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尔:“……”
他看着江柏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在嘲笑他,“够……够了,很高了。”
江柏这才放下铁锹,拍了拍手。
宋尔不大敢看远超自己身高的巨大雪人,“那我们……把你的也堆了?”
江柏“嗯”了声,没什么意见。
他选在了宋尔右边的位置,跟他的雪人挨的很近,只特意控制了雪人的高度,恰好比宋尔低一头。
从正门望过去,三个雪人并排站着,中间那个最高,江柏次之、最矮的成了江荀。
江荀看见这个结果,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雪人加高,但碍于江柏的眼神威胁,到底没敢动手。
最后,宋尔用罐头盒子盖在雪人脑袋上当了帽子。
江柏眼疾手快的把剩下的罐头盒子盖在了自己的雪人脑袋上。
江荀:“……”
他看着一人一顶的红帽子,也觉得鲜亮亮的挺好看,“哥,你头上的能不能让我的雪人戴?”
“不行,”江柏说完之后,直接把手放了上去,好像是怕江荀抢。
江荀看着自己雪人光秃秃的脑袋,很有些气,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理论的时候,狗子突然叫了起来。
没多久,外面的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
江荀扬声问。
“是我,陈月儿,”外面一道女声回道。
“还有我。”
宋尔一听就知道是郭蓉的声音,转目望向江柏的眼神微亮,“是我朋友来了。”
江柏把铁锹放下,“我去开门。”
他先摸了下狗子的头,然后才去门口拉栓。
宋尔小跑着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门口迎客人,看着就很像……一对新婚夫妻。
陈月儿摇了摇头,把这个猛然窜入脑子里的念头给晃走,盈盈只是先在这里住几天,又不是不走了。
“你们怎么来了?”
宋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陈月儿她们主要是怕宋尔在这里住的不开心,但江柏就在跟前,话肯定不能这样说,“正好今天雪停了,我们就过来看看你。”
宋尔拉着江柏往旁边让让,“赶紧进来。”
陈月儿她们先看了看江柏,见他没有反对,这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了杵在院子里面的三座雪人。
郭蓉压根儿就没见过高的这么离谱的雪人,一下就给惊住了,“这是……”
“刚堆的雪人,我们一人一个,”宋尔道。
陈月儿走到江荀的那个雪人面前,围着转了圈道:“圆鼓鼓的还挺可爱,像你。”
宋尔默了下,才张口:“那个中间的……才是我。”
陈月儿看着中间最高最壮实的雪人,嘴巴张了张,硬是没说出来话儿。
宋尔也觉得羞耻,不止是脸上,连脖子都攀了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解释。
“哥,你也真是的,干嘛非得把雪人堆的那么高?”
在这种公开处刑的时刻,江荀抱臂用一种颇为埋怨的语气开了口。
他不说话时,陈月儿她们还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旁的人在,听着这道骤然而起的声音,俱都看了过去。
冬天的雪,永远是冷的,可男人立在院墙下,嘴角噙着松松散散的笑,那样带点儿打趣揶揄的看过来时,谁都不会否认,他的明朗与英俊。
何况,来的还是四个女孩子。
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
陈月儿和王薇早有喜欢的人,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郭蓉才从周臣那里找够了不痛快,因此也很快清醒了过来,只有不曾动过心的方婷婷,呆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她低下头,兀自窘迫于刚刚的失态。
可江荀却并没怎么注意到,他见他哥不说话,放下胳膊慢慢走了过来,“哥?”
