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也觉感?慨:“谁说不是?”
小俞娘子在旁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谁叫他爱装呢,要是真能装得毫无缺憾也就算了,偏还做不到,现下风评一落千丈,这不都是活该?”
俞夫人给她夹了一块鱼吃,好笑道:“哟,我们小俞太太又懂啦。”
“这不是懂不懂的问题呀。”
小俞娘子用?筷子戳了戳碗里边那块带鱼,继而抬起头来,说:“易地而处,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拦住蔡十三郎的——我又不怕那个瘪三!”
“就算是拦不住,事后我也会帮杨二?郎跟他打官司的,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如果不是我跟蔡十三郎争鱼,杨二?郎也不会被打啊!”
蔡十三郎是蔡大将军的弟弟又怎么了,她爹可是宰相,又占据了道德高地,她能把那个瘪三锤出?黄来!
俞安世听了,不由得笑问道:“哦,来具体说一说。”
小俞娘子想了想,语气?很认真地道:“阿耶,我并不是在借助拉踩柳希贤,来标榜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觉得我这么做了就是个正人君子。”
“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出?于本心、应该去做的事情。”
“柳希贤没有这么做,这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事情,我会选择那么做,当然也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善行。”
“但是这两种选择,本身就告诉我,他跟我不是一种人,虽然他可能并不稀罕,也并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也不会跟他做朋友的。”
小俞娘子迟疑着说:“我觉得……”
她朦朦胧胧地意?会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又无法用?精准的语言来描述出?来,转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俞安世不无欣慰地看着她,说:“一个身处高位的人,在面对处于低位之人时的反应,最能展现这个人的本性。”
小俞娘子激动地一拍大腿:“对啦,就是这个意?思?!”
俞安世听得笑了:“越国?公夫人是真的虎啊,一封奏疏,既收拾了正三品武将的弟弟,也捎带了当朝宰相的侄孙,还有御史台的中丞和工部的侍郎,哦,后边还有位二?公主呢!”
笑完之后,他带了点?看好戏的意?思?,悠悠道:“等着瞧吧,今晚上神都城里的衙内和纨绔都要吃一点?教训,到了明?天,四面八方全?都得是往京兆府去打探越国?公夫人下一步动向的人!”
蔡十三郎那边栽了,二?公主处自然能够得到消息。
可是就算得到了消息,又能如何??
她倒是想派人去警告蔡十三郎几句,叫他闭嘴,可京兆府那边把守得很严,根本带不进去话。
想办法把被抓的几个人灭口?
那几个可都被抓到金吾狱去了,她要是能把手伸到金吾卫,还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二?公主急了。
但是急也没用?。
尤其是在知道越国?公夫人居然公开上疏,把这件事情捅到了政事堂之后,她就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怎么办?!
太后娘娘那边,只?怕是不会管她了。
阿耶……会庇护她吗?
急到最后,她的心绪反倒平定下来了。
就算是事发了,又能怎样?
不就是派遣了几个人到蔡十三郎那边去吗?
又没有真的惹出?什么事情来!
若是真的问到她头上来,她就说是自己瞧上了蔡十三郎,想纳他为妾,见他因越国?公夫人的案子而焦躁不安,遂使人去保护他!
想到此处,她愈发得理直气?壮起来。
乔翎上疏之后的当天,大公主的女官给她带去了大公主的口信。
别?再硬梗着脖子等了,赶紧上疏请罪吧。
这话惹得二?公主恼火起来:“我又没有做什么!”
“我是把越国?公夫人给杀了,还是怎么着王中丞和曹侍郎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一样?!”
她很委屈:“大姐姐不帮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叫我主动上疏请罪?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女官把二?公主的话一五一十地传达回去,大公主听完之后,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难道二?娘以为,越国?公夫人没有死,王中丞和曹侍郎府上也没有出?事,所以就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这怎么可能!
她没有拿到越国?公夫人对朝廷官员行凶的证据,倒是她,的的确确派出?人去,欲行不轨的同?时,也的确潜入到了王、曹二?人的府邸。
不是非得做些什么,才会叫人不快的。
单单“潜入”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个极大的冒犯!
