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从东边移到了西?边,李明?锦才恋恋不舍趴在了宫门上。
“阿娘,你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李明?锦喃喃道?。
韦氏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靠着宫门哭了,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留下,她将手指塞到嘴里狠狠咬着,忍着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抽泣声?。
她怕自己的哭声?被李明?锦听到,反而让她的女儿为她担忧。
她不是太子妃了,也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儿了,到了这个时候到底什么东西?是她拥有的这才终于显现?了出来。
名利富贵是假,夫妻恩爱是假……可到底这一场母女之?情是真。
韦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静:“你不用做些什么,如今风波已经过去了,等再过两年风波淡了,你就能到掖庭来看?我了。”
“你好好读书就是了,你在长安的那几个铺子也好好开,倘若缺钱了你就去问太子要我的嫁妆……母家出事?也不连累出嫁女的嫁妆,我的嫁妆都留给你。”
李明?锦听到这番话又抽泣出了声?。
宫门后,韦氏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她口中却温柔道?:“明?锦莫哭,阿娘在宫中过得很好,不用担心阿娘。”
李长安没有打扰李明锦与韦氏的谈话,她安静站在一旁,等着李明锦与韦氏说完话。
看到李明锦擦干净眼?泪站起?来,李长安才抬起腿带着李明锦往宫外走去。
“我得回一趟太子府。”李明锦声音沙哑,但是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
“我要把我阿娘的嫁妆带走。”
李长安也听到了韦氏与李明锦的对话,她贴心道:“你可以把?东西先放在寿安观。”
韦氏的嫁妆不少,可估计也没有李明锦现在手上的钱财多。李明锦是个商业奇才,历史上她在安史之乱期间经营商业都能攒出足够支持一支军队的财富,如今跟李长安合伙对大唐如今的商业制造业进?行降维打击,她的钱财积累速度就?更快了。
若是不论土地这样需要底蕴才能积累的固定资产,只论钱财多少,韦坚一脉被清算之前家中的资产与韦氏的嫁妆加起?来估计也没有李明锦如今所拥有的资产一半多。
可李明锦还是要拿回她阿娘的嫁妆。她不能让阿娘的东西留在那个抛弃了阿娘的男人的太子府里。
马车从东市经过,李长安还让马夫将马车停下?,寻了个她名下?的铺子喊了几个伙计一起?往太子府去搬韦氏的嫁妆。
到了太子府外,李长安站在马车旁,并没有跟李明锦一起?进?入太子府。
她只是跟李明锦关系好,跟太子可没有一点交情,说不准周围就?有李隆基或者?李林甫派的探子盯着太子府看谁跟太子有来往,李隆基或者?李林甫就?会将此人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准备日后针对。
她在洛阳好好闷声?发展生产力就?挺好的,可不想莫名其妙沾染一身骚。
现在这个时候她只要等着李亨和李隆基自己犯蠢就?行了,既然?知道了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没必要跟其中一方有什?么牵扯。
李亨并不在太子府中,他?身为太子白?天比较忙碌,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太子府,不过广平王李俶倒是在太子府中。
“锦娘,你终于回来了。”李俶听到下?人通报后匆匆赶了过来,被院子中忙来忙去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这是在干什?么?”李俶走到李明锦身边忍不住问道。
毕竟是自己的同胞兄长,李明锦还是给?了李俶一点面子,她淡淡道:“我要把?阿娘的嫁妆都搬走,阿娘说她的嫁妆都留给?我。”
想到韦氏,李俶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娘只有你一个养女?,她的嫁妆本也就?该归你。”
李明锦没有再接李俶的话头,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过了一阵,终究是李俶没忍住先开口:“你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哪去?你这段时间可有住所?”
他?比李亨要重情义一些,与李明锦更是同胞兄妹,自从那日李明锦愤而出走以后,他?就?在长安城中打听李明锦的消息,可惜只打听到有人看到李明锦进?了东市酒肆,往后李明锦去了何处就?无人知晓了。
酒肆的管事是李长安的亲信,嘴很严,李俶找机会去问了两回也没问出什?么。
李明锦表情却没有丝毫软化,她只是看了李俶一眼?:“我自有去处。”
眼?见李俶还想再说什?么,李明锦一句话便?堵死了他?的所有说辞。
“我今日去宫中见阿娘了。”
李俶愣了片刻,面上浮现出复杂表情,过了许久才语速十分?缓慢地开口道:“阿娘……还好吗?”
