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怒极反笑道。
的确是打着听到李长安脚步声就把窗子关上瞒天过海打算的曹野那姬:……
曹野那姬被李长安戳破了算盘不由心虚移开了视线,嘴上还嘟囔着:“到底我是你娘还是你是我娘啊。”
可自从李长安会说话以后二人中都是以李长安为主导的,曹野那姬在关外长大,从未受过中原父母尊卑礼数的教育,所以她也没觉得作为母亲听女儿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身体不好,不能受寒。”李长安声音软了一些,爬上软榻,关上了窗户,又爬下软榻,娴熟的生起了炭火。
将木炭填入红泥小炉中后,李长安又爬上了软榻,依偎在曹野那姬身边。
“娘亲,我担心你。”李长安把头埋进曹野那姬怀中闷闷道。
曹野那姬的身体绷紧了瞬间,随后又柔软了下来,她伸出手抱紧了自己的女儿。
“长安的风一点也不冷,娘亲吹吹风不会有事的。”曹野那姬用指尖捻着李长安的发丝,“我是雪山的女儿,不会被长安的风吹倒的。你没见过雪山,雪山上都是雪,又高又冷,雪山顶上飞着大鹰,雪山的脚下就是草原,回纥人在那养了很多的牛羊。”
“我就是在雪山上出生的,我的爹娘正带着从大食国买来的货物往长安来,走到雪山边上的时候,我娘亲肚子疼,就扑通生下了我。”
曹野那姬的表情很温柔,她诉说着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我记得雪山的脚下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湖上有棕色的雁飞来飞去,回纥人在这里有一块很大的牧场,我们会买他们的牛羊然后带到大唐卖给唐人。大唐的西边,是大食国,那里的人有绿色的眼睛,他们会用香料来交换大唐的丝绸。”
李长安靠在曹野那姬怀中,借着昏黄的烛光仰望自己的母亲。
曹野那姬在提起雪山,提起商队的时候整个人都神采奕奕,那双眼睛在发光,她并不会写诗,连文雅一些的形容词都不会用,可她话里的雪山比李长安从诗词文章中读过的雪都要美。
她是出生在雪山的女儿,曾经强壮的像一匹母狼,可现在却虚弱的风一吹就病。
她曾经到过拜占庭帝国,那是东罗马帝国,属于古希腊的文明,从拜占庭走到长安,再从长安走到拜占庭,她在商队里长大,在丝绸之路上印刻着她的脚印。
最后却被困在长安的深宫里,甚至连这几十平方米的小院子都走不出去。
这个院子中有一座精巧的假山,是曹野那姬曾受宠的时候那位天子赏赐给她的,可曹野那姬却从未仔细看过那座假山。在雪山上出生的女儿怎么会看得上一座三丈高的假山呢?
曹野那姬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李长安回过神来,看着曹野那姬在烛火下显得愈加红润的脸颊,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探手抚摸曹野那姬的脖子。
李长安嗖一下从软榻上窜起来,连鞋都穿反了,她慌乱地冲出院子,随便拉着一个宫人就大喊:“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却是带上了哭腔。
好在这一片的宫人都知道李长安是武惠妃面前的红人,几个宫人连忙安抚着李长安然后派人去喊了女医。
宫门已经落锁,可宫中也有不少长住在宫内的女医,毕竟贵人们也难免有个急症,总是需要大夫的。
好在曹野那姬这次只是起烧并没带起其他病症,女医正给她服下了药汤,又扎了针,总算在天亮前退下了烧。
又过了足足三日,曹野那姬才算彻底度过了这次急病,只是病好了,身子骨却更加虚弱,李长安说什么都不再让曹野那姬下床,只让她躺在床上盖着厚被,红泥小炉也搬到了床前取暖。
“娘亲。”李长安握着曹野那姬的手,低声唤着,“武惠妃殿里的宫人递了话,过一阵武惠妃要来看你。”
曹野那姬更加瘦了,她的皮贴在骨头上,看着仿佛只剩下了一口气,其实她并没有看起来这样病弱,到底是曾经和狼群搏斗过的女人,哪怕疾病在燃烧她的生命,她的生命也比普通女子要粗壮得多。
可曹野那姬并没有要起身梳妆迎接武惠妃的意思,她只是用那双盛满了温柔的眼睛看着李长安:“替我告罪一声,我病的厉害,实在是下不了床接待武娘子了。”
武惠妃来了,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红绣银丝的长裙,肩搭绯罗帔帛,头上插着带着金凤的金步摇,垂下的金带一步一摇曳,足穿五色绣鞋,身后还跟着四个宫人。
她踏入这个方寸小院的时候不着痕迹颦了一下眉心,随后又迅速舒展开。
她喜欢宫中不受帝王宠爱的女人。
饶是武惠妃早已经从女医口中知道了曹野那姬身体虚弱,可真正看见曹野那姬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武惠妃见过死人,宫中被处死的宫人虽然不多,可每年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其中有死相恐怖的浑身都是血,尤其是她年幼的时候,跟着姑母武则天住在宫中,死的人更多,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她的姑母总是要用铁血手腕才能镇压住那些不服她的人。
可快要病死的人武惠妃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瘦,这样的虚弱。
“妾病重,实在无法起身迎接惠妃。”曹野那姬撑着胳膊勉强坐了起来,告罪道。
武惠妃叹息道:“都是姐妹,你病重,我又岂能因你不能迎接而怪罪于你?”
