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年纪虽轻,却自有一股威仪气势,令人不敢小觑的姜卿意,心底多少生出几分畏惧。
“这优胜的二位管事,由你们来选出,要品性好、能力强的,决定好选谁后,告诉常贵即可,三日后,我会公布谁留下,谁去人牙行。”
常贵有些激动的站到姜卿意身边,果然,当初他选择跟三小姐果真没选错!
管事们一听这话,就知道姜卿意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想让他们互相攻讦举发啊!
真是幼稚,他们这么多年团结一致,岂会被她几句话就打散!
可话是这样说,人群里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毕竟他们都是国公府的体面管事,被拉去牙行,不止里子面子全没了,家人还要跟着遭殃,这谁能忍?
姜卿意见状,便知此事成了,将事情全权交给常贵后,又顺势令常喜暂时接管了大厨房。
府里的下人们这才发现,这个三小姐虽然年幼,却并不好糊弄,一时间都绷紧了神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懈怠了。
处理好这一切,姜卿意这才不紧不慢的出府,直奔萧敏府上。
萧敏住在朝廷分的官署,干净的青石巷子里,全是住官署的官员,品阶大小不一,但无一例外,没有祖上的财富积累,不贪不抢,大家都只能住在这简单的小院里。
桑榆上去敲门。
本以为是约定好的时间,萧家很快就会派人来迎接,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人来。
“里头好像有哭声。”
桑榆把耳朵贴在门上半晌,跟姜卿意说,“要不要奴婢进去瞧瞧?”
“去吧,别吓到人。”
“知道!”
桑榆一跃身就跳了进去。
姜卿意也戴上帷纱帽下车等候。
刚下来不久,竟见对面一个好久不见的人也出现在了巷子口,而他身边还带了个前世的熟人——神医‘谷明’。
可怎么会,前世谷明应该在将近两年后才会出山,而之前赵嘉禧跟这个乡野神医绝对没有任何接触,为何他们现在会一起出现?
而且,前世萧敏是坚定的越修离一党,赵嘉禧此时带谷明来是想做什么?
“小姐,是萧大人的公子不行了!”
桑榆拉开院门。
赵嘉禧都没注意路边的少女是姜卿意,可此刻他更震惊的是桑榆,这不是他梦里的七十九吗!
姜卿意看到他震惊复杂的神色,一个令她浑身血液倒流的惊人的想法在脑内乍现,难道赵嘉禧也如她一样拥有了前世记忆?!
“姜小姐?”
赵嘉禧同样震惊的看向姜卿意,七十九竟成了她的丫环!
难不成她也跟他一样做了那个梦,所以才抢在他之前,带走了七十九?
姜卿意很庆幸自己下车时戴了帷纱。
她小心掐着掌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晋王殿下也是来看萧大人的吗?”
“你也是?”
“前些日子勋王妃宴会时,我便答应萧大人会来一趟。”
提起勋王妃的宴会,赵嘉禧就心情就很复杂,其他几个皇子没去赴宴,是因为各有要务,可他不一样,他是压根就没收到请帖。
即便如此,还莫名其妙流传出他与赵元达私下往来的话来,勋王府为了撇清关系,不但做主取消了了他费尽心机谋来的兵部实职,还在朝堂上处处针对他,势有要将他赶出朝堂的架势。
而他现在管的西山营那群兵,他也算纡尊降贵相交,到头来却被那兵痞子耍了一通。
眼见处处碰壁,他这才想办法找来梦里这位神医,想先下手为强,把前世越修离的得力大将都拉到身边来。
却没想到,会遇到带着七十九的姜卿意!
“我们先进去看看病人吧。”
姜卿意提议。
赵嘉禧也知道病人要紧,深深打量了眼明显对姜卿意言听计从的桑榆,才带了谷明进去。
才进二门,就听到了凄凄切切的哭声。
“大人,晋王殿下领着神医来了!”
小厮高兴大喊。
赵嘉禧脸色好看了些,“谷神医,一会儿就劳烦你了,不论用什么药,请务必救下萧家公子。”
谷明捋着胡子,“老朽自会尽力。”
很快,几人进了房间。
姜卿意也想上前,就听赵嘉禧轻声问,“剜眼时很疼吧。”
“什么?”
