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井揉了把脸,“葬在了裂谷里。”
低低的啜泣声在房间里响起,压抑又克制,阮雾死死咬着唇瓣,暗红色的血染满整个唇瓣,面容苍白,唇色艳丽,眼神凄厉,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一样。
“那红十字会的那些孩子呢。”
“无一生还。”
她泣不成声的开口,“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
“因为这是非洲。”生命是最不值得怜悯的东西。
她情绪逐渐激动,暴躁,剧烈的挣扎让好不容易不在感染的伤口泛出血丝,陈井咬着牙根从瓷盘里拿过镇定剂给她打了一针。她渐渐平息,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嘴唇翕动,但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陈井扯过凳子在她身边坐下,疲惫而缓慢的声音在静谧的病房内响起,“Mia的前男友曾经也是MSF的成员,是感染了埃博拉然后私自被苏丹军队的长官,送到了南苏丹。”
“最后奄奄一息的被扔进了大裂谷,把Mia葬在那,也算是圆满。”
阮雾听到这番话之后,突然懂了Mia眼里的悲戚从何而来。
她小声呜咽,“可是,如果不是我,她能活下来。”
“阮雾,对她而言,死亡才是解脱。她选择让你活下来,一定是她觉得你的存在是让她觉得不会感到遗憾的事。如果是她活了下来,她要背负着你的死亡,背负着她爱人的死亡还有随时可能会面对死亡的她,你觉得她会开心吗?”陈井企图用自己的思维去劝解她,他觉得早晚会追随爱人去的Mia是无法被拯救的,而不那么枯萎的阮雾还有一丝生机。
“可我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去选择吗?”她不停抽噎,身体小幅度的抖动,生了锈的铁病床不停响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是你选择死亡,而是活着选择了你。”陈井慢慢踱步往病房外走,“如果想不开,那就一直困在非洲,如果想开了,就去裂谷看看她,我们还有一个周就要启程去尼日利亚。”
“她爱人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大半生都渴望非洲和平,如果你过意不去,那就替Mia帮他守着非洲。”
阮雾恢复的很快,认真吃药,努力配合,在离开埃塞境内的前一天,她开口对陈井道,“带我去看看Mia吧。”
陈井笑了笑,“想开了?”
她没回话,不是想开了,是她想明白为什么Mia说没有什么能横跨生死了,因为即便是生死也不能跨越生死。梗在她心头的刺依然还在,Mia和rosine的死亡还有京港的是是非非全都成了她心甘情愿困在非洲的理由。是她给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笼。
作者有话说:
肥章掉落!已经恶补好多天的非洲地理呜呜
◎再遇。◎
一晃, 阮雾已经在尼日利亚呆了小半年了,原先的副队和爱人准备去旅行结婚,阮雾接替了副队的位置。
自从Mia走后, 她又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眼神总是灰蒙蒙的,偶尔会落泪, 她的感官开始变钝, 变得除了对手术以外的事全都漠视。她开始刻意减少和京港的联系, 一句又一句的忙当做搪塞他们的借口, 舒窈的订婚照漂洋过海的寄给了她,大院的孩子都站在他们两个旁边, 西装革履,秦知聿也在,他周围被空了两个座位, 上面歪歪扭扭的被舒窈画上了张南和阮雾的简笔人物。
照片背后是舒窈亲手写下的字,【小南哥保家卫国我能理解!!!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请个假飞回来看看我!!非洲就这么缺你一个医生吗??? 】字里行间透露出舒窈的怒气,正当阮雾想把照片收起来的时候, 角落里小小的“Y”被他看见了,字迹和刻在lighter上的别无二致,是他写的。
尼日利亚前不久刚刚结束□□,陈井不幸受伤, 阮雾亲自带着救援队去给医院增添人手, 其他国家的维和部队也在医院旁边驻扎。途径门诊的时候, 一位高高瘦瘦的英国军人看着阮雾清冷的侧脸晃了晃神, 他上前抓住阮雾的胳膊, 急匆匆开口, “你的哥哥在找你, 已经很久了。”
阮雾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人赶紧先去手术室准备着,随即停下脚步轻声开口,“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哥哥。”
