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淡淡撇了她一眼:“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
李长安想了想:“也对,大唐可看重名声了,老师要想做官,可万万不能没有好名声。破点就破点吧,正好能凸显老师清廉的德行。”
两个人的脑回路总是诡异的殊途同归。
沈初看了一眼自己这满脑子功名利禄的学生,摇了摇头。
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样也好。
“曹娘子前日托人捎了口信来,说她已经到了河东,要在河东留到年后养好身体再接着北上。”沈初将李长安最期待的消息告诉了她。
李长安听到曹野那姬的消息后脸上浮现了笑容,河东离长安不算远,也不算近,挺适合疗养身体的,她娘现在身子还虚弱,的确应当好好调理几个月再赶路。
说着话,二人已经穿过了厅堂,到了书房。
书房内也没多少装饰,只有一个桌案,一个摆着几个质朴器物的博古架,紧挨着墙的书架上倒是塞的满满当当的。
“我是沈佺期后人,算起来应当是他的孙辈。”沈初指着满满一书架的藏书给李长安解释。
沈佺期和宋之问并称“沈宋”,史论认为他们是律诗体制定型的代表诗人。
李长安脑子里忽然冒出来关于沈佺期的她仅知的一个知识点。
没办法,沈佺期在诗星璀璨的大唐太不起眼了点,李长安记这一个知识点还是为了答唐诗脉络论述题用的。
沈初看着李长安的表情就知道她的脑子空空如也,以前每次他考核的时候李长安遇到陌生的知识点就会露出这种“我会”的沉稳表情,沈初一开始被骗过去那么几次,次数多了他就知道这家伙是在不会装会,表情越沉稳脑子就越空白。
尽管身份已经不再是老师和学生了,可沈初看着李长安还是忍不住想骂她一句“你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
“说吧,你这个小麻烦精这次上门找我是为了什么?”
沈初带着李长安绕过了博古架,博古架后是一张书桌,不是这时代惯用的桌案,而是后世那种四个长腿的书桌,这是沈初专门找了木匠打的书桌。
李长安也不客气,直接办了个月牙凳坐在沈初对面,眨着一双清澈愚蠢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初。
“老师,我忽然发现我爱上了学习。”李长安厚着脸皮道。
沈初额头青筋蹦了蹦:“你是到了大唐才忽然发现你爱上了学习的吧。”
李长安长叹一声:“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你想学什么?”沈初问。
“我想学历史。”李长安笑得露出了八颗小白牙。
他就知道!沈初长舒了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李长安迅速交代着她近来的发现。
“我现在的姐姐咸宜公主,她的驸马名叫杨洄,最近总是来找我现在的阿娘武惠妃,杨洄告诉武惠妃说太子等人在背后商量谋害她和寿王。”
说到这里,李长安停顿了一下,然后沈初接过了李长安的话头接着往下说。
“惠妃向玄宗哭诉太子结党营私要谋害她们母子,玄宗震怒,欲废太子,这些应当是张九龄罢相之前的事情。”
随着沈初的叙述,李长安皱紧了眉头:“可现在杨洄还在向武惠妃告状。”
她只是略微思考了片刻就得出了结论。
“李隆基有废太子的心思,武惠妃也知道,太子必定会被废。”李长安肯定道。
要是李隆基不动废太子的心思,那武惠妃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李隆基哭诉的,身为盛宠几十年的枕边人,武惠妃远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隆基。
帝王一旦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就没有人能打消他的念头了。
沈初轻叹道:“你说的没错,明年五月当今太子就会被废掉了。”
“武惠妃谎称宫中有贼,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带甲入宫,玄宗见之大怒,将三子贬为庶人,几日后又将三人赐死。”
短短几句,李长安却被其中显露的信息惊得睁大了双眼。
史书上的寥寥几句放在现实中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太子瑛?现在的太子是李鸿。”李长安提出了自己最摸不清的点。
沈初道:“开元二十五年,李鸿改名李瑛。”
李长安沉默了。
她好像知道了她这几年一直没找到唐肃宗李亨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我这几年一直在找未来的唐肃宗李亨。”李长安嘟囔着,“但是我没有一个哥哥叫李亨。”
沈初无奈:“玄宗三子忠王李屿,二十八年更名绍,天宝三年更名亨。”
沈初说完这话,李长安已经气得磨牙了。
她敢打赌,别说是她这个跨专业考研的半吊子学渣了,就算是每年都拿国家奖学金的隔壁学姐也记不清“唐肃宗李亨先叫李屿,后叫李绍,最后才叫李亨”这种事。
好好的总改名字干什么?她都找不着人。
“老师,还有哪个重要人物改过名字吗?”李长安吃一堑长一智,觉得还是先把要紧事问清。
沈初回想了一阵,一串名字从记忆中浮现出来,不过大多都是些不重要的人物,只有一个……
“杨国忠本名杨钊。”
李长安默默记下,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武惠妃促进李隆基废太子,肯定是为了让她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但是寿王最后也没当上太子啊?”
