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法得到梅家大房的三儿子梅杰的赞同:“我觉得可行,多准备几条路,总会有能走的路。”
梅韦两家长辈看了看下面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脸色,哪个年轻人没有好胜之心?别人行,自己为何不行?
而且他们这样的人家,以前看似风光富贵,实则受限也多。大多数人家的子弟,成年后都是挂个虚衔领些俸禄,要么干脆就在家里吃家里的。
不是没本事,而是位置都是有数的,各家各府也都有默契,不然位置都被你一家占了,别人怎么办?
文官那打压勋贵也打压得厉害,以至于有些子弟明明也算人中龙凤,却不能一展抱负,只能在家中浑浑噩噩度日。
如今有个试验本事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哪怕只是去开开眼,看看那个什么公差考到底是什么呢?
"行吧,就先这样,做两条路来看。”梅兴荣拍板道。
昌平侯摸了摸胡子道:“我恐怕那群人很快就会出来闹事,自打来了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那些人心中郁气可想而知,可别忘了在颖昌那两天,曹家可是找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梅兴荣皱起眉。
昌平候点点头:“反正离那些人远点,我估摸着他们不会讨好。"
梅兴荣失笑:“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大概感觉胜券在握。"
"不管怎样,这事不宜掺和,非常时期还是谨慎处事吧。"
“这大概就是温水煮蛙?借用环境,来潜移默化其他人。有了更好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不会选择那些不好的。"
元贞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还不够,还有一点更重要的你没想到。"
萧杞不解地皱起眉,又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只能将不解的目光投给元贞。
这些日子,哪怕元贞再忙,隔两天都会抽空来询问萧杞的功课。
这是一起初,后来她甚至会抽空给他讲些时局,以及这么做的道理。而萧杞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当下时局有了大体的认知。
“人都是趋利而来,不管是那些刚来的人也好,还是如今新城里的人也好。当旧的利益群体侵犯到新的利益群体,势必会遭来反击。所以阿姐不需要去理会那些人,他们若识趣,就照着我们的规矩来,若是不识趣,自然有不识趣的结果。”
“我明白了。"
可阿姐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这不仅是萧杞当下的疑惑,也是之前二人每一次对话后的疑惑,只是他至今都没问出口。
"行吧,今日功课就到这。阿姐还要去新城那看看,你先回去吧。"
萧杞看了看元贞眼下的淡青,最近因为挪新城之事,阿姐已经连着多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这事他也知道,自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后退出这间厅堂。
回去的路上,因为已是春天,园子里的花儿陆陆续续都开了,一片生机盎然。
“长运,你说阿姐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长运想了想道:“大概公主知道皇子你如今身份特殊,不想你被其他人误导。所谓穷生奸计,那些人不想付出辛劳,就想坐享其成,也不看看当下是什么局势,北戎依旧虎视眈眈,他们还想着争权夺利,怕不又是要再上演一次上京城破的惨剧。"
“而皇子你现在渐渐也大了,公主也不想蒙蔽你的视听,与其让你听其他人说的,不如她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孰重孰轻,皇子自然清楚明白,也免得你被人蒙蔽了。"
恰恰就是他明白真就是这样, 才会苦笑。
换做其他人来处置这件事,就应该是将他幽禁在某个地方,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 什么也不教他,就让他懵懂不知只知吃喝玩乐, 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蒙蔽他的视听,把他教得不着五六。
养废了就养废了,只有被养废的他才最没有威胁。
偏偏, 不管是阿姐也好, 长运也好,包括虞夫人刘俭他们, 对他都是不遮不掩, 丝毫不避讳让他知晓外面的情况。
就仿佛他的身份对他们来说, 并不是那么重要, 就好像有没有他这个昊国皇族仅剩的独苗都可以, 因为这并不不影响什么。
这一切都让他在得知上京城破, 父皇及一众兄弟都被掳走, 外面只剩了他一人后,而生出那一丝窃喜, 很快转为了自惭形秽。
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
曾经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皇, 也无力抗争这般局面, 最终为了保全百姓,主动开城门归降。
外面乱成那样,北戎虎视在侧, 偏偏昊国各地残存还在各自为政, 各有各的心思。
如果换做是他, 他真能应付这一切?
他是否能做得像阿姐那么好, 像杨變那样力挽狂澜,与北戎军斗智斗勇?应付得了那些宛如饿狼似的旧朝官员?
