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不敢滥竽充数。
神童是没法?装的,你糊弄朝廷,朝廷多的是法?子收拾你!
三十年前,天下各州郡进朝天郎与?朝天女共一十五人,三都进六人——后一个?数字,其实是很惊人的。
天下州郡百姓数量要以亿来计算,而东都、西都再?加上神都,总共都未必有五百万人!
但是前边那几亿人里边只?选出了十五名入京的神童,而三都却选出了足足六个?人!
午膳的时候,乔翎就此事询问崔少尹,后者不假思索地便给了答案:“因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他说:“本?朝对?于人口?的迁移是存在着具体限制的,小地方还好,可若是想要迁居三都乃至于天下重城,要么是入仕就职,要么就得?是家财达到了某个?限制才行。”
“这本?身其实也是世人对?于三都憧憬与?向往的折射。要想扬名,哪有比三都更好的舞台?”
崔少尹点了点接连出零蛋的那几个?州郡,告诉乔翎:“其实这些地方,未必就真的一个?神童都没有出现?过,而是有些人在崭露头角之后,就被更富裕、教育能力更好的州郡吸纳过去了。”
虽然世间也有畜生一样不堪做父母的父母,但更多的还是为儿女殚精竭虑的父母。
一旦孩子显露出非凡的资质,就会有闻名天下的学堂主动伸出橄榄枝,那里有足够丰富的藏书,有学富五车的老师,有人可以引荐去参选朝天郎和朝天女,甚至于可以一步登天,改换门楣。
如此对?比之下,故土相?对?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乔翎忍不住道:“可是,这样会让好的地方更好,坏的地方更坏啊……”
崔少尹叹气道:“人心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总不能阻止那些孩子求学吧?
那些孩子年纪又小,父母想跟过去照顾着,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陪读两?年,籍贯就迁过去了,再?之后如若真的成了朝天郎或者朝天女,当然也就跟故土没什?么关系了。
崔少尹有些唏嘘:“反倒是那些出身官宦人家的朝天郎和朝天女没怎么变过籍贯,不过,这也不必用来指摘那些出身平平的人……”
乔翎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世代?在某地为官的人,他的人际关系和人情往来也就被拴住了,陡然迁居别处,容易被骂是数典忘祖,搞不好祖宗都要被乡党唾弃。
可对?于寻常人来说,就是树挪死,人挪活了。
乔翎将礼部送来的那份名单从头到尾看完,自?己又重新拟了一份新的出来,自?三十年前至今,地方州郡及三都总共进献朝天郎加朝天女共计六百七十三人。
其中入仕的,治学的,嫁人的,云游的,总而言之还能寻到人的,加起来共计有六百四十八人。
有二十五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亡故,亦或者是失踪了。
礼部送来的名单上有他们?具体的出生年月日,乔翎专程就失踪的几个?人卜了卦,确定他们?都已经亡故。
至于是否与?此案有关,就得?事后细查了。
而更令她心绪复杂的是,朝天女当中,如大王一般入仕,亦或者如齐王妃的妹妹卓如翰一般治学的其实是少数,更多的在获得?这个?称呼扬名之后,都选择了嫁人。
勋贵也好,文官武官门第也罢,都很喜欢给儿孙选取朝天女为妻。
因为觉得?聪明的母亲,大概率会生下聪明的孩子。
乔翎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总而言之,这个?发现?于她而言,是个?有些涩然的触动。
一直到午饭吃完,太叔洪也没回来,她跟崔少尹道一声别,就此分开,没有回府,而是寻李九娘去了。
虽然已经到了下值时间,可小庄这会儿实际上还在外边实地考察。
她肩负着的这个?活儿不算沉重,只?是格外琐碎,这又是她领到手?的第一个?任务,也是耗费了十二分的心血,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纸上的最后一笔完成,她领着跟随办事的两?个?吏员就近寻了个?小摊吃驴肉火烧,店家瞧着几位客人身上的吏员装扮,殷勤地给送了三碗驴肉粉丝汤过去。
小庄谢了他,同样付了钱过去。
远处有往身后位置涌动的人流,夹杂着兴奋的吵嚷和议论声,如几朵嘈杂的云,迅速往后边飘动而去。
小庄递了个?眼神过去,坐在对?面的吏员就站起身来,拦住了明显是要去看热闹的一个?人:“那边是出什?么事了?”
