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倒没有吝啬于解答:“你未免也过于傲慢了,京一语。”
“你利用我的秉性给?我下局,从很早之前就?开?始铺垫,但是你既不肯尊重你的敌人?,也没有尊重要被你利用的人?。”
她说:“那?个去敲诈我婆婆的无赖,是你找去的吧?”
随便在?坊市之间找一个倾家?荡产了的赌徒,告诉他一点似是而非的桃色艳闻——债主马上?就?要逼迫上?门,眼睛瞟见赌具之后,手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痒,赌瘾一旦上?来了,他什么都敢干!
哪怕是敲诈一位公府主母。
左右也是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换成别的公府,随便一句话吩咐下去,那?个无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挥霍的,但是京一语选择的对象很巧妙——梁氏夫人?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而是怀着一丝近乎渺茫的希望,悄悄去见了他。
她知道希望渺茫,接近于无,但哪怕是渺茫,她也还是去了。
因为那?是她的姐姐啊。
“我婆婆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出事了,但是并不十分了解她的姐姐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今又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家?里人?讳莫如?深,不肯提及,她只?能自己去追寻那?个答案……”
她以为那?个无赖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知了一些隐藏于过往之中的秘密,所以她出城去赴约了。
但是真的见面之后,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无聊之人?——那?个无赖并不知道她姐姐的真实过往,反而拿一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桃色恶闻来往姐姐身上?泼脏水,他一张嘴,梁氏夫人?便全然读懂了,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拔刀了。
不是因为他讲出了安国公府不堪回首的过往而被激怒,只?是因为他卑劣的胡言乱语。
可是这些隐藏在?过往之中的秘密,是无法同乔翎言说的。
安国公府的隐痛,生死不明的至亲,纠缠了十数年至今都没有被解开?的谜团……梁氏夫人?不愿将乔翎拉扯进来。
所以她只?能说“别问?了”。
“别问?了”的意思是,我有无法言说的苦衷,而不是说这是我们家?难以启齿的丑闻,你不要去打听!
京一语微露讶异。
乔翎微露嘲色:“我虽然不了解婆婆的孪生姐妹,但是我很了解婆婆,一个跟人?私奔、生死不明的同胞姐妹,是不足以叫她念念不忘多年,甚至于引为心疾的。”
她注视着京一语的眼睛,道出了那?个答案:“你知道的吧,事实上?,我婆婆顶替了她孪生姐姐的身份——她真正的名字,应该唤作梁琦华!”
京一语的喘息声?逐渐缓慢下来,眼眸里闪烁的兴味倒是愈发浓郁了。
他语序断断续续的告诉乔翎:“我一见到她,便发觉了,这,这是【牵魂引】啊……”
他问?:“你,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翎眸光微动:“有天晚上?,金吾卫在?固安原抓了许多无极的人?。”
京一语面露豁然。
他笑了起来,大概是牵动了肺部,剧烈的开?始咳嗽:“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乔翎回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她协同姜裕一处出了城,到固安原梁氏家?族的坟茔当中,寻到了梁琦华的坟墓,继而又谈论起那?稍显古怪、不符合当世?习惯的墓碑。
而实际上?,那?只?是个幌子罢了。
从那?时候开?始,乔翎就?知道,并不是真的有人?意图要对梁氏夫人?如?何,而是有人?混淆视听、用梁氏夫人?引她入彀。
因为她清楚的看到,梁琦华的坟墓里并没有埋葬尸体?,棺椁里放置的,是一整套深紫色的衣冠!
也是在?那?一日晚上?,乔翎见到了作为紫衣学士之一的桂家?三十娘子,她由是知道——原来梁琦华的墓碑之下、坟墓里埋葬着的,居然是一套属于紫衣学士的衣冠!
梁琦华,亦或者是假称作梁琦华的女子,曾经是一位中朝学士!