“我听宫人说二十九娘这几日衣不解带守在你床前,你瞧瞧着脸,眼下全是青黑。妹妹虽病,可有此孝女在身侧也足以宽慰了。”
可曹野那姬却忽然落泪,她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李长安,哀伤道:“是啊,长安这样好的孩子,却生生被我拖累了。”
“你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呢。”武惠妃的心情却不错。
她看了曹野那姬一眼,颇有意味道:“二十九娘乖巧,我亦将她视若己出,谁又能拖累得了她呢?”
曹野那姬抚摸着李长安的头发,脸上浮现了笑容,她似是庆幸,又似是感慨:“多亏有惠母妃的照顾长安才不至于被旁人轻易欺负了去。”
“长安,去谢惠母妃。”曹野那姬轻轻一推,将李长安推向武惠妃。
武惠妃也顺势揽过她,从袖中抽出帕子擦试着李长安哭花了的脸,柔声道:“你这几日想必担心坏了,这小脸都瘦了一圈。听明月说你想开个铺子?正好我在平康坊有那么几间铺子,本是给你咸宜阿姊的,如今咸宜要随驸马去外地赴任……我便给你留了一间,明日让人带你去看看铺子。”
这胡女眼看着活不了多久,李长安到时候就是自己名下的公主了,武惠妃不介意提前拿出点东西收买人心。
左右不过一个铺子,这样的铺子,她手上还有几百个。
武惠妃深知用点蝇头小利来收买人心是必要的,这样的事情她做过数十次,从未失败过。
临走之前,武惠妃还吩咐宫人给小院送千斤的银丝炭,说曹野那姬身子虚,万不可受凉,她已经吩咐宫人不可让此处缺了炭火。
“武惠妃是个好人。”曹野那姬拉着李长安,眉宇间的忧愁已经消去了许多,声音中还透着喜悦。
“长安,你看她送了咱们这么多好炭呢。”
李长安扯扯嘴角。
“是啊,是个好人。”在请名医和送木炭之间选了治标不治本的那一样。
“娘亲,我想去看看武娘子送我的铺子。”李长安没有再说什么,转移了话题。
曹野那姬笑道:“是该去看看,为娘身体已经好利索了,你自小就有主意,该去做些自己的产业,若是总因为我耽误了你,那才不好。说起来,你倒是可以卖些香料,若说辨香,我还是有些本事的,哪家胡商的香料最好,我比大唐人知道的多哩。”
自从和武惠妃说完话之后,曹野那姬就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样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
李长安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出了兴安门后,李长安扭头看了一眼这高耸威严的宫墙。
生她的那个女人的生命正在这高耸的宫墙内凋零,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女人死。
李长安曾经不是个香饽饽,一个胡姬生的女儿又不讨圣人喜欢,这样的孩子一文不值。毕竟圣人的孩子太多了,三十个儿子,二十九个女儿,谁想要孩子自己生一个就是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李长安今年五岁,宫里也就有五年没有诞生过孩子了,李隆基已经五十二岁了,宫中没有孩子的女人却还有很多,所以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都成了香饽饽。
