、发上轻抚,“我这身衣裙首饰,都是旧的了。”
绵软的身体、柔软的发丝,如流水从指尖划过。
谢无镜收手,“明日会有内务府会派人去你宫中,你要什么,同他们说。”
织愉顿时笑了起来:“小道长,多谢你。”
她眼波流转,再向他伸出手。
谢无镜已站起来避开她。
她一怔,“小道长,你厌我了?”
“没有。”
“你有别的心仪女子了?”
谢无镜倏然眼眸沉沉地凝望她,眼底藏着愠怒,“利用,也要有底线。”
“你是说我利用你?”织愉一双杏眸圆瞪。
谢无镜不与她争辩,“夜深了,娘娘既已如愿以偿,请离开吧。”
织愉气恼地站起来,“这两年多,你从没来找过我。你焉知我对你没有情?”
谢无镜瞳眸颤了颤,怒意被她生气的话语撞散。
织愉摔袖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就被用力地拉了回去。
她踉跄一步,差点撞到谢无镜身上。
谢无镜沉声问:“你说的话,当真?”
织愉故意气他:“真真假假,你不都是明知我利用你,仍旧心甘情愿为我做事吗?”
“我倒是怀疑你对我是否有过情?若有情,为何如今权势滔天,也不曾关照于我?”
谢无镜盯着她的双眼,紧紧攥住她手腕。
织愉也望着他流露出的阴翳,恍然大悟地笑:“啊,我知道了。因为你过得不开心,所以也不想让对你毫无情意,只有利用的我过得好是不是?”
“小道长,你比我以为的还要狠心。”
她轻声埋怨,挣脱开他的手。
他没有强留她。
织愉被他放开的双手,却慢慢攀上他的胸膛,“小道长,低头。”
她幽幽视线,落在他唇上。
那双两年多前差点吻到他的唇,今日终于无关利用地送到他唇边。
只是未等触碰到,一切便如梦幻泡影。
谢无镜神智恍惚了下。
待清醒时,就看到她已只着小衣,躺在他身边。
天已蒙蒙亮。
可昨晚发生的事,谢无镜脑子里只是有个认知。
画面,记忆,感触……这些东西,通通没有。
谢无镜仔细回忆,依旧一片空白。
他注视她微启的红唇,缓缓靠近。
未等触碰到,她醒了过来,虚睁着眼向外望,“我得回去了。”
谢无镜直起身子。
她起床穿衣。
谢无镜盯着她在昏暗中窈窕的身姿,“你日后如何打算?”
织愉微愣,回头讶异地提醒他,“我是贵妃,能如何?”
谢无镜眉头紧皱:“你我的关系,要一直见不得光?”
织愉为难:“我也不想。”
谢无镜:“跟我走,离开这里。”
织愉仍旧为难:“可是,我……”
谢无镜冷了脸,戳穿她的心思:“你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锦衣玉食。”
织愉心虚不回答,径直往外走,“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走到门口,回身对他笑:“我走了。”
却见他坐在黑暗中,不似那清净无尘的道士,倒似个黄泉里爬出来的阴毒恶鬼,死死盯着她。
织愉有点害怕,“你总不能杀了皇上……”
谢无镜没说话。
织愉心头一惊,开门快步离开。
他独自在屋内静坐许久。
直至天光大亮。
那之后没多久,皇上病了。
织愉担惊受怕地来找他:“你做的?”
谢无镜叫她回去做她的贵妃。
那晚的事,他就当从未发生过。
如此,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她。
织愉安心地拍了拍胸口,思索片刻,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也没同他说,转身离去。
皇上的病情每况愈下,谢无镜越发独断专行地把持朝政,引得朝臣大为不满。
在皇上驾崩后,他更是雷厉风行地将一名由宫女生出的小皇子记到瑜贵妃名下,扶持小皇子登基。
就在朝臣都以为他要挟幼帝以令群臣之际,他却逐渐放权,几次三番举荐与他一向不对付的良将忠臣。
他是孤党,谁也不知他在盘算什么。都心惊胆战地猜疑,他是否在谋划更可怕的计划。
两年后,政局稳固,边关安定。
那些良将忠臣逐渐对他改观,他却辞官离开。
此举无疑震惊朝堂与民间。
但他意已决,无论谁打听、谁劝阻,都无动于衷。
民间百姓都赞颂他:
多半是早就算出先帝荒唐无能,这才入世救国。待先帝去了,江山移交给新帝,他安了心,便决意归隐。
那些忠良敌党也揣测:
他将没有母族挟持的新帝,交给吃斋念佛、早已改邪归正的贵妃,或许真是在为天下百姓谋划。
他离开京城前几日,国师府门口络绎不绝,皆为忠良之臣前来送别。
他不计前嫌,对他们以礼相待,又赢得一番赞颂。
临行前夜,已成太后的瑜贵妃大办宴席为他送行。
他几乎从不饮酒,今日却在宴上喝到人人都能看出醉意。
待酒阑人散,太后请宫侍扶他去他从前住的清安殿休息。
他道:“我有话想与娘娘说。”
织愉不疑有他,带他去了她如今住的慈安宫。
宫中堆金积玉,富丽精巧。宫人对她的照顾也无不用心。她要坐就知道垫软垫,伸手就知道奉茶。
谢无镜凝望她。
织愉五味杂陈,叫宫人下去。殿中只留她与谢无镜。
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他面前,欠身行礼,真心感恩:“多谢你。”
谢无镜醉眼朦胧:“你对我,可有过一丝真心?”