姜卿意茫然看他,“王爷能再说一遍吗,臣女没听清。”
赵嘉禧望着她明澈黑亮的双眼,里面没有一丝痛苦憎恨,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夫君!”
萧少夫人的呼声传来,赵嘉禧迅速看去。
姜卿意这时才敢轻捂住狂跳的心脏,他真的有了前世的记忆,而且已经在怀疑她了!
但还好,他只是怀疑她,而她已经确定了他,她还是赢他一步,接下来见招拆招便是了。
“桑榆,把雪莲丸给萧公子服下。”
“雪莲丸?”
其他人还没如何,高冷的谷神医先诧异问了句,就见桑榆倒出一颗雪白的药丸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也随之散开。
谷明眼神微亮!
“这位萧公子是因瘫痪常年卧病在床导致的血瘀阻滞,经络受阻,且他自己意志消沉,加上如今又忽感风热,其他药石的确难灵,可雪莲却是延年益寿、清热消毒的良药,的确可以一用。”
谷明望着那雪白的丸子居然入口即化,忍不住心痒,却也知道雪莲的珍贵,不好意思跟姜卿意要一颗。
只继续道,“但老夫观这位公子心存死志,就算吃了药,也活不过年尾。”
有些白白浪费这么好的药了。
官场上油滑得像泥鳅的萧敏,此刻坐在角落,花白着头发望着床边哭泣的孤儿寡母,像个老朽的枯木,随时都要塌了下去。
早年丧母,中年丧妻,而现在,他还要亲手送走儿子……
“放心,不至于活不过年尾。”
姜卿意上前扣住萧方的脉,看着已经渐渐恢复意识的青年男人,“萧公子介意我看一下你的腿吗?”
萧少夫人明白姜卿意是什么意思后,惊喜又忐忑的睁大眼,一旁一个老仆妇便先道,“没用的,公子十九岁那年就摔下马变成了瘫子,这些年请了多少大夫用了多少名贵药材,萧家都拖垮了也不见好,如今都过去十多年了,哪能还有希望……”
不止萧少夫人,萧敏和床上的萧方都齐齐黯淡下去。
“你怎知别人做不到的,我就做不到?”
姜卿意问。
婆子一愣,回道,“这不是明摆着吗,要能治好早就治好了,老奴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哪个瘫痪的人能重新站起来的……”
“那就说明你这几十年白活了!”
姜卿意冷冷盯着他,“这十年里都是你伺候萧公子的?”
“自然是老奴,老奴才这么了解……”
“这十年,你们就任由他在小公子耳边这样唉声叹气,日日说着他的腿不能恢复?”
姜卿意问萧家人。
莫说年少风流的公子突遭大难,就算是普通生病的人,耳边有这么个日日消极哀叹,仗着自己一把年纪就笃定的说着绝对好不了的人,不生死志也难!
萧少夫人当即反应过来,看了看床上的夫君,噗通跪在萧敏跟前,“父亲,儿媳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父亲将崔嬷嬷送走!”
崔嬷嬷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跪地就开始哭诉,“老奴是老夫人留给公子的,老奴岂有半分害公子的心呐,老奴都是为了公子好,少夫人若是赶走了老奴,以后谁还能像老奴这样尽心啊!”
“没了你,还有我亲自照顾着。”
萧少夫人这次变得格外坚决,“还请父亲做主。”
崔嬷嬷哭得更厉害,哭这十年自己是多么辛苦,哭自己是怎么日夜惦记着已故的老夫人才这样任劳任怨等等。
萧家下人不多,萧敏待他们一向宽厚。
可看着备受折磨的儿子,萧敏还是抬抬手,“将卖身契还给崔嬷嬷,加她半年月例,送她离府吧。”
“大人!”
“将她拉出去。”
萧少夫人坚定的把人赶走后,便忐忑又期盼的看向姜卿意。
姜卿意看过许多这样的眼神,可此刻,语气仍旧不自觉的柔了三分,“我先替萧公子看看。”
“姜小姐未出阁,怕是不便。”
赵嘉禧阻拦道,方才没能出声阻止崔嬷嬷拉起萧敏的好感,已是失策,他怎能继续任由这个拉拢萧敏的机会被抢走?
