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什么事也没干,除了拉着元贞在榻上厮混,就是陪熠儿玩耍。这三天熠儿也终于学会叫爹了,之前他也就只会叫娘。
杨變走的第二天,宋浦和罗长青出发了。
为此,他们特意要走了五千之数的兵,都是新募来的,暂时还属于杂兵。不过别人可不知道,反正这五千之数看起来很唬人。
要知道南边几乎没有什么战火,因此各地驻兵并非禁军,而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厢兵。也就淮南东路因为跟京畿路离的近,且运河穿境而过,是禁军驻军,并且还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漕兵。
不过后者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没什么战斗力,平时都是干些杂活,且杨變所领的军队就在附近,真有什么事,顷刻就能领着人压境。
这五千兵力主要是陈兵边界,用来恐吓淮南西路的。
是的,为了赶时间,罗长青和宋浦准备双线并行。
罗长青准备去更难啃的东路,而宋浦则去西路。
不提这边。
宋浦和罗长青出发后的第二天,宋广福来了。
如今宋广福也甚得元贞倚重,他依旧还管着整个的襄州境内的各项事务,虽然随着各个异军突起的新官衙被削弱了一部分权柄,但以前他就被四司压在头上,本就没啥权力可言。
这老小子也甚是兢兢业业,看似其貌不扬,但元贞交给他办的差事,他还没办砸过了。
"怎么了这是?先喝杯茶缓缓。"
宋广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倒也没喝茶,缓了缓气息,道:“公主,有件事不好了,怀宁公主被她的婆婆给告了,说她恶逆不孝,不敬婆母,殴打丈夫,带着女儿私逃。”
坐在上处的元贞,当即皱起眉。
宋广福又道:“此事把庆阳公主及其夫章家也牵扯上了,说是其纵容包庇,私藏逃妇。"
时下律法对女子甚是严苛,七出之条就不必说了,妻告夫要刑狱三年。古有十大罪,流传至今,是为谋大逆、谋反、恶逆、不道、不孝等。
这十罪者,犯其一最轻也是徒三千里,更别说宋广福短短一段话里,就包含了其中的两大罪一一恶逆、不孝。
对于怀宁公主的事,元贞是知道的,俱是因章家几个男人,如今其中有两人进了巡检司,庆阳的丈夫章禹则去了光化军,都是凭真才实学进去了。
因此,自然庆阳也浮出水面,更不用说住在其家中的怀宁。
在得知怀宁遭遇后,元贞也甚是唏嘘,却又不意外,因为早先她就有所耳闻,说是怀宁公主的婆婆是个刁妇,不过幸亏丈夫还算体贴。
万万没想到这体贴的丈夫,也架不住有个刁妇的娘,如今又闹得这么一出。
“是那陆老婆子告怀宁,还是其夫告怀宁,你要分辨清楚这点。”
宋广福有些不明白,这难道还有什么区别?
元贞缓缓道:“你要知道,昊国律法虽严苛,但也要讲究捉贼见赃,捉奸捉双,也就是讲究罪证。只凭一老妇红口白牙,可不能随意给人定罪。恶逆不孝都可以是片面之词,但你所说的殴打丈夫,带女儿私逃,则是需要罪证的。"
先不说前者两个重罪,逃妇是可以置喙的,毕竟怀宁住在亲妹妹家,男方家也知晓,不然怎么连章家一并告了?
所以这不算是私逃。
唯一能确切给怀宁定罪的,就是殴打丈夫这一项。
若陆鸣死咬着此事不放,这个罪名可不轻,往重里说可以算十大罪之三的恶逆,往轻的的说-一夫伤妻,罪减二等,妻若伤夫,则罪加三等。妻若殴夫,不管伤与不伤,先杖一百,若有伤,轻则徒三年,重则徒五年。
这是什么狗屁律法?
元贞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暗暗皱眉,面上却还是不疾不徐。
“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要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宋广福倒也没问出口,有些犹豫道:“下官觉得应该是陆老婆子自己要告儿媳的,下官见那位陆驸马甚是为难,连连哀求其母不要再闹了,可惜却劝不住他那泼妇的娘。"
那陆老婆子之泼,反正是宋广福平生所见之最,他就没见过有如此难缠的老妇的人!