徒留英国军人看着阮雾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分明和照片上的人长的一模一样。
等陈井的伤无大碍之后,他们从尼日利亚辗转回了苏丹。
首都喀土穆扑面而来的热浪让阮雾赶忙从包里翻出披肩,彼时喀土穆正值夏日,热风不断席卷着整个苏丹,撒哈拉沙漠也蠢蠢欲动,整个地表被薄薄覆盖了一层细沙。
苏丹的接待员开了两辆车,制冷空调许是被四十度的高温烫的功能短暂失效,制冷风口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风轻轻一吹,卷起迷眼呛鼻的黄土,苏丹治安比南苏丹要好很多,街边小贩数不胜数。
饶是在机场有了心里准备,当阮雾从荫蔽的车厢内走下来的时候,还是被苏丹的炎热烫的胸口发闷。她拖着笨重的箱子往宿舍走去,打开在尼日利亚买好的小风扇正对着出了薄汗的额头吹,白皙微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停的舔着唇。
风扇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她忍无可忍端着洗漱用品径直去了浴室,刚冲完凉水澡就被陈井拉去喝冰啤酒,说是驻扎在隔壁的维和部队听说他们这有两个中国医生才送的。
一天的颠簸加上冲凉水澡还有熬夜喝冰啤酒的放纵结果就是当天夜里,阮雾发起了高烧。除了胸口中枪那次,这是来非洲以来第二次生病。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折磨的阮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大病初愈过后更看不出什么波澜。
陈井队长的姿态放的很正,大手一挥把阮雾的医药箱给没收了,让她什么时候恢复到生病前的体重什么时候给她分配工作,阮雾反驳了几句,结果陈井更加义正言辞,说她身为医生更得遵医嘱。
张南驾着越野车刚从南苏丹回来,那边几个帮派分子愈发猖獗,吵着闹着要推翻南苏丹的政权企图再次掀起战争,张南跟上级打了报告又和南苏丹的当权人接洽过后,自己一个人摸着枪就端了他们的老窝。
车子刚开回基地,张南张罗着几个新入职的新兵蛋子从后备箱里搬出来他从南苏丹带回来的“粮食”,在苏丹的维和部队比不上在国内的部队,国际补给经常不给力,好在张南有个有钱的发小,年年大笔大笔的钱往张南卡上走,让张南帮着改善改善伙食,也多走几个店,尽量能早点找到满满。舒窈的嘴难得的紧,付清允好几次把人灌得都不省人事了要么就是在床上趁舒窈意乱情迷的时候,总能冷不丁的问上一句满满到底在哪。一次两次的舒窈就开始起了疑心,背着他连手机密码都换了,还多弄了个备用机,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他看着新兵们把东西都运回了后厨之后径直往二楼去找宋总队长述职,穿着军绿色迷彩衣的高大男人,面带冷峻正经严肃的描述南苏丹的政况。
宋队长听完张南的述职报告,面露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的直点头,“小南,一晃你都来队里快两年了,很快维和部队就要开始新的轮换了,你已经连续两年都参与非洲的维和行动,我的意思是,可以调回军区了,你的履历足够丰富了,现在调回去,少校的军衔加试练特种部队,总比每天在边境线来的贡献更多,军区那边可是几次三番的和我要人了。”
张南站的笔直,端正的敬了个礼,“多谢宋队好意,您知道我来非洲的目的,找不到妹妹,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宋队长止不住的摇头,抿了抿嘴背过手怒骂,“你怎么这么倔!他阮明嘉的闺女能让你说找就能找到?”
“非洲就这么大点地方,只要她不走,总能遇见。”张南冲宋队长咧嘴笑了笑,然后脚下打了个转往食堂去打饭了。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张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着米饭,身边突然坐下了个今年刚入伍的新兵,叫刘成,惯会抖机灵。
“张队,你知不知道咱们隔壁红十字会来了一批从尼日利亚的医生,里边有个中国女医生,特漂亮。”刘成竖起大拇指,滔滔不绝的和张南描述着他去救援队送东西的事。
张南斜睨了他一眼,端起水杯长眉一凛,“你见过?”
“没啊。”刘成大言不惭的开口,他脱下黏的发腻的短袖,露着上背,“我去的时候人家小阮医生在宿舍休息呢,我听他们队里说,特漂亮!”