李长安迅速整理着自己已经知道的消息,她不着急先问沈初,而是先依靠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往后推测局势。
比起依靠沈初给她说的史实,李长安还是更喜欢依靠自己,沈初给她的消息是史书上记载的寥寥几句,可现实永远比记载精彩多了。
事在人为,现实是可以更改的,局势是一直在变化的,要把史书和大唐具体现实相结合。李长安现在的名字叫“安娘”而不是“虫娘”,曹野那姬依然还活蹦乱跳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长安梳理着她目前知道的信息。
寿王目前已经娶了杨玉环,寿王的母亲是武惠妃,武惠妃推动废太子是因为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寿王当太子,后来是李亨成为太子,寿王日后会被亲爹抢了王妃。
武惠妃和李瑛争斗结果最后是李亨坐上了太子之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是武惠妃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费尽心思抢下来的太子位置落到李亨头上呢?有武惠妃在,也不可能会眼睁睁看着李隆基抢自己儿媳妇啊?
“武惠妃快死了?”李长安瞳孔收缩,她看向沈初,“怎么可能?武惠妃身体很健康,不可能是病死的。可不是病死,谁有能力害死她呢?”
沈初摇头:“是梦魇惊惧,武惠妃时常梦到三王找她索命,日夜不安,于二十五年十二月七日薨,追封贞顺皇后。”
“哈?”李长安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赐死他们的人又不是武惠妃,要是真有鬼魂索命也该去找李隆基吧?”
李长安按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忽然得知自己还没捂热的大腿明年就要死了怎么办?
转而去抱未来唐肃宗的大腿?想想也不合适,李隆基废太子杀三王的原因绝对不会是武惠妃对他哭诉“太子要谋害我们母子”。
自古以来皇帝废太子的原因就那么几个,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怕儿子抢自己的皇位,唐朝儿子抢爹的皇位这事可是发生过的,甚至那个儿子就是几十年前的李隆基本人,有他自己在先,李隆基只会更防范自己的儿子。
要是现在是天宝十四载她去抱李亨大腿就罢了,现在才开元二十四年,在李隆基还能再掌权二十年的情况下太子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沾谁倒霉。
不能站在李亨那边,李亨空有一个太子名头但是肯定没法在李隆基手底下享有太子权力,她得找一个能帮助自己度过这十几年发育期的金大腿。
……至于以后,要是十几二十年之后她还需要再抱李亨大腿那她也太没用了。
再说了,下一任大唐皇帝也未必还是李亨。
“唉,着急也无用。”李长安轻叹一声。
曹野那姬会听她的话,可武惠妃肯定不会听她一个五岁小儿的意见的。武惠妃为了废掉太子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着胜利就近在咫尺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废太子的机会的。
倒不如先找找给武惠妃治疗梦魇的法子,虽然李长安也不觉得她能找到法子治好整个大唐最顶尖的一群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经营起我自己的小势力。”李长安看着沈初,脸上露出了十分纯良的笑容。
沈初嘴角抽动一下,知道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必定是又想要算计自己了。
可他还能如何呢。
师徒齐心,其利断金,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过老师不适合走武惠妃的门路。”李长安摸着下巴,从桌子上摸过一张白纸,拿起一根墨锭,从桌上小碗内撩了些水放在砚台中,磨墨,提笔落字。
沈初刚要提醒李长安谨慎就看到了李长安笔尖淌出的那一行——英文。
得了,这丫头比谁都小心谨慎。