平时普通人告状,都是要先递状纸。
人家却不这么干,在官衙里撒泼闹着要见主官。等见到他后,就一顿疾言厉色谴责儿媳说要告状。
他让她先回去也不回,非说他肯定要包庇公主,只要他一日不开堂审案,她就一日不走,反正闹得宋广福是一头包,要不能这么急跑来找元贞?
"你这想法可错了,当儿子的难道真管不住他娘吗?他娘只他一独子,是她将来安身立命的所在,若真想管,是一定能管住的。"
元贞格外意味深长。
“之所以没管住,要么是他不想,只想纵容,毕竟有人在前面当恶人,他藏在后面好处全占,何乐而不为?要么就是他也想这么干,只为了逼妻子回去。”
其实这两个‘要么’都在说一件事,这件事就是陆鸣默许的。
"可他为了阻止他母亲甚是痛苦,甚至当堂落泪了……”
元贞不置可否,也懒得与宋广福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骗人的。
怎么男人就不能哭了?哭了就是很严重的事。这跟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一样是男人自己标榜自己的虚伪之举。
他们是否哭与跪,是要看什么时候,是要看是否有利于自身,也是要看人的,逢到有些卑劣之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同样是文人书生,苦读诗书十数载,为何宋浦能保护妻子,为此不惜和兄弟闹崩了,有人却能为泼妇娘和妹妹,将妻女赶出家门?
"那你就没想想,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老妇,哪怕走了大运当了几年诰命,却由于行为粗鄙为人泼妇,几乎没有哪家妇人与她相交。一直藏在名为陆府实则是公主府作威作福的她,又是如何知晓十大罪的?"
元贞一针见血道:“她为何一上来就告儿媳如此重的大罪?寻常老妇能知晓十大罪吗?哪怕真碰上儿媳不恭,她们恐怕也只会说儿媳如何欺辱她们,而不会上来张嘴就是十大罪之二,这是生怕七姐不死啊。”
宋广福有些尴尬道:“她倒也没想怀宁公主死,她说若是儿媳愿意悔改,她还是愿意看着孙女的份上,容忍她一二.……”
说到这里,宋广福突然顿住了。
他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逼人回去,再结合公主所分析,背后之人是谁还不明显?
哪怕并非那陆鸣主导,定也有他纵容之故。
“那如今可怎么办?若对方死咬着怀宁公主就是殴打了丈夫,就是恶逆不孝,恐怕……”
元贞想了想道:“既然是告状,总要等着官府查明了才能断案,你就以走访查证为由,暂时先拖着。"
宋广福也没问为何要先拖着,点点头站了起来。
"那下官先告退了。”
等宋广福走后,元贞让人把二舅蒋林找了来。
如今蒋林管着巡检司,论城中消息灵通,还属巡检司。
“二舅舅,我让你盯着的事,怎么样了?"
蒋林恍然道:“原来你是要问这事啊?一直盯着呢,暂时都挺老实的。"
原来随着上京那边的人,大多都转移到襄州来后,尤其这其中还有不少皇亲国戚的漏网之鱼,大概就是跟皇家沾些亲戚关系,但又不是皇家血脉,总之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家。
杨變提醒元贞后,她就命人把这些人盯了起来。
尤其随着不拘一格取才的事发生后,她相信有些小心思的人都能看明白她的意思,就防着有人闹事。
关键也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你说他们不重要吧,确实又沾些亲戚关系,即使他们不敢闹事,就怕有人利用他们闹事,所以元贞一直防着。
这次怀宁出事,她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群人,谁知蒋林却说这些人暂时都挺老实的。
真老实吗?
要知道这其中有几家,在上京那会儿就不是什么老实人,隔三差五总能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反正连常年深居宫中的元贞都有所耳闻。
不过元贞倒也没质疑蒋林的说辞,只是把怀宁的事大致说了下。
"你是觉得有人想利用陆家母子闹事?"
元贞点点头。
蒋林沉吟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就是怕他们没事找事,一直让人盯紧着。难道不是他们,而是其他被我们疏忽的人?"