然而他刚说完,一侧谷神医竟开口,“老朽可以替姜小姐看,姜小姐只需要在屏风外等候即可。”
“也可。”
姜卿意朝谷神医道了谢,就绕到了不远处的屏风后面。
闲杂人等也都跟了出来,赵嘉禧想靠近姜卿意说什么,桑榆忽然往他和姜卿意中间一站,“小姐行医时不便打搅。”
赵嘉禧看着梦里这个对他言听计从万死不辞的七十九,心微沉。
里面,谷神医很快报出了萧方的状况。
的确是摔伤导致的下半身瘫痪,而且由于时间相隔太久,情况也十分不好。
但有一点希望的是,萧少夫人照顾夫君很用心,每日就会坚持两次为他温水泡腿,然后按以前太医所教的一丝不苟的为他按摩。
“若要治好,希望渺茫。”
谷神医下了结论。
萧敏的神色黯下去,萧方更是从头至尾就没睁开眼,仿佛一具已经没有活气的尸体。
萧少夫人伏在女儿肩上低低啜泣,直到听到姜卿意疑惑的笑问,“为何你们总不听我说完话?”
“姜小姐你……”
“虽然希望渺茫,但不是没得治。”
这话像是投入热油里的水,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可谷神医还是泼了一盆冷水,“姜小姐,你做的雪莲丸的确不错,但要治一个瘫痪在床十年的人……”
“可用针灸来治。”
姜卿意道,“从经络脏腑以及其经络腧穴入手,刺激经络,再辅以药物以及按摩和训练……”
姜卿意想了想前世做鬼跟着老道士到处飘的几十年,她是亲眼见过老道士怎么治疗类似的瘫痪者的,只可惜,这辈子老道士还不知道在哪喝酒讨饭。
“大约有五成的希望,不说让萧公子以后能提剑上马,走几步应该是可以的。”
整个屋子都是落针可闻的静,直到萧少夫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县主,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撒谎的必要。”
姜卿意打量了眼清贫的萧家,“毕竟你们家也没什么能让我图的。”
这一家子老的老,瘫的瘫,还没钱,她能图什么?
萧敏莫名心梗,可她这样一说,反而打消了他的后顾之忧,因为姜淮这人他是不看好,也不想跟他站队的。
萧敏起身朝姜卿意郑重作揖,“还请县主救我儿!”
他没说的是,以后但有用到萧敏处,萧敏定义不容辞!
“我会尽力……”
“不妥。”
赵嘉禧眼底一片乌黑,“姜小姐还未出阁,让她为男子诊病已是逾矩,再让她为男子医腿,岂不坏她清誉?”
萧家人这才从激动中清醒过来,他们都是讲理的人,就算再想治好萧敏,那也不能拿一个无辜女子的清誉去赌。
“况且姜小姐能治的,谷神医肯定不在话下,姜小姐的初心也是为了救人,不如将你治疗的办法告诉谷神医,再由谷神医来决断治疗,姜小姐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萧家人看向姜卿意,姜卿意也知道自己做不到给了萧方希望,又只是因为不想赵嘉禧白占了这个便宜就打碎他的希望。
她看着纠结忐忑的萧家人,轻声,“可以如此。”
赵嘉禧嘴角勾起,“那就辛苦谷神医……”
“草民不会针灸之法。”
谷明打断赵嘉禧的话,“但姜小姐要替萧公子治疗的确不方便,不如这样。”
谷明郑重的说,“草民拜姜小姐为师,姜小姐传授草民针灸之法。姜小姐放心,拜您为师后,草民愿意终身执弟子礼,服弟子劳,且针灸治法不得师父答应,绝不外传!”
“还请姜小姐答应!”
在场的人齐齐张大了嘴巴。
姜卿意更看着这个学识渊博白须飘飘的神医,瞪大了眼,“这倒也不必……”
“没错,谷神医,您为长辈,您若不想占人便宜,本王可拿金银与姜小姐买下这针灸术,何须如此!”
谷明要拜姜卿意为师,那他这一番辛苦谋算不但打了水漂,还白白把谷明送给姜卿意了吗?
要知道,这位谷神医在三年后便会闻名于世,求他一诊者不知凡几,几年后,父皇一场恶疾更是他才治好的啊!
但谷明眼神清明,“这世上有能用金钱买来的医术,也有金钱买不来的,况且师父身上有很多草民想学的东西,算起来,是草民占了师父的便宜,若是师父不嫌弃,等治好萧公子后,草民愿意到师父跟前服侍。”
姜卿意怕自己折寿!