在?那?之后,乔翎从诸多途径当中得到了验证。
柳直和卢梦卿往越国公府去向她致谢,乔翎向他们问?起无极之事,他们告诉乔翎,此事已经转交到了中朝那?边。
需要转交,这也就?意味着,当天夜里,事发之时,三十娘子并不是去参与围剿无极邪徒的,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那?并不是中朝的任务。
那?三十娘子深夜至此,又在?坟茔处吹笛,却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在?祭奠自己的同僚,不知何故亡故、却没有尸体?埋葬于坟茔之内的梁琦英!
事先知晓这些,昨晚再见到那?处由漫天织梦娘编织出来的幻境,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应该用心找个理由来骗我的,但是你太傲慢,也太敷衍了。”
乔翎蹲下身去,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京一语:“你随意的编了一个安国公府的女儿年少时候跟野男人?私奔的故事,用以来诱骗我婆婆,顺带也诓骗我——倒真的很像是下流男人?能想出来的故事。”
京一语看着她,只?是微笑,却无法再说什么了。
乔翎于是便靠近他一点,轻轻道:“或许这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绽,你跟你的盟友想掂一掂我的斤两,且我也知道,这大概并不是真正的你——”
一直到此时,听完这话,奄奄一息的京一语才真正的变了神色。
他颤动眼睫,看向正对着自己的人?。
乔翎却笑了起来,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同时道:“我们走着瞧吧,京氏公子!”
三十娘子往卢家?去的时候,便见乔翎正随意的坐在?庭院台阶上?,面前是并排摆着的阮氏夫人?和张玉珍的尸体?。
她们死了。
唯一的区别是,张玉珍死在?几日之前,而阮氏夫人?死去的时间还不算长。
郑兰早已经消失无踪。
倒是卢元显和卢家?的人?,尚且留在?宅中。
乔翎打晕了前者,易容成了他,他被迫留了下来。
一道影子落在?了乔翎面前,她抬起头来,即便有着轻纱遮面,但她还是辨认出来了来人?。
“原来是三十娘子。”
三十娘子的关切不易察觉地隐藏在?语气里:“好在?越国公夫人?有惊无险。”
“既然知道是陷阱,我怎么会真的进去?”
乔翎手里边捏着一张符箓,随意的朝她晃了晃:“不过,空海倒真是很有意思,有时间的话,去瞧一瞧也好。眼下符箓已经有了,不知道中朝有没有得道的犀牛角?”
她微笑道:“这可不是在?跟中朝商量哦,这是今晚你们欠我的,一定得给?!”
三十娘子温和应了一声?:“好。”
她应的痛快,乔翎反倒有些诧异,略顿了顿,转而说:“我并不是要责备娘子,而是这回的事情,中朝里似乎也有人?参与呢。”
三十娘子听得莞尔,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什么,缄默几瞬之后,她心绪复杂的开?口:“北尊有几句话,让我代为转述给?越国公夫人?。”
乔翎微露愕然:“北尊?”
三十娘子颔首。
乔翎“哦”了一声?,将那?张符箓收起来,不甚在?意的道:“什么话?”
三十娘子徐徐开?口:“他让我告诉你——至少在?当下,命运是无法彻底转圜的。”
乔翎起初没怎么理解这句话,直到三十娘子问?了出来:“越国公夫人?是否出手改变过阮氏夫人?和张家?小?娘子的命运?”
乔翎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惊愕几瞬之后,迟疑着道:“我,我曾经……”
乔翎真正的明白过来了,情绪不由自主的波动起来:“可是,郑显宗已经死了啊!她们不应该是这个结果?的!”
三十娘子重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至少在?当下,命运是无法彻底转圜的。”
说完这句话,连同她的心里,也为之迷惘和凄楚起来。
三十娘子微微垂下头去,又告诉了她后一句:“这片天地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恐惧的磨盘,几乎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其中被消磨着,不可避免的走向悲剧的结尾。”
乔翎明白了一点,继而她问?:“就?像阮氏夫人?和张玉珍一样,虽然我短暂的改变了她们的命运,但是最终她们还是要死于非命?”
三十娘子点头:“对。”
乔翎重复了一次:“几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走向悲剧的结尾?”