他越说越觉得事情严重,道:“这样,我让人再去细查查,着重查一查与陆家母子有过来往的人,以前觉得他们就是小蚂蚱,根本没对他们上心,他们如今还租住在别人家中,若是有异常肯定能查出端倪。"
“那行,二舅你去吧。”
另一边,宋广福回去后,再次来到前堂。
而经过这一番闹腾,陆老婆子也累了。
着实也是她年纪大了,又是撒泼又是吵架,又被宋广福晾了这么久,不免精神有些萎靡。
“此案本官受理了,你等先回去。所谓捉贼见赃,本官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还需传被告之人前来问话,并让人走访你们邻里住户,询问他们的说辞。"
陆老婆子一介妇孺,哪里来过衙门告状,这也是平生第一遭。
闻言,当即道:“我告我儿媳妇,难道还要问她本人?她若说没有,难道这事就算我告假状?我身为长辈,她的婆婆,告儿媳恶逆不孝,竟还要证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是不是你惧于她身份,就故意徇私包庇?"
宋广福在向元贞报备过后,哪里还会顾忌一个老妇。
之前觉得头疼,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今有了章程,他自然不会被人恐吓。
“所以本官才说要派人走访你们的邻里,来佐证你的说辞。你既说她恶逆不孝,带女儿私逃,还殴打丈夫,事发时必然会发生争吵,你们的邻居必然有所耳闻。你这妇人,勿要在此撒泼寻事,本官若不是瞧见你上了岁数,必然要打你一顿板子,以惩治你咆哮公堂,对父母官不敬!"
陆老婆子被吓得一个瑟缩,又鼓起勇气挺着胸道:“我可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还敢打我?"
宋广福讥讽道:“之前你不是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说朝廷都没了,还有哪门子的公主?怎么算在自己身上,又成诰命了?你想好了再说,如果你自诩诰命身份,那就没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犯了律法,当有宗正寺来论处。"
而宗正寺现在没了。
“如果并非诰命,本官又为何惩治不得你?"
"你-"
陆鸣忙一把拉住老娘,哀求道:“娘,我们走吧,知州大人既说了会秉公办理,必然不会徇私。本身你来状告怀宁,我就不同意,我与她夫妻一场,即使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被元贞点拨过的宋广福,也开始冷眼去旁观陆鸣言行。
也许他真因为同为男子之故,便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瞧瞧这一番言行。
宋广福眉眼可见讥诮,只可惜陆家母子已经走了,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行了行了,你别拽我了。”
走出官衙后,陆老婆子挣开儿子的拉扯,指着他怒道:“非你就是个面软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老娘的几分?"
陆鸣无奈道:“娘,你再闹下去,那位宋知州必然要动真格,真若是上了板子,你的身体吃得消?"
"我就不信,他还敢打老娘不成!”陆老婆子不示弱道。
都知道她这是逞强之举,不过陆鸣倒也没戳破她就是。
"快走吧,你今天闹出这么多事……"
一听这话,陆老婆子就炸了。
"我难道是为我自己闹的,还不是替你叫屈!萧怀宁那个贱妇,不守妇道,还联合别人坑害丈夫,若非她联合她的姐妹坑你,我儿这般人才,至于连那些目不识丁的人都比不过?"
提起这个,陆老婆子就来气,就觉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她边走边骂道:“就巷子拐角那个赵家,他家老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竟也能考进那个什么营造司。他会什么?以前就是个泥瓦匠!凭什么他能去,你就不能去?你可是堂堂的进士!"