陈月儿她们跟着看向了江柏。
而江柏则是看向了江荀,眼神很有些冷。
江荀面对他哥的目光,半点儿不怵,毕竟他这次可是为了嫂子,他腰背挺直,很有底气的看了回去。
江柏余光瞥了眼身边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的宋尔,好悬才控制住了发痒想揍弟弟的手,“这样好看。”
陈月儿几人:“……”
她们又看了眼跟宋尔体型十分不相称的雪人,实在看不出来好看在哪,但审美本就是偏个人的东西,大家也不好多挑剔。
宋尔这个当事人听见这话都忍不住搓了搓脸颊,他看向替自己背锅的江柏,咬了下正中的唇珠,顿了会儿,脚下微动,慢慢挪到男人身边,跟他站在了一起,“我……我也觉得,其实还挺……挺好看的。”
他吭吭哧哧的说完这句话后就不敢抬头了,也就没看到江柏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陈月儿她们听到宋尔的话,受到的冲击可比刚才要大多了,毕竟谁也没法想象前几天还在黄昏下安静读诗的女孩子会喜欢这个。
哑然之后,还是哑然。
最后双方默契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宋尔手指蜷了又蜷,主动打破了有些沉寂的场面,他走到陈月儿身边,“你们一路过来肯定冷,进屋儿我给你们倒茶暖暖。”
陈月儿也想赶紧跳过这一茬,忙应了个“行”,跟着她走到了屋檐下边。
等把脚上的雪跺干净了,才打帘进屋。
王薇她们也是一样。
方婷婷走在最后面,路过江荀时,脚步下意识的就慢了些,她脑子里并没想什么旁的东西,只是某一瞬间,眼睛不听使唤的抬了起来,轻易就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形。
江荀在部队待久了,对旁人的视线是很敏.感的,霎时间就回望了过去,等瞧见那道目光的来源是方婷婷时,眼睛里并没多少波动,只想到这是嫂子的朋友,还是微点了下头。
方婷婷脚下错开一步,她嘴唇张了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已经跟江荀的身影错过了。
方婷婷捏住帘子,轻轻吐出口气,这才进了屋子。
宋尔等大家都坐下了,去灶台上找了几只碗,一人给倒了一大碗热水,“你们在知青点还好吗?”
“我们还行,现在没法儿上工,比着之前肯定轻省些,”陈月儿捧住没喝,就那么暖着手,“对了,外面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啊?”
宋尔边问边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就是咱们村儿今儿一早来了好些穿着绿军装的人,”陈月儿吹了吹滚烫的热水,雾气晕了她满脸,“还有人到我们知青点问有没有人受伤呢。”
宋尔放下茶壶,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真的有部队下来了?”
“当然了,还能骗你不成,”陈月儿说完看向跟她一起来的几人,“也不止我见到了,你问她们。”
坐在墩子上的方婷婷神思有些不属,但也不好影响大家,她定定神点了下头,“大概有二三十个人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雪太大封了路、车子开不进来的缘故,那些军人都是徒步背着包进村的,有的人鞋子都湿了。”
“可见国家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们。”
王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却也似哭非哭,即便在这里蹉跎了多年,棱角也被磨平,情绪却始终不曾麻木。
宋尔在新闻上听见说要救援的时候,并没有生出很大的实感,可当这些事真正发生在身边的时候,眼眶却有些酸,“是,国家从没忘记过我们。”
他真的很幸运,生长在这片土地上。
纵然有风雨,可眼前所见一直都是众志成城、危难不弃。
在这里,你没办法不爱你的祖国。
“我们都想好了,等知青点不用做饭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郭蓉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光。
宋尔张口,“有没有什么我能……”
“没有,”陈月儿打宋尔一张嘴就瞧出了她想说什么,没等对方说完就给拒了,“我们跟你说这个,可不是让你不顾身体的。”
宋尔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顿时没了话。
几人跟她说了说外面的情况,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只走出去不远,方婷婷忽然回了下头。
郭蓉煞住脚道:“婷婷,你看什么呢?”
方婷婷垂下头,声音很轻,“你们说、院子里的那个陌生男人,是江柏那个从部队回来的弟弟吗?”
几个人听见她的话,全都停了下来,陈月儿跟她的关系最亲近,忍不住朝她走了一步,“婷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婷婷两颊染了点儿薄薄的红,少女羞涩,就像是天边逶迤变幻的云,有着十分的动人,“我……我就是问问。”
她是个主意很正的姑娘,可在这种事情上,却实在腼腆。
陈月儿看着她的表现,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只是问问?”