只有五岁、亲娘眼看就要病死的李长安更是个香饽饽。
在李长安四岁半的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再不受宠的公主也是李唐皇室血脉,有一个女儿总比没有孩子老死深宫强。
然后李长安就自己找上了武惠妃。
武惠妃是最合适的人选,最受宠的宠妃,权势最盛的权妃,最重要的是,现在她的身边没有孩子。她有儿子也有女儿,不过寿王不能总进宫陪伴她,她还有两个女儿,咸宜公主已经嫁人了,至于另一个女儿太华公主……想起宫中私下那个太华公主其实是唐玄宗原配王皇后转世的传闻和武惠妃与太华公主并不亲近甚至都不住在一起的事实,李长安觉得传闻还是有那么两分真实的。
总之李长安还是攀附上了武惠妃,这并不难,就算只是本着给后宫其他年轻宠妃添堵的心思武惠妃也愿意多养李长安这么一个小姑娘。
现在只需要等着曹野那姬病死了。
武惠妃是这么想的,曹野那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李长安看着富丽堂皇的大明宫在她视线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地平线,她垂下了视线。
可还有一个人不是这么想的。
武惠妃送她的铺子在平康坊的南侧,这里不算是平康坊最热闹的地方,但是铺面的价格依然高昂。
一座双层小楼,屋顶铺着板瓦,花边瓦滴水,勾头上雕刻着花草纹路,屋脊上还立着两只鱼尾邸吻,象征海兽,传说可以免遭火灾。铺子左边是一家还未开门的同样模样铺面,右边是一家卖绒花的铺面,那铺子里面有个插着绒花的小姑娘正伸头探脑好奇往这看。
门前有两个老仆在此等着,他们的身契都在李长安手中,武惠妃做事滴水不漏,不会出现店铺送给李长安而李长安却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两个老仆见着李长安略有些惊讶,不过片刻后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惊讶,恭敬如对待成人一样,甚至比对待成人更恭敬七分。
这样小的孩子就能有一个平康坊的铺子,必定是家中大人赠予,能将平康坊价值千金的铺子送给小儿逗趣儿的人家,整个大唐也找不出来几家。
李长安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个铺子的部分由来。
这个铺子原来是属于一户姓杜的人家的,后来那户姓杜的人家就将这个铺子送给了一位姓张的贵人,再然后就不知道了,他们二人原本是杜家的家仆,就一直随着这铺面被送来送去,到后来,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主家是谁了。
再往后的事情李长安大概能猜个八分,估计是这铺面被一路往上送,从某个想要求官的官员手中送到了武惠妃手中,武惠妃名下的财富太多了,这面积不大地段也不顶好的铺子地契被她拿着随手压了箱底,直至近几日想着送后辈一个彩头才从角落中翻出地契和老仆的身契给了她。
这铺子就这么到了她手中。
这两个老仆两个都姓杜,一个叫杜正,一个叫杜清,都是打小在长安长大的老人,对长安十分熟悉,大事小事都知道一点,还会识字算账,要不然也不会被当作铺子的一部分送给贵人。
武惠妃把这两个人给她的时候难道是觉得“孩子大了,应该学着培养自己的小小势力”吗?