被拦住的人有点畏惧他,不敢隐瞒:“听说是国子学门前有热闹看……”
那吏员紧接着追问:“什?么热闹?”
那人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当下迟疑着道:“好像是说之前的考试有人徇私舞弊……”
小庄听到这里,不由得?变了脸色。
牵扯到国子学,又是“徇私舞弊”这样的名义,必然是一个?大案了!
而维持神都秩序,原也是京兆府的职责之一。
且小庄心里边还有点担忧——乔少尹介绍给她的那位包家娘子,就是不久之前国子学公开考试的入学头名!
她担心包家娘子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边去。
小庄想到这里,赶忙把还剩几口?的驴肉火烧塞进嘴里,灌一口?汤咽下去,紧接着就叫那吏员去送信:“赶紧去叫侯大来,越快越好!”
那吏员显而易见地一怔:“啊?他顶个?什?么用啊……”
小庄没空同他解释那么多了,只?说:“快去!他就在这附近摆摊,找他来,有大用!”
她年纪虽小,但办事向来都有条理,陡然板起脸来,底下人不敢违逆,当下应了,一路飞奔去寻皇长子。
小庄领着另一个?吏员抢先一步到了国子学门前,果然见这里已经闹起来了。
男女学子成群结队,人声熙攘,沸反盈天,甚至于还有人举起了横幅,怒斥先前的国子学考试事先泄题,甚至于还有暗箱操作等嫌疑……
学生的人数就足够多了,更别说周遭还有人在围观,这片区域多是学堂,年轻人又是众所周知的爱看热闹——
小庄费尽千辛万苦挤了进去,还没瞧见门口?被围住的人,就听见有人语气愤愤,恨声道:“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说是自?己考的,谁信啊!”
“谁叫人家有个?好背景,咱们?没有呢?”
“离开国子学好几年了,再?考试还能拿头名,可是了不起啊~”
还有人说:“朝廷应该彻查这件事情,废止上一次的考试成绩!”
小庄听着,只?觉得?一颗心倏然间沉了下去,她暗吸口?气,抬高声音道:“都让一让,京兆府的人来了——”
与?她同行的那吏员同时也在喊:“让一让,让一让!京兆府的人来了!”
围在中间的是国子学的人和闹事的学生。
小庄在人群当中瞧见了包家娘子。
她提着书包,脸色略微苍白,神情倒是还算镇定,见到她之后,甚至于还有余裕向她微微颔首。
小庄微松口?气。
闹事的学生们?本?意就是要把这事儿闹大,这会儿见已经惊动了京兆府衙门,倒是没有阻止小庄两?人靠近,反而让出道路给她,同时大喊:“京兆府应该彻查此事,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还有人大声附和:“就是,我们?要求重考一次!”
国子学这边也有个?官员在维持秩序。
他不住地说:“都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国子学必然会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
周围传来一片奚落的嘘声。
那官员置若罔闻,神态诚恳,继续道:“诸位,还请冷静一下——虽然包真宁的父亲是国子学的博士,但是这绝对?不会影响到国子学内部对?此事的追查!”
“包真宁也好,包博士也好,如若他们?父女俩是冤枉的,我们?必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可如若真的参与?了舞弊,我马某人在此立誓,必然会给天下学子一个?结果!”
闹事的学子们?脸上疑云未散,态度比起先前来倒是要和缓了一些。
还有人在低声议论:“我看马司业说得?也还算诚挚……”
只?有小庄目光冷凝,瞥了马司业一眼,转而又去环视周遭。
这时候马司业重又看向包真宁。
他叹口?气,神情和蔼,但也无?奈:“包真宁,这回的事情是因你而起的,坊间最大的质疑声也是针对?你的,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同僚,也愿意相?信你们?父女俩的操守和人品,只?是我是我,天下人是天下人……”
包真宁平静地听他说完,又平静地问:“马司业好像有了什?么安排?”