“谷神医……”
“师父有何吩咐?”
姜卿意:……她重生以来,这是头一回张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谷明心意已决,他不是赵嘉禧买来的奴仆,更不是受朝廷俸禄的太医,他决意如何,没人能阻止。
最后,姜卿意只能继续称呼他为谷神医,而谷明则称呼她为师父。
粗略先教了谷明一些关于针灸入门的东西,又叫人替他去打一套金针后,谷明便在萧家住下了,只待姜卿意得空再去镇国公府学医。
从萧家出来,姜卿意还有些懵,“我收了个徒弟?”
“是呢。”桑榆回答,“还是个糟老头子。”
姜卿意扶额。
这时,规劝谷明失败而落后一步的赵嘉禧也走了出来。
姜卿意退在一侧行礼。
“你的针灸术是从哪里学的?”
赵嘉禧沉声问,梦里她的确学了医术,听说还很有天分,但从未见她用过什么金针。
可现如今,她似乎自回京起就跟梦里不一样了,以至于他种种计划都没如梦里一样发生。
姜卿意眨了下眼,“臣女的事,似乎没有必须要告诉王爷的必要?”
“你放肆!”
侍卫子沐呵斥,“王爷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少废话!”
桑榆当即黑着脸抱着剑站到了前面。
姜卿意不卑不亢的回答,“晋王殿下不是也说了么,臣女是未出阁的女子,一些私事是不便告诉外男的,王爷若要因此治臣女的罪,臣女无话可说。”
赵嘉禧盯着她,这不是梦里那个对他百依百顺,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妾室了,而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是父皇册封、是引得京城各个贵人都喜欢的栖霞县主。
“子沐,还不赔礼,本王何时许你用这种语气跟姜小姐说话!”
“是,属下唐突。”
子沐立即拱手赔罪,“还请姜小姐原谅些个。”
赵嘉禧也温柔而深情的看向她,“本王对你,难道真的只算个外男吗?”
姜卿意压下心头泛起的恶心,“臣女与王爷又不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王爷不是外男是什么?”
赵嘉禧心口莫名一动,若他……不是外男了呢。
“这些时日不是本王不想来见你,是公务太忙……”
“臣女岂敢奢望王爷放下公务来看臣女?”
姜卿意道,“倒是二姐姐还惦念着王爷,王爷得空不妨去看看她。”
说罢,直接上马车走了。
才上马车,桑榆就发现姜卿意的手在轻轻发抖。
“小姐怕晋王?”
“嗯。”
姜卿意怕自己控制不止,跟赵嘉禧鱼死网破,尤其是知道他他已经怀疑上她的时候!
她掀开车帘一角朝萧府门口看去,赵嘉禧正吩咐子沐什么,忽而又抬起头朝她的马车看来,那目光刻着势在必得!
姜卿意扔下帘子,暗骂声晦气。
而赵嘉禧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泛起丝意味不明的笑,也愉悦离去,丝毫没发现此刻转角还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西舟掀开车帘,皱眉,“殿下,姜小姐应该只是被晋王蛊惑,并非对晋王殿下有意……”
“萧家危难既解,将药送去萧府即可。”
越修离不需要西舟来解释,他很清楚姜卿意对赵嘉禧有多恨。
可这恨,也是一种羁绊。
马车上,姜卿意似有所感,掀帘回头看去,只看到一辆马车恰好从巷子口穿过,车帘浮动,露出里面一片黑锦衣角。
“小姐,怎么了?”
姜卿意摇摇头,她怎么会觉得越修离会在这里呢,回了东宫后他应该很忙吧。
不过,莫名觉得被赵嘉禧带来的晦气都被驱散了。
桑榆看了看天色,“迟些只怕有雨,咱们还去道观吗?”
“既答应了便去。”
姜卿意看她摸了摸肚子,知道她们习武之人饭量大,“一会儿路过紫藤斋,我们打包两份饭菜路上吃。”
桑榆眼睛发亮,用力点了点头。
没多久,马车就在紫藤斋外停下。
天上乌云慢慢聚集到一处,风也大了起来,路人来往匆匆,姜卿意怕挡着路,干脆站在了门后头等桑榆出来,毫不起眼。
这时,店内有提着食盒的一对主仆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
“他张家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有咱们老爷帮忙,他怎么可能立下大功,从区区一个在武安侯府门客成为今日的户部尚书,如今却这么欺负咱们姚家!”
