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离开的人是她。
长清殿的灯火通明,李长安窝在锦被中,怎么都睡不着,她脑子里许多事情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曹野那姬、导师、武惠妃、唐玄宗,还有这繁华的长安城……不知过了多久,五岁的小孩身体终于熬不下去了,沉沉睡了过去。
十一月二十五,天气不算晴朗。
红绫带着另一个胡姬来到教坊司,拿出凭证给侍卫查看。
两个守门的侍卫本来正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谈论昨日斗鸡赛的那场鸡王赛,看到红绫二人也只是象征性查了一下有没有带锐器,很容易就放二人进去了。
毕竟一回生两回熟的,这几个胡姬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那个长得漂亮的胡姬领着,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两三个人,都是些柔弱的胡女,更何况还是拿着武惠妃给的凭证过来的,若是查的太严,说不准还会得罪贵人,不看胡女的面子也要看武惠妃的面子嘛。
大明宫内,一处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小院,院门被悄悄推开,从中闪出了一个人影。
曹野那姬深吸一口气,双眸亮的惊人,掌心满是汗水,她最后又扭头看了一眼困了她五年的这个小院,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的女儿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最后一步她必须安安稳稳走完!
她要回家乡,找到她的父母,然后组织商队,去拜占庭帝国,去黑衣大食,去可萨突厥的地盘,她要去买最好的宝马,养最肥的羊群,抢最大的矿山。
长清殿内,武惠妃正在教李长安下围棋。围棋在隋代就已经有了流行的趋势,在唐朝更是成了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解闷的高雅爱好,下围棋已经成了一项社交必备技能了。武惠妃和李隆基都喜欢下围棋。
“下围棋想要赢呢,就要让自己有尽可能多的生路,同时还要堵死对方的所有生路。”武惠妃手中捻着黑子,先落一子。
武惠妃动作慢悠悠的,只当是陪孩子玩,也不指望半个时辰前才第一次摸到棋子的五岁稚童能下出什么好棋来。
第11章
曹野那姬顺利走过了那条她背过上千遍的小巷,这条小路果然就如李长安告诉她的一样,没什么人会经过这边。
快走到亭子处的时候,曹野那姬看到前面有两个宫女正提着食盒边走边说笑,她就放慢了脚步,等到两个宫女消失在视线中后才穿过亭子。
半刻钟后,曹野那姬看着面前的窄门,只要穿过这道门,就是教坊司了。
教坊司虽说名义上还是在宫内,可实则已经和宫外差不多了,那里乐师和舞姬可以随意进出,不像大明宫,大明宫的宫人是怎么都走不出大明宫的。
“谁在那里?”
一道严厉的尖声穿透了曹野那姬的耳膜,她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怎么办?
李长安攥着手里的棋子,苦恼的看着棋盘。
她的一大片棋子被武惠妃的黑子堵住了,“气”都要没了。
武惠妃微笑着用指甲轻轻叩着玉石做的棋子,好整以暇的看着李长安抓耳挠腮。
她不着急落子,让李长安多想一会也无妨。
李长安狡黠一笑,攥着棋子趴在桌子上把棋子放下。
原来在最边缘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气”还未被堵死,李长安落下的这一子正好和先前的大片棋子勾连在了一起,棋盘上原本死气沉沉的白子顿时又有了活气。
这是李长安一开始故意漏掉的。
现在这个不引人注意的棋子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了它的作用。
居然在她忽略的地方还留了一条生路。
武惠妃挑挑眉,棋子在掌心转了一圈方才换了位置落下,落子的位置却已然和她先前准备落子的方向不同了。
“陈内监。”
就在曹野那姬欲要按照李长安先前教她的话应付来人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却从不远处响起。
是一个穿着青色半旧圆领袍,腰间别着长笛的清俊男子。
本来正微眯着眼警惕打量着曹野那姬的内监看着来人,表情舒缓了许多,“原来是雷乐师。”
雷海青脸上带着无奈表情,瞪了曹野那姬一眼,方才对着姓陈的内监拱拱手:“这是教坊里新来的胡姬,不懂规矩,我本来是带她到这一片认认路,可谁知只是路上遇到了孙掌事攀谈了几句,一转眼这胡姬就不见了……”
说着话,雷海青靠近了陈内监,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东西。
陈内监眼珠转动,摸着略带些冰凉的金属薄片,脸上表情越发亲切。
“幸亏是撞上了我,要是冲撞了贵人可就麻烦了。”
雷海青连连道是,又约了沐休请酒,而后才带着曹野那姬离开。
曹野那姬咬咬牙,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能跟着男人走。
一直往前走到一处屋门半开的偏僻小院处,她前面带路的这个男人才停下了脚步,低声道:“二十九娘托我带你到此处来,剩下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
曹野那姬深深看了他一眼,雷海青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啊,白子的个数是不是快要和黑子差不多了?”李长安趴在桌面上一个个数着棋盘上白子和黑子的数目。
“都是九十二个!”李长安数了三遍,大喜。
因为方才不查而被李长安找到了生路,所以打算顺水推舟让李长安赢下人生的第一局棋的武惠妃轻笑一声,从容笑道:“接着下?”