大公主由衷地叹了口气?:“我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稍显疲惫地告诉近侍们:“以后二?公主再有什么,不必管了。”
近侍应了声,倒是又说:“今天有很多?人去京兆府那边,打听越国?公夫人在蔡十三郎的案子之后,又在查哪一桩案子呢。今天晚上,只?怕有许多?人晚上要睡不着了。”
大公主听得不明?所以:“越国?公夫人现下在办什么案子?”
“一桩连环糊涂案。”
近侍笑吟吟道:“前任京兆任期之内的事情,抓住了一个杀人大盗,为图方便,就顺势把几桩悬案都给扣到此人头上了,前任京兆已经被圣上下令处死,但当时经办这案子的几个官员,可都还在朝上呢……”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个夜晚,的确有许多?人难以安枕。
乔翎自己倒是一夜好眠,第二?日起床吃了饭,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
熟悉的等待流程,熟悉的上朝经过。
朝堂之上,各部衙门的主官或者副官们先后出?列奏事,终于到了京兆府奏上去的那桩案子。
圣上先点?了蔡大将军出?来:“蔡和,你怎么说?”
蔡大将军心里边暗暗叹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沉声道:“臣无话可说,但凭陛下圣裁!”
圣上微微颔首,还未言语,便见尚书右仆射王元珍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有话启奏。”
圣上道:“讲。”
王元珍道:“蔡十三郎的罪责明?确,政事堂无有疑义,而昭华公主豢养江湖人士,目无纲纪,令其于宵禁时分潜入朝廷要员府邸,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但是如果不加以惩治,又何?以安慰百官之心?”
“若开了宽纵的先例,此后只?恐诸多?狂徒歹人效仿,祸乱神都——有此顾虑,臣奏请陛下,严惩此事,以儆效尤!”
昭华,是二?公主的封号。
而在王元珍之后,也有诸多?朝臣上前附和她的提议。
御史中丞王延明?与?工部的曹侍郎更是一马当先:“请陛下严惩此事,以儆效尤!”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家”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安全?区,而安全?区一旦打破,无疑会惹得人心惶惶,甚至于社会动荡不安。
在律令上则直观地表现为,一旦出?现了“入室”情节,量刑上会大幅度加重,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兼以宽抚人心。
二?公主是皇嗣,身份贵重,但是当她需要面对的是一整个利益集体的时候,这皇女的身份,也就不再具备意?义了。
乔翎旁观了整个过程,倏然间回想起了自己入仕之前,卢梦卿往越国?公府去说的那一席话来。
“世人都生活在秩序当中,寻常人是这样,高官显贵也是这样,即便是圣上,也是这样!”
圣上亦是如此,更何?况是二?公主?
对于所有人来说,有个人出?于自身利益,毫不犹豫地派人潜入自己家里,即便她主观上对自己并不存在恶意?,也不要指望被潜入的这家人去理解她!
怎么可能理解?!
二?公主办了一件突破神都显贵下限的、相当愚蠢的事情,所以此时此刻,文官也好,武官也罢,甚至于勋贵和宗亲们都不会吝啬于站出?头来给她一点?教训!
这种狂妄又肆虐的人,如果不在她最开始胡作?非为的时候就果断给她一棒子,谁知道之后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圣上心平气?和地听了朝臣们的禀奏,语气?仍旧是温和的:“诸卿家所奏,倒也合情合理。”
想了想,他说:“既如此,就褫夺她公主的名号和封地,降为郡主吧。”
他居然如此平和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继而给予了二?公主惩处!
乔翎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同?时也不免心生警惕。
二?公主是那个突破神都城里所有人心照不宣规矩的人,乔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公主这回得罪了王中丞和曹侍郎,而乔翎自己,其实也影影绰绰地踩在了柳家和中山侯府的底线上。
乔翎想到此处,不由得抬起头来,去看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圣上。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那个瞬间,圣上那原本隐藏于十二?旒珠之后的视线,好像也正朝她投来。
乔翎心想,这是天子的阳谋吗?
