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了。
天一黑,苦力们就不准再出帐篷了。
帐篷里也没有灯,只营地里隔十几步,立着一个火盆,用以照明。
大伙儿实在睡不着,也是他们还沉浸在竟能帮将军抓奸细的兴奋中,元贞则是忧心忡忡,却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什么办法。
索性便坐起来,给这群人讲炸营之危害,以及如何做才能避免伤及自身。又讲随着天气转暖,黄河很快就会解冻,所以北戎军一定会赶着之前打过来。
“所以小哥是担心奸细捣乱,导致炸了军营?”
黑暗中,有人说。
元贞没有点头,而是直接说出声。
“是的,到时候一旦乱起来,单人之力肯定无法抵挡。是时不用北戎人打进来,自己就乱了。汲县一乱,危及不远的前线,是时再无人能挡下北戎南下的攻势。”
“这简单,我们应该都认识各自村子里的人吧?我们去别的帐篷里,告诉他们可能有奸细,若夜里发生混乱,让大家都稳着别乱动不就行了?”
这法子引来大家附和,事关己身,所有人都很上心。
“那军营那儿呢?”有人道。
“那我们可真管不了,都是出来充劳役的,别到时候丢了命回不去,先把自己人顾住再说。”
一旦商定,这伙劳力就开始行动了。
趁着夜色,纷纷钻出帐篷,又没入一个个帐篷中。
李三的活儿已经有人代干了,他没出去,就坐在元贞身边。
见她坐着也不说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三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别担心,真到时候出事了,我们就护着你,找个显眼的地方,再想办法提醒军营那边。”
元贞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对,先把眼下做了,是时候随机应变吧。”
由于这些人的提醒,不管其他苦力信不信,总之一时半会所有人都睡不着。
也因此,当半夜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时,所有人都坐了过来。
这是很多马一起策马奔腾,才能引起的动静。若是见过骑兵出没的场面,几乎脑子里能顿时浮现那种画面。
四周一下子就躁动了起来。
隐隐的,有嘈杂声传来,却因为离这里有些距离,听不清楚。
“三哥,三哥,军营那边真炸了。”有人冲进帐篷里喊道。
“别慌,都别慌!都忘记之前怎么说的了吗?”
由于有元贞、李三等人的带领,这个帐篷里没乱,他们又很快出了帐篷,一个一个帐篷召集人让他们别慌别乱。
李三有些毛躁,为了引起大家注意,掀了一个做灯柱的火盆,又找了根棍子,一边敲一边跑着喊。
大家异口同声,很快苦力这边的混乱就被镇压住了。
所有人都出了帐篷,聚集在一起。
与之相比,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军营里,显然有山洪海啸正在发生,隐隐还能听见‘北戎骑兵打过来了’、‘祝顺远带人跑了’的喊叫声。
元贞当机立断,一把扯了头上的帽子,一头缎子似的乌发顷刻滑落下来。
她又扯掉脸上的布,并拿出一根凤簪,高举而起。
“我乃魏国公主萧元贞,我夫乃杨變杨将军,我因与丈夫失散,沦落此地。现有奸细意图乱我汲县,希望你等能护着我,冲到城楼处,给其他人示警,你等可能做到?”
火光之下,一张美人面无遮无拦。
那眉眼、那乌发、那细嫩的皮肉,一看就非寻常人。
尤其那凤簪,在火光之下耀耀生辉,普通人不认识公主,但是认识凤凰,知晓这东西不是平常人能戴的,除非是皇族中人。
“竟然是公主!”
李三也在发愣,不是说好的是娈童,怎么变成公主了?
不过他反应也快,当即喊道:“誓死效忠公主!大家伙儿快随公主来,把所有人都号集起来,即使北戎骑兵打进来了也不怕!”