李长安又捞起了一枚白子,美滋滋道:“说不准我能赢过阿娘呢。”
曹野那姬已经换上了红绫给她的衣服,曹野那姬先前穿的是李长安弄来的教坊司舞姬的衣服,如今身上穿的却成了红绫揣在胸口处带进来的衣服,样式和红绫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再等一会。”红绫避过另一个和她同来的胡姬,她将头靠在曹野那姬肩膀上轻声道。
旁人看来也只觉得这是一对相貌相似的姐妹在说悄悄话。
那一个胡女只是她带来凑数的,她本是待在糕点铺招待客人的胡姬,是头一回被红绫带进宫,也只知道主子身边的另一个胡女会和她们一起回去,而不知道到底是在做什么事情。
如今看到曹野那姬和红绫那两张有四分相似的脸也只觉得曹野那姬是红绫的姐妹。
“再过一个时辰,守门的侍卫就要换岗了,主子说我们可以利用信息差,日中前后是两批执勤的人,后面那批人不知道我们到底进来了几个人。”红绫嘴唇微启。
这是李长安这段时间发现的规律,教坊司每次换勤的时间是正午,上午和下午负责检查人员出入的是两批人,他们之间消息互通只靠薄册。
教坊司的人员出入都是要登记的,必须和他们在名册上的名字一一对应,人数相貌都不能出错,负责人员出入检查的人也就是依靠薄册记录来检查教坊司人员出入的。
可红绫这些人不是教坊司的人,也就是说她们不用登记薄册,只需要拿着李长安从武惠妃那里得到的凭证给侍卫看一下就行。
上午执勤的侍卫知道是进来了两个人,下午执勤的侍卫可不知道是几个人,反正每次来的人数都不一样,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常有的事情。
或许前几次红绫等人出入还会认真检查,可次数一多侍卫就难免生了惰性,左右都是胡女,这教坊司中的胡女统共也就那么几个,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底层舞姬,莫说她们能不能说动红绫等人把她们带出去,就算是这几个外来的胡女真的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那也不该他们负责——出入教坊司的凭证可是武惠妃给的。
这就是李长安发现并且要利用的信息差。
“若是有人问你姓名,你就说你叫红绫。”红绫又这么告诉曹野那姬。
曹野那姬已经从另一个胡姬口中得知了红绫的名字,现在红绫却说自己是“红绫”,那这个真红绫呢?自己顶替了她的身份,岂不是没身份的人就成了她?万一被发现了,有身份的“红绫”自然无事,可没身份的那一个处境就危险了啊。
红绫却没有再开口。
想成为主子心腹,那就要做一些有风险的事。今日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她就是主子的心腹,若是办不成……左右她的命贱,不拼一把她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女奴,拼成了她就是大唐公主的心腹。
尽管红绫也不知道主子让她带出去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可红绫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为何李长安会在那么一大群胡姬中挑中她们几个。
李长安专心下着手中的棋,她看出来了武惠妃对她的轻视和逗小孩的故意放纵,李长安没有挑明这个,而是借着武惠妃对她的轻视在棋盘上肆意扩张白子的势力范围。
棋盘上已经没有多少空余位置了,李长安每一步都下得很小心。
最后一子落下,李长安小小欢呼了一声。
“是不是女儿赢了?”李长安期盼的看着武惠妃。
武惠妃轻笑一声,指了指棋盘:“你自己数数不就知道了?”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守门的人只是看了几眼红绫和与她长相相似的曹野那姬就将她们放了出去,只当是这个拿着武惠妃凭证时常过来的胡姬这次带上了她的姐妹。
就和李长安一开始想的一样,守门的侍卫已经对时常过来的红绫和其他几个跟曹野那姬相貌相似的胡姬有了印象,看到曹野那姬的时候,也只会先入为主的觉得曹野那姬和红绫等人是一伙的。
曹野那姬和红绫离开教坊司门的瞬间,两个人齐齐在心底松了口气。