萧杞一次次问自己,得到的结果都是不能。
他做不到像阿姐那样好,每次阿姐做什么事,当时似乎不觉得,可事后去看,都让他不得不感叹其中的心思,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布局。
他做不到这一切。
他已经十五了,但每每在阿姐面前,都觉得自己还像个幼童。
不是年龄,而是心智,他怎么也没办法像阿姐那样聪明,他试过很多次,他做不到,他承认。
这样的一个他,真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好像是不适合的。
所以阿姐才会毫不避讳让他知道外面的一切,让他知道时局的严重,让他了解自身之短,让他明悟开悟,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
阿姐你明明可以直接说的,为何要用这种隐晦的手段?
不,这手段并不隐晦,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种手段,这是一种阳谋。
什么是阳谋?
就是你明知道结果,依旧会顺着这个结果走下去。
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种谋,而是本就该如此。
萧杞突然就有一种颓丧感,见不远处有个大石头,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脚边的一株小草,踢了踢,突然道:“长运,你说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像阿姐那样聪明?”
长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萧杞苦笑,果然不能吗?
长运犹豫道:“皇子,你读过那么多书,应该知道指有长短,人有美丑,有些事情吧它就是天生的。当然,这不代表说皇子就不聪明,皇子与其他人比,自然是聪明的,至少比我聪明多了,可若是跟公主比,那自是比不过的。”
他聪明吗?
萧杞默默想。
他若是聪明也不会明知长运是阿姐的人,还觉得他说得这一番话很有道理了。
所以他这哪是聪明的?只能说——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好吧。
他站了起来,道:“走吧,快回去了。我记得那副观鹤图的色还没有填完,今天一定要把它填完,不能再扔着不管了。”
“你说的可是真?”曹永年诧异道。
“那还能有假?”
武乡侯掸了掸衣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艾楚南那老小子,以前和程磐可是同年,他的随从碰见程磐的随从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淮南西路那边已经决定归附了,这趟来就是谈具体事宜。”
“据说,那边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还是照旧不变,但以后所有的税收以及下层官员任免升调,要听这边的指挥。但不管怎样,程磐那几个可是赚大了,你再瞧瞧毕松温远李势他们……”
李势那几个淮南东路的官员也就罢,虽是受了些惊吓,到底没怎么样。京东两路的几位高官可就惨了,被人像撵鸡一样四处撵。
尤其那毕松,自以为自己是个将才,杨變能跟北戎打得有来有回,他也能。
谁知道结果怎样?
之前天不冷,水面没结冰时,确实让他得意了两回,北戎攻了好几次城都没攻破。那阵子张狂的呦,他们远在淮南都有所耳闻。
谁知等后来水面结冰,北戎差点没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当时跑得那叫一个狼狈!
名声也坏透了,因为都知道他之所以能逃掉,是因为他是弃了城跑的。
要知道弃城而逃,在以前就是死罪,若是武将绝对死定了,文官就算不会死,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因为你一开始开城门投降,和打到一半弃城跑,是两码事。
难啃的城池一直啃不下来,一旦被敌军破城,对方在怒火之下,屠城的可能性极大。
这不管对武将,还是文官来说,都是大忌!
所以可想而知,毕松如今有多不遭人待见。
武乡侯正幸灾乐祸,这时有人来了。
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李势几人。
几人脸色都不好,连互相施礼的过场都没走,就开始了一通抱怨。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安抚使司那提前就定了规矩,非原住民不得置换新城房屋,新城房屋不在市面售卖,要么你是原住民,要么去考那个什么公差。这明摆着就是限制我等,逼着我们向她低头。”
“之前罗长青在淮南时就说了,以后大致是固守以汉水长江淮水这条防线,如果真是这样,河这边的樊城就是个弃子,是以后的桥头堡,即使不丢,也会年年战火不停歇。如今我等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如果这么继续这样下去,你我指不定哪天都成了北戎刀下亡魂。”
方才武乡侯所说的艾楚南也在其中,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糟糕,因此平时还注重个礼仪和含蓄,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
“曹同知,当初我们可都是以你为马首是瞻,你说不动,我们才没理会那罗长青。如今同为淮南路,一个一切照旧,我们却先是逃亡再是迁徙,如今沦落到这般破地方。这可一切都是因为听了曹同知你的,你可得给我们个交代!”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坐在一旁的武乡侯,看似面容如常,实则心里在幸灾乐祸。
让你个老小子装深沉,装稳重,刀子是没割在你身上,你不知疼,就让大家暂时忍耐,再看看局势。
我看今天你这一套还能用!
“诸位既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就该明白对方为何这么做,难道真要让对方得逞?”
几人当然明白曹永年话中意思。
说白了,故意的区别对待,就是做给人看的。
不光给他们看,也是给后来人看。
你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道理都懂,可问题是他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看局势还要看到何时?