虽然李长安觉得武惠妃可能从来就没注意过跟这个铺子绑定在一起还有两个老仆。
“你们在这铺子干了多少年的活计了?”李长安不动声色套话。
名为杜正的方脸老人拱手道:“有二十年了,这铺子原是杜老太爷留给子孙的产业,我二人也是杜老太爷一手教出来的掌柜,只是子孙不成器,当街斗殴被抓进了狱里,为了将人捞出来,只能将这间铺子送了人疏通关系……这糕点铺里的糕娘子投了别处,就剩下我二人身契在此,只得守着这铺子空度日。”
难怪武惠妃给自己这个铺子呢,原来这铺子原本是个糕点铺子,送糕点铺子给六岁小孩,的确很合适了。
杜正一口气把他知道的东西都讲了出来,而后就眼巴巴看着李长安,眼中的期盼都要溢出来的。
没办法,铺子倒闭后的这两年他们连这铺子的主家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去上门要工钱了,他们虽是卖身的奴籍,可平日也是要吃喝的呀。这两年里,他们二人只能偷摸做些零工养活自己,苦极了。
可偏偏碍于奴籍又不敢跑,只能在这守着这个空铺子,祈祷着素未蒙面的主人家有朝一日能想起这个铺子,顺带着给他们两个老仆包揽吃住。
“既如此,那往后接着做糕点铺子就是了,正好我平日也爱钻研糕点。”李长安这倒不是假话。
她现在也没其他事情能干,平日就是看看书琢磨琢磨吃喝。小院中只有她和曹野那姬两个人居住,宫内膳房送来的饭菜不难吃但也不算好吃,偶尔馋了,李长安就会自己动手做点东西吃。
“要把铺子重新开起来就你们二人可不够,得去东市再雇几个人来。”李长安伸出手指盘算着,“两个打杂的,两个跑腿的,还要再买几个胡姬做糕点和招揽客人。”
“娘子,这些人手咱家都有,何必再从外面找不知根底的杂工呢?”跟在李长安身后负责保护她的侍卫不由出声。
李长安对着他眨了眨眼,略带撒娇道:“我头回经营铺子,自然应当一切都自己亲自动手了。咱家虽有人,可用母亲的人和我自己找的人手是不一样的。”
侍卫就不再说话了,他本来就只是武惠妃派来保护李长安的,方才的事情,他插嘴已经是僭越了。
说到底不过是五岁孩童小打小闹,小公主愿意玩便玩吧。
本来此事交给老仆去办即可,可李长安非要自己亲自去买人,一副凑热闹的模样。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天性爱玩。
李长安的钱财虽说跟其他皇子公主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放在皇家之外却也不算少了,曹野那姬从曹国带来的嫁妆,武惠妃平日的赏赐,加起来也有千贯。
她十分大手笔的买了四个年轻小厮,又买了四个貌美胡姬。
“咱们这丁点大的铺子,哪用得着四个胡姬招待啊。”杜正倒是已经想着给自己的新主家省钱了。
胡姬可不便宜,一个就要几千钱呢。
“买就买了,我还差那点钱吗?”李长安的视线在几个胡姬脸上转了一圈,像是小儿玩笑一般,“况且你不觉得这几个美姬长得有三分像我吗?”
“哪能像您啊,也就鼻子有两分相似……”杜正絮絮叨叨。
李长安没有再说什么。
的确和她不是很像,但是和如今消瘦到美貌所剩无几的曹野那姬就实打实有或多或少的几分相似了,不枉她转遍了整个东市才找到这几个胡姬。
有了人手,这店铺中该卖什么糕点又是难题。
买的四个胡姬中,有一个胡姬名叫青珠的是厨娘出身,会做糖脆饼,还会做软枣糕,只是这几样点心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青珠做出的味道也只是平平无奇,并不足以撑起一个糕点铺子。
“去买些山楂和黄糖来,我教青珠做冰糖葫芦。”李长安想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一个好上手的甜点。
冰糖葫芦,出现于宋朝,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一样历经千年不衰的小吃呢。
“冰糖葫芦,莫非要用葫芦做糕点?还有这冰糖是何种糖?”青珠捏着衣角小声问道。
她只以为自己新主人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所以说话虽然谨慎,却没有太拘谨。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李长安道。
这里距离东市不远,李长安要的东西很快就买回来了。
而后李长安指挥着青珠烧上锅,锅里加一瓢水,再舀两瓢黄糖和水一起放在锅中,用小火煮到往外冒泡。
糖水很快就被熬成了焦糖色,本来就带些棕黄色的黄糖熬成焦糖色比冰糖容易多了。
“拿根筷沾一沾,再放到冷水里过一遍。”
青珠依言做了,筷子上留下一片晶莹的糖衣,这就是熬够了火候。
这铺子后厨的灶台是给成年人用的,李长安如今的身高刚比灶台高半头,只能踩着一个月牙凳指挥青珠干活。
这时候另外一个胡姬也已经将洗净的山楂穿好了竹签。
李长安指挥着青珠将山楂快速裹上糖,过了一刻,带些棕红色但依然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就整齐摆在了瓷盘中,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红艳艳的山楂,十分好看。
“如葫芦一般一个串一个的,难怪小娘子要给它取名冰糖葫芦。”铺子里的伙计都围着冰糖葫芦啧啧称奇。
就连一直跟着李长安的侍卫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快尝一尝味道如何?”李长安说话间已经先拿起了一串。