李长安还振振有词:“此间事,只从你我之口入你我之耳,不可让第三人听闻。落笔有痕,我们还是小心一些,用英语和拼音交流吧。”
“老师,现在长安有波斯人和昆仑奴,英语是不是也不太安全啊,其实我还会一点日语和韩语……”李长安还有点担心,她和沈初之间以后肯定会有需要用书信交流的时候,难免提起一些私密事情,若是书信泄漏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沈初长叹一声:“简体字就够了。”
“这可不行,简体字和繁体字差别不太大。”李长安嘟囔两声。
直到沈初把客厅内的炭盆搬了过来,说写完了字就把纸烧了毁尸灭迹,李长安才罢休。
二人又接着议论。
沈初拢着手,他穿的单薄,并不如李长安一般披着锦裘,只穿着一身普通厚布衣服,炭盆又是刚搬进来,书房内还十分清冷,沈初为了在学生面前维护自己的仪态,也不好搬着凳子趴到炭盆前面,就难免要拢着手取暖。
李长安倒是很满意沈初现在的模样。
一看就是个不慕名利、安贫乐道的道德高尚之人。
“你说我不能走武惠妃的门路,为何?”沈初努力忽视李长安落在他身上的赞赏眼神。
李长安手中毛笔一挥,在纸上落下两个字来。
自古以来,文人的笔,杀人的剑,走后妃的路子虽说升迁的快,可难免落下佞幸的骂名。若是无其他路可走也就罢了,可现在她老师又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能当清流干嘛非要去走李林甫杨国忠的路子呢。
李长安就有一个绝佳的好办法扶沈初青云直上。
就在李长安等着沈初忍不住开口询问她,好让她能狠狠翻身做主,反过来当一回沈初老师的时候,沈初开口了。
“你的字怎么如此不堪入目?”
沈初看着白纸上那几个狗刨般的墨字,忍不住把头侧开。
“我才五岁!”李长安恼羞成怒。
五岁小孩会写字就已经很厉害了,武惠妃都夸她天生聪慧呢,放在后世,五岁才刚上幼儿园中班,能把字认全的都没几个。
沈初鄙夷:“你是真五岁吗?”
“我以前没用毛笔写过字,刚开始用毛笔写字丑一点正常,我回去就好好练字。”李长安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先说正事。”
“先说做官,老师你觉得你自己是阿谀奉承之人吗?”李长安问沈初。
沈初摇头。
他但凡有一点会钻营的本事,也不至于年过四十还只是一个熬资历熬上来的副教授了。甚至愁得老友都想尽办法给他塞了一个李长安这样会来事的学生让他试试有一个润滑剂在他和领导中间能不能让他再往上升一升。
学历还不如他的同年进学校的老师都已经是教授了,他却在副教授位子上一待就是十二年。只是先前他并不在意这些,有份工作能糊口就行,工资多少职称高低都无所谓,可如今他想做官报民就不得不考虑钻营了。
“走武惠妃的路子的人没有一个不擅长阿谀奉承的,老师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李长安也知道自己老师是什么性格。
“老师应当走清臣路线,清正廉洁,刚正不阿。”
边说着,李长安边动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清臣养成计划
学生姓名:沈初
指导老师:李长安】
沈初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李长安,又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的白纸黑字。
李长安最终还是没抵过沈初想要把她揍一顿的威胁视线,她轻声抱怨着:“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手上却很诚实的把老师和学生的名字放回了它们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去。
李长安的计划倒是不复杂。
第一步就是两个字,营销。给沈初营销名气,让他有一个响亮的好名声。好名声在大唐有多重要呢?陈子昂千金买琴而后当市摔碎,白居易诗出而洛阳纸贵,李白为天上谪仙人,有才华到他们这个地步都还要营销名气,不会营销名气的杜甫一辈子都没能在大唐留下什么名号,得一直等到宋朝他的才华才被后人发现。
在大唐想做官的两条路:背后有人、名气够大。也只有这两种人能考上科举,或许张九龄当宰相的时候还能有一小点没靠山的人能考上进士,但是现在李林甫当上了宰相,没靠山的人根本考不上进士,名气足够大也不行,当然,才华更是最不重要的小事。