“走吧,我带你去主子的糕点铺子。”红绫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后知后觉地发抖,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曹野那姬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大明宫,那块压在她心头上足足五年,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巨石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平坦的街道,忽觉这天地实在宽广。
“我赢了!”李长安惊喜地跳起来,眉眼弯弯伸出五根手指,“白子比黑子多五子。”
武惠妃捏捏李长安还满是婴儿肥的脸颊,宠溺笑道:“安娘于棋道上天赋异禀。”
李长安得意洋洋挺胸抬头:“那可是,有名师倾囊相授,我能不厉害吗?”
“你这小嘴,抹了蜜一样。”武惠妃被李长安逗得花枝乱颤,一把将李长安搂入怀中。
这个小女儿和她其他几个孩子不同,琩儿自小由宁王妃抚养,她未亲自养过不说,咸宜倒是她一手养大的,可也只是吩咐奶娘和宫人看护,互动的时候少,也就偶尔她兴致起了招来询问一下学业针线,毕竟武惠妃和丁点大的小孩也没什么话可聊。
倒是在这个半路领回来的小公主让她难得享受了一回天伦之乐。李长安是个很会看人眼色的小孩,在该安静的时候安安静静,在该逗趣的时候又活泼灵动,带着一团生气勃勃却又不显得愚蠢的孩子气,武惠妃年纪上来了,就爱这种有分寸的活泼小孩。
比如现在,武惠妃看着李长安因为赢了棋局而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就觉得心情愉快。
“阿娘,我赢了!”李长安又重复了一遍。
武惠妃无奈道:“是是是,你赢了。”
忽然,一个内监慌乱地快步走到武惠妃身边,低声道:“……奴等扑灭了火,可那屋都已经烧塌了,石墙都烧化了……”
武惠妃神色一变,收敛了笑容看向伺候在一侧的明月:“你先去带着公主玩。”
而后对李长安笑了笑,转身离开。
只是那笑容却显得很古怪,像是掺杂着同情和怜悯。
直到傍晚武惠妃才告诉李长安这个噩耗。
她和曹野那姬居住的小院走水,曹野那姬不幸未能逃出来。
李长安听到这个消息只来得及悲切喊了一声“阿娘”就“昏”了过去。
十一月,灞桥边的杨柳也谢了,柳条上只留下几片残破的枯黄柳叶。
长安渠周遭的味道并不好闻,沈初一开始差点被熏吐,到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沈初身穿一身灰袍,手中拿着几支柳条,站在亭边,面带微笑看着正打马往他这儿来的人。
曹野那姬将马停在沈初面前,翻身下马。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胡服,脸颊依然消瘦的厉害,嵌在瘦的突出的眼眶中里的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和在宫中时候相比,曹野那姬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大明宫的曹野那姬是一朵将要枯萎的兰花,每一片花瓣都苍白无力。而现在站在此处的曹野那姬则是一匹刚刚度过寒冬的母狼——身体瘦的皮包骨头,但是每一根毛发上都充斥着野蛮的生命力。
她打量着沈初,用一种尽管礼貌但是仍然让沈初觉得危险的眼神,沈初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算是知道为何李长安说不用找人保护曹野那姬了,曹野那姬的眼神凶猛的就像是沈初曾在纪录片中见过的母狮一般,沈初丝毫不怀疑她恢复过来身体以后可以一个人撂倒三五个壮汉。
“沈先生。”曹野那姬察觉到了沈初的不适应,于是垂了垂眼,再抬起头她的眼神又温柔的和大明宫中的可怜胡姬一样了。
能在大明宫中把女儿顺利养到五岁,曹野那姬还是有一些她自己的本事的。
沈初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说李长安装模作样的本事怎么越发精进了,原来是女儿肖母。
“长安一时半会出不了宫,我代她来送别曹娘子。”沈初将手中的柳枝递给曹野那姬。
折柳送别。
如今的宰相张九龄便有诗云“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
曹野那姬接过柳枝,而后看向沈初笑了笑:“原来沈先生也唤她长安。”