城外,战火早已点燃。
不是一地,而是几地。
主力在攻击杨變等人镇守的防线,而汲县这儿只来了由慕容兴吉带领的八百骑兵。
隐忍多时,不惜每天佯攻扔下十几具尸体撤退,不过是为了麻痹昊国主力军,实则慕容兴吉的杀招安排在汲县。
一旦汲县乱,必然牵连另一端的防线。
要知道汲县可是驻着一万多的兵力,一旦炸营乱起来,那副画面慕容兴吉想起来便为之兴奋。
此时,一身铠甲的慕容兴吉便站在一处山坡之上,其下不远处就是汲县城池。
此刻汲县城下,北戎骑兵们以百人为一队,手持着火把来回在城下奔驰着,那马蹄声如雷,真仿佛来了千军万马也似。
与之相互辉映的,是城里也闹了起来。
两股动静交汇,声入云霄,让人为之心悸。
“报!”
一个北戎斥候骑着马过来禀报军情。
“禀报三皇子,祝顺远果然已经按照之前议定,领着亲兵从后方城门跑了。”
“好!再等等,等着昊国人自己打开城门跑出来,你们再去收割羊羔。”
“是。”
火光中,慕容兴吉披风如火,更衬得戴着兜鍪的他,多了几分嗜血的味道。
他并非不恨杨變,只是他需要一场绝对的胜利,来告诉那个女人,她的选择是如何的错误。
城里,军营中。
元贞没带着人冲到军营那边,而是让人砸破了营地的围栏,从另一端出了去。
沿路,若碰到乱军身影,远远的这群劳力便开始异口同声大喊:“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他们面色潮红,声斯力歇,手持着各种东西做出来的火把,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区域。
而被人围在中间的元贞,此时她已褪去身上的粗布袄子,将里面火红色的长袍露了出来。
这件衣裳本是之前找村民所买,由于村民大多穷苦,哪怕家中妇人的衣裳也粗糙得很。偏偏元贞皮肤细嫩,在村里更换衣裳时,希筠实在嫌那些妇人拿出的衣裳粗糙,便花大价钱买了一户人家女儿的嫁衣。
只要了里衫,让元贞充作内衫之用,而那户人家完全可以拿着银子再做一身,反正内衫好做。
此时为了引人瞩目,元贞也顾不得寒冷,把外衣脱了将里面的红衣全部露了出来。
“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就在这种威势下,来一股乱军,便收拢一股。
可与军营那边的炸营相比,还是杯水车薪。
“公主,祝顺远跑了,北戎打过来了!”被收拢的兵卒惶惶道。
“打不过来!杨将军带兵在外面呢!你们分些人出来,一部分护着我去城墙,一部分去各处鸣锣示警,告诉所有人不要乱,我在杨将军在,北戎不会打进来的!”元贞道。
她镇定的模样,感染了众人,被收拢来的兵卒渐渐都镇定下来了。
那伙儿劳力反倒嘲笑起他们,道:“慌什么慌!北戎蛮子真来了,砍了他们狗头!公主都在这儿呢,那什么祝顺远跑了又怎样!”
兵分两路,由于有兵卒们的护持,上城墙很顺利。
城墙上乱成一锅粥的兵卒也迅速被收拢了。
元贞来到那面大鼓之前,取下鼓槌。
“公主,让小的来吧。”一个兵卒道。
元贞置之不理,用鼓槌先试了下鼓面,又背对着众人道:“把能拿来的火,都拿过来!”