"还有出了巷子那家卖烧酒的,他家儿子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跟着账房学了几年算账,竟也能考上,虽然就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到底他也是个公差。凭什么他们都能去,你就不能,让我说就是萧怀宁伙同她那公主姐妹故意把你抹了名。"
若说从上京来到襄州的一众官员勋贵们,谁最如鱼得水,那莫过于陆老婆子了。
她本就是市井出身,以前是走街串巷当药婆的,卖狗皮膏药,以及一些妇科男科寻常人不好意思去找大夫看的那种隐疾,于是便偷偷买了走街串巷游方郎中和药婆卖的小药包。
这种药吧,吃也吃不死人,说有效吧,也见仁见智。
不光如此,她还穿插着给人说媒,也能帮着接生,偶尔还能充当下牙婆。反正什么挣钱做什么,大致属于三姑六婆类。
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嘴皮子是何等厉害。
因此来到襄州后,旁人为找一个住处要挖空心思,偏偏她就能很轻易找到价廉的住处,且还能很快打听到怀宁的下落。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不光如此,她还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附近哪家的是非八卦她都知道。
"那种窝襄货都能做官,我儿怎么可能做不了,定是她们故意抹去了你的名!你放心,这次我不光要让萧怀宁老老实实求着咱家回来,我还要把该属于你的官身挣回来!"
放完狠话,陆老婆子又放软语气对儿子道:“儿啊,不是你娘不要脸。娘这前半辈子遇人不淑,泼着脸皮不要,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妹妹拉扯长大,你也争气,还考中进士,还当了官做了驸马,娘也跟着你享了几天福。"
“可谁知这贼老天不长眼,让我们什么都没了,还让你妹妹遭了那样的大罪。"
"这都是谁害的?就是她萧怀宁,她必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我们一撵她,她就走了。到最后,她和萧庆阳那泼妇好生生的,倒是我艳儿吃了大苦。幸亏你妹夫也不嫌弃她,日子还能过下去。"
"如今一大家子都没有营生,你的官还被那几个恶妇抹掉了,娘若不为你出头,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以后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还要让你去那私塾,去给人当塾师?你可甘心?"
他自然不甘心!
他苦读诗书十数年,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每日五更起,三更才睡,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从小到大,因为他没爹,因为他爹跟人私通跑了,他受尽嘲笑。娘为了养活他和妹妹,供他读书,又做的是那般让人诟病的行当。
陆鸣以前不叫陆鸣,叫陆药婆家的小崽子,后来叫陆药婆家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穷书生。
都说他娘干尽黑良心的勾当,就是为了供他,也肯定供不出来,因为老天必长眼,怎会让这种人家的儿子高中。
他就是拼着这股劲儿后来高中的,就想让那些人看看,老天是长眼的,他苦了这么多年,该让他甜一回了。
现在让他回到从前,回到之前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里,还受那些人奚落和嘲笑?
他又怎么会甘心!
"所以这一遭,咱们必然要争!"
陆老婆子说得意味深长。
“你是男人你要脸,你不是还有娘?我一愚昧无知的乡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叫脸?你娘不要脸,他们要脸啊,就跟以前娘对你说的,那些大官皇帝公主他们都要脸,不是要脸,那萧怀宁能被娘拿捏住?"
“她敢跟你闹吗?她一个妇人不守妇道,别说皇帝丢不起脸,那些大官们也丢不起脸。女子当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可是他们定出来的。瞧瞧若非这次朝廷出了事,那萧怀宁还不是被咱家拿捏得死死的。"
“你也别心疼她,这都是她都是她皇帝爹,还有那些大官欠咱们的!当年你爹卷着家中财物跟人跑了,娘却不能改嫁,那些当官的说什么‘夫亡六年,或外出六年不通问,方可改嫁’。”
“就这六年,娘耗费了最好的时光,改不改嫁娘对男人都死心了,也不想嫁人。可这世道一个妇人哪里养得活两个孩子,你外家又不管咱娘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只能走街串巷做那腌臜行当养你们,受了多少苦……"
陆鸣低声道:“娘,我没有怪你。"
陆老婆子也老泪横流,分外感叹。
"娘知道你孝顺,没有怪娘,为了做这驸马,你受了多少委屈,就因咱家不如人,那萧怀宁坏了身子,你也不敢纳妾,以至于至今无后。看看那几个驸马家,哪个不是娇妻美妾日子过得畅快,独咱家出身低了,要让你受这等委屈。"
"我儿你等着,等这次事罢了,娘就给你纳两个美妾回来,到时候生几个儿子,咱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去。"
说到这里,由于走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母子二人不再说话了。
一路回到陆家租住房子所在的巷子,竟有不少人都认识陆老婆子,都在与她打招呼。
“咱陆夫人带着驸马儿子回了?这是去干什么了?找公主儿媳妇去了?"