马司业见状微微一笑,宛如一个?公允的师长:“你当初能考取头名,再?重新考一次,没道理拿不到头名吧?我去请弘文馆的学士们?出卷,你再?考一次,以证清白,如何?”
四下里议论之声稍减,诸多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了她脸上。
“不,我拒绝。我没有舞弊,为什?么要再?考一次?”
包真宁却说:“你们?说我舞弊,那就拿出我舞弊的证据来,而不是空口?白牙,在这里诬陷我,反而要我自?己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马司业脸色顿变。
周围的嘘声立时便响亮起来。
“你不敢了吧!”
“我看她就是做贼心虚!”
小庄见事不好,赶忙上前,将包真宁与?马司业分隔开,同时故作不知,问了出来:“这位太太如何称呼?”
马司业看了她一眼,神色倒也和煦:“国子学司业,马宪之。”
“哦,原来是马司业。”
小庄客气地行个?礼,继而问包真宁:“包家娘子是来国子学上课的?”
包真宁点头道:“不错。”
小庄又问:“你来的时候,这些学子们?就聚在门口?了?”
包真宁被她问的微怔,旋即道:“他们?跟我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小庄就知道是这样。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堵住包家娘子!
如若不然,包家娘子知道这边有人闹事,难道还不会绕着走吗?
她转而又笑着朝马司业拱了拱手?:“包家娘子运气不坏,刚好遇见马司业下值之后没有归家,及时出来稳定局面,如若不然,真不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收尾了。”
包真宁心弦微动,明白过来了。
马司业听这个?小女吏员绵里藏刀,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那边闹事的学子们?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你怎么在帮舞弊的人说话?你跟她不会是一伙的吧!”
重又叫嚣着鼓噪起来。
小庄还没说话,后边聚在一起的人潮就如摩西分红海一般,被迫裂开了。
便衣吏员皇长子声势浩荡、趾高气扬地出场了。
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带了一群打手?。
“让开!”
“说你呢,让开!”
“退!退!退!”
小庄:“……”
小庄原地石化了。
虽然……但是……
真的有点丢脸……
皇长子趾高气扬地过来,神情傲然,带着一身酱香饼的味儿,负手?而立:“怎么回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听说有人在这儿闹事?”
我今天就要替我爹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第132章
朝廷官员入仕之初,都?会得到一套入职书目,其中记述了朝中约定俗成的种种规矩,而在?书目之外,同时到手的其实还有帝国疆域图和三都?地图。
官位越高的人?,得到的地图就越详尽。
每隔一段时间,秘书省就会对地图进行更新和勘校,这也是他们的日常职务之一——三都?地大,难免会有府邸变更,亦或者地名上的变动。
譬如说现下,京兆尹太?叔洪主持了对神都城内坊市的废止和调整,估计用?不?了多久,地图就会更新了……
乔翎从地图上寻到了劳子厚的府邸,以彼处为中心四?下里找了找,就寻到了李九娘所在?的位置。
主?要是李九娘那间铺子的名字也十分地朴实无华,就叫李记棺材铺子。
那铺子坐落在?旧坊市的角落里,较之别处,看得出人?流明显地要稀少,连地砖磨损的痕迹都?显得要浅。
不?过想想也是,棺材铺子这种店面不?存在?闲来无事,进去逛逛。
能?过去的,基本上都?是目标客户,买完就走,也不?会过多逗留……
乔翎知道李九娘父母已故,原先猜度着即便是有家棺材铺子,规模也不?会多大,等真的到了门前再看,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店面不?算很大,但也决计不?小,虽不?是西市她曾经逛过的那几家店一般的规模,却也是一座二?层小楼。
底下一层做生意,上边一层住人?,觑着院墙的长度,后边的院子估计也不?会小。
门前悬挂的牌匾中规中矩,迈过门槛进去,就见里边林林总总地摆了许多丧葬用?的东西,寿衣纸马,燃香红筷,乃至于灵位和寿被、寿枕等物?件,最靠里的位置,靠墙摆了两具棺椁。
东西的种类很多,但是摆放地很整齐,乔翎悄悄嗅了嗅,也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味道。
坐在?台后的掌柜原先正在?盘账,见有客人?来,忙迎上前,客气道:“太?太?来此是要置办什么东西?”