众人知晓此番是为示警,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都去找火把火盆。不一会儿,大鼓所在之处,便被冲天火光照亮,宛如一道光柱直入天际。
元贞手持双槌,先不甚熟练地敲了两下。
很快渐入佳境,鼓声成曲。
“咚!咚!咚!咚咚……”
远处,意识到不对的杨變已经领着兵来了,却突然听到远方有鼓声传来。
不同于平时示警的急促,反而似乎有节奏。
“是秦王破阵乐!”有人道。
随着骏马疾驰,近了,越来越近了。
此时,杨變已经看到汲县城墙上那冲天火光,以及火光中那一抹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见到面了吧。o(╯□╰)o
哈哈没提防写的时候让男二先登场了,为了让男主‘见’到女主,这章很肥。
有红包。
越来越多的人听出这鼓声在奏什么。
秦王破阵乐乃前朝享誉多时的阵曲,它不光是阵曲,还是大型乐舞,又是军歌。
据说前朝覆灭之前,叛军攻入都城,皇帝出逃,各路节度使作壁上观,军队军心涣散无力战斗,在迎接叛军使者入城时,军中乐手只会奏这首秦王破阵乐,于是便奏了这曲。
军中将士们听闻之后,不由掩面痛哭,于是奋起斩杀使者,并反攻叛军,为前朝再度延续三十年国祚。①
这件事更是给此曲增添一抹传奇色彩,被传得神乎其神,尤其在军中更是广为流传。
昊国国祚艰难,对外敌时甚多,早年为了鼓舞士气,便借用此曲,每次上阵迎敌之前,皆奏此曲。
只是这些年随着军备松弛,几乎听不见了,只有资格老的将士,以及一些兵卒们机缘巧合下听过。
而西军那,由于权中青深爱此曲,每逢大战,为了鼓舞士气,必让人奏此曲,因此许多西军将士都听过。
安顺军和安肃军也听过。
两军镇守京畿路,平时少不得学上四军那样做些表面活儿,犒赏宴军功宴上,不适合奏那些靡靡之音,便也奏此曲。.
混乱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甚至有许多火光在城中各处燃起,似乎是着火了。
所有人都混成一片,也不知在喊什么叫什么跑什么,有军中将领出面镇压,根本压不住,反而被卷进混乱中,只能随波逐流。到处都在喊北戎打进来了,祝顺远跑了。
突然,有鼓声传来。
明明声音低闷,却震人心魄,就仿佛敲打在人心坎上。
谁在敲鼓?
“是秦王破阵乐!”
“快看城墙上,那是谁!”
远处,似那琼楼玉宇之上,有一片火光照耀。
火光中有一抹红色的纤影,隐隐只能看到此人有一头乌黑长发,是个女人,在击鼓。其他却是看不清了。
怎会有女人?!
这里怎可能有女人!
又为何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
许多人都愣了几瞬。
就在这间隙之间,远处有鸣锣声传来,夹杂着许多人异口同声的大喊。
“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速速放下兵器,此乃北戎阴谋,勿要慌乱,即刻停下,原地站立不动!”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并敲响手中铜锣,快速从这里经过。
“魏国公主在哪儿?”有人愣愣道。
“看到没?就在那击鼓!北戎奸细意图引发营啸,你们不要再乱跑乱叫了,速速帮忙稳定局势……”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安静了下来。
而随着越来越多人镇定下来,他们纷纷加入扩散的人群中,安静的面积正迅速往外扩散。
城中一角,七八个身穿军袍的将士岌岌可危地护着一个中年人,他们已经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忽然有鼓声传来,混乱仿佛被暂时停住了。
人群里,纷纷都在喊‘是秦王破阵乐’,所有人都在寻找鼓声来源。
在城墙上!
“魏国公主在此!谁敢妄动!”
“速速放下兵器,此乃北戎阴谋……”
“公主在城里,杨将军在城外,北戎打不进来……”
一个将士怔怔看着那道火光,以及火光中正击鼓的人,突然哭了起来。
“郎将,看到了没,营啸似乎被止住了。”
被唤作郎将的中年人,忙激动道:“快快快,快去帮忙稳住其他人。”
下完命令后,他也抹了一把眼泪。
“天不亡我大昊!”.
城外,北戎人也听到了鼓声,只是他们并不知晓这是什么。
直到一名老将道:“这是昊国的秦王破阵乐!”
山坡上,慕容兴吉咬着牙,怔怔地看着前方城墙之上那道红色的身影。
哪怕离这么远,但只凭一道侧影,他都能认出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
只是来不及让慕容兴吉多想,一道拖长的‘报’声,惊醒了他。
“禀报三皇子,东侧有大股骑兵袭来,人数约有五六百,他们的速度很快,约莫再有……”
不用他说了,因为慕容兴吉已经看到远处那逐渐靠近的火光。
“整队!迎敌!”