他?与韦氏的感情并没有李明锦与韦氏的感情深厚,李明锦被韦氏抚养的时候还不到一岁,还在喝奶,可以说李明锦对韦氏就?是对亲娘一样的感情。
李俶被韦氏抚养的时候已经懂事了。可到底韦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李俶与韦氏也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
只是这些感情并不足以让他?如李明锦一般豁出一切。
李明锦面上浮现一抹嘲讽:“阿娘已经不是太子妃了,怎敢劳烦广平王惦念呢?”
“你还在怨我。”李俶轻叹一声?,听出了李明锦话里话外的嘲讽。
“我没想到和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也不站在我这边。”李明锦淡淡道。
李俶有些羞愧,匆匆找了个借口便?逃离了此处。
他?到底还年轻,脸皮也薄,不像李亨那么理所应当?。
将韦氏的嫁妆都收拾完,李明锦对太子府也再无什?么留恋了,与自己往日的侍女?说了几句话,她便?要离开太子府。
只是忙碌了一整日此时的天色已经上了黑影,李明锦刚出府门却不凑巧正好撞上骑马回府的李亨。
李亨拉住马缰,皱眉看了看李明锦身后这一长串搬着红木箱子的随从。
“你又在闹什?么?”李亨不悦道。
李明锦却毫无惧色,已经与李亨正面撞上了,她索性也停住了脚步。
“我来搬我阿娘的嫁妆。”
李亨轻声?叹了口气:“她就?你一个女?儿,嫁妆也的确该给?你……”
李亨倒是还不至于图谋妇人的嫁妆。
“你要把?这些东西搬到何处,我就?不问你了。只是你身为堂堂郡主,整日到处鬼混像个什?么样子?”李亨不悦看着李明锦。
“这个时候你也该懂些事,老实?待在太子府中少出门才是。”
“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李明锦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骑在大马上的李亨冷冷道。
李亨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骤然?失了母亲,我也体谅你一时失了母亲心中难过才离家出走。可都过了这些天了,你也该清醒了。”
“我没失了母亲!”李明锦愤怒反驳。
她一字一句道:“我能把?我阿娘救出来。”
李明锦的一双眼?睛像是两点烛火,亮得惊人。
“你不能。”李亨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李明锦冷冷道。
他?要是还有旁的法子能脱身,也不会把?罪责都推到韦氏身上。
京兆韦家是仅次于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除了韦坚一脉其他?支脉的族人可都还在朝中好好当?着臣子呢。他?与韦氏和离,代表的是他?与京兆韦家这个庞然?大物的联盟破裂,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李亨也舍不得韦家这个妻族。
他?尚且无计可施,李明锦这么一个刚刚及?的黄毛丫头难道能比他?本事大吗?
李明锦仰着头,虽说她要仰着头才能直视骑在马上的李亨,可气势上却一点都不弱。
李明锦紧盯着李亨,语气坚定:“我能!我不是你,你救不了阿娘,我能救。”
“你要怎么救?”李亨冷嘲热讽。
“这就?不劳太子费心了。”李明锦冷着脸,直接不顾及李亨,转头走到了停在街角处的马车边。
“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直在抱着胳膊看戏的李长安打了个哈欠,同样没有将注意力分?给?李亨。
“嗯。”李明锦表情缓和了些。
“走吧。”李长安让李明锦先上马车。
李明锦爬上马车后,李长安却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扭头冲着站在太子府门前的李亨笑了笑。
李亨盯着李长安看了一阵,面露疑惑,询问身边的宦官:“这是谁?我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他?上一回与李长安面对面见面还是几年前,这几年李长安身高窜得飞快,相貌已经从幼童变成了少女?。过年的那几日李长安一个公主也跟李亨这个太子碰不上,所以李亨一时间只觉得眼?熟却没能认出来。
宦官辨认了一阵道:“应当?是寿安公主。”
李亨隐约记起?韦氏曾经给?他?提过和政郡主与寿安公主关系不错这回事。
他?撇撇嘴,却也没有将李长安放在心上。
他?父皇的儿女?太多了,李长安虽说受宠,可也只是个公主,没什?么好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马车上,李长安看着心情不太愉悦的李明锦,便?主动调开话题。
“你没告诉李亨你求了玉真公主?”