张南冷不丁听到“阮”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直觉,他肯定那就是她。长得漂亮还姓阮的中国医生,除了阮雾还能有谁。
他匆匆撂下一句,“饭盘替我吃干净,我有事,帮我给老宋请个假。”然后飞快的向隔壁跑,连车都忘了开。
虽然说驻扎军营在红十字会的隔壁,但是苏丹成型的高大建筑极少,张南一路跑过去也顾不上距离有点远的事。黑色军靴步伐极快,沉重的落在铺满黄土的地面,振起一片雾蒙蒙的灰尘。
不远处是大片的荒漠,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烤的人口干舌燥,零星散落在街道两旁的树光秃秃的,张南顾不上自己踉跄的脚步,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十字会大楼,坚定的迈着步伐往里走,空旷的院子里时不时路过的几个志愿者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
拿着文件路过的陈井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站在院子正中央肩膀落拓的男人,认出了他肩膀上的国徽,于是主动向前搭话,“同志,找人?”
张南面上尽是犹豫,身姿挺拔,细看微微发颤,思虑再三他轻阖上眼,紧张的吞咽了好几下喉咙,“请问,你们这有一个叫阮雾的中国医生吗?”
他不敢睁眼,等待陈井回答的那几秒,漫长的像是过了好几年,直到听见带着肯定的一声“嗯”,张南激动地伸手握住陈井的肩膀,语无伦次,“满满,哦不,阮雾,她在哪?”
话必,他又不太相信这是真的,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指着阮雾的照片再一次向陈井确认,“是她吗?”
“是。”陈井疑惑的看着一直眨着眼的陌生男人,再次发问,“请问您是她什么人?”
张南反应还慢半拍,耳边不停回荡着陈井肯定的声音,他努力深呼吸的几下,嗓音微哑,“她在这吗?”
“不在,她在河边,你去土堤岛找她吧。”
来自乌干达的白尼罗河与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在此交汇,青色大河和泛着铁锈红的大河在日落下奔腾不息,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条大河又在经过苏丹的喀土穆时诡异的杂糅成一条孕育成滋养大半个撒哈拉沙漠的尼罗河。
阮雾坐在河堤边,热风把她绑在脑后的头发吹散,脚边的岩石块上搭着Mia给她买的那条宝蓝色的披肩。她只着单薄的米色长裙,薄薄的烟雾从她鼻息间飘扬出,而后又被风吹散。
张南开着陈井借给他的车到了土堤岛,荒凉的河堤边无人问津,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他就看到坐在岩石块上吸烟的阮雾。
他步子迈的极慢,一步一个脚印,像滚滚而流的尼罗河一般,越过沙漠、岩石、丛林、瀑布。他跨过尼日利亚、南苏丹、索马里、埃塞,最终到达苏丹。
张南站在阮雾斜后方之时,她指间的烟刚刚燃烧殆尽。像青白尼罗河的终点终于汇成尼罗河的起点一样。
他艰难的从嗓子里喊出她的名字,声音极轻,像要被风吹散一样。
“满满。”
阮雾掰开烟盒的动作一顿,自嘲的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故人的声音,她垂下眼帘,继续拿起岩礁石旁的火机,神色落寞的想着自己今天晚上怎么才能从陈井哪里坑来几颗安定。自从她病后,陈井不仅没收了她的医药箱,还把她的所有安定搜刮干净。大有逼她脱离药物控制的意味。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哀笑,“满满。”
阮雾不可置信的转过身子,指间的烟失去重力,掉落在青色大河中,而后被冲走。在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如松落拓的八尺男儿眼底猩红一片,鼻尖眼角酸涩的不得了。
“小南哥。”她喃喃的喊出他的名字,努力把低仄的情绪调整正常,极力想要把下弯的嘴角上挑,眼睛茫然带涩。千转万回之后,她颓败的垮下肩膀,慢慢的站起身子。
张南在边境两年,又在军区部队三年,她脸上的表情带着迷蒙暗涌,赤道的热浪一波波打在他们身上,以前总是弯弯带着水气的眼睛像枯涸的老井慢慢透出糜烂。双颊凹陷,微微带旧的裙子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锁骨嶙峋,像是下一秒就会倒塌在带风的日落下。
她一点也不好,张南的第一直觉。
“哎!”张南随手抹了一把泪,重重的应了一声,旋即上前把人抱紧,硌的人生疼。
“瘦了,也黑了。”他的泪掉落在阮雾的肩窝处,烫在阮雾的心间,他关心的话语像压断树枝的积雪,让她强撑半年的固执裂痕般般。
日落西沉,夜幕降临,阮雾就这么坐在张南身边,沉默的看着他一支接一支的吸烟。
河堤边的凉风阵阵吹来,阮雾瑟缩了一下肩膀,拿起披肩微微抖动了一下,“我饿了,小南哥。”
冷不丁听到她喊饿,张南的眼眶又烫的厉害,熟悉的话语,熟悉的人,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好似他们还一直生活在京港。他仰起脖颈,硬挤出一抹笑,“走,小南哥带你去吃饭。”
回营地的路上,张南不停的打着电话。
“刘成,赶紧让后厨的火生起来,把我前几天从外面弄的那些海鲜都让老班长做起来,怎么好吃怎么弄,还有压箱底的山货,都给我做了。”
“老宋在不在?不在?那正好,又省了一口粮食。”
......