我可以在京兆府做一个橡皮印章,做一个太平官僚,也可以去重审旧案,揪出?那些我看不过眼的蠹虫和祸害。
无论哪一个,他其实都不会吃亏。
而她的动作?越多?,就不可避免地要去得罪更多?的人,最终被时代和制度裹挟,站到神都城里广大利益集团的对面去。
只?是……
乔翎心想,神都城里总共才几个人呢!
你们要是真的以为神都城里的天,就是全?天下人头顶上的天,那可就错啦!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哼笑起来。
卢梦卿的站位离她不算太远,也将她这一声轻哼听到了耳朵里。
扭头去瞧,就见自家大姐身着红色官袍,腰束革带,端是长身玉立,器宇轩昂,眉宇间如冬日薄冰一般蕴含着几分寒冷的嘲弄,又仿佛是对这富贵红尘的一点?轻蔑。
卢梦卿为之所摄,短暂地失了一下神,紧接着余光便瞧见御史台里另有人站了出?来,铿锵有力道:“陛下,臣有本奏!”
圣上淡淡道:“讲。”
却听那御史道:“臣要弹劾越国?公夫人、京兆府少尹乔翎假公济私、贪墨公物,借职务之便私藏京兆府缴获的涩图涩书若干,中饱私囊!”
卢梦卿:“……”
他忍不住又扭头去瞧了自家大姐一眼。
乔翎大惊失色,瞠目结舌,浑然变了一副嘴脸!
乔翎满面冤屈,竭力分辨:“这位御史,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是不是污人清白,乔少尹何?妨听我说完再辩?”
那御史冷笑一声,轻蔑地瞧了她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文书,对照着,铿锵有力地开始念:“日前京兆府清查神都城内不良书店一十六家,缴获涩图三千七百六十四本,涩书九千四百五十二?本,此外还有诸多?种种不堪入目的口口之物,只?是短短数日之间,怎么东西就少了许多??”
“御史台严厉告诫: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京兆府主官太叔洪:“……”
围观宰相卢梦卿:“……”
涉案人乔翎:“……”
那御史说罢一声冷笑,继续道:“据不完全?统计,乔少尹分批次从这些赃物里起码带走了涩图二?十余本,涩书更是高达四十余本!”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恶毒至极的笑容来,森森道:“其中包括……”
乔翎:“!!!”
乔翎肝胆俱裂,无力又慌张地伸出?了尔康手:“等等,我认罪——”
那御史置若罔闻,大声念了出?来:“其中包括《火辣俏书生的口口夜晚》、《燃情口口》《上官的家访之太太,你的口口很口口呢》《多?触手邪魔生物的口口欲望》……等等等等!”
乔翎:“……”
乔翎原地裂开了!
邢国?公跟大公主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把她给拼起来了!
大公主有点?不忍心开口,但是又不得不问一句:“乔少尹,你没事吧?”
乔翎:“……”
乔翎开朗地笑:“啊哈哈哈哈哈,你们尽管放心吧,没逝的啦!!!”
有的人?活着?,实际上却已经死了。
而有的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实际上还会中饱私囊、贪污公物,偷看涩图,可怕得很!
乔翎虽然人?还?立在朝堂上,但是三魂七魄却已经飞了一半儿,残留的一半也?在瑟瑟发抖,疯狂叫嚣着意图效仿先前的皇长子当场逃窜。
关键时刻,还?是作为京兆府主官的太叔洪主动站了出来:“杜御史。”
他如此称呼一声弹劾乔翎的那位御史,继而道?:“乔少?尹私藏公物与否,都是京兆府的事情,你又是从何而知呢?”
杜御史淡淡道?:“太叔京兆,监察百官,本就?是御史台的职责,具体是如何得知的,怕就?不便?公而告之了。”
“不不不,杜御史误会了。”
太叔洪含笑?摇头,说:“我对于你的信息来源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信息的真实?性,乃至于此案的牵连性究竟有多广。”
“京兆府的确缴获了许多涩图涩书,只?是这场清缴可不是京兆府单独发起的,金吾卫和礼部、国子学也?参与了,我想着?既然要查有人?中饱私囊、偷藏涩图涩书一事,不如彻底查查,好叫那些不良风气在青天朗月之下荡然无存才是!”