李明锦点点头,淡淡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不太聪明。”
先前是碍着父女?情面,李明锦不好直说,如今已经没有父女?情面了,李明锦也没什?么为尊者?讳了。
“他?很容易得意忘形,被人钻空子。”李明锦回想起?这两年李亨的嚣张行为,闷声?道。
“我要是他?,我就?老老实?实?多装几年孝顺,反正皇祖父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他?总想学皇祖父年轻时候,可惜他?没有皇祖父年轻时候的本事。”
李长安心想,这还真不一定,李亨还真不一定能活过李隆基。
历史上李亨只比李隆基晚死了十三天,而李亨死之前已经重病数月了,后人都猜测很可能是李亨死之前把?李隆基给?带走的……要是正经活还真不一定谁能活过谁呢。
“总之,我觉得他?成不了大事。事情要是让他?知道了,说不定他?还会坏事。”李明锦最后给?李亨下?了论断。
李长安诧异看着李明锦。
李明锦被李长安惊奇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出声?问:“小姑母为何这样看我?”
李长安拍拍李明锦的肩膀,真心诚意称赞了一声?:“你看人真准。”
安史之乱期间要不是李隆基跟李亨这对神仙父子眼?里只有内斗,亲自下?场进?行各种微操,也不至于让安史之乱持续那么多年,死了数千万的百姓,两百多万的将士,让大唐直接一蹶不振。
李明锦沉默了片刻:“……其实?我觉得他?这次被李林甫打击以后也不会老实?,我阿娘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害人。”
李长安伸出了大拇指,又真情实?感感慨了一句:“你看人的确很准。”
天宝三大案,就?跟这个名字一样,李亨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三次才学会夹着尾巴做太子呢。
李明锦:“……”
“姑母,等我阿娘离开掖庭后,我能带着阿娘跟你回洛阳吗?”李明锦忧心忡忡道。
她得离李亨这个霉神远些才行啊。
“咱俩谁跟谁,你肯定能跟我回洛阳啊,我连工作岗位都给?你留好了,直接老板直聘上岗……”李长安笑眯眯看着全大唐数得着美味的小饼干跳进?了自己碗里,还买一送一,买小送大。
温泉宫中依然是温暖如春,花红柳绿,可?年关?将近,终究还是要回长安城。
十一月中旬,圣驾终于从温泉宫返回了长安城兴庆宫。
李隆基回来的第三日,玉真公主便带着李明锦与李长安入宫去了。
“持盈今日来看朕,怎么还带了两条小尾巴呢?”李隆基披着玄黑金边大氅,正坐在暖炉旁取暖。
他的头发有些花白了,眼角也带上了细碎的鱼尾纹,可?瞧着?也依然十分?有精神。
只是李长安知道李隆基已经比上一年更苍老了,根据她埋在李隆基身边的暗子所言,李隆基今年冬日的睡觉时间比去年平均长了半个时辰。
“见?过父皇。”李长安心中不管怎么想,面上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
“见?过皇祖父。”李明锦看上去就很文静了。
李隆基看了眼二人:“寿安跟和政,你们倒是凑到?一起了。”
李隆基的孙辈有数百人,其中大多几年都见?不到?一面,还能记得和政郡主不得不说一句他的记性好了。
“你们去玩吧,我与阿兄有话?要说。”玉真公主给二人使?了个眼色。
李隆基扬了扬眉毛,将双手从大氅中抽了出来。
等李长安与李明锦出了殿门后,李隆基才看向玉真公主:“让朕猜猜……可?是和政求到?了寿安那儿,寿安又求到?了你那?”