“迎敌——”
迎敌之声顺着山坡往下传去,凄厉的号角声也在同时响起,激烈的声浪冲破黑暗,甚至压住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本来张狂无忌围着城墙奔驰的北戎骑兵,在接收到指令后,迅速变幻队形往此处疾驰而来。
“三皇子!”
领头的骑士策马来到面前。
此时慕容兴吉也跨上了马。
“昊国的骑兵来了,你们可有信心赢过他们?”
唿哨声、吆喝声、欢呼声夹杂在一起,汇成一道道声浪。
“战斗!战斗!”
所有人都举着手中兵器高呼着。
“很好。”慕容兴吉微微颔首,“让昊国那群贪生怕死的软蛋们,见识见识我北戎骑兵的厉害!”
“杀!杀!杀!”.
寒风在呼啸,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杨變心中再急,也知晓必须过了前方北戎骑兵那一关。
“还记得当初我们打西狄蛮子是怎么打的?”
他的声音顺着寒风,刮入后方骑兵的耳中。
“杀!杀!杀!”
跟随在杨變身边的,都是他的亲兵,也是这支骑兵的刀尖。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战场上,老兵和新兵是完全不同的品种,见过血的和没见过血的又要划分开。
杨變的亲兵知晓禁军那些骑兵的弱点,铠甲兵器都是举世无双的,可是人嘛就缺了那么点血性。
也是没怎么见过血没上过杀场的缘故,这时候要做的就是激起他们的血性,让他们忘记惧怕。
而人都有从众心,当这两百多个亲兵都呼喝起来,夹在中间的人都不由被激得一股热血上了头颅。
“北戎人嘲笑咱昊国的兵都是没卵蛋的货,你们都是没卵蛋的货吗?”
“不是!不是!”
“那你们要做的是什么?”
“杀!杀!杀!”.
就在这阵阵喊杀声中,两队骑兵很快接触上了。
马的速度是极快的,而骑兵对骑兵不同于骑兵对步兵,又是短距离接触,什么战法战术战阵都是无用的。
等你摆好阵了,敌方骑兵已经冲过来了,一旦被敌人骑兵近身,被打个措手不及,就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
这时候拼的就是兵,是铠甲,是兵器。
北戎人擅骑射,他们最擅长的战法就是拉开距离举弓散射,一边骚扰打散敌方队形,一边进攻。
这是对步兵的打法。
对上骑兵,则就是直接上去拼杀。
认真来说,北戎这些骑兵还没正儿八经对上过的昊国的骑兵,在北戎人的眼里,每次都是那百十来骑,叫什么骑兵,他们打得最多的还是昊国的步兵。
而昊国的步兵就是一群待宰的羊羔,多冲上去冲几次,他们自然就溃散了,然后一个个收割便是。
可这一次,杨變所领的骑兵,让北戎骑兵大开了眼界,甫一上来就吃了闷亏。
就在北戎骑兵张牙舞爪挥着各种武器疾冲而来时,对面昊国的骑兵却突然为之一顿。
只见那正前方穿着黑甲的领头骑士微微一扬手,前头的人都俯下身去,一阵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后方飞射而出。
“快躲!”
“是昊国的神臂弩!”
北戎骑兵之所以没选择射箭,是因为天黑又骑着马,短距离冲锋根本射不了两箭,人就到近前了,何必多此一举。
可他们却忘了昊国有一种不用拉弓瞄准的弓箭,虽然它填装箭矢的时间比弓箭长,但它易于瞄准,不用拉弓,只用事先填装好箭矢便能用。
所以这一波是早有预谋对上没有防备,没有防备的自然要吃亏。
随着箭矢落下,位于最前方的北戎骑兵纷纷落地,就仿佛割麦子一般,被割了一茬。
而借着这个势头,杨變带领的骑兵尖端,已经宛如尖刀也似的插入敌人阵队之中,并很快地将这个口子划了开。
“杀!”