织愉抬眸,双眼秋波盈盈,欲语还休。
谢无镜讽刺地轻笑一声。
她忙道:“有的。”
谢无镜抿了口茶。上等的顾渚紫笋,兰香馥郁,入口甘甜,流入喉肠却是苦的。
织愉低垂眉眼,神态仿佛回到十六岁那年,轻声絮语:“有的,只是……天不遂人愿。”
谢无镜放下茶盏,迷蒙地望着她,“你过来。”
织愉略有迟疑。
他道:“你过来,我不伤你。”
织愉思忖须臾,这才走近他。
他突然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按坐在他腿上。
她吓得双手推拒在他身前,立刻要起身。
他圈禁着她不许她动,“明日我便离开,再也不会回京。”
织愉愣了愣,抗拒的手慢慢放松,搭上了他的肩。
谢无镜对着她的红唇,缓缓低下头。手掌在她腰际摩挲,解开她的腰带。
“此生是我负你。若有来世,再与你做夫妻,定当不离不弃。”
她顺从地闭上双眼,如花展露娇嫩花蕊般等人垂怜。
然而唇齿即将相接的刹那,谢无镜只觉一阵恍惚。
再次睁开眼,他已脱了外袍睡在她床上。
她只着里衣,在他身边安眠。
谢无镜细细回想昨夜,记忆停留在他吻上她之前。
谢无镜闭了闭眼,穿袍离去。
他离京后,回了陵安城,回到已杂草丛生,成为断垣残壁的归一观。
他重修道观,从此在山中清修。
后来边疆战起,他才再次离开陵安城。余生都在边疆救死扶伤,直至为治理瘟疫、染疫死在疆城中。
幻境结束。
谢无镜缓缓睁开眼。
盘踞在天坑中散发出金芒的巨型龙骨道:“谢无镜,三道题已答,你自认如何?”
谢无镜态度谦逊:“请指教。”
应龙:“为僧,便应以佛法普度众生。为儒,便应以儒理治家国、平天下。为道,便应以为道之道,静心修行,或入世救苍生。”
“你前两道题的解答,缺乏慈悲仁爱,不能做到视苍生为己任。漠然无情,睚眦必报,傲世轻物。”
谢无镜颔首。
应龙:“你第三道题的解答,虽合乎道法,太平时避世,战乱时入世。但你太重私情,险些为了一女子,行差踏错。”
“好在,你及时醒悟。”
谢无镜:“晚辈修行尚有不足,恐不能胜任前辈所留传承。故晚辈想请前辈指条明路,放晚辈离开。”
应龙沉吟,问:“你可知应龙为何?”
谢无镜:“创世之祖,众神之师。”
应龙:“吾之传承,你不要?”
谢无镜:“晚辈还需历练,前辈可将机缘留给有缘人。”
“唯有龙族能承接龙族传承。当今世上除了你,已无人能承接此等机缘。”应龙道,“你尚有谦逊自省之心,如此便够了。”
墓室中,龙骨上的金芒如星辰漂浮。
谢无镜端坐,静待金芒落于他身,不骄不躁。
应龙颇为满意:“取走神冢中的神族遗物,神冢自会消失,结界出口自现。神族遗物,皆在冢门大殿。”
谢无镜了然,起身拂袍:“告辞。”
他恢复淡漠的语气令应龙怔然,凝视他须臾后,骨骼开始发出阵阵鸣响,“谢无镜,你骗吾!”
谢无镜充耳不闻。
待他快要走出冢门,应龙这才认命般,长叹一声:“第三道题中,你是何时察觉到一切皆是虚幻的?”
谢无镜停步,龙骨逐渐崩塌的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你不该引她入幻境。”
应龙:“谢无镜,你乃神族应龙遗脉,你当知,苍生才是你的责任。”
谢无镜:“我并非神族,只是仙极之体。虽与神体只差一步,却不再是神。不过空有一身应龙血脉,一副应龙真身。”
应龙:“你已拿回神族传承,只要你心归大道,终有一日,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