竟然就这么把玉真公主今日的来意看透了。
玉真公主叹了口气,面上满是怜惜:“方才殿中四个李唐皇室之?人,只有她一个还有阿娘了。”
一句话?就让李隆基伸到?暖炉旁的手凝固在了半空。
玉真公主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李隆基的不对?劲一样接着?娓娓道来:“阿娘离开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记不清阿娘的容貌,不过后来奶娘说我长得很像阿娘。”
李隆基低声道:“你的确长得很像阿娘。”
他比玉真公主大几岁,窦德妃死?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老了。”玉真公主感慨道,“不知我的样貌如今还像不像阿娘……我老了,阿娘却再不会老了。”
李隆基长叹一口气:“和政找了个好说客啊。”
“阿兄也知晓我平日从不爱掺和朝堂上这些事?,只是和政太?像我当年了。”玉真公主一双眸子中酝酿出了一点晶莹。
“韦氏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妇人,阿兄便让她在我观中出家吧,权当是替咱们阿娘祈福了。”玉真公主看向了李隆基,低声道。
“我年幼失母,实在不忍心再看到?旁人母女分?隔。”
李隆基沉默片刻,忽然扭头呼唤高力士:“高力士,让人带和政郡主去掖庭将她阿娘带走。”
李长安的确选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或许杨玉环、高力士、李林甫……这些人都有可?能劝动李隆基放韦氏一条活路,可?也仅仅只是可?能。
唯有玉真公主,只要她开口,就一定能成功。
全天下间只有玉真公主开口能让李隆基在此事?上共情。
武周长寿二年,窦德妃遇害于大明宫,李隆基和李持盈失去了母亲。
那一夜,四岁的李持盈问她的兄长哭着?要阿娘,李隆基什么都给不了她。
可?现在李隆基已经是帝王了,李持盈问他开口要另一个人的母亲,李隆基不会拒绝,也没法拒绝。
玉真公主离开了兴庆宫,将李隆基的赦书交给了李长安和李明锦。
二人接过赦书便欢天喜地往大明宫去了。
玉真公主没有着?急上舆车,而是面带微笑看着?李长安与李明锦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
她侧头看向自己的弟子李季兰,感慨了一声:“真好啊。”
她的阿娘当年无人救,李长安的阿娘武惠妃当年她救不得,终于有一个李家女郎的母亲是她能救下的了。
玉真公主答应李明锦如此轻易,何?尝不是在李明锦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呢。
“等我接到?阿娘以后,我要带阿娘吃红烧肉。”李明锦眼睛亮晶晶的,一路上话?格外?多,“裴二娘子做的红烧肉可?香了。”
裴芸已经处理好了她的私事?,前两日就回了寿安观,她心疼李明锦小小年纪就遭遇大事?,于是顿顿都给李明锦做好吃的大餐。
李长安也嘴角带笑:“让裴老师再给你和你阿娘炖个大肘子。”
走到?大明宫附近,李明锦忽然道:“接了我阿娘以后,咱们走崇明门吧。”
李长安挑了挑眉:“太?子如今正在弘文馆处理事?务吧?”
弘文馆就在崇明门附近。
李明锦极力想要保持平淡,但是高高扬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咱们可?以先绕过弘文馆入宫,太?子看到?你入宫肯定会追出来看看,然后正好就能亲眼看着?你怎么把你阿娘接出来了。”李长安眼珠一转,给李明锦出了一个坏水更足的主意。
“都听?小姑母的。”李明锦甜甜一笑。
跟李长安这样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待久了,原本如同白纸一样的李明锦也染上了几滴墨水,有了往白切黑发展的趋势。
二人便故意绕了一圈从弘文馆前经过。
掖庭内,韦氏正看着?日头算时间。
这段日子来,李明锦日日都会隔着?宫门跟她说回话?,韦氏也渐渐有了盼头,总是期盼着?日头能走得快些,好让她能和自己的女儿说几句话?。
待到?李明锦来了以后,韦氏又会期盼日头能走得慢些,好让她能和自己的女儿多说几句话?。
等日头再往西走,她的女儿就要来看她了。
韦氏嘴角带笑,眼神期盼地看着?天上的太?阳,看得久了眼睛酸了便眨眨眼,而后再一动不动盯着?太?阳看。
院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韦氏从一堆人声中听?出了李明锦的声音,有些诧异,随后诧异又转为了担忧。
今日比以往早来了好长时间,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这几个月来韦氏耳中听?到?的都是坏事?,如今又有了变故,她便忍不住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
院门外?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韦氏忍不住站起来走到?院门后面,竖直了耳朵试图听?出些什么来。
听?着?像是……钥匙插入锁孔中的声音?