三十娘子点头:“对。”
乔翎问?:“也包括你们这些紫衣学士吗?”
三十娘子默然几瞬后,语气悲哀的给?出了答案:“你不是已经见证了一位紫衣学士的最终结局吗?”
乔翎眼前倏然间浮现出那?座属于“梁琦华”的坟墓来。
不知生死,更不知尸骨何处。
乔翎又问?:“南派的人?也是如?此?”
三十娘子道:“也是如?此。”
乔翎想了想,又问?:“那?么,北尊呢?”
三十娘子又一次回答她:“也是如?此。”
乔翎看着她,没有再问?,可三十娘子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说:“只?有一个人?可以幸免于这样不幸的命运,也只?有这个人?,有希望可以打破这种?不幸的轮回,这个人?,就?被称作‘破命之人?’!”
乔翎轻轻“哦”了一声?。
这就?完了?
三十娘子心想,难道她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如?是静待了片刻,乔翎果?真什么都没再说。
三十娘子心下微奇,不由得问?了出来:“乔太太,你……”
乔翎自思忖当中回神,看她一看,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继而笑了起来。
她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先说:“不是我杀的。”
继而又道:“我做到了所有我能做到的,无愧于心了。”
那?些过于沉重的东西,就?叫它自顾自的沉重去吧。
无谓用过去的历史?和压抑的未来,去打压此时已经倾尽全力的自己。
天下可能要走向毁灭又如?何?
也不是我干的呀!
最后,乔翎挠了挠头,由衷的叹了口气,道:“话说这边是在?戒严吗,能开?张条子叫我回家?不能?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呢,姜大小?姐一定担心坏啦……”
破晓时分,日出东方,终于有内侍匆匆送了消息往御前去。
而等到大监往圣上面前去,也就只剩下一句:“陛下,事情已然顺利了结了。”
圣上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应了一声,又问:“那他人呢?”
大监听他声音,其实?是无从分辩圣上所说的这个“ta”,到底是“他”还是“她”的,然而主仆相伴多年,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圣上问的是谁。
他回答说:“离开了。”
圣上略微流露出一点讶异,很快又转为兴味。
终于,他点点头,又问:“另一个呢?”
大监道:“已经回去了。”
圣上“哦”了一声:“外边都安排好了吗?”
大监道:“北尊有令,诛杀妖邪,金吾卫已经拿了卢家众人,彻查此?案,国舅协同中朝的两位学士,正有条不紊的将紧急召入神都的驻防部队遣散。”
圣上问:“没有惊动百姓吧?”
大监回答说:“只是昨夜将各坊内也宵禁了一晚,今日天还不亮,事情就结束了。”
圣上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大监便也就默不作?声的退回到了他的身后。
大公主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现下听闻事情顺利解决,难免松一口?气。
倒是宰相们?,尚且满头雾水,此?时听圣上与大监对话,皆觉云里雾里。
几?人对视几?眼,面面相觑。
柳直拱手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臣敢问陛下,昨夜究竟有何变故?”
圣上便温和告诉他们?:“光禄寺少卿卢元显勾结妖人,意图谋反,现下元凶已经被擒,事情顺遂解决了。”
柳直:“……”
俞、卢、唐三?位宰相:“……”
其余三?个人还能稍微忍一忍,只有卢梦卿一点都忍不了,当即就叫道:“公主殿下!”
大公主讪讪看了过去:“卢相公,有何指教?”
卢梦卿大声道:“您快来?帮我看看,我脖子上边顶着的,不会是个猪头吧?我看起来?像是头猪吗?!”
大公主:“……”
大公主颇觉窘迫:“卢相公说笑了。”
卢梦卿“哎——”了一声,又看向圣上:“陛下也来?看看,臣脖子上顶着的是不是个猪头?”
圣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神色担忧:“怎么?办?好像真的是!”
卢梦卿马上就要化身喷壶走“he——tui!”流程的时候,俞安世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嘴给捂住了,同时无奈道:“陛下,昨夜神都惊变,甚至于还调用了大批的驻军,究竟牵涉何事,居然连三?省的宰相都不能知道呢?”