乔翎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位掌柜。
因?为她没有听见“他”有心跳声!
但他看起来,却又跟活人?没有任何分别!
甚至于他会说话,能?思考,还能?打算盘!
这也是李九娘的能?力之一吗?
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了!
因?为她的沉默,那掌柜稍有不?安,又叫了声:“这位太?太??”
乔翎看了看左右无人?,但为防万一,还是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问:“你是纸人?吗?”
掌柜显而易见地顿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被戳破身份之后,先前那种如人?一般的神采也都?在?这瞬间消失无踪了似的。
乔翎微微有点忐忑——倒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方才直接点破的行?径有点冒失了。
万一这是个比干无心的故事呢?
一旦戳破,这个纸人?忽然间“哗啦”一声燃起火来,原地自焚了怎么办?
好在?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致。
因?为就在?几瞬之后,那掌柜的眼睛再度明亮起来,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乔翎曾经听到过的,李九娘的声音。
“原来是乔太?太?来了,请您暂待片刻,我正在?后边院子里,还差几笔就画完了。”
话音落地,那掌柜的嘴也合上了。
他朝乔翎行?个礼,重又回到柜台前去盘账了。
紧接着柜台后边帘子一掀,打里头出来一个俏丽的妇人?——乔翎这才发现,那地方原来有一道门。
那妇人?瞧起来约莫有三十来岁,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朝乔翎微微一笑,送了白?水过来。
她也没有心跳。
居然也是个纸人?!
乔翎实在?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问:“我能?到后边院子里去找你吗?”
她由衷道:“你这里可真好玩!”
李九娘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语气里不?觉流露出了一点讶异,只见面前那梨涡妇人?再次一笑,说:“您不?嫌弃的话,就过来吧。”
那妇人?替她领路,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同时道:“做我们这行?的,做事讲求一气呵成?,不?能?动两遍工,金漆我已经调好了,非得把这幅图画完才好去迎客的。”
是李九娘的声音。
乔翎边往前走,边忍不?住回头看她,到了还是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悄声问了出来:“我能?不?能?摸一摸你身上的衣裳?”
说完,又赶紧道:“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那就算了。”
那妇人?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说着,伸臂到她面前去。
乔翎最先注意到了她的手,肌肤平滑,稍有点粗糙,手背的皮肤也好,指甲也好,都?与活人?无异。
她道了声“谢谢”,试探着伸手去摸那纸妇人?的衣袖——也是寻常衣料的触感?。
她大觉新鲜,当下道:“真的就是衣裳的感?觉哎!”
那纸妇人?捂嘴笑道:“太?太?,这本来就是我专程去买的衣裳啊!”
乔翎循着那扇门出去,那掌柜与奉水妇人?却都?留在?了店里,以备接待新的来客。
身后的帘子放下,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廊道。
彼时已经是初冬,院里百草枯萎,但也仍旧能?够看出是个很条理的地方。
院子左边是两条长蛇状的隆起土丘,乔翎知道这是帝国?北部会有的寒冬腊月用?以储存白?菜和萝卜等耐寒菜蔬的地窟。
右边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上边搭了遮雨的棚子。
棚架底下是一从蜷缩着的葡萄根,墙角边上是因?时节而暂且灰冷了的月季。
两个身量结实的木匠正在?院子里锯木头,旁边还有几个年轻学徒在?帮着打下手,看乔翎过来,头也没抬,仍旧各忙各的。
乔翎目光不?住地在?他们身上流连,就此一路向前,终于在?后院处寻到了李九娘。
说起来,这其实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李九娘坐在?一条旧条凳上,左手执笔,右手托着盛放金漆的瓷碗,面前是斜竖起来的棺材板,后边有个身量魁梧的青年正稳稳地替她托扶住那扇黑沉沉的木板。
浓黑色的木板上是绘制了大半的凤鸟纹路,羽翼鲜明,光彩耀眼。
李九娘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不?高,容貌秀丽,倒是有些?像方才见到的纸妇人?……
乔翎心想:是她把自己的面容给予了几分给那个纸妇人?,还是说那纸妇人?其实是她根据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制造出来的?