阮雾看着张南不停的来回张罗,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有好几次她鼓起勇气想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她垂下眼帘,握着手心里的打火机裹着湿意,又转眸看向手腕上褪了色的红绳还有戒指,暗自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带个包出来,随处可见的旧东西像是明晃晃的昭告她旧情难忘一样。
她动作极慢的把打火机掩盖在长裙之下,又极快的瞥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张南,确认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为了以防万一,阮雾把左手别在背后,快速抠下戒指和红绳,连同那只火机,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张南握着方向盘,余光里看见她的小动作,哑然失笑,心情愉悦的不得了,想着等晚上就给他们挨个打电话通知他们。
下车后,阮雾把手心里的东西卷进披肩里,跟在张南身后走进了军区食堂。
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满满当当的中国菜,全是阮雾爱吃的。
张南手下不停的给阮雾剥虾,给螃蟹掀盖,“这边的海鲜也就凑活,等你回家,哥给你把曲海的海鲜翻个底朝天。”
已经近七年没有吃过正宗中国菜了,阮雾的吃相不似从前那么好看,一直没停过筷子,这是她半年来,吃过最多的一次。她没理会张南似是而非的话,吃饱后拿筷子依然懒懒散散的把螃蟹壳拼回去。
“哥,我吃饱了,想先回去了。”她怕跟张南待久了之后聊多了被瞧出什么端倪,仓皇而逃,好死不死的出食堂门的时候披肩被人碰掉了,裹在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捡着,张南的目光如芒在背,她欲哭无泪。
等阮雾走后,张南垂了垂眼睛,拨通了电话。
“阿聿,找到了。”
苏丹的手机信号不怎么好,电流刺啦作响,听筒里响起秦知聿轻描淡写的询问,“找到什么?”
张南翻了个白眼,听着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开口,“阮雾。”
听筒里的声音沉寂住,信号开始稳定,电流声渐渐消失,他说,“还好吗?”
“不好,黑了,瘦了,风一吹就能倒,状态也不怎么好,有点遭。”
听到张南低低的声音,秦知聿仿佛遭受了沉重打击一般,情绪低宕,“小南,我怕。”怕她的状况比你想的还要糟糕,怕她这几乎杳无音讯的半年遭遇了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事,怕她把自己困在贫瘠的土地上,怕她不回来,更怕她越来越糟。
张南几不可闻的叹了一生气,到底是多后怕,才会让傲骨难驯的秦家小少爷说出怕。
也不止他一个人怕,阮雾在非洲每多呆一日,他们所有人的心就要不安稳一日,多提心吊胆一分。任他们谁提起阮家的那位,总要唏嘘惋叹一番将门虎女,又忍不住的想起落寞悲凉的秦家小少爷,和再也聚不齐的饭局。自她踏入南苏丹的那日,任谁路过潭拓寺,不管多忙,都会停下脚步去念叨一番,为她祈安。
潭拓寺大殿正中的香灰坛里,埋藏的是他们高悬心尖的担忧,高悬在大殿之上的神佛,萦绕在周围的是他们经久不散的挂念。
◎一路平安。◎
阮雾手忙脚乱的抱着披肩向外走, 门口停着张南开回来的车,钥匙还在上面,阮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拉开车门打算开车回基地。她慢悠悠的打开车灯, 军营寥寥亮着几盏灯,光影绰绰, 发动机的声音轰隆隆的苟延残喘, 车内装饰差的要命, 闷热的车厢回涌着难闻的汽油味, 阮雾降下车窗,正准备出发之时。
刘成刚冲完凉水澡, 穿着短裤,赤着上身,露出排列整齐的蜜色肌肉, 甩着毛巾慢悠悠的往寝室走,结果看见坐在车里的阮雾,脑子一激灵, 这不是南哥晚上陪吃饭那个妹妹吗。
他眯了眯眼,想着队里面的老人传的张南扎根非洲两年的事儿,又是拿着照片哭天喊地,又是喝闷酒的, 这哪是找妹妹, 一看就是失恋了呗, 决意上前跟这姑娘说道说道。
“姐姐, 你跟我们南哥到底和好没?”他把盆往地上一搁, 探进车窗握住阮雾的方向盘, 拖着语调懒散开口。
阮雾诧异了一下, 把轰隆作响的车子停住,皱着眉犹犹豫豫的斟酌着字眼回答,“有没有可能我和你南哥,没吵过架,也不存在和好?”