“当时的账册各衙门都有存档,金吾卫和礼部、国子学知道?京兆府这边有多少?东西,我们这边也?知道?那几个衙门里边存了多少?,既然要清查蠹虫,不如一查到底,看看满朝上下,到底有多少?涉案其中,如何?”
杜御史:“……”
金吾卫的将军们:“……”
礼部的官员们:“……”
国子学的官员们:“……”
围观的文武官员们:“……”
喂,差不多就?得了!
搞什么啊!
涩图这种东西,兴致来了,找几本看看不是很正常的吗!
为什么非得把这事儿当众掀开?!
姓杜的还?有太叔洪,你们俩打归打,血别溅我们身上啊!
杜御史看出来太叔洪是意欲把水搅浑,当下冷笑?一声:“不只?是乔少?尹,京兆府里别的人?也?伸过手吧,太叔京兆,您好像也?没少?往家拿这些口口之物啊?”
太叔洪一本正经?道?:“是的,我的确没少?拿,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紧接着?他神色一肃,严厉道?:“只?是杜御史,你怎么敢假定我拿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为了口口?!”
他环视左右,以一种严肃活泼的语气,徐徐陈词:“我是怀着?一种社会调研的目的,一种诚恳治学的态度,秉着?一种深入百姓民?风民?俗的心态去看的,如此,方才不负陛下钦点我为京兆尹啊!”
说着?,他朝御座之上的圣上拱了拱手。
杜御史:“……”
圣上:“……”
杜御史听完都给震得懵了,好半晌回过神来,气极反笑?:“太叔京兆真是好口齿,好强辩啊!”
太叔洪向他伸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的?谁质疑,谁举证!”
杜御史勃然大怒:“那你拿那么多异形的口口涩图干什么,那种十几条触手的口口怪鱼能调研出什么来?!”
他紧盯着?太叔洪,看他能说个什么花儿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太叔洪镇定自若,从容不迫道?:“这个问题涉及的东西很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这种古怪的异形生物的来历,乃至于参与其中的男男女女,很可能是受到了如无极那般淫祀影响……”
他叹口气:“唉,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个很深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
杜御史:“……”
满朝文武:“……”
杜御史气急败坏:“太叔京兆,你——”
就?在这时候,始终端坐上首的圣上好像也?有点听不下去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啦,就?到此为止吧。”
他叫乔翎:“乔少?尹。”
乔翎声音飘忽地应了声:“臣在。”
圣上问:“对杜御史弹劾的内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翎神情木然,眼睛里包裹着?两汪社死的泪:“……臣百口莫辩!”
圣上:“……”
圣上默然片刻,继而说:“那就?罚俸三月,以儆效尤吧。”
又罚啊……
上一回罚的到现?在都没上完,现?在又要罚三个月,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乔翎就?像棵被撒了盐的豆苗似的,瞬间萎靡下去:“是,臣知道?了。”
杜御史急了,气急败坏道?:“陛下,乔少?尹此行实?在有伤风化,怎么能如此轻轻放过!”
圣上调转视线,看着?他,温和道?:“朕说到此为止了,你没有听见,是吗?”
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因这话而微微变了脸色。
先前那场堪称闹剧的场面没有惹得圣上发怒,但是杜御史分不清场合这事儿,却叫圣上生气了。
杜御史心头一跳,慌忙跪下身去:“臣不敢,臣惶恐!”
圣上心平气和地问他:“杜御史,以你御史的身份告诉朕,你真的觉得朝堂之上,是叫你探讨这些的地方吗?”
前边几位宰相见他做出情状,不约而同地站直身体,把眼皮耷拉下去了。
杜御史尤未发觉,低头叩首,大义凛然道?:“回禀陛下,御史台之所?以被设置,本就?是为了督查百官有无不法行径……”
圣上轻轻“哦”了一声,继续问他:“乔少?尹偷拿了京兆府查缴的东西,然后呢?”