虽然她生而丧母,但她的父亲总会同女儿提起妻子容貌的,再看李九娘这手画画的功夫,对比她过往的经历,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乔翎心有思忖,那边李九娘已经先自告罪:“待客不?周,还请乔太?太?见谅,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乔翎全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而对自己进店之后的见闻很感?兴趣:“店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你做的吗?他们居然有神志!”
相较于世俗之人?,乔翎在?此一道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见过的能?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
有人?捏个泥人?出来,吹一口气,就能?说话。
有人?画个美人?儿出来,那美人?儿也能?短暂地出现在?现世当中。
但是这样的人?要么有着师门传承,要么是家族渊源,如李九娘这样无门无派的野路子,是极其难得的。
叫做出来的纸人?干活儿,其实还算是寻常,可是外边两个纸人?都?有神志,能?如人?一般思考——简直是神乎其技!
李九娘朝她微微一笑。
乔翎这才发现,她其实也有两个梨涡。
“这也算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了,就是这个命吧。”
她提笔蘸了金漆,一边描画,一边道:“我先前不?是同乔太?太?说过吗,我是个棺生的不?祥之人?,有些?诡异的本领附身,也不?奇怪。”
“我娘亡故之后,左邻右舍都?觉得我们家发生的事情晦气,生意也少了,我阿耶带着我远走他乡,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再在?异乡操持起了祖传的买卖。”
“他其实是不?想叫我学这些?的,从来也不?肯教我,觉得女孩家学了这些?,来日不?好找婆家,会被人?嫌弃,可我好像天生就适合这一行?,只是在?旁边看了几回,也就会了。”
“我三岁那年,就会用?纸钱扎兔子了,扎完之后它就会动会跑,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很高兴地叫我阿耶来看……”
乔翎默然几瞬后,道:“你阿耶吓坏了吧?”
李九娘继续着自己的绘制。
虽然在?说话,但是她的手仍旧很稳:“是啊,我阿耶看见之后,关上门狠打了我一顿。”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忧心还怕,我那时候太?小了,只有挨打,才能?让我长记性,他说,不?许我再碰这些?东西了……”
乔翎在?她旁边坐下,问:“后来呢?”
李九娘说:“我小时候很听话的,我阿耶说不?许我碰,我就没再碰了,可是后来阿耶带我回京祭拜我阿娘的时候去了,我不?去操持这一行?,怎么养活自己呢?”
乔翎有点能?明白?她对于劳子厚的报恩了。
论迹不?论心,那时候,劳子厚的确帮到了她。
这时候,李九娘却忽的转变了话茬:“其实也要谢谢乔太?太?,没叫我到死?都?活得稀里糊涂。”
乔翎有些?茫然:“这,从何说起?”
碗里的金漆所剩不?多,稍有些?干了,李九娘往里边加了点什么,徐徐搅动几下,这才继续描绘的动作:“听了您的话,往中朝去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被什么鬼神附了体,而是极其罕见的纯阴之体……”
说到这儿,她短暂地流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继而轻笑着点了点头:“对,那位学士是这么说的。”
纯阴之体!
乔翎小小地抽了一口冷气!
李九娘继续道:“他们很吃惊呢,说即便是在?高皇帝时候,这种体质的女子也是凤毛麟角,没想到湮灭记之后,居然还能?遇见。”
乔翎问:“他们没有告诉你,之后该当如何修行?吗?”