毕竟李林甫是排挤人才到能说出“野无遗贤”这种话的真小人。李长安能知道这回事,还是她写过关于杜甫的论文——杜甫也参加了那场考试,没考中,因为“野无遗贤”。
多讽刺,诗圣都不算贤才了。
李长安还顺便又了解了一点李林甫的“才华”,发现这位宰相有一个外号叫做“弄獐宰相”,来源是李林甫给人写祝词的时候把“弄璋之庆”写成了“弄獐之庆”,璋是宝玉,獐是野生动物,而且这种写错字和认错字的事情李林甫还不止做过一次,这位才华“远超”杜甫的宰相连字都认不全。
不过名气倒是可以掩盖一些东西。比如李长安实际上是打算走后门把沈初塞进去的,但是她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沈初是走了后门才考上科举的,所以名气就是最好的掩盖方式。
她知道李林甫根本不在乎名气大小,可别人不知道啊。沈初名气大考上科举,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凭借自己的才华考上的,沈初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别人也只会以为沈初名气大受到上官的赏识。
说到底,李长安和沈初与武惠妃和李林甫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靠裙带关系把对方扶植高位,然后再借此扶植其他党羽。
只是李长安打算给这个不太正直的事情披上一层光辉正义的掩盖罢了。
“老师你就一掷千金帮扶弱小就行,钱的事情不用你担心,你只管把自己‘玉面孟尝’的名号打出来。”李长安笑吟吟道。
玉面孟尝?沈初眼皮跳了跳,画风一下子从唐诗三百首蹦到水浒传了?
“一掷千金?你如何弄到那么多钱财?”玉面孟尝沈初揉揉额角,强迫自己忽略那个中二称号。
李长安笑嘻嘻看着沈初:“我记得老师会炒茶?”
沈初的确会炒茶,他教学任务和科研任务都不重,他自己又没有成家,上无父母下无儿女,闲暇时间很多,自然就有了不少附庸风雅的爱好。
每年二月末至三月初,沈初都会同三五老友一起奔赴云南四川亲自摘茶炒茶品茶,制出的茶叶品相不说多好,可胜在亲手揉炒,其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长安还是收到了沈初送的一罐青城雪芽,才知道自己老师还有这么一门手艺的。
大唐已经开始流行煮茶了,只是这个时候的茶汤味道比较奇妙。在大唐,没有喝茶只有吃茶,这个吃茶是字面意义上的吃,把茶叶碾成粉末,放到炉中蒸煮,里面再加上盐、花椒胡椒、羊奶等配料,一直煮到糊糊状,然后就能盛出来开始吃茶了。
李长安曾吃过一回,一口下去差点当场吐出来,也不知道那些文人墨客和僧侣道士是怎么做到津津有味地品茶的。
“你想卖茶?”沈初猜到了李长安的想法。
“茶与茶可不一样。”
李长安胸有成竹:“老师,我们要相信祖宗严选,那可是老祖宗们经过一千三百年的琢磨才把茶汤改进成茶水的。大唐人也长了舌头,我相信他们能喝出来茶水和茶汤哪个更好喝。”
说到底大唐的茶文化刚刚起步,茶汤只是一个初级产物,还要经过无数代人的摸索改进才能形成后世完整成熟的最终形态。就跟钻木取火时期的烤肉和烧烤里的烤肉一样,没吃过熟肉的人在乍一吃用火烤出来的肉时肯定惊为天人,可等他吃过了刷满烧烤料和汤汁的炭火烤羊肉以后,再让他去吃一开始那块烤的外糊里生的臊臭羊肉他只会觉得难以下咽。
要相信老祖宗的智慧嘛,老祖宗改进了一千三百年的茶总不能越弄越差吧。
还是有老师的孩子是块宝,李长安本来还发愁怎么弄新鲜东西赚钱,毕竟她既不会做肥皂也不会烧玻璃,她都想着实在不行只能干点违背良心但是不违反唐律的事情弄钱了,好在还有沈初,她年纪小不会弄新鲜玩意但是沈初一大把年纪肯定会有那么几十个爱好吧。
沈初颇为得意的沐浴在李长安的崇拜眼神中,他清清嗓矜持道:“其实为师不仅会制茶。”
李长安眼中绽放惊喜之色,更加崇拜的仰视沈初。
“我还时常和好友一同酿酒,酿得一手好酒。”沈初兴趣广泛,尤其喜欢玩一些传统文人墨客喜欢玩的东西,品茶品酒、琴棋书画,都会一些。
这些东西就和钓鱼一样,入门容易深入难。沈初一开始还只是喝茶品酒,到了后来就被几个同好带着开始研究茶文化和酒文化,再之后又有几个老友拉着去体验自己制茶酿酒,又莫名其妙被拉入了几个同好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老师,你有没有喜欢炸东西的爱好?”李长安目露期待,“我想要火药,那种能做炸·弹的稳定可控火药!”