“那我就能放心了。”曹野那姬感慨了一声,“先前我总担心我离开后长安在这座长安城里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了。”
“旁人唤她二十九娘、安娘、公主……那些人都觉得李长安这个名字只是小儿玩闹起的名字。”
曹野那姬叹息一声:“大唐人总是有很多避讳,他们都觉得‘长安’这个名字起得太大了。”
沈初颇为认同:“当今陛下前几年想要给他宠爱的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亦被大臣劝诫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长安喜欢李长安这个名字。”曹野那姬嘟囔着,“还好没人搭理我们,要不然长安就要换一个她不喜欢的名字了。”
似乎在她眼中,女儿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总要有人唤长安的大名的,否则这么好听的名字岂不是白起了。”曹野那姬看着沈初,颇为愉悦,“现在有沈先生陪着长安,我便能放下心离开长安城了。”
曹野那姬似乎是将“李长安”这个名字当做了一个亲近程度的衡量标准。
毫无道理但是实在正确。
沈初哂笑了一下,的确,若是他不是已经和李长安很熟悉了,恐怕他也不会在长安城内轻巧地喊出“长安”这个名字,二十九娘和安娘都是更正确的称呼。
长安城、李长安,这个和大唐都城一样的名字太叛逆了些。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见我的女儿呢?”曹野那姬在确认了面前的这位自称她女儿老师的人是可以相信的以后,终于问出了她最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沈初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道:“等到大唐的年号变了,你就可以再来长安了。”
“年号,我记下了。”曹野那姬郑重将年号变了四个字刻在心里。
“曹娘子无需担心太过,依照我对长安的了解,长安再长大些必定会先按耐不住去找你的。”沈初安抚着曹野那姬,“何况曹娘子若是想念长安,也可托人带信,送到位于宣阳坊的那座宅院即可。”
曹野那姬顿时欣喜了起来:“是了,长安可以出宫,我自然可以给她写信,我在宫里待了五年,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还可以寄信。”
沈初最后又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本书递给曹野那姬。
“这是长安托我送予曹娘子的临别之礼。”
曹野那姬接过书,感慨道:“我打娘胎里生出来就不爱读书,先前长安总想让我多读书,这回的事可是吓坏我了,看来读书的确是有大用的……劳烦沈先生转告长安,我日后定会认真读书。”
说罢,就将这本《孙子兵法》塞到了胸口处,转身利落上马,追着商队离开了。
——这一刻,二十三岁的曹野那姬终于回到了她自由的旷野。
李长安的确很久都没能再出宫。
在则天皇帝之前,父丧守孝三年,母丧守孝一年,则天皇帝觉得这样不公平,就将母丧也改成了守孝三年。
不过守孝对李长安来说没有什么影响,毕竟李长安也没有官职可以“去职丁忧”,五岁的年纪也不需要考虑“三年不婚嫁”之事。
最重要的是她娘还在外面活蹦乱跳呢。
武惠妃却细心顾及到李长安的心情,允许她穿了一个月的孝服,李长安也不得不三天两头哭一场,整日郁郁寡欢来显示自己的孝顺。
好在近来因为李林甫得了中书令位置所以武惠妃有了更多干涉朝政的机会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管李长安,要不然李长安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亲娘还活蹦乱跳着的情况下演出死了亲娘的感觉。
直到十二月过半,临近过年,李长安才从“悲痛”中走出来,武惠妃就开始带着她见人。
先见的自然是自家人,咸宜公主和她的驸马杨洄,还有住在别处的太华公主,只是太华公主身体不太好,和武惠妃的关系也十分平淡,武惠妃也只是让李长安和她见了一会面,往后就没再见过。
临近年关,咸宜公主和她的驸马杨洄也住回了长安,咸宜公主和武惠妃的关系就要和谐多了,李长安也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咸宜公主,一来二去也算熟识了。