刚成年的小男生哪里顾得上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剑眉一横,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四起,连语气都带了点凶巴巴,“那你为什么还要走?你不应该在我们这住下吗?反正今晚宋队又不回来,宿舍就南哥一个人,你们住一起又不伤天害理!”字里行间全是替张南考虑,刘成心里正得意着,低眉看着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阮雾,觉得今天晚上他要是把人留下了,明儿个张南怎么着都能给他单独加个菜。
阮雾意识到面前稚气未脱的男孩子误会了她和张南的关系,慢慢解释,“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跟炸了毛一样,愈发觉得队里的传闻都有鼻子有眼的,看着阮雾像看什么负心女一样。
“你个陈世美!我们南哥要面子不好意思告诉你,我今天得跟你说道说道。”他收回手想撸撸袖子,结果发现自己光着背,面色讪讪的挺直腰背,绕了一圈坐上了阮雾的副驾驶,“姐姐,你把车子往前开一开,开到个没人的地方我偷偷告诉你。”
阮雾无奈的点了点头,把车子往前开了个十来米,大约看不见军区驻地才停下。
刘成清了清嗓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苦口婆心的开口。
“我们维和部队成员都有期限的,有时候几个月一换,有时候半年一换,你知道吧?”
阮雾点了点头。
他又开口,“你知不知道南哥为了你在非洲呆了两年,我是今年刚入队的,听队里的老人说,南哥加入维和部队就是为了找妹妹,还有人见过南哥到处拿着一张照片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你,那照片我偷偷看过一眼,上头就有你!”
阮雾愣住了,燥风密不透风的裹着她,心脏闷闷的,“找妹妹?”
“对啊,依我看,南哥压根根本不是找妹妹,是找老婆!今天中午南哥还因为这事被宋队训了,宋队千方百计的想等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让南哥调回军区,少校的军衔,南哥又是正儿八经的军校出身,家里头还都是当兵的,能力也高,军区都抢着要......”
刘成依然絮絮叨叨的,阮雾一阵耳鸣,仿佛失聪般什么都听不到,眼底潮湿一片,俯身靠在方向盘上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她在英国读书五年,在非洲两年,她和京港之间隔了将近有七年的空白,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一直坚定的去找她,她一直以为,他们对她好,只是借了秦知聿的缘故。
当张南今天看见她忍不住落泪时,她也只当做故人重逢的喜悦。
原来前些日子那个英国军人没有认错人,原来张南他们对她好,不只是因为秦知聿。
她早该想到的,张南每次聚餐的时候都会拎着大袋的海鲜,嘴里总是喊着她和窈窈爱吃,总是担心她被欺负。付清允也是,她踢坏他的爱车,半分怨言都没有,每次出去玩带礼物回来的时候,窈窈有的她也有,窈窈没有的,有时候她还有。
这些年来的风霜暴雪,沙尘台风,步伐踉跄又缓慢,道路泥泞又坎坷,她一直只顾着自己的难过和伤心,从来没有想过,被她丢在京港,寥寥数言打发的那些人,也是被她抛弃的。
刘成正说的酣畅,扭头看向趴在方向盘上只留一个后脑勺的阮雾,肩膀小幅度的抖动着,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戛然而止,得意的脸上出现一丝无措,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阮雾慢慢抬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带着无尽的苦楚,“你下车吧,我要走了。”
她表情太过悲伤,刘成摸了摸短发,眼睛不停的眨着,愣愣的点了点头下车。
阮雾脚下踩着油门,车尾气扬起一片黄沙,车灯照亮了回程的道路。到达红十字会大楼门口的时候,陈井站在门口吸烟,影子被风拉的老长,不停的抬头看着月亮。
她停下车,抓起披肩下意识的想避开陈井略带审视的目光。
“今天月亮可真圆。”
阮雾脚步一窒,抬头望着天,下过雨后,苏丹的天气格外晴朗,月亮高悬在天空之上,连半颗星星都没有。