沈初:“……”
正常人谁会发展“爆炸就是艺术”的奇葩爱好啊?
“唉。”李长安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咱们隔壁学校的陈教授肯定会做炸药。当然,老师您在我心里就是全大唐最好的老师。”
那是因为隔壁学校是理工大学,陈教授教的是弹药工程!沈初磨了磨牙,准备在炒茶之前先把李长安塞到炉灶里当柴火烧了。
李长安可不是一时头热想要才想要开茶铺的,她是认真分析考察过。
得益于家庭背景,李长安在武惠妃的宫殿里就能找到当今最好的那批茶叶,吃起来也古怪无比,不加盐和花椒吃起来就像是啃草,加了盐和花椒吃起来就是花椒味的草糊。
她还特意问武惠妃吃茶好在哪里,武惠妃对她说好在提神醒脑,吃了以后精神焕发,然后她又问吃茶这么好为何武惠妃不爱吃茶,武惠妃对她说小孩子别管那多。
李长安懂了,茶叶就是身份的象征,因为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必须在皇宫,所以就算皇帝和妃嫔们都不喜欢吃茶,但是皇宫中也必须有天底下最好的茶叶,这是身份的象征。
那就代表在高端市场这一块茶叶部分还是空白的。
再看生产端,现在的茶汤做法是将茶叶捣碎然后过筛,过了筛的茶末才能倒进炉里煮茶,而且浓稠如粥一般,就是因为吃一碗管饱所以才叫做“吃茶”,其中三斤茶叶才能出一斤茶汤。
生产端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消费端市场空白,她自己目前的身份又方便打通高端市场,茶叶在大唐还是一个暴利行业。
李长安认真分析,觉得卖茶叶这个买卖就是天上往下掉钱,只要攥住核心生产技术,完全可以给她赚到发展势力的第一桶金。
“老师你放心,我给你算技术入股,两成股份如何?不是我舍不得多给你,主要是剩下的股份我还得给李隆基和武惠妃分一部分,我还得买铺子雇人,这几年肯定还要扩大经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李长安絮絮叨叨给沈初解释。
沈初看了李长安一眼,轻哼一声:“不必给我留股份。”
“唉?”