方婷婷“嗯”了声,她自来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在感情上是如出一辙的蹩脚,“那……我不问了。”
“有什么羞的,”郭蓉的性格就注定了她搞不懂方婷婷这种明明想知道却非要压着的别扭心理,“你要是看上了,就去问问,我听村儿里人说他在部队上好像混的还成,你俩要是成了,也是一桩好事儿。”
方婷婷的脸更红了,“没影子的事,别乱说。”
也就是才见一面,哪儿就能确定了。
郭蓉看着方婷婷跟猴屁股似的脸,再听她这句口不对心的话,觉得自己跟她处不来不是没原因的,有啥事不能大大方方的,非得这样。
陈月儿倒是多少能懂她的心理,她低声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婷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陈月儿握住她的手道。
方婷婷轻轻“嗯”了声,明明未来的事谁也预测不清,可心里却突然抑制不住的生出了点儿失落。
“还看什么啊?”
郭蓉看她犹犹豫豫的模样,直接就道:“人就是过年这几天在这,你以为会搁那等你呢。”
话说的不好听,可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要是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有以后。
方婷婷听着郭蓉的话,抿了下唇,她垂眸望着被陈月儿握住的手,想到她和宋盈之间的关系,心念微动,可……求人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她并没对江荀有多么的确定。
也就是这么一下,稍稍踯躅,就没勇气再开口了。
“我自己想想。”
说着松开了陈月儿的手,一个人慢慢的往前走。
风有些寒,尽管穿的很厚,可在辽阔的雪天里,仍显得背影孤纤。
此刻的江家。
江荀对方婷婷这番情思是半点儿不知道的,他跟他哥现在正忙活着烧水暖灶,他去提水,他哥看灶。
火上热腾腾的,凑近了能把人燥出一头一脸的汗,江柏拿毛巾囫囵抹了把额头,扬声问:“屋儿里热乎了不?”
“热了热了,”宋尔摸着几乎烫屁股的炕大声回他。
江柏闻言没再往灶里添柴火,他把装满水的笼锅端上去,估摸了下烧开的时间,应该得一会儿,就先去杂物间把家里多余的桶给收拾了出来。
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了,端下来倒出满满两桶,提着走到宋尔屋门儿前边,敲了两下。
宋尔听到动静,把要换洗的衣裳放在炕沿儿,忙起身去开门,他见江柏两只手都拎着捅,伸手就准备接一个。
江柏的手绕过他,“往边儿站站,太烫了,容易烧到。”
宋尔看他抬步要进来,怕自己碍事儿,侧身让了让。
江柏把桶提进去,放到门口,就没再往里进了,“一会儿我再提桶冷水过来,兑过之后再用,但也别弄得太凉。”
“头最后洗,这样不容易着凉。”
“要是水不够了喊一声,我把桶放门口你提进去。”
他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可这时候却忍不住反复叮嘱,“门窗到时候都关了,你那屋儿自己也检查一下,别叫漏了风进去。”
宋尔耳朵里听着他的唠叨,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就是江柏这模样总让他想起他妈妈,两人说话的语气……有八成的相似。
有人肯关心你,把你放在心上,总归是很好很好的,他不觉弯下眼睛,也放软了话儿音,“嗯,我知道的。”
少女的眼珠是琥珀般的浓,卧蚕细扫却又低浅,江柏迎着她春山般柔解的眉,胸中爱怜骤生。
可这些心思道不尽又吐不出,最后只能重新压下,他看着宋尔浅色的唇,锁着眉回想了下,发现没什么落下的,这才作罢,“进屋吧。”
宋尔乖乖“嗯”了声。
江柏等人进去了,又把家里的搪瓷盆、暖水壶、砸烂的皂角叶和毛巾等一应找齐送了过去,“把窗帘子拉上。”
“拉上了的,”宋尔道,他接过东西后把门上了锁,然后又在屋子里检查了一遍,见门窗都锁的严严实实,这才把头上的假发拽了下来。
翻出镜子照了一下,等看见里面的人成什么样子后,嘴巴张了张。
不是宋尔嫌弃自己,实在是他现在的模样太过邋遢,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蜷曲的贴在头上,周围一圈大概是连着戴了太多天的短发的缘故,被锢着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看着很有些滑稽。
他叹了口气,把假发放凳子上,随后小心翼翼的兑了水到搪瓷盆里,等温度可以了才把毛巾蘸进去。
宋尔洗澡的时候,江柏就搬了个板凳在门口坐着,倒不是他心思龌龊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主要是宋尔的身体,他实在不敢放他一个人在里边。
“哥,我回来了。”