圣上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可说来?话长了。”
他想,首先要跟他们?解释京一语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劫走越国公夫人,然后要跟他们?说越国公夫人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
这其中又牵扯到了高?皇后一脉和窦皇后一脉。
甚至于还有中朝的官司和安国公府的密辛在其中……
真的好烦。
唐无机紧跟着道:“那您不妨长话短说?”
圣上仰头望天。
柳直见?状,便知道很难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旋即就将目光转到了更好对付的大公主身上:“公主殿下……”
同时,俞安世当机立断:“昨夜除了宰相和皇嗣之外,是否还有别人漏夜入宫?细细推起来?,记档上第?一个入宫的人决计脱不了干系!”
大公主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先前会说“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了。
一群聪明人聚在一起,非要就某件事情刨根问底,真的很难缠。
更棘手的是,他们?并不是出于私心要跟皇室作?对——帝都深夜发生了大规模的戒严和军事调动,三?省作?为行政中枢,有着充分的理由去过问这件事情——而这也就意味着,你甚至于无从去对付他们?。
如今在位的几?位宰相,都是当今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了解他们?的能力和秉性,可是反过来?说,当宰相们?执意要去探究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也就无法用对待幸臣的态度来?呵斥他们?。
圣上只能稍显无奈的跟他们?商量:“就算是卢元显谋大逆,好不好?”
卢梦卿嘴角抽动一下,不由得道:“卢元显敢不敢谋大逆还在其次,他养了几?个兵、藏了几?副盔甲,居然能引得整个神都的驻防部队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的本事,卢元显他自己知道吗?”
圣上再度抬头望天,想试试看装深沉能不能蒙混过关。
而事实?证明,这显然不能。
唐无机忍不住开口?了:“圣上,我们?并不是要威逼君上,而是您……”
圣上当机立断的开了口?:“因为有妖人绑架了越国公夫人——说起来?还是先前无极的官司,他们?意图报复越国公夫人——卢元显是无极的内应!”
绝妙的谎话,就该是九成真,一成假。
甚至于他还顺嘴把柳直给勾进?去了——因为越国公夫人是因为要救柳直的母亲,才深深得罪了无极那伙儿妖人的。
只是等这话说完,圣上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忽然间?警铃大作?——坏了!
卢梦卿关心则乱,头一个惊呼出声:“什么?,我大姐被人绑了?!”
转而想到方才监正说事情已经顺遂解决,才松一口?气。
只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绑匪该去找越国公府啊,找陛下您干什么??!”
众皆默然。
因为想起了先前甚嚣尘上的那段流言。
据说越国公夫人其实?是皇室血脉……
唐无机不由得悄悄跟俞安世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直战术后仰。
卢梦卿的神情也随之微妙起来?。
沉默,沉默。
宰相们?的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
圣上给膈应坏了,他暗吸口?气,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几?位宰相齐齐“哦~”了一声。
唐无机觑着圣上的脸色,说:“我们?其实?本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无意探听他人私隐……”
俞安世与柳直齐齐点头:“正是如此?。”
卢梦卿板着脸,大声道:“陛下,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装,我就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
他说:“方便的话,您还是展开说说吧!我想听,爱听!”
其余三?位宰相:“……”
圣上:“……”
圣上索性祸水东引,说:“越国公夫人其实?同朕没什么?干系,倒是与中朝和北尊之间?的缘由更深一些?,如若不然,今次中朝学士怎么?会参与其中?”
唐无机大惊失色:“什么?,原来?越国公夫人其实?是北尊的孩子?!”
俞安世与柳直赶忙竖起耳朵,作?倾听状。
圣上终于明白谣言都是怎么?产生的了。
他稍显无力的道:“谁跟你说越国公夫人是北尊的孩子了……”
唐无机自觉失言,赶忙正襟危坐回去,倒是俞安世若有所思,半掩着口?,小?声问:“不是吗?”