姜卿意眸光轻闪,立即看去。
那年轻公子掸着衣袖水珠的动作也一顿,呵斥,“不得胡言!”
并迅速朝四周看去。
姜卿意拢着衣袍,更小心的躲进角落里。
年轻公子见无人,才松了口气警告那小厮,“以后不得再提这件事!”
“小的只是替您委屈。”
小厮帮忙给他整理衣衫,“您也是正经考上的举人,不过想请张家帮忙安排个好官职,他竟那样瞧不上咱们姚家,要将家中那商女所生的庶女家给您,这等铜臭子气的庶女能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蕊娘呢,不是羞辱您是什么。”
“蕊娘待我的确一片真心,可她身份低了些。”
男子看着食盒,“今儿用来讨好那张家庶女的,以后我会双倍给蕊娘的。”
说到这儿,男子眼底闪过丝凶光,不等姜卿意仔细去看,他便上了雇的马车走了。
姜卿意从门后走出来,看着那男子的背影,若是没记错,那人应该就是前世张婉如的夫君。
可他言谈间,怎会提及武安侯旧事,姚家当年又帮了张东山什么忙?
只凭几句话她还不能轻下论断。
姜卿意想了想,戴好帷纱帽,独自进去寻了小二塞了一块银子,“小哥可知道方才来提食盒的公子是哪家的?”
小二见着妙龄女子打听个男子,一脸‘我懂了’的笑起来,“姑娘可是说方才那位高高瘦瘦的书生,带着个嘴碎小厮的?”
“是他。”
“那是去年的举人姚良,赴京来选官的。”
小二看在姜卿意给的银子的份上,多提了句,“您还是换个人吧,这人多半是要跟张家结亲的,而且小的听他那小厮嘀咕,他只怕还瞧不上张尚书家的小姐哩,也不看看姚家以前就是个给高门大户看门的。”
说完,嫌弃的甩着帕子去接待客人了。
姜卿意从紫藤斋出来,思虑半晌,待到城外道观后,还是托钱大富去查一查姚家,虽然可能跟武安侯府的旧案干系并不大。
“最好将姚家以前跟张尚书的关系查清楚。”
钱大富心思活络,又置身事外,去打探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钱大富一口应下,瞧着外面的大雨,先给姜卿意捧了杯热茶来,“不过这样的大雨天,那位夫人不一定会来。”
“我等到酉时,她若不来便等下次吧。”
“行,您先去在道观里瞧瞧看看,草民去给您拿开观这几日的账目看看。”
“不用看,入账我们三七分账,你管着就行。”
钱大富一愣,忙道,“是您七我三……”
“不是,是你七我三。”
姜卿意之所以能答应接下这道观过到自己名下,是有私心的,她需要一份产业作为娘亲和小阿鸾的一条退路,也需要为自己这个身份加持几分光环。
但她没想过白占钱大富的便宜。
钱大富瞠目结舌,“这不行,那些香客本就是冲着您来的,那收入可不菲……”
“那是你应得的。”
姜卿意一锤定音,而且她与钱大富一开始约定好分账的本就只有道观内的收入,而她单独接卦的卦金是不必分账的。
钱大富见她如此,也不再扭捏的,只愈发觉得要好好干,报答大师!
姜卿意在道观走了一圈,这里的确不大,只有一座三清殿和几间厢房,再就是后头的杂物房和弟子房,统共也就七八间。
但钱大富还是清理出了最大的一间,给她做观主厢房。
但这道观最值钱的,还是其下附属的这座山头。
姜卿意瞧了瞧,倒是十分适合种药材……
“桑榆,雪莲子呢?”
“在这儿呢。”
姜卿意取了两粒种下,又随缘为冒着大雨上山求卦的老百姓算了卦,眼看酉时已到,谢人还没来,这才打道回府了。
天色已经不早。
落葵打了热水来服侍她更衣沐浴,“小姐看咱们院里是不是要再添几个人进来?”
“是可以添两个粗使的婆子。”
“不止是婆子。”
落葵将花瓣洒在浴池上,又倒了宁神的香薰精油进来,“是您现在掌着家了,府里的庶务那么多,您没个帮手怕是要累着。”
姜卿意浑身疏懒的泡在热水里,眼睫在雾气里轻轻颤动,“是谁跟你提过此事吗?”