江柏刚坐下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
他本来没怎么注意江荀,只余光瞥见没及时关上的堂屋大门,紧了下眉,他起身把门关上,冷削的眸光转眼就落在了江荀身上,“别来来回回的进进出出,冷风都叫捎进来了。”
只进来了一趟的江荀:“……”
“哥,你讲讲道理,我总不能不进屋吧。”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大的委屈,哪有这样的,弟弟辛辛苦苦的去挑水,回来了连屋门都不能进。
江柏沉着眉道:“你进来之后没关门。”
明明是宋尔要洗澡,可提心吊胆的人却是江柏。
江荀看着他哥这个紧张的样子,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知道有人身体弱些,但也没见过弱成这样的,“那也不至于一点儿风都受不了啊,我大冬天的还下河呢。”
江柏懒得跟他再说,又坐回了刚才的凳子上,“要是有意见,待会儿出去打一场。”
江荀:“……”
他觑了眼他哥的脸色,见他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没敢吭声儿了。
虽然他在部位里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但对上他哥、好像就没赢过。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山里待过一段时间的原因,他哥似乎天性就存着兽类的敏锐,既不是大开大合的打法,也不是像他这样一拳一式都带着部队的风格,而是防守蛰伏着找到对方的弱点,之后一击必杀。
不想挨打的江荀,很识时务的低了他哥一头,“不开就不开呗,我待儿屋里也行。”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江柏江柏……”
两人说话的当口,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本来坐着的男人听到宋尔的语气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了,一下就起了身,“怎么了?”
“那个叶子……是干什么的啊?”
宋尔捏着被砸碎的稀烂的皂角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用。
“洗头的,”江柏听到她的话后刚吊起来的心微松,“那是熬过水的皂角,待会儿你倒盆里直接用就行。”
宋尔看着颜色说褐不褐、说黑不黑的不明树叶,有些不大敢用,毕竟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但想了想江柏那头黑乎乎的发,又觉得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宋尔把装着皂角水的铁皮盒子拿起来晃了晃,将信将疑的倒进了搪瓷盆里。
原本清亮的水倒入浓稠的皂角汁子后很快变成了棕褐色,瞧着不怎么好看,闻着也有股涩味儿,偏偏等腾起的雾气散开后又绕出点儿不明显的甘来。
宋尔趴过去凑近了点儿,没觉出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反倒能嗅出点儿草木香。
并不叫人反感。
他试了试水温,又往里面加了些热水,这才把脑袋伸了进去。
好一顿揉后又换盆水把头发放清水里浸了遍,最后拿毛巾呼噜噜一擦就赶紧钻进了被子里。
一点冷都没受。
江柏听见水声停了,抬声问:“洗完了?”
宋尔本是想个“是”,可余光瞥见还干着的假发,嘴巴下意识的快过了脑子,“还没有。”
他爬下炕,拿起那头长长的假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都说了要洗头,总不能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这头假发还是干簌簌的。
宋尔拧着眉思索了会儿,最后把那头假发也给泡到了水里,用剩下的皂角在上面揉了几个来回又上下掂了掂后就当做洗了。
可假发在水里还能柔顺点儿,一捞出来就打了好几个结。
就在宋尔准备把揪在一起的头发理顺的时候,门外又催了,“别洗太久,头发得赶紧擦干。”
“知道了,”宋尔偏头道,他也顾不得打理了,只能先大概拧一下,“我马上就好。”
他甩了下手上的水,跑到行李旁边把带来的毛巾一气儿全找了出来,之后随意翻了条包住了假发。
好一番折腾过后,宋尔一屁股坐在了炕上,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总算是没那么赶了。
可问题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宋尔本是要去开门的,可抬步之前忽然想到,他现在头发还湿漉漉的,该怎么把假发戴上。
要是直接戴,湿气瓮在头上大概率会生病,可不戴的话,又没法开门。
“好了吗?”