来人笑吟吟的,话音可一点都不带阴阳,但这番话本身就是阴阳。
陆老婆子也不见恼,笑眯眯道:“瞧瞧你这说的,不能因为你那儿是个棒槌,老婆也跟人卖货郎私奔了,就嫉妒我儿能尚公主啊。行了行了,谁有那功夫跟你闲扯,我去干什么还要跟你说。"
这一番翻脸如翻书,可把对方气的。
可再想找陆老婆子吵,人家已经进了家门,又把门关上了。
"我呸,谁知道你那儿子当初是靠什么把公主骗到手的,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是编的给自己壮面子呢?而且现在朝廷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公主?”这老妇骂道。
"行了行了,刘婆子你跟人争什么,人家说得也没错啊,谁叫你家山子没本事,老婆跟人跑了也不敢去岳丈家闹,还指着那妇人再回来跟他过日子?"
附近几家的妇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可把刘婆子挤兑得不轻。
市井中就是这样,房子小,离得也近,街坊邻里谁不知道谁家那点破事。
吵嘴都是常态,她们也不认为这是吵嘴,只是拌嘴。转头哪个菜市有便宜的菜卖了,双方又会亲亲热热一起去买菜。
不了解这种生态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情况的。
陆老婆子转头把门关上,可这门并不能关住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
二人进了堂屋。
陆鸣妹妹陆艳家的几个小孩,纷纷往屋里钻去。
西间那边的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在做甚。
陆老婆子喝了一口凉茶,缓了缓气,方又道:“儿啊,那广平侯家的说得对,这皇亲国戚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廷没了,大家没了着落,那杨變和魏国公主既然管着这偌大一片地方,就该管着大家吃喝住用。"
“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要逼着萧怀宁那贱妇回来,只有她回来了,咱们才能沾上皇亲的边。”
“咱们开了这一道口子,只要那位魏国公主敢出手管,自然有人出手制她,等到那时候她碍于颜面,管了一家的事,她就得管所有人,到时候咱就算过不上以前的日子,也不会比别人差。"
陆鸣低声道:“娘,我知道了。"
“所以说,此事跟广平侯家有关?"
一天后,元贞得到蒋林送来的消息。
蒋林道:“广平侯家素来注重面子,怎可能去跟这种破落户搭边,哪怕是现在落魄了。是安远侯家为了邀功,不知怎么寻摸上陆家母子,又给他们出主意让陆家那老泼妇把怀宁公主给告了。”
安远侯家且不提,就是个没落的勋贵家,但架不住这一家子会钻营,平素里就和广平侯家走得近。
而这广平侯家,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先也没落了,后来因为出了个王妃的女儿,而王妃的女儿又生了个郡王。
后来先帝无子,又择了身为侄儿的乐平郡王继承了大统。
是的,说的就是宣仁帝。
由于宣仁帝是承嗣得来的皇位,也就是过继给了无子的先帝,如此一来侄儿就变成了嗣子,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他原有爹娘成王及成王妃的儿子了。
从礼法上不能,但从本心来说,宣仁帝还是认外祖家的。
只是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表面上广平侯家还是侯爵位,实则私下里得到的实惠可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那些文官们一直盯着,可每次宣仁帝都卡着他们会发作的界限,倒也没人就为了这点小事,非得跟皇帝辨个输赢。
如今的广平侯是宣仁帝的表兄,之前老广平侯也就是宣仁帝的舅舅是在世的,哪知北戎打进内城,把本就卧病的老侯爷给刺激得一命呜呼。
广平侯家来襄州,元贞是知道的,只是对方因为守孝一直很低调。包括那些杂七杂八跟皇亲沾点关系的勋贵家官员家,她也都知晓。
这些人会私下聚在一起想给她找事,她并不意外。
"贞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这些人真联合在一起,怕是--"
蒋林很担忧。
此事难就难在,若真去攀扯关系,都能攀扯上一些亲戚关系,还都是元贞的长辈。那些攀不上长辈关系的,暂时也不敢冒出来,都在下面藏着。
可若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下面的人都借着由头冒出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团乱麻。
元贞却很平静:“二舅,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早就设想过这种局面,绝不仅仅只眼下是这等小场面。你说内城那么多人家,或出身世家大族,或簪缨传世,有些人家的族谱,甚至被皇家玉牒还厚。"
“他们人呢? 怎么来襄州的只这些小鱼小虾?等了这么久,也就冒出头一个广平侯家算得上是一条鱼,还只是一条小鱼。"
离了宣仁帝,广平侯家毫无底蕴可言,确实只能算是一条小鱼,难缠的也不过是宣仁帝的那层关系罢了。
“即便当初北戎把内城犁了一遍,把有皇家血脉的乃至那些重要的高官大臣都掳了走,但漏网之鱼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元贞徐徐道:“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权家蒋家都想办法保全己身,旁人未必不能,说不定人家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当初蒋尚能买通禁军,被禁军夹带着送到外城,旁人未必不能。"
蒋林有些不敢置信:“当初蒋尚出城是因为会武,又带了权家的两个家将同行。那些个勋贵大臣家,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敢在那时候出内城?"