要说关系多好倒是算不上多好,毕竟一个已经嫁做人妇,一个还是五岁孩童,两个人之间实在没什么话可说的。
不过咸宜公主的性格倒是有些出乎李长安预料。
咸宜公主性格十分安静,温柔端庄不爱说话,和武惠妃相处也多是武惠妃询问,她乖巧作答。李长安和她相处了几次之后还发现她居然没什么心机,性格十分敦厚。
一点也不像武惠妃和李隆基两个狠人养出来的孩子。
只是她敦厚,她的驸马却不太敦厚,李长安听到好几回他当着自己和咸宜公主的面向武惠妃告状了。
明里暗里地说太子李鸿和鄂王、光王背后诋毁寿王。
李长安觉得这话能有一分真都不错了。
太子和鄂王光王又不是没长脑子,怎么可能会当着杨洄这个寿王亲妹夫的面诋毁寿王呢,有脑子的人哪个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不过武惠妃也不在意这话的真假,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充足的动手理由罢了,太子和那两个王爷到底说没说过这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党挑衅在先,她武惠妃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儿子反击罢了。
中间李隆基也来过几次,武惠妃将李长安带到李隆基身前时李隆基没说什么,只是在李长安说自己的名字是“李长安”的时候眉毛颦了颦。
武惠妃却仿佛没有看到李隆基面上的不悦一般嗔怪开口:“此事还要怪三郎。”
“如何又要怪朕了?”李隆基也不气恼,他和武惠妃可以算得上少年夫妻,武惠妃和他说话自然也不同于其他妃嫔那般小心翼翼。
“三郎政务繁忙,可也不该忘了给女儿起名啊。”武惠妃凤眼睨了李隆基一眼。
“你啊,当年只给二十九起了个‘虫娘’的小字,操劳朝政忙得连给她起大名都不记得了,这样漂亮的女儿合该有个好寓意的大名,总是虫娘虫娘的叫,她自己也羞涩,这不,刚学了识字就自己给自己起了个‘长安’,妾身想给她换个名字她还不愿意呢,非要她阿爷亲自给起一个大名。”
武惠妃没想着对李隆基隐瞒李长安的名字,她太了解李隆基了,一个黄口小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不恰当的名字不是什么大事,可她若是因为这点事对李隆基有所隐瞒就不是小事了。
武惠妃了解她的枕边人,李隆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旁人的隐瞒。
李隆基果然也如武惠妃所料的一般没有生气,他经历过的大事太多了,五岁的小女儿起了个不恰当的名字这点事完全不值得他生气。
“朕记起来了,是那个胡姬的……”李隆基细细看了眼李长安,李长安也不怕他,就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仰望着李隆基,任由他打量。
倒是看不出来多少胡人血脉,细看眉宇间还隐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妾身瞧着她的眉眼像极了三郎,而且这嘴巴和耳朵竟还和妾身有三分相似。”武惠妃看着李隆基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里想什么。
当初的事她也是知道的,李隆基厌恶这个孩子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原因,孕九月。
有个胡姬娘到不是什么大事,当今的太子李鸿的母亲赵丽妃年轻的时候还是个乐妓,也不耽误她儿子当太子。
李隆基这才有了兴趣,细细打量了李长安一番:“的确像是你我的女儿。”
他沉思了一下:“的确应当有个大名了……便叫安娘吧,李安娘。”
李长安仗着自己的身高只到李隆基的腰间毫无仪态可言地翻了个白眼。
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她把渣爹熬死了以后就正大光明改回李长安这个名字。
不用等到熬死,她老师是不是说了往后李隆基会逼着退位晚年凄惨来着,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史书上写下“李长安”这个大名了。
可无论心里怎么想,李长安面上还是带着满脸的崇拜,软乎乎道:“那女儿以后就叫李安娘了吗?”