艾楚南坐不住了。
今天他话说得最多,明摆着把人得罪了,若是今天这事不说个所以然,等于他白得罪人了。
“既然曹同知如此智珠在握,那恕艾某不能奉陪了,我这便去找我那同年程磐,哪怕舍掉面子,总能落个安稳。我可不想等战火烧到这里,一家子全陪在这破地方。”
说完,他拂袖就要走,却被其他人拉住了。
“老艾,你何必意气用事!”
“就是就是!”
武乡侯也假惺惺出来劝人,又对曹永年道:“广平侯那到底怎么说?难道就一直没个说法?”
闻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本来要走的艾楚南。
曹永年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动,对外的借口是还想联合广平侯。
在他想来,他们到底走的不是正路子,最好有个跟皇家有关系的长辈出面,才更稳妥。
可一去这些天过去,一直没有音讯。
问曹永年,曹永年永远是事情还没商定。
这一次,算是逼到脸前了。
果然,曹永年脸色并不好看。
“广平侯那一直避着不见。”
“避而不见?难道说,广平侯也被收买了?”
众人都很诧异。
“这怎么可能?广平侯会坐视一个外甥女倒反天罡,乱了萧氏的江山?”
“他不可能会这么做!”
曹永年黑着脸道:“难道我还骗你们不成,你们以为我最近不头疼?恰恰就是广平侯的异常反应,我才觉得事情不对,怕擅自出手不够稳妥,你们真当我不着急?”
“那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堂中静得落针可闻。
曹永年突然对艾楚南道:“你不说程磐等人都来了襄城?索性都在这,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把人都召集起来,总要让他们给个说法。”
此时元贞正在和程磐几人议事。
程磐几人来到襄城后,见果然如传说中那样,这里当家的其实是魏国公主,并非在外面的打仗的杨變。
来之前就做了心理预期,来之后自然没什么可多说的。
他们这趟来,一来是走个过场,二来也是想探探情况。
果然来之后所见所闻,无不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情,几人虽心中有些感叹,到底形势不由人。
淮南西路虽暂时没起战火,但前来当说客的宋浦态度十分强硬,并挑明了一句在边界陈了兵。
一旦谈不妥,那就是要动用强硬手段了。
所以与其说他们是被说服的,不如说是碍于局势被迫低头的。到底结果也算是好,眼前这位也没有翻脸就不认人。
因此,在这边和谐的气氛下,突然来禀事的差役就显得有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
程磐几人也没想到这差役竟如此不懂规矩,这般事就大刺刺地说出来了?不该是背地里偷偷说?
元贞站了起来,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如此,几位也去看看?”
程磐几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些拘谨道:“那不如就去看看?”
此时安抚使司的前庭,站满了人。
大多都是熟面孔,为首的竟是两名女子。
一个正是钱婉仪,一个则是淑惠。
一见元贞从里头走出来,淑惠二话不说上前一步道:“好啊,你还敢出来!萧元贞你倒行逆施,表面上打着七弟的旗子号令众人,私底下却暗害了我七弟,还囚禁其母,如今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元贞诧异道:“你这是在唱大戏?”
她预想了场面,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令人忍俊不住的场面。不禁看了淑惠一眼,发现她的的变化很大,给人的感觉很憔悴,像像凭空老了十多岁。
“唱什么大戏?你还在顾左而言他!”
淑惠感觉到元贞那别有意味的一眼,心中更是恼怒。
瞧瞧此人,再瞧瞧她自己,淑惠只感觉一阵愤怒上了心头,忍不住推了旁边的钱婉仪一把。
钱婉仪没有防备,直接摔了出去。
索性也不起来了,就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在痛斥元贞是多么阴险恶毒,不光把她儿子关了起来,还把她也囚在了颖昌,若非有人经过时发现被囚的她,她定是命不久矣。
这一声声痛斥,让闻者伤心听着流泪,都不禁感叹实在是太惨了。
这时,曹永年走了出来。
“魏国公主,我等还尊称你一声公主,是念及你曾经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可天为乾,地为坤,这世间万物都是有其伦常的,我等皆知你以前便性格异于常人,总爱做些女子不该做的事情。可今非昔比,昊国如今正值危急时刻,实在经不起你胡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公主你能交出七皇子,拥护其上位才是正途。”
“曹同知说得好!”
“快让七皇子出来!”
“你一个公主,一个女子,把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关起来,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倒行逆施不成?”
人群里,一声声一句句皆是谴责声。
程磐等人面面相觑,之前还觉得此女气度不一般,这转眼就被打脸了?