韦氏愣在了原地,瞳孔迅速缩成一个小点,她死?死?盯着?院门,一动也不敢动,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是铜锁被钥匙打?开的声音。
这是门锁被从门把上抽出来的声音。
这是红漆木门被从外?往里?推开的声音。
“阿娘”
这是她的女儿喊她的声音。
韦氏呜咽着?抱住了向她飞扑而来的李明锦,脚下打?了个踉跄,险些要往后摔倒。
李明锦拉住了她,然后直接将头趴在了她的肩头上痛哭。
“明锦,你怎么进来了?这不是你该进来的地方……”韦氏泪如雨下,身形摇晃着?,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几乎下一刻就要断掉。
李明锦又哭又笑,将手中的诏书塞进了韦氏怀中。
“阿娘,不是我怎么要进来了,而是我能带你出去了。我求了小姑母,小姑母带我去找了玉真姑祖母,玉真姑祖母在皇祖父面前说情……阿娘能离开掖庭了。”
韦氏双手颤抖着?拿起诏书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终于被圣人下诏释放了,随后才纵容自己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掉,而后与李明锦抱头痛哭。
“我的儿,娘也想你啊……”
李长安抱着?胳膊靠在院门旁,她看着?面前这幅母子相抱的画面,眼睛有些酸,连忙迅速移开视线。
她又不是没有娘,只是现在见?不到?而已。
足足过了一炷香,二人才平复了心情。
韦氏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顶着?一双红核桃一样的肿眼走到?李长安面前,柔声道:“多谢寿安公主救命之?恩。”
“不是我救你,是你的女儿救你。”李长安耸耸肩,“为了求我帮忙,明锦骑了两天一夜的马,两只手都被缰绳磨破了才赶到?洛阳找到?我。”
她顿了顿,又道:“也是明锦说服了玉真公主为你求情。”
韦氏听?到?李明锦双手都被缰绳磨破了,眼皮一垂又要落下泪来,好在及时忍住了。
“明锦是个好孩子,可?是若非寿安公主给她指出一条路来,她也没法知道力气该往哪里?使?。”韦氏轻声道。
“太?……韦娘子,咱们先出宫吧。”李长安有些不太?知道该怎么称呼韦氏了,干脆就喊了她“韦娘子”,反正姓氏加娘子是大唐不会出错的称呼。
韦氏眼皮颤了颤,拉着?李明锦的手跟随李长安一同踏出了掖庭宫门。
几人踏出了被高耸宫墙遮挡住的阴影处。
浅金色的日光落在身形纤细的妇人身上,她的影子一开始被日光拉得很长,走到?太?阳下面之?后又被照得很短。
“我叫韦柔,家中排行第二。”韦柔轻声道。
她的父母给她的兄长起名?韦坚,便给她起名?韦柔。
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前些年旁人叫她忠王妃,后来又敬称她太?子妃,被李亨和离以后她又被称作罪人韦氏。
今日旁人又可?以再称呼她韦柔了。
韦柔也难免有些感慨,权势地位如过眼云烟啊。
趁着?这个空隙,李长安偷偷扯了一下李明锦的袖子,示意她往那边看。
正在盯着?韦柔傻笑的李明锦顺着?李长安下巴的方向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宫墙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李亨。
李长安在李亨刚漏了衣角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她练了这么多年的箭术,眼神可?以说是三百步内看得一清二楚,李亨以为他躲得很严,实际上完全被李长安看在了眼里?。
不是李长安吹嘘,就这几十步的距离,给李长安一把弓一支箭,李长安一箭就能射死?李亨……咳咳,这个比喻现在还有些不太?合适。
“阿娘,你先上马车歇着?吧,我还有些事?情要给掖庭宫人嘱咐一下。”李明锦扭过头,面不改色撒了个谎。
韦柔笑着?点了点头。
“早去早回。”
李明锦跑开以后,韦柔才轻轻看了李长安一眼,自言自语道:“明锦也学会撒谎骗阿娘了啊。”
李长安若无其事?望天,耳朵忽然就聋了。
反正不是跟她学的,她只是以身作则给李明锦演示了几次,李明锦这完全是修行在个人……
李亨正面色难看躲在转角后面看着?李明锦拉着?韦柔的手从崇明门内走出来。
他没想到?他那个心狠手辣心眼又小的父皇当真能放过韦柔……既然能放过她,那为何?一开始要那么逼迫自己呢?