李隆基看着小小一只的李长安,心里颇感有趣:“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李长安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一把抱住了李隆基的大腿。
从未被儿女如此亲近过的李隆基也惊讶了一下,随后看着一脸不谙世事的李长安朗笑两声,侧头看向武惠妃。
“胆子倒是挺大。”
武惠妃无奈:“可不,这可是个野猴子,胆子大得很,平日没大没小光爱撒娇不说,还净喜欢往宫外窜。十个咸宜和琩儿加起来都没这一个猴儿顽皮。”
李隆基挑眉,弯腰捏了捏李长安的脸颊:“你母妃性子好,惯着你也就罢了,朕是严父,往后你若是敢在朕面前顽皮,朕可是会罚你的。”
李长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阿爷会揍五岁的小孩吗?”
“这倒不会。”李隆基大笑。
“那六岁小孩呢?”
“也不会。”
李长安松了口气,厚着脸皮:“阿爷又舍不得揍我,女儿顽皮一些也无事。”
李隆基一时间竟不知该骂还是该笑,他有五十九个孩子,但是多数见到他都吓得哆嗦,几个略受宠些的儿女在他面前也是乖巧柔顺,李长安这样把调皮捣蛋写在脸上的孩子倒是第一次见,新奇极了。
“等你长大了朕就舍得罚你了。”李隆基强行板着脸,吓唬李长安。
李长安不以为然,她只要掩盖好自己的那小小野心,难道李隆基还能杀小孩……等等,李隆基好像真的杀亲生小孩,李长安无意识打了个哆嗦。
见到李长安哆嗦了一下,李隆基才哈哈大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欺负孩子。
对未成年的女儿,现在又是在武惠妃名下,李隆基还是愿意维持“慈父”形象的。
李长安心里却十分严肃,她想起了她了解的不太多的唐玄宗历史知识。
唐玄宗好像的确杀他亲生的小孩啊,好像还杀了不止一个……杀没杀过女儿来着?
李长安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心想,得快点找机会出宫去找老师补课。
唉,当初该听老师话好好学习的。
第13章
接近年底,杨洄到长清殿来的次数越发的多了,每次来都和武惠妃说太子等人是如何背后诋毁武惠妃寿王母子的。
李长安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她索性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宫。
好在曹野那姬已经送出去了,她暂时也没什么见不得武惠妃的事情,就不用再防范着明月了,不过现在她也不用带着明月出门了,武惠妃给她在李隆基那边过了明面,往后她再想出宫直接有几个侍卫跟着保护她。
等到她再长大些,不带侍卫估计也可以。
李长安就大摇大摆坐马车到了沈初家,敲开了他家的大门。
沈初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三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腰间还大摇大摆地别着刀剑。
沈初神色微妙地低头看了眼得意洋洋的李长安,“你打算带人把我家拆了?”
“老师你也太古板了。”李长安哼哼唧唧两声,“这时候难道你不该表示出惊讶吗?”
沈初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草民该诚惶诚恐来迎接公主殿下吗?”
李长安脑补了一下她老师诚惶诚恐的画面,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恐。
这也太不符合人设了!
李长安从身侧挂着的绣包里摸出三小块碎金递给身后跟着的侍卫,把他们打发到一边的酒楼喝酒,这才跟着沈初进了院子。
唐朝白银并不是通用货币,这时候通用货币就是铜钱绢帛和黄金,身为公主,打发手下也不能只用几枚铜钱打发,成贯的铜钱又太重,就只有金子合适了。
目前李长安的零花钱来源是武惠妃,再过几年就是她的食封了。唐玄宗这两年刚刚改了食封制度,“主不下嫁,亦封千户”,不过这个得是有封号的公主才能有,现在李长安的年纪还小,还没有封号。
不过武惠妃有钱,李长安四舍五入也有钱。
所以现在李长安打量着沈初这破破烂烂的院子,眼神就挑剔了起来:“老师,我拿钱给你修修院子吧,你这院墙都掉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