江柏也不是要催他,主要是宋尔洗的真的有些久。
宋尔咬了咬嘴巴上的唇珠,直接就咬出来了个印子,他抓过镜子,看着头发才到耳朵中间的位置,烦躁的抓了抓脑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尔简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可江柏还在外面等着,他又不能一直不出去。
有时候也想过要不要直接就告诉对方自己是男孩子,可每次到最后这个想法都被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上牵涉的不止是自己,还有父母,江柏很好,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命运去赌人性。
他站起来捏着耳朵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不知是不是人在一定的压力下都会产生极大的潜力,宋尔停下来望着还在往下滴水的假发,心里忽然冒出来个主意,他把假发藏在被子下面,然后拾起一条毛巾对着镜子把脑袋整个给包了起来。
左右动动脖子,见没漏一点儿头发丝出来,心底的弦稍松了松。
宋尔在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才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只碰到门闩时又忍不住摸了摸脑袋,拆开头发不放心的包了一遍后才拉开门。
随着门轴转动,江柏也终于见到了人。
从前散落下来的头发被拢上去后,露出了一张明净柔软的脸。
许是叫热气熏的久了,女孩儿面上微潮,像极了春日里、黄昏下被雾色牵连的黛草,抽着穗,只待瓢泼生机落下便肯发芽。
江柏原就要高一些,这时候即便退开一步还是得垂目望他,“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大概是做了心虚的事儿,宋尔愣着眼没敢跟他对视,“我……我头发还湿着,得先回去擦一擦。”
“那个水桶……我等会儿给你提过去。”
两句话说话,又快速把门给关上了。
快的都没给人反应的机会。
差一点儿就拍到江柏的鼻子。
江荀站在后面看到他哥在宋尔面前没讨得多少好的样子,虽然自己也差不多,但心里却诡异的生出了种出气感。
都说一物降一物,老话果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回了屋子的宋尔却是没空关心他们两人在想什么,他靠在门上捂着胸口慢慢喘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先前还没觉得心跳很快,可进来后却有些难受了。
他背着手把门插上,跑到床头拿出药给自己喷了一泵,这才觉得好受些。
脱力的趴在炕沿儿,半阖着眼休息了会儿后,慢吞吞把头上的毛巾解了下来。
可能是耗了太多精力,宋尔一停下来只觉疲惫感潮水一样淹了上来,他爬上炕,只来得及把头发弄得半干,就睡了过去。
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
醒来的时候,月色已经铺了下来。
宋尔撩开帘子看了眼天色,抱着被子迷迷瞪瞪的开始发呆,大概十几分钟过去,才逐渐清醒过来。
先是摸了摸头发,已经彻底干了,戴假发应该没问题,想到这里,他掀开被子,把被毛巾裹着的假发也捞了出来。
许是炕烧的足够热,里面的假发也被烘干了,只是……假发毕竟是假发,平时既没有特意护理过,又被热炕烘的失了水分,看起来毛毛躁躁的,跟洗之前的柔顺模样天差地别。
宋尔拿起梳子通了一下,粗粗一顺掉了有小把,他看着挂在梳子上的头发,忽然觉得比起暴露身份,他更要担心的是自己可能会提前变成一个秃子。
宋尔轻轻叹了口气,通头发都不敢使太大劲儿,好久过去才给弄好。
他对着镜子戴上后又检查了一遍,见和先前的模样差不太多,这才拉开门栓、拎着捅走了出去。
只出去后才发现外面只江荀一个人。
对方只穿了身毛衣,这时候站在灶台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尽管早上的时候还一起堆了雪人,可江柏不在,宋尔对他还是有些陌生和怕,因此顿了下脚后就没吭声儿,而是默默把桶放了下去。
可他不想说话,江荀却不这样想。
“都能拿动的,”宋尔背对着他,低声道。
外面点着煤油灯,灶膛又映着火光,轻易就能瞧出他的躲避姿态,江荀的性子看起来率直,可因着过往经历,骨子里其实是很细腻的。
见宋尔似是不愿意和他有过多交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昨天晚上吓到她的事,他对宋尔的印象不坏,如果可以,并不想两人的关系太僵硬。
江柏拍拍手放下手上的活计,走到他前面,认认真真的道了歉,“昨天晚上,是我太过莽撞吓到了你,之后不会了。”
宋尔听到他的话,愣了下,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张了张嘴,“我……”
他本想说自己没因为那个怪他,可话到嘴边,忽的又噎了回去。
现在江荀以为自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儿才待他冷淡,可他要是否认了,实在没法解释自己的反常。
“没……没关系。”
宋尔最后只能先应承了下来。
“这话可是真心的?”