圣上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再一想当年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消息,乃至于此?后的诸多种种,倒是也犹疑起来?了。
他只知道,那时候北尊离京很长一段时间?,再回中朝时,受了很重的伤,也就是那一次,他带回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越国公夫人,让她在中朝长到了快要满周岁的时候……
圣上忽的想到——他先前为什么?没有产生过这个婴孩很可能就是北尊血脉的念头?
这其实?也该是正常可能性的一种的……
他捏住自己的手腕,摩挲着,迟疑起来?。
待到宰相们?离开崇勋殿后,偏殿内以?大皇子为首的皇子公主们?终于有了机会去给圣上请安。
而彼时圣上心存几?分疑窦,倒真是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去应对他们?,略略说了几?句,便叫他们?各自归府回宫了。
二公主起初在乔翎处挨了一巴掌,本是很委屈的,原本想去千秋宫皇太后处去寻些?宽慰,没成想最后却反倒给自己招惹了一场更大的羞辱,如今事过不到一日,两颊尤且红肿的厉害。
今次来?见?父亲,她是存着一点希冀的,阿耶见?到之后会不会说什么?,又是否会愿意替我主持公道?
可是一直等到最后,圣上什么?都没有说。
二公主的失落溢于言表。
其余人未必很清楚二公主是同越国公夫人生了龃龉,但对于事后太后在二公主脸上所发挥到的作?用倒是一清二楚,毕竟是自家姐妹,也无什么?深仇大恨,为了维护二公主的自尊心,这时候便只当成没看见?,如常言语几?句,各自散去了。
大公主倒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等散场之后,专程去说:“不然就出京去散散心,顺带着透透气,你不是喜欢美男子吗,我送你几?个漂亮的渤海男奴好不好?”
二公主拨开她的手,气冲冲的走了。
大皇子递了个眼色给自家王妃,后者会意的追了上去。
他自己倒是留下同大公主叙话了:“大姐姐,咱们?自家人说自家话,倘若是二娘同福宁吵起架来?吃了亏,那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可越国公夫人——”
大公主很厌烦他这种暗戳戳的试探,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既然说是自家人,手足骨肉,没由得自己不敢露头,倒去挑唆自家骨肉出阵吧?”
大皇子稍露窘迫。
大公主当着他的面吩咐亲信:“去把我的话告诉二娘,这时候假惺惺想要替她出气的,未必就是一番好意,倒像是煽风点火,想叫她去当马前卒呢!”
大皇子再待不下去,朝姐姐拱了拱手,讪笑着离开了。
鲁王前段时间?虽然在家养伤,然而今次听闻京中有变,却也入宫来?了,遵从齿序跟随在大皇子身后,此?时眼见?大公主与大皇子的这一段小?小?龃龉,只是淡淡一哂,却没言语,径直出宫去了。
乘坐马车回到王府,将要进?门的时候,长史从里边迎了出来?,同时低声告诉他:“殿下,天师出门去了。”
鲁王短暂的怔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长史道:“您走之后不久。”
鲁王若有所思。
凌霄道人自从来?到他的身边,虽然名义?上是王府的供奉,可实?际上在府上居住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如今可不是什么?寻常时候,昨晚神都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变故,戒严将将结束,他便出门去了?
这个时间?,着实?有些?微妙。
他目光询问的看向长史。
后者会意道:“已经使人跟着了。”
鲁王点点头,叫人搀扶着,往府内去了。
这是个注定漫长的夜晚,对知情人来?说是这样,而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却又有着另一重的困扰与烦闷了。
周七娘子独自闷在房里,回想着不久之前听到的消息,神情阴郁。
据说,越国公夫人为张玉映讨到了免去奴籍身份的手书,来?日往太常寺去消了记档,她就真算是挣脱牢笼,重见?天日了!
周七娘子从花瓶里抽了几?支菊花出来?,目光森森,面无表情的将其撕烂,继而在掌心慢慢将其揉碎。
张玉映,你为什么?总要来?碍我的路?!