落葵并不像是会注意到这件事的人。
落葵老实的点头,“是管家跟奴婢说的,还推荐了好几个下人,奴婢私下去打探过,都是性子好又聪慧的。”
“你说说都有谁?”
“有以前在国公爷身边伺候过笔墨的墨香和水莲,以及会打算盘的橘叶……”
落葵一连数了七八个名字,都是个顶个的水灵漂亮。
倒不是姜卿意容不得漂亮的,实在是前世,这几人都是姜家小姐的陪嫁丫环首选,所谓陪嫁丫鬟,在姜家人眼里,那就是日后等小姐有了身孕,好替小姐伺候姑爷的妾室备选。
这到底是管家的意思,还是姜淮的意思?
姜淮为何又莫名提起这么桩事来?
“爹爹回府了吗?”
“刚回。”桑榆探进个脑袋,“苏姨娘方才遣人送消息来,说国公爷今儿歇在她屋里。”
“让她想法子再探探爹爹的心思。”
姜卿意冷淡道,“看看他对我的婚事,是什么打算。”
可意外比她想象中的来的还快。
翌日上午,姜卿意刚整理好给萧方的照料方案,桑榆便从窗户跳了进来,“晋王带着媒人来府上了,国公爷也没去上早朝,两人不知道在书房说什么。”
“你确定是媒人?”
“是,嘴边一颗大黑痣呢,还抬着几只系着大红绸缎的箱子。”
姜卿意笔尖一顿,将刚写好的东西都晕染了开。
落葵察觉她凌冽下来的气息,小心问,“小姐,您还在孝期,国公爷应该不会给您定下亲事吧?”
“净手,我们去看看。”
姜卿意稳住心神,放下墨笔,用冷水洗了手,交代桑榆先将治疗方案送去萧家,才朝前院而去。
桑榆在去往萧家时,顿了顿,改换了方向。
去前院的路不长,可越靠近书房,主动跑来朝她恭贺的下人就越多。
姜卿意的心渐渐沉下去,直到迎面撞上刚好齐齐从书房出来的姜淮和赵嘉禧。
“卿意,你来的正好。”
姜淮朝她招招手,“爹爹已为你与晋王殿下定下婚事,这是信物……”
“爹爹,娘亲的头七才刚过,现在就定下亲事是不是不合规矩?”
“我知道。”
姜淮脸色晦暗一变,也不去看她,“只是定亲而已,等你守孝满一年后,你们再成婚。”
赵嘉禧笑着走近,“不高兴吗,本王的未婚妻,从此往后,本王于你可算不得外男了。”
姜卿意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上次宫宴,臣女就说过绝不会嫁王爷,莫非王爷忘了?”
赵嘉禧怎么可能忘?
那次宫宴让他在群臣和父皇面前丢尽颜面,他的确不打算这么轻易把王妃之位给姜卿意的。
可昨日之后,他心底就冒出个声音,一定要尽快把姜卿意抓在手心里!
他自己也很意外他竟真的会这样做,可此刻,他竟不觉得后悔。
“以前是本王疏忽,才慢待了阿意,阿意放心,伺候本王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他俯身凑到她耳畔,轻笑,“而且阿意,你本就是我赵嘉禧的女人。”
不论是梦里,还是这辈子!
他故意蹭过她的耳朵。
姜卿意差点拔出发间金针狠狠刺过去,就听砰的一声,赵嘉禧竟直接被掀翻出去,连退好几步才狼狈站稳。
“谁敢放肆!”
赵嘉禧阴沉下脸,可待看清来人,愤怒刹那变成了一抹胜利的笑,“原来是皇兄啊。”
他故意走到姜卿意身侧,看起来像是将她拥到了怀里一般,“皇兄不在东宫反而来了姜府,是听说了臣弟与阿意的婚约,特意来恭贺的吗?”
“婚约?”
越修离云淡风轻的瞥来一眼,风吹起他太子冠冕旁垂落的缨带,尊贵而迫人,吓得满院子的下人纷纷跪伏在地。
姜卿意想上前,却被赵嘉禧牢牢抓住手腕,“阿意害羞了么,别急,皇兄难得来一趟,听闻对你也有恩,他来祝福你怎能不道谢就走呢?”
“松开!”
“别闹了,别叫外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