借着马的冲势,他们根本不用太大力气,只是把手中兵器横向使用,便能将借机将许多北戎骑兵扫下马。
骑兵一旦落马,在这种多骑兵战场上,几乎是九死一生。
不同于北戎骑兵的兵器混杂,昊国骑兵的武器是制式的,一般按照远弓近刀冲锋矟三种来配备。
矟可以是枪,也可以是矛,军中多用双刃矛,既可以劈砍还可以刺,而杨變则手持着一杆马槊。
马槊也是矛的一种,但比普通的枪矛更长更重,槊锋刃也更长更尖锐。
一旦在战场上看见使用马槊的骑兵,几乎可以不用怀疑,这必然是猛兵悍将,战场上的大杀器。
马槊的诞生就是针对骑兵而设,尤其是配甲的骑兵。
这也是为何慕容兴吉挖空心思也要弄出一支铁塔兵,因为普通骑兵哪怕是配了普通重甲的骑兵,也禁不起昊国的床子弩和马槊那一刺。
什么是收割?
这便是!
经过昊国骑兵这一射、一冲,北戎骑兵的队形已经散了,死伤也十分惨重。
八百骑兵转瞬便折损了四分之一,这让位于后方的慕容兴吉目眦欲裂。
他的宿敌!
而局势到了此时,敌我混战成一团,骑兵优势已被用尽,已经到了真刀真枪开始拼杀的时候。
可由于昊国占了先机,收割了北戎不少人头,哪怕是那些嘴里喊着杀其中心中畏惧的新手,此时也打出了血性。
“杀!”
“屠尽北戎狗!”
昊国骑兵战得酣畅淋漓,他们何曾打过这样的仗?
为了能对付北方的骑兵,朝廷给为数不多的昊国骑兵堆铠甲堆兵器,可军械堆了无数,又有何用?
因为防止武将专权,下面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每每临到战场,现场磨刀。
而这些昊国骑兵们,他们太精贵了,精贵到轻易不会动用。而老兵都是要经历战场厮杀的,没有厮杀就没有经验,真到用的时候,明明穿着最昂贵最精良的铠甲,却犹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他们缺乏真正厮杀,更缺乏一场顺风仗,而战场上战机都是稍瞬即逝的,一旦把握不住,或是心中有怯懦,便会被敌人迎头痛击,而后兵败如山倒。
如此往复,便畏战怯战。
而此时,他们的血性已起,豪气万丈。
昊国骑兵不弱北戎!
从来就不弱!
最前方,杨變早已瞄准位于马阵后方的慕容兴吉。
那獠一身在火光照射下流光溢彩的铠甲,不用说话便让人知晓他的身份,更不用说他头上的凤翅兜鍪。
新仇旧恨!
杨變单手斜持马槊,畅声大笑道:“慕容小儿,可敢一战!”
可这人也是,他问人敢不敢战,却根本不等对方回答,反而借着北戎骑兵愣神那一个间隙,冲势更快地往前方冲去,并单手一槊刺出。
围绕在慕容兴吉身边的亲卫,根本没预料到前方的骑兵会走神,也没提防杨變会冲得这么快这么猛,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一槊已经刺过来了。
“皇子快躲!”
有人甚至立刻用刀螳臂挡车地冲槊尖斩了去,顷刻这一群人就乱成一团。
慕容兴吉并不惧战,也不怕战,他能得如今地位,便是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敢于拼杀拼出来的。
可方才杨變那一喝、一冲、一刺,让他仿佛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就是这么死的,至今眉心犹有一股寒意。所以他愣了一下,这一愣之间错失反击先机不说,还让己方士气荡然无存。
而另一边,几个用刀去螳臂挡车的亲卫,直到刀劈砍上去,才知道对方是虚张声势。
是的,杨變是虚张声势,须知刺出的力量是需要蓄势的。
他猛冲而来,尤其之前充作刀尖将北戎马阵打了个半穿,要知道越是在前头的人,承受的攻击越多。
等穿插过来,还未喘气,又朝慕容兴吉冲来,自然那股力量还未蓄起。
可他为何这么做?
难道是呈匹夫之勇?