一时间,不禁有人心生后悔,又怕等到时候回归正轨,他们这些率先投诚的人会被清算,心情可谓复杂之际。
“你们还有脸说倒行逆施!怕是你们就在倒行逆施吧。”
谢成宜突然从一旁走了出来,道:“曹同知若我没记错,当初你可是主和派一员,怎么?陈相公都陪着圣上共赴北戎了,你怎么还在这!”
这就是曹永年为何总是束手束脚的原因,这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一个污点。
所以他一直想身居幕后,避免与人直面起冲突。
因为文官之间起冲突可从来都是哪里有短揭哪里,骂起人更是什么诛心骂什么,若真被人揭了此短骂起来,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放。
“当日,曹某本欲赴死,谁知旧疾突然发作……”
谢成宜直接打断他道:“行了,别来这一套了。别人不清楚,我可太清楚你们这群主和派的厚颜无耻了。你们把好好的上京祸害没了,圣上为了给你们背锅,以帝王之尊屈膝向北戎归降,只求北戎人勿要伤城中百姓。这是眼见朝廷被你们祸害没了,如今又来祸害这里?”
若是旁人骂,总要顾忌三分。
可谢成宜是谁?
当初权中青走了后,他是主战派的标杆人物。
这人群里,有多少当初是主和一派的?
旁人骂不得,谢成宜能骂,还骂得众人皆是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武乡侯走了出来。
“行了,上京城破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难道我等就不想朝廷好?难道朝廷不好了,我等就有什么好处?我可是有女儿在宫里的,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可怜的外孙女,一旦想起此事我也心疼不止。”
他一副悲切模样。
“但一码归一码,如今昊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故中,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为了江山社稷,大家也该摒弃前嫌,尽快扶持七皇子登基即位才是。而后整合所有力量,也免得被北戎鲸吞蚕食,误了我大昊百年基业。”
“正该如此!”
“武乡侯说得对!”
“国不可一日无君,实在不宜再为了些事情彼此内斗,合该联合起来,才能以抗北戎。”
值此之际,钱婉仪又大呼一声‘我儿’,并冲元贞喊道:“你快说,你是不是害了我儿?”
淑惠也道:“萧元贞,你若是害了我七皇弟,我定不饶你!”
元贞懒得理会二人,转过头对不远处的廊下招了招手。
“他们都要找你,你来吧。”
廊下走出来的人,正是萧杞。
一见到萧杞,钱婉仪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儿啊,娘可想死你了,你是不知你这阿姐竟把我关在颖昌,我想见你,他们也不让。”
曹永年等人也纷纷涌了上来。
有人甚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萧杞的腿痛哭道:“七皇子,你受苦了,老臣来晚了!”
萧杞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失了聪,他看得见这些人嘴在不停地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耳中有刺耳的蜂鸣在响。直到他好不容易挣开钱婉仪的怀抱,又推开所有人跑了出来。
“停!你们一个个的说!”
说着,他又对钱婉仪道:“小娘,我已经大了,你不要再对我搂搂抱抱,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顿了顿,他又说:“你说阿姐关你,其实我知道你在颖昌,阿姐也没有关你,不然这些人凭什么能找到你?”
这话直接让钱婉仪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道:“你说你知道我在颖昌,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萧杞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要读书,因为阿姐说,我现在不适合见你,她想让你静静心,等哪天你的心真静下来了,再见也不迟。”
“你别张口闭口的阿姐,她给你吃迷魂药了,你连娘都不要了?”钱婉仪尖叫道,因为惊恐,也就显得她声音格外尖锐。
与之相反,萧杞倒甚为平和。
“阿姐没有给我吃迷魂药,我也没有不要小娘,我只是觉得阿姐说得很有道理,瞧瞧你如今的表现,不恰恰应了她的说法。”
“你——”
“七皇子……”
“还有你们,”萧杞转头面向众人,“你们打得什么主意我都知晓,但现在昊国没了,皇族之人尽数被北戎掳掠,只剩了我一人在外,还算什么皇家血脉?”
“我人小,也不够聪明,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也不想未来被你们左右着怂恿着,再当第二个亡国的皇帝。”
“这世上从来是能者居之,当初父皇送我来襄州时,也没说让我当什么皇帝,只让我听阿姐的话。”
“阿姐不是设了招贤纳才考,你们若想当官,直接去考就是,实在不用抱着我的腿,又叫皇子又自诩老臣。你们这些人,若真把皇帝当皇帝,皇子当皇子,昊国大概也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萧杞这一番话,实在震惊了众人。
除了元贞,和不远处站着的长运,包括谢成宜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词。
“是不是萧元贞她蛊惑了你?”