轻轻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没有她之前在宫里做的好吃。
毕竟进贡到皇宫的糖和山楂都是质量最好的那一批,今日所用的却只是从东买的普通品相的黄糖和山楂罢了。
其余人却是头一次吃到这酸甜口味的糖葫芦,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
“老头子活了五十岁了,还是头一遭吃到这样可口的糕点。”杜正和杜清两个老头子将李长安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几个刚带回来的胡姬和下仆嘴笨,只拼命点头赞成两个老仆的话。
不过其中纵然有“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的成分,可这冰糖葫芦也的确在如今的大唐是一份新鲜玩意。
目前大唐的点心多是油炸和清蒸,最出名的巨胜奴,也就是蜜糖炸麻花,水晶龙凤糕,也就是糯米枣糕,无一不是加了许多糖,吃第一口还觉得美味,食多则腻味。而这冰糖葫芦不同,本身就酸甜的山楂又裹上一层薄薄的糖衣,山楂的酸正好中和糖衣的甜,糖衣的甜又让山楂不至于酸掉牙,酸甜却不腻味。
杜正杜清本就是在糕点铺做了许多年的掌柜,只吃了一根糖葫芦就能断定这个新奇糕点必定会卖得火热。
“买卖的事情我不懂,你看着来就行了。”李长安没打算强迫自己变成“长安第一女商”,她开铺子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起码这间糕点铺子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
“我在宣阳坊内还有一处宅院,青珠阿白留在铺中招待客人,琉璃和翡翠就跟我去家中打理家务吧。”李长安悄悄打量了一番四个胡姬的身形相貌,将和她觉得长得更像的两个胡姬带走了。
李长安的确有一个宅院,是曹野那姬给她的宅院。当年曹野那姬原本只是给唐玄宗献舞,可谁知却因为胡旋舞跳的太好被帝王一句话留在了长安,曹野那姬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外祖父不敢反抗大唐皇帝陛下,就只能忍痛将自己珍爱的女儿留在长安。只是他不知道大唐的后妃进了皇宫之后就走不出皇宫了,还以为大唐和胡人一样首领的妻妾可以随意走动,就在离开长安之前专门花费重金给女儿在宣阳坊置办了这么一套宅子。
半年前,李长安第一次出宫,曹野那姬就从她的怀中掏出了这一枚钥匙,又从梳妆盒最底下拿出了这所宅院的地契,将她父亲留给她的宅子转赠给了她的女儿。
这是曹野那姬能给自己女儿的为数不多的财产。
“日后你们就住在此处了。”李长安将两个胡姬带到宅院中,“对了,你们识字吗?”
“能认得字。”名为红绫的胡姬细声细语开口,“带我们来长安的人教过我们识字,他说识字才能卖上好价钱哩。”
大部分能买得起胡姬的人都是权贵子弟,大唐人人好文,尤其权贵更是好诗词好戏曲,若是买个貌美胡姬,胡姬却大字不识一个,岂不是大煞风景?
“既然来了我这,那就好好住下来。”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我就不会把你们再卖出去或者转送他人。”
两个胡姬面露感激,迭声道谢。
因为大唐人对于歌舞的巨大需求,数不清的貌美胡女被从西域运到长安,她们或是被俘虏的奴隶,或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亦或是利欲熏心商人的妹妹女儿,然后被逼着学习歌舞乐器和汉话,从关外被送到长安,进入酒楼,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就被雇主带回去做姬妾或者被赶出酒楼自生自灭。
不过就算是老了以后容易处境凄惨,可高度开放的长安也是唯一一个让胡姬尽情发挥她们的才情的地方,只要肯努力,养活自己总是没有问题的,比她们连饭都吃不上的老家强太多了。
能有一个稳定的容身之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二人最后在后院选了一件最小的下人房做了二人的居所,而后就开始勤快地打扫房屋,仿佛要只凭借二人就将这偌大的宅院都打扫干净一样。
李长安没让她们干太长时间,她带着二人出门,绕了三条街道,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故本斋门前。
“家里的扫洗有旁人去做,你们二人既然识字就来帮我做些其他事情。”
李长安自己出宫不方便,她打算让这两个胡姬每日过来瞅一眼,看看能不能抓到那位字迹熟悉的故人。
唉,留他自己的名字多好,非要留一个一百年后才出生的“韦庄”的名字,也不怕韦庄爷爷的爷爷韦见素来找他讨要版权费。
找不到人的李长安苦恼想。
进门之后,李长安先去柜台处问了问掌柜这几天有没有看到那个字迹的主人,不过她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都用化名了,肯定是不想被别人轻易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没曾想那掌柜一见到李长安就满脸笑意迎了上来。
“小娘子,老夫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啦!”