“是挺圆的。”她说。
陈井递给她一支烟,肩身垮着,眸底深沉似汪洋大海,“阮雾,回国吧。”
她接过烟,盘腿坐在地上,披肩搭在腿上,她把裹在里面的戒指和红绳全都复位,夜晚风大,也带着燥意,指间把玩着那支烟,尼古丁的味道很重,她没吸。
“不想回。”
“是不想回还是不敢回?”陈井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轻而易举的猜透她的想法。
阮雾垂下眼帘,强忍住起伏不平的心。她不想回也不敢回。
“昨日之深渊,今日之浅淡。”青色烟雾萦绕在他周身,被尼古丁浸染过后的嗓音格外浓稠,“你不用那么介怀Mia的死亡,也不用像我一样,把自己困在这里。”
他扯了扯唇,嗓音愈发冷漠,“回国见一面,只要见一面,比什么都管用。非洲大陆上并不能治愈你,它只会让你变的麻木,然后淡忘,在某一个节点,你依然会想起这些事,依然会觉得痛不欲生,坎就在那,你不主动迈,它永远在那。”
她眼睫被泪濡湿,仍然下意识的想要逃避,时隔七年,她依然是自卑怯懦。
热风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滴落了雨点,黄土被雨滴一点点浸透,从褐色变成灰黑色。
陈井点到为止,一支烟燃尽,伸手把阮雾拉了起来,“你比我幸运多了,起码现在还有人一直记挂你,不像我,孤孤单单一辈子,到最后也就落得一个客死他乡的结果。”雨越下越大,陈井迈步往前走,“也是,赎罪就该是这样的。”万劫不复,客死他乡,永远看着天上的月亮,永远思念,永远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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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苏丹已经数月了,张南的部队下周就要回国述职,临走前,张南带着阮雾去苏丹大街的集市上逛着玩,苏丹已经彻底进入了旱季,降雨量极少,大街上热风席卷而来的只有风沙。
重逢以后,张南跟上了铃似的,只要不出任务,到了饭点拎着军区食堂做的饭就往她工作的地方去,亲眼盯着她吃。数日累积,阮雾脸上的肉多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走在路上,阮雾兴致缺缺的看着街上的游客,随着南苏丹的局势不断稳定,来苏丹的游客也逐渐变多,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是裹着面巾的游客。
阮雾驻足在卖首饰的小摊上,低头挑着摆在玻璃柜里面的宝石,“小南哥,窈窈不是快要结婚了吗,你回去的时候帮我送给她。”
张南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石头,撇撇嘴,“她结婚,咱俩各送各的礼,我替你送什么道理,不送。”自从苏丹再遇后,张南就一个劲的旁敲侧击让她跟他一起回去。
阮雾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闭口不答,扯开话题,“这个钻石纯度还挺高,她婚期不还有两个月,让清允哥找个好师傅加班加点赶出套首饰来估计挺好看。”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张南也无能为力,暗自拍了张她俯身挑钻石的样子发给秦知聿。【窈窈结婚她也不打算回,我没办法了。】
秦知聿正在家里被迫观看他哥和她嫂子在厨房里腻腻歪歪,身侧时不时的传来沈女士的叹气声,意有所指的想让他松口去相亲。收到消息的前一秒,秦知聿还动不动拿要出家的话堵他妈,等看到消息的时候,身子一僵,脸色一沉,看的沈女士是心惊肉跳的,生怕他现在就去寺庙出家。
结果秦知聿盯着手机一动不动,她微微探头,看见手机屏幕里的阮雾,只露了一边侧脸,下巴尖尖。
“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秦知聿啧了一声,把手机摁灭,不动声色的开口,“沈总什么时候养成的偷看别人手机的毛病?还是说查我爸手机成习惯了?条件反射?”前院有个秦书记的同事,孙子都会说话了,在单位和新来的貌美女大学生勾上了,直接被撸了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