他语气和煦如初,但是杜御史察觉到了周围氛围的变化,小心地环顾一圈儿,心惊胆战,却不敢再作声了。
先前朝中闹将起来的时候,文武官员们还?敢悄悄说句小话,递个眼色,但到了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俱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敢吭。
杜御史跪地不语。
作为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不得不出列行礼:“陛下,臣有启奏……”
圣上听见了,于是偏移了一下视线,温和问他:“御史大夫,你为什么要打断朕的问话?你没有听见朕在跟杜御史说话,是吗?”
御史大夫听得毛骨悚然,二话不说,立时便?躬身请罪。
圣上见状,甚至于还?笑?了一笑?:“你们御史台的人?是怎么啦?明明都没到致仕的年纪,耳朵倒是都不怎么好使了。”
殿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别人?俱是垂眸不语。
圣上也?不在乎。
笑?完了,他又看向杜御史:“杜御史,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呢,乔少?尹拿了京兆府清缴得来的东西,然后呢?”
杜御史伏地不语,两股战战。
圣上则抬手指了指满殿的文武官员,徐徐道?:“如果?这真的是值得你作为一名御史专程上奏弹劾的罪责,那现?在站在这儿的所?有人?即便?全?都拖出去砍了,也?还?不足以赎其罪——因为有的人?得砍两次!”
杜御史不得不脱冠谢罪,以头抢地:“臣有罪,万望陛下宽恕!”
殿中一片寂然,只?有叩头声不间断地响起。
圣上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御史大夫眼见着?面前地砖上被磕出了血,心头不由?得暗叹口气,却没有再出声。
终于,还?是圣上出声叫停了:“好了,到此为止吧。”
他淡淡说:“平时斗一斗也?就?算了,无伤大雅,只?是,不要把太极殿当成你们排除异己的舞台,也?不要用自己手里的那点权柄,充当党同伐异的工具。杜御史,你今天越界了。”
杜御史不敢分辩,唯有唯唯。
圣上目光扫过殿内,继而道?:“朕这话不只?是说给杜御史听的,也?是说给你们听的,正经?事也?就?罢了,这种不知所?谓的小事,就?别搬到朝会上来贻笑?大方了。”
“车貔貅先前那回,是他疑心他门口的貔貅是卢梦卿凿的,所?以要在朝上敲山震虎,事情涉及到御史台和宰相,朕也?就?没说什么,但这回可就?不一样了,诸位卿家以为呢?”
众臣唯唯。
车貔貅踯躅着?,小声分辩了一句:“陛下,这是朝会,您不能这么用绰号称呼臣。”
圣上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对不住,朕知道?了,车侍御史。”
车貔貅嘴唇动了动,倒是替愤愤欲言的卢梦卿也?分辩了一句:“臣门口的貔貅,也?不是卢相公抠的,是乔少?尹抠的!”
卢梦卿:“……”
乔翎:“……”
卢梦卿涩声道?:“谢谢你替我解释,车侍御史。”
车貔貅说:“不客气。”
乔翎则干着?嗓子,涩声说:“回禀陛下,臣其实?已经?三倍赔过钱了,现?在车侍御史还?要这么说的话,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貔貅:“……”
圣上朝她笑?了笑?,说:“下次别抠了,乔少?尹。”
乔翎:“……”
乔翎满头大汗:“……噢,噢,好的。”
圣上环视周遭,从容起身离去。
今日的朝会,就?这么结束了。
等?出了太极殿的们,文武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出了口气。
乔翎悄悄同邢国公道?:“陛下看起来温和,生气起来,吓死人?了!”
圣上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有大声说话,更?没有显露出声色俱厉的形容,可只?是如此,就?把杜御史给整治成了这样。
“是啊,”邢国公以律令古语应和一句:“刑不可测,则威不可知。”
乔翎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就?听邢国公小声问:“精彩吗?”
乔翎楞了一下:“什么?”