江荀怕她是碍于面子才这样说,“你要是当真怪我,打我两下也没什么的。”
说着伸出了手臂。
宋尔见他这样,忙道:“不怪的。”
屋子里的炕道都通着,灶膛又一直烧的旺,并没那么冷,他就没戴口罩。
也因着才从被窝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可叫江荀视线凝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对方额上卷起的边。
很明显不是正常的皮肤。
江荀再一次望向宋尔,眸光陡然变了种意味,他在部队里待过,也执行过很多次任务,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可问题是……现在戴着一顶假发的人住进了他家,把他哥迷的神魂颠倒。
有了这个前提,再回想宋尔之前的种种表现,实在没办法不去怀疑更多。
心中种种念头杂乱纷沓,最后还是选择了先按下不提,准备等他哥回来了再跟他说。
宋尔半点儿没察觉到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发现了,他见江荀没再一直拉着他说话,回屋后没再出来。
直到江柏回来。
男人把砍下的柴火放下屋檐下,准备等天晴的时候晒一晒。
原本备下的柴火是尽够用一个冬天的,可宋尔的身体明显不能受一点冷,江柏就想着多砍一些。
宋尔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到窗户那揭开帘子看了一眼,等瞧见往地上放柴火的江柏后,轻轻敲了下玻璃。
江柏回过头,一眼就看过了趴在那里的宋尔,对方望过来的目光那样专注,即便隔着玻璃也能看到他眼底的惦念,这点儿惦念稍一漫,就在他孤独的世界里撞出了光。
男人放下柴火,走到窗户根儿,半晌后抬手、很轻的也碰了下玻璃。
没叩出声响。
可两个人却蓦的都笑了。
江荀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既暧昧又默契的一幕,他心中警铃大作,大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哥,你回来了?”
面对这句明知故问的话,江柏很不想理他,他也真的没理,只是跟宋尔点了下头后径自去了屋里。
江荀跟在后面,防止他哥有跟宋尔接触的机会。
做饭也跟后面,打水也跟后面,江柏看着跟屁虫一样的弟弟,觉得很烦,“没事儿的话把柴劈了。”
江荀不干,他不止不干,脸色还严肃了起来,“哥,等晚上的时候,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江柏放下水瓢道:“你现在就能说。”
江荀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江柏看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艰难控制住了自己打弟弟的手,但晚上的菜又是萝卜。
江荀看向饭桌上安静吃饭的宋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十分勉强的把菜咽了下去。
好容易等到要睡了,江荀总算是能把话吐出来了,他躺在他哥旁边,小声道:“哥,你了解宋盈吗?”
江柏不是很愿意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被人挂在嘴上讨论跟人讨论,他也向来直白,“我不想说。”
江荀知道他哥的脾气,要是拐弯抹角只会跟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但想到他哥对那个女人的宝贝程度,还是委婉的提醒道:“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没觉得她不对劲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