要知道当时常人的思路是内城远比外城要安全,而且朝廷正在和北戎议和,一旦议和事成,他们就不用再困守内城了。
如此一来,傻子也不会跑到乱得不成样子的外城,命都不要了吗?
“可若是他们早就看出朝廷议和无望,内城迟早完蛋,与其到时候被北戎瓮中捉鳖,还不如混到外城,赌那一线生机呢?"
蒋林因这说法,震惊得靠进椅背里。
这说法看似惊人,但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相反细细去想,很有道理。
"我们何时何地都不要小瞧旁人的智慧,我素来觉得为何有人生来就是权贵,能坐上高官的位置?确实不抹除这是投胎好的关系,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但更多靠着自己本事爬上来的,又或是就靠着一代代人才辈出,才能维持家族百年荣光的,必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蒋林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贞儿你说得对。"
元贞见他被自己惊得不轻,笑着安抚道:“二舅,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这样的人家是少数。许多人居于安乐,只有极少人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赌那一丝命运的漏洞,这不光需要智慧,还需要胆量。"
而很多人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我说这些也只是想提醒二舅,不要小瞧了旁人。恐怕广平侯家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有越来越的人冒出来。"
“这--"
一听见这话,蒋林头都是大的。
"那该怎么办?"
元贞想了想道:“一个一个的往外冒,实在太烦人了,谁有功夫去跟他们勾心斗角这些?做正事都没空闲。我打算寻个法子,把这些人一并都逼出来。"
"怎么逼?"
蒋林自诩自己还算是个聪明的。虽然比不上大侄儿,但比大哥有脑子多了,可现在面对元贞,他感觉到智商的绝对碾压。
也不知他那大侄子能不能比得过。
正这么想着,蒋旻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的还有谢成宜。
蒋旻手中拿了一张舆图。
元贞将舆图打开,整个昊国疆域乃至北戎的疆域,都尽收眼底。
"你们说,上京城破后,城里的人若是外逃,会往什么方向逃?"
整个京畿路,左边是京西北路,右边是京东西路,其实当初让百姓都往京西南路这边跑,是因为这里是杨變的地盘。
这是走旱路过来。
若是走水路运河,完全可以先去京东西路,或是往下一点的淮南东路,可以在这里一边观察时局,一边再决定以后往哪儿去。
这两地有运河穿境,水网密集,经由水路,可以很快抵达吴地,也就是常人口中的江南。
当然能这么走的,必然是富贵人家,有些家底的,因为就照现在这么个乱法,普通百姓可找不到船送自己南下。
“我给将军去信了,让他继续收缩防线。他们不是喜欢隔岸观火,长辔远驭地指挥着这边的小鱼小虾闹事吗?那就先把水给烧开了,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坐得住。"
为何京东西路至今才燃起战火?
皆因杨變把北戎主力都牵制在京畿路,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北戎迫切想吃掉杨變所带的军队,一时分身不暇。
可后来发现暂时啃不掉这个硬骨头,北戎人也知道围魏救赵,于是掉转头去打京东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