钱婉仪的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她实在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到儿子,然后当上太后。
可惜萧元贞这人太毒,竟不让她出城。
好不容易有人来带走她,她已经开始做梦待事成之后,自己是会是怎样了,却万万没想到背刺她的人不是萧元贞,而是她的亲儿子。
钱婉仪的质疑,何尝不是众人的质疑。
“七皇子,定是她蛊惑了你!”
“此女居心叵测,她不怀好意啊!你不要听她的!”
萧杞摇了摇头,道:“阿姐并没有蛊惑我,相反你们没来之前,我就知道你们要来了。甚至你们来后,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他甚至有些唏嘘感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众人。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长运却说我比许多人都聪明。如今看到你们,好像我真的还算有些聪明?”
他转头又看向钱婉仪:“小娘,你说阿姐若想关你,为何这些人能在颖昌带走你,难道颖昌就没有阿姐的人?”
儿子的口气让钱婉仪莫名惧怕,不禁道:“我跑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再说了,人还有疏忽的时候。”
萧杞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吧,这就算巧合。”
“那你们呢?”
他又转头看向曹永年等人:“你们觉得这城坚固吗?如此铜墙铁壁的地方,驻兵并不少,为何你等闹事之人就能从樊城过河来到襄城?还能进了城门,并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这里?守门的人呢?巡检司的人呢?”
要知道,这里可是安抚使司,可以说是全城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也不为过,竟就让他们这般闯进来了!
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心中就没有过疑惑吗?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众人瞧去,才发现不远处杨變正站在那,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杨變上下打量了萧杞一番,道:“你小子在你姐不辞辛苦地教导下,总算学聪明点了。”
方才萧杞那股视所有人为无物的气场,突然就没了。
但他还在勉力坚持,僵着脸又说一句:“瞧瞧,明明戏台子都是别人搭好的,就等着看戏,偏偏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演戏,你们要当傻子可以,但千万别来找我,我要去读书了。”
说完,人就匆匆跑了。
是的,跑了。
如此不庄重的行举!
杨變却还在笑。
笑完,他一挑浓眉,下巴往门处扬了扬。
“怎么?还不想走?还等着老子送你们?”
他们来之前设想过许多场景, 但唯独没有这一出。
尤其萧杞那一番话,可谓彻彻底底击碎了一些人的妄念,他们再是想拥护七皇子又如何?人家正主都不想理会他们。
“杨變你勿要嚣张, 你和魏国公主倒行逆施,谋朝篡位, 你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遭世人唾弃?”有人不甘骂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以及甲片相互摩擦声, 却是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卒列队跑了进来。
他们手里握着兵器,一上来就把所有人都围住了。
“你们这是想做甚?难道还想对我等动手?”
刘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这位颤颤巍巍的老者面前, 拿下他指着人的手, 并拍了拍:“夏谏议啊, 你老为朝廷辛苦了一辈子, 如今朝廷没了, 也合该回家颐养天年, 而不是在此妄动怒气。”
“你——刘都知!?”
刘俭点点头, 含笑道:“正是我。”
一见刘俭,顿时有人冲上前来, 对刘俭述说这一摊子事, 言语中充满了对杨變元贞二人的斥责。
也是这一出实在让许多人都崩不住了, 根本没去想刘俭为何会出现在这,他又是从何处来的。
就如方才萧杞所言,他们来的时候难道就不质疑, 自己这群人为何能如此顺利进城, 又是为何能进了这安抚使司衙门?
难道萧元贞是傻的?
她既然能主导一地的所有事物, 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耳目, 难道就不防备他们这些可能捣乱的旧臣?
自然质疑过,可一来有众人裹挟之因,二来也是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因此,明明心中有质疑,也依旧要在来此唱这出‘大戏’。
一如此时对刘俭述说的这些人。
他们未必不知刘俭出现得蹊跷,可这也是他们仅存的机会了。
刘俭面带一贯淡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述说。
这一幕让有些人心里越来越凉。
“各位可说完了?既然诸位说完了,刘某不才,也说两句?”
刘俭环视众人,道:“我这内侍监都知,因圣上垂怜,又兼了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一位。可不管是都知,还是都都知,说白了就是侍候圣上的奴婢。所幸跟随圣上多年,圣上对老奴还是有些怜悯的,当日国将大倾,圣上为了保全内城中大多数人以及外城那些百姓,只能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又怜我跟他多年,不忍我丢了性命,遂命我自去逃生。”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让这些人去消化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