现在全朝堂都知道他堂堂太?子连自己的发妻都保不住了,他的脸皮被李隆基踩在脚下践踏。
本来也就罢了,李亨这段时间都已经安慰好自己,他是逼不得已才放弃了发妻,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可?问题是他那个冷酷无情的父皇怎么这会忽然就宽容了,就把韦柔放了呢?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惜,可?别人的成功更显得李亨像一只丧家之?犬。
看到?李明锦往自己这边走,李亨下意识就往后走,却还是被李明锦赶了上来。
“和政。”李亨下意识还是摆出了父亲的威严。
李明锦却对?着?他笑了笑:“您可?还记得我离府那日您说过什么吗?”
李亨身体僵硬了。
李明锦自顾自往下说:“你说‘圣人的决定谁都无法改变’。”
她又问,“还有我回太?子府拿我阿娘嫁妆的那一日,你还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李亨察觉到?了危险,他厉声喝止:“住口。”
李明锦却丝毫没有要给他留情面的打?算。
“你说我不能。”李明锦忽然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她直视着?李亨的双眼,语气坚定自信:“现在我告诉你,我能。”
“你不救你的发妻,我要救我的母亲,我救了我的母亲!”李明锦语气轻快。
李亨却从李明锦那张笑脸上愣愣地看出了几分?讽刺来。
李明锦的笑容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羞愧夹杂着?屈辱在李亨心中不断变换,最后定格成了恼羞成怒。
“你……”
“明锦,走了。”
李亨正欲开口,另一道声音却打?断了他。
他抬头看去,那个寿安公主正在不远处冲李明锦招手,李明锦在看到?李长安后,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李亨一个直接就转身跑走了。
只有那一句“我能”像是魇语一般缭绕在李亨耳边。
李亨抬头看向李长安和李明锦离去的背影,忽然就在他的眼神下李长安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李亨心中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好踩在身后宦官的脚上,宦官吃疼下意识抽回了脚,李亨脚下一踉跄,直接摔在了地上。
“哎哟,快扶本宫起来。”李亨来不及深思李长安那个笑中的深意,捂着?屁·股就哀嚎了起来……
李长安直接带着?母女二人回了寿安观。
到?了安全的地方,韦柔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松了一些,她拉起了李明锦的手,看着?李明锦已经结疤的掌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李明锦也一头扎进了韦柔怀中,在母亲面前,她终于又变回了小女孩。
“阿娘,你是个骗子……你骗我说阿爷阿兄会保护我们,可?他们根本就靠不住,你一出事?他们就避之?不及。”李明锦哽咽着?发泄。
韦柔紧紧抱着?李明锦:“是阿娘的错。”
“你还骗我说李亨很快就能把你救回来。可?他根本没想救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你回家。”李明锦抽泣着?。
没人知道,在李亨和离之?前,她在太?子府中等李亨救韦柔的那些个日夜有多么煎熬。
“你还骗我……”
李明锦抱着?韦柔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肩膀,放声大哭:“你在掖庭里?面还骗我,你说你在里?面过得很好,可?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
韦柔抱着?李明锦不说话?,只是拍着?她的肩膀。
过了许久,李明锦都哭得打?嗝了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韦柔却还有另一桩担心事?,她问李明锦:“韦家如今怎样?你舅父在哪?”
李明锦避开韦柔的眼神,支支吾吾不说话?。
韦柔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