炭盆已经烧了半个时辰,书房内已经暖和了起来,沈初拿着火钳扒拉了几下炭盆,轻轻开口。
“我不爱财。”
李长安下意识就想说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财呢,可她目光落在沈初那袖口磨得发白的粗布袍子上,看着他扒拉着已经明显有了年份的旧炭盆,炭盆里的劣质木炭冒出的白色烟气带着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无一不表露着沈初并不富裕的境况,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沈初喜欢喝茶,喝的茶是自己炒制的普通茶叶,他喜欢喝酒,喝的酒是自己酿制的果酒和米酒。
就算是谋官,对他来说也只是手段而并非目的。他做官也只是觉得大唐百姓可怜,他想要做些事情,所以他需要成为有实权的官员罢了。
真奇怪啊,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她的老师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初没理会李长安的奇怪眼神,他只是轻笑:“那些钱在我手中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你已经答应了我用钱的时候可以随时找你拿钱,这些对我来说就够了,再多的钱堆在库房里也是徒惹人惦记,倒不如你拿着去做些更有用的事。”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赚不到认知外的钱,也花不了认知外的钱,赚钱和花钱的俗事还是扔给李长安吧,她擅长这些。
“你还是别光嘴上说的好听,要去赚钱就快点赚。”沈初伸出手指毫不客气的给了李长安一个脑瓜崩,不客气开口。
“玉面孟尝明日就要上街去打听有哪一路落魄英雄需要我出手接济了,若是到时候掏不出钱来,就要惹得各路豪雄耻笑了。”
李长安闻言得意地一仰头,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绣包,解开口,将里面的东西往桌上一倒。
只见金灿灿的金块铺在桌面上,少说也得有二十两黄金。
又伸手将这一小堆黄金分成两小堆,李长安将其中一堆推到沈初面前。
“这十两黄金是我批给老师的实践资金。另外那些我打算拿着去东市买一个铺子用来卖茶叶。”
一贯钱六斤四两重,随身携带大量铜钱显然是不现实的,虽然现在开元通宝和绢帛才是大唐最流通的货币,可黄金在任何朝代都是有价值的,按照如今的行情,一两金子能换八千钱,也就是八贯,十两黄金就是八十贯,八万钱。
如今正值开元盛世,一斗米才十三文,八万钱足够沈初接济一段时间的穷苦百姓了。
就是不知道她买完铺子之后还能不能有钱买几亩茶树。现在的气候湿润温暖,长安附近也是有茶树种植的,就是品相不如南方的好,不过用来做普通茶叶足够了。大唐人爱喝茶的爱好本来就是被僧人带火的,长安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有专门的田地种植茶树,她走走关系应该能买几亩。
等第一批茶叶卖出去以后,她才能再有钱雇人去江南地区开茶厂制茶,毕竟这时候的运输条件不行,没法把新鲜的茶树叶运到长安来,必须到原材料产地去制茶,将新鲜茶叶制成干燥好储存的茶叶之后才好再运到长安这个大唐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来贩卖。
李长安跟沈初辞别,打算再去自己的糕点铺子看看就回宫,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临近过年,她总不好待在宫外太长时间。
走到院门前,沈初却忽然叫住了李长安。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包来,将红包递给李长安,犹豫了片刻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压岁钱。”
李长安傻乎乎接过了红包,红包的分量并不算太重,毕竟沈初是一个连新羊皮袄都买不起的穷书生。
可这是压岁钱哎!这还是她长到五岁第一次收到长辈给的压岁钱!
沈初低头看了李长安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大唐还没有给小孩压岁钱这个习俗,一直到宋才有压岁钱这个习俗。”
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会给李长安压岁钱,也像只是单纯给她科普历史知识。
李长安感动的眼泪汪汪,一把抱住了沈初的腰。
“老师,我肯定好好拍我爹的马屁,给你铺出一条青云路来!一定让你五年当上御史大夫,七年当上大唐丞相!”
沈初:……
倒也不必。
可没等到沈初再出声说些什么李长安就已经转身爬上了马车,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沈初脸上的表情越发忧愁。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他该不会被李长安安排着从唾弃杨国忠到成为杨国忠吧?
李长安行动力很强,她回到长清殿以后迅速拿起纸笔写了一份计划书去找武惠妃。
到了年末,长清殿内的人也不少,武惠妃所在的正殿中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一小群人,有男有女,大多捧着薄册后候着武惠妃询问。
武惠妃正拿着一册帐薄翻看,到了年底,她也要清算自己今岁的收入。
不过比起李长安单一的收入,武惠妃的收入构成就复杂多了。宫妃的俸禄,她手里的田庄和土地,各个商铺的利润,还有手下官员的孝敬,单单清点这些钱财和粮食收入,武惠妃都要忙好一阵。
好在武惠妃做这些事情已经很多年了,十分娴熟,所以也不着急,只是不疾不徐地翻看薄册,偶尔有觉得出差错的地方就让身边随侍拿着算盘和纸笔仔细记下,有不太清楚的地方就直接开口询问殿内候着的这些人。
只是看了一整天,武惠妃面上也难免露出乏意,一抬头正好看到殿门边上正探头探脑往里看的李长安,她干脆放下手中的薄册,挥手让这些人今日先回去,明日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