“竟这样快!”李长安惊讶了,长安一百万人呢,就算剔除不识字的人也还有好几万文人呢,从好几万人里面捞一个故意隐藏自己姓名的化名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都做好了找一年半载的准备了,可没想到这才不到七日就找到了人。
掌柜笑笑:“只是此人依然不愿意说出他的真实姓名,老夫看着这郎君性子谨慎的很,小娘子若是想要替你阿姊再往深处打听,就要自己再花费一番功夫了。”
边说还边揶揄眨了眨眼。
长安盛行榜下捉婿,也盛行诗下捉婿,女子若是觉得才子诗写得好,主动出击也是常有的事情。
想来是这老掌柜将明月当成了她阿姊,以为她们是看上了此人的文采,所以他亦有心为才子佳人牵线搭桥,才格外留心这位”韦庄“的消息。
掌柜说着便从柜台中摸出了一页纸来,纸上依然是熟悉的痕迹,却只写了半句残句。
“世情薄,人情恶——婉。”
掌柜摇头晃脑念了此句,抚须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个婉字,是这俊俏郎君的化名还是知心人啊。”
“应当是化名吧。”李长安眨眨眼轻描淡写道。
唐婉的《钗头凤》。
看来故人过的不太顺利。
“老夫问他真名,他不肯说,老夫只好激他,问他可是京兆韦氏,他否认,才说韦庄只是化名,他本名姓沈。”
“掌柜可知他家住何处?”李长安又问。
掌柜摇头:“老夫这倒是没能问出来,不过既然会徒步来这故本斋读书,想来应当住的不远。”
李长安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到回去以后,李长安吩咐红绫:“你二人平日注意打听一下周遭有没有姓沈的人家。”
就在此二里外,一个不大的小院。
院中柳树已经黄了柳叶,随风在空中打着卷落下,几个穿着半旧袍子的文人正在院中饮酒,杯中的酒略有些浑浊,也不是什么好酒。
“成璋兄,我等今日别过,再相见,就是三年后了。”一个举子满面苦涩,口中酒气熏天,“我等投行卷无路,考科举却也落第……”
“成璋兄,你久居长安,何不寻一门路出仕?”
被称作成璋的青年人端着酒杯,却并不饮酒,在一群醉醺醺的落第举子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垂着眸子,温声道:“当今朝堂不安宁,好门路可不易寻。”
“哈哈哈,旁人这般说就罢了,成璋兄文采斐然,张老最惜才,又和成璋家中有旧,成璋兄若是向张老投行卷,张老必定赏识成璋兄。”
张老就是如今的宰相张九龄,出了名的惜才,大唐想要谋官的文人,大多爱向他投行卷。若是能得到张九龄的赏识,那青云路就近在眼前了。
青年人却只是苦笑两声,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九龄赏识他有什么用?张九龄如今自身都难保了。
十一月壬寅……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并罢知政事。
而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冰糖葫芦,那时候的确没有冰糖,有黄糖嘞,然后也不是透明色。
唐太宗遣使至摩揭陀国,取熬糖法。即诏扬州上诸蔗,拃沈如其剂,色味愈西域远甚。——《新唐书·西域上·摩揭陀》
李长安在这期间又出去了一次,甚至还在自己的宅院中过了一夜。
守在宅院中的两个胡姬也终于知道了李长安的身份,她们对待李长安越发恭敬。
糖葫芦在长安卖的意外的好,小小的一家铺子,盈利却不少,不过也不是完全顺风顺水。
糖葫芦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以前是这时候没出现过这个新奇做法,可自从糖葫芦推出以来这两个月火爆了长安,糖葫芦说白了也就是山楂裹上糖衣,对普通人很难做出来,可对其他糕点铺的大厨来说这个制作方法并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