邢国公朝她眨一下眼。
乔翎反应过来,义薄云天道?:“晚点我让人?送些过去!”
邢国公笑?着?朝她拱了拱手。
再之后她去找到太叔洪,真心实?意地谢过他:“多谢京兆今日在朝上替我周全?!”
杜御史选取的这个角度其实?很刁钻。
要说大罪吧,算不上,但要说是小罪——须得知道?,有的时候,单凭几根舌头,也?是能杀人?的!
这些东西被宣扬出去,乔翎自己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到底不好听。
而太叔洪果?断下场,坚决地庇护了她,同时也?把几个相关的衙门落下了水,无形之中帮助杜御史扩大了攻击范围,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大幅度地削弱了前者的攻击力。
你看,我看,大家都看,食色性也?,有什么好指摘的呢?
崔少?尹在朝上看了场热闹,这会儿还?觉得胆战心惊,又觉得纳闷儿:“好端端的,杜御史咬你干什么?”
乔翎心里边倒是有些猜测:“他不仅仅是想叫我罚俸了事,倒很像是想着?叫我颜面扫地,自行退出官场呢。”
崔少?尹有了几分猜测:“说不得,还?是京兆府的案子惹的事儿。”
兴许,杜御史,亦或者他的亲故当中,有人?牵连着?京兆府从前被押下来的案子?
亦或者说,此中另有内情,也?说不定。
只?是同时,崔少?尹也?有些惧怕:“真是天威难测啊。”
转而也?说:“对于京兆和乔少?尹来说,倒是好事。”
圣上开口说了“到此为止”,那之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循着?这事儿向下探究,毕竟杜御史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儿呢。
太叔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当差,以后你也?能有这种待遇。”
他稍有些自吹自擂地褒扬了自己一句:“我站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不会输,论圣眷,姓杜的怎么跟我比?”
又提点了崔少?尹:“圣上喜欢能办事的人?。”
崔少?尹颇受鼓舞。
回到京兆府之后,太叔洪照旧点齐人?马去自己值舍里开小会。
又专程同乔翎道?:“蔡十三郎的案子,这就?算是过了明面了,先前的罪责已经?敲定,后边那些——”
他短暂地迟疑一下,继而说:“你得再进去一趟,就?这事儿专程去问一问王中丞和曹侍郎,叫他们在文书上签字署名。这案子在陛下那儿挂了号,你现?在过去找人?,算是公务,不越矩。”
这一趟其实?是走个流程。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中丞和曹侍郎都会追究此事的。
二公主还?是帝女呢,因为这事儿直接给削成郡主了,帝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蔡十三郎?
蔡大将军即便?想保他,怕也?不敢开口了。
圣上都没保自己的女儿,你还?敢去保那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儿子的蔡十三郎?
别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又因为王中丞和曹侍郎都是涉案人?,是以都有必要以书面的形式确定对这桩案子的最终审定结果?,以防万一。
乔翎领了差事,等?这边开会结束,就?出门重又往皇城去了。
先循着?承天门街到工部去寻曹侍郎,后者很痛快地签了字。
说起来,两家还?有点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戚——曹侍郎的儿媳妇,是姜二夫人?的姐姐。
只?是乔翎知道?姜二夫人?同母家不睦,与曹侍郎也?不算相熟,简单寒暄几句,办完事情,便?转头往御史台去了。
御史台在第五横街上,左边是太史监,右边是宗正寺,等?到了地方,自有门吏通传,不多时,便?有人?迎了出来。
看身上官袍和银鱼袋,想来该是两位御史中丞当中的一位。
乔翎心想,难道?这就?是她今日要来找的,那位与尚书右仆射王元珍并称“二王”的小王王延明?
正想着?,来人?近前来向她行礼。
乔翎还?礼,继而道?:“可是王中丞当面?”
来人?为之失笑?,同时向她拱手:“乔少?尹认错了,在下是御史台的另一位中丞,劳淳劳子厚。”
乔翎听见这名字,不由?得心头一跳,若有所?思,又叫了一声:“劳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