李九娘又蘸了一下金漆,这才说:“那位中朝学士说,当世最能?助我修行?的地方并非神都?,而是据此有数千里之遥的小酆都?,如果我愿意去的话,中朝可以代?为安排……”
小酆都??
乔翎听得心头一跳,宁国?公府世代?戍守的小酆都??!
她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见这个地名!
她忍不?住问:“你答应了吗?”
李九娘落下了最后一笔:“没有。”
棺木上的凤鸟纹样就此完成?,那扶棺的青年轻巧地将那扇棺木抬起,放到了不?远处的台面上阴干。
她微微摇头,说:“我说我得回去想想,且别忘了,我还欠了乔太?太?一笔人?情债要还呢!”
乔翎轻轻地“噢”了一声。
李九娘随手将描漆的笔丢进漆碗里,笔杆因?而染上了碗边上的金漆,这动作叫乔翎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毛。
因?为这个行?为本身,跟她推理出来的李九娘的性格不?符。
从进店之后观察到的陈设和院子里木柴整整齐齐地摆放来看,她应该是个很条理——甚至于是条理得有些?过分的人?才对。
这种喜欢干净,追求整洁的人?,大概率不?会把惯用?的笔这样随手一扔的。
只是紧接着李九娘把手往旁边一伸,先前扶棺的青年自然而然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那只漆碗,很自觉地到院子里去洗刷了……
乔翎心说:“哦!”
原来条理又爱干净的另有其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那青年几眼,惊觉他居然生得十分英俊,蜂腰猿背,肩宽腿长。
用?高皇帝时候的话来说,是个相当浩特的男人?!
不?是那种白?面小生的秀美,而是那种明朗的,英气的,近乎咄咄逼人?的俊美!
乔翎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李九娘,若有所思。
李九娘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很快明白?过来,当下主?动道:“乔太?太?要是有需要的话,我也给你扎一个,能?干很多事的!”
乔翎有点茫然:“……啊?”
李九娘顿了顿,又补充说:“只是,我不?画真人?的脸,感?觉那样有失尊重,不?过单纯只要好看的话,还是很简单的。”
乔翎:稍加思索。
乔翎:面露兴奋。
乔翎:欲言又止。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触感?跟活人?是一样的吗?不?会只有脸能?看吧?”
李九娘说:“做成?之后,跟活人?是一样的,只是怕火烧,也怕水浇,不?过如果您能?带来我需要的材料的话,就能?做得不?怕火也不?怕水。”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只是您不?是我,没有维系纸人?的能?力,每过七天,都?要来修补一下。”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再说一遍,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这也是你的生意之一吗?”
李九娘听得失笑:“这种生意怎么能?做?多叫人?忌讳啊,我是看您不?忌讳这个才提一嘴的,且以我的能?力,能?做的纸人?数量也很有限。”
她指了指院子里那几个在?干活的木匠和学徒,说:“他们的脑袋就是空的,只能?干活儿,没有神志,我操控不?了那么多纸人?。”
乔翎看着她,再看看这个稍显简陋的院子,唏嘘不?已:“九娘啊九娘,你这是背靠金山,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如果李九娘愿意,依据她显露出来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在?神都?城里买一座大宅,甚至于被公候奉为座上宾的,可是她并没有。
乔翎猜想,她或许志不?在?此。
李九娘听了那个背靠金山的说法,也只是浅浅一笑:“人?生在?世,三餐足矣,死?后长眠,也不?过是几尺之地罢了。我的钱够花了,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又说:“我本来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素日里铺子里边来客,前头的人?足可以接待,不?需要我出面。世人?又忌讳我这儿的买卖,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别说是闲人?了,连小偷都?几乎不?会过来……”
乔翎听得很感?兴趣:“‘连小偷都?几乎不?会过来’——也就是说有小偷来过咯?”
她心说:这小偷胆子还挺大呢!
李九娘便说与她听:“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小贼年纪也不?大,偷了东西之后被差役追捕,想着灯下黑,就跑到我这间铺子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