先前神都城内评议美人,最终顶峰之上,却是花开并蒂,以?邢国公之女左思圣与户部郎中张介甫之女张玉映并为第?一,周七娘子屈居第?三?。
邢国公之女也就罢了,好歹是勋贵出身、公府贵女,你张玉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户部郎中的女儿,居然也敢越过我高?居首位?
左思圣游学在外,极少归京,虽然声名鼎盛,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其实?不算太多,她本人也不太喜欢出席那些?社交场所,但张玉映却与她不同。
自恃生得有几?分姿色,四处招蜂引蝶,风头之盛,竟将她这个女中第?三?遮蔽的严严实?实?,光芒尽去!
再之后张家被议罪,周七娘子心下快意,着实?看了一场热闹,不多时,便鼓动着人往外边散出风声去——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再以?神都第?一美人的名头出现?
再知道张玉映居然被没为了奴籍,她就更高?兴了,这种爱卖弄风骚招引男人的卑贱之人,就该有这个下场!
那之后,周七娘子就没怎么?再关注张玉映的消息了。
人都掉进?泥潭了,哪里还有资格叫她费心劳神?
德庆侯府替她寻了几?桩亲事,周七娘子却都摇头,倒不是不喜欢议婚的对象,而是她实?在不甘心一生只有一次的绽放,居然稀里糊涂的毁在了张玉映手里!
等真的订了婚,出了嫁,可就不能再去参与神都美人的评议了!
依着她如今的年岁,明年那一届,大概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哪知道世间?之事,多得是峰回路转,再次听闻张玉映的消息,是在那一日神都城外太常寺竞价之后。
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不无兴奋的告诉她:“你知不知道昨天出了场什么?热闹?有人为了争张玉映,跟鲁王的人杠上了!”
周七娘子心有不快,怎么?又是张玉映?
她就不能安静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她静静微笑,没去探讨这个问题,小?姐妹见?状自觉无趣,也就不再说了。
只是后来?……
越国公夫人就来?了!
什么?神都第?一美人!
什么?神都第?一美男子!
什么?三?都才子!
什么?皇子公主!
谁敢跟我抢头条!
谁能跟我争版面?!
不是自我吹嘘,论热度,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你们?统统都得给我爆瓜狂战士、葬爱老祖、邪恶克星、当世第?一顶流越国公夫人提鞋!
毫无异议的天降紫微星!!!
周七娘子在家筹备下一年的美人评选,继而她近乎愤怒的发现,虽然张玉映已经沦为奴籍,但是因为身在越国公夫人旁边,稍稍借了一丁点反射的光芒,居然也比她更有名了!!!
没法子,越国公夫人太亮了——谁敢跟她比亮啊?!
周七娘子还想着运作?一下,看来?年有没有可能跟左家娘子并驾齐驱,那边张玉映那个贱婢居然已经借着越国公夫人的光开始跟宰相和公侯夫人来?往了!
周七娘子因而在家郁郁的生了场病,只能用自己可是侯门嫡女,但张玉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来?宽慰自己,哪知道没过多久就被打了脸——越国公夫人居然专门求了太后娘娘的特?赦,免除了张玉映的奴籍!
如此?一来?……
周七娘子手掌被花汁染得不成样子,只是此?时却也无暇顾及。
她满心怨恨的想,张玉映就这么?重又成了自由身,那我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算什么??
为了明年年底的那场评议,我推掉了多少好人选?!
这事儿没完!
窗外夜色正浓,屋内只点着零星几?盏灯。
周七娘子的影子投到地?上,美丽又深邃的覆盖住细长的一截墙面。
那昏黄的灯火像是幽微的人心,在这夜色里静静的颤抖着。
戍守神都各处街道的卫戍部队正在有条不紊的撤离。
乔翎孤身一人,行走在即将破晓的天色之中,终于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越国公府的正院。
四下里静悄悄的,不闻一声,连那些?专门豢养起来?听取声音的鸟雀都还没有醒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即将过去的这个夜晚,究竟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正房里没有掌灯,只是半开着一点窗户,隐约透入室内一点天光。
乔翎捂着嘴,无声的打个哈欠,脱掉沾染了夜露的外衣,轻轻挂到了屏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