城墙之上,正在击鼓的元贞其实早已看到下方战况,自然看到了杨變,也看到慕容兴吉,更看到下方两国骑兵的对撞。
开始她心中担忧,担忧昊国骑兵不敌。
在看到杨變竟然使诈,致使昊国骑兵占据先机,她心中一松。
又见杨變突然挑衅慕容兴吉。彼时二人隔了近五十米的距离,中间更阻隔了二十多骑,她心中焦虑,深怕他记着之前慕容兴吉要她之仇,此时不顾自身安危要去报复,却又看见他那风驰电掣般的一冲,一刺。
她正屏住呼吸,突然又见他那兵器被人劈砍了下去,猜到他可能力竭,更是担忧地连击鼓都停下了。
谁知,这人手腕一收,兵器已然收回,同时速度极快地策马飞驰而过,并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发现北戎马阵自此已被他打了个对穿,他其实在使诈。
“杨将军威武!”
“杀啊!”
显然此举更加鼓舞了后方昊国骑兵的士气,众人更是奋勇。
自此元贞才明白,原来他此举根本不是呈匹夫之勇,而是蓄谋已久,包括挑衅慕容兴吉,包括之后发生的事。
一切不过是为了打穿北戎骑兵的阵队!
此时紧随着杨變的后方昊国骑兵也来了,大势已成!.
“皇子,快撤吧!”亲卫哈擦道。
如今昊国骑兵大势已成,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骑兵马阵一被打穿,敌人便可立即绕到一侧骑兵身后,再进行一场新的冲锋,并可与前方自己人汇合。
到那时候,就是被人包饺子似的围着打。
以前他们都是这么对付北鞑骑兵和昊国骑兵的,自然知晓厉害,一个不慎可能就全军覆没。
而汲县那,别看他们跟昊国骑兵对阵,其实时刻注意着汲县城里的动静。
之前那声入云霄的混乱声,早已不知在何时平息,显然与那城楼上击鼓的红衣女子有关。
一旦汲县那缓过来,整队出城援助骑兵,他们就是腹背受敌,可能会全死在这。
他们能死,皇子不能死,因此哈擦格外焦急。
慕容兴吉又怎可能不知其中厉害,可他不甘啊!
他不甘!
他布置许久的万全之计,就这么被破了?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祝顺远那没有出错,他已经按议定那样在城中引发混乱,并带着人跑了,丢下满城的混乱。
出错的是她,萧元贞!
本应该被蒲察倧带过河的她,突然出现在汲县。之前蒲察倧掳到元贞后,邀功心切,就命一人快马回去报信。
慕容兴吉收到信后,甚是喜悦。
甚至想好了,今晚攻下汲县,打过北岸,等再过一两日人正好送到他面前,是时他会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如何错误。
无人知晓,当慕容兴吉好不容易打退昊国的围剿,得知这一切都是昊国诡计,他们表面答应和亲之事,实则将萧元贞嫁给了杨變,他心中有多么愤怒。
所以他制定继续南攻的计划,一路带着北戎大军攻城略地,打到黄河北岸来,就是在告诉昊国惹怒他的下场。
以及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如何错误。
如今倒好,明明应该在蒲察倧手中的人,现在到了汲县,还帮着汲县解了营啸之危。
还有那杨變!
这人就是天生克他之人!
慕容兴吉心中莫名有这样一种明悟。
“都怨这女子,她到底是谁?”
哈擦怒道:“鲁河,射了她!”
鲁河乃慕容兴吉亲卫中,数一数二的神射手,臂力惊人,可开三石大弓,罕逢敌手。
以他的臂力,和他所配大弓的力度,从这里射到城墙上并不困难。
鲁河领命,当即取下弓来,并瞄准那道红色身影,搭箭欲射。
突然——
“行了!”
慕容兴吉制止道,又复杂地看了那道身影一眼。
此时元贞也在往下看,冥冥之中,两人似乎对了一眼。
“撤!”
“皇子!”
哈擦不甘,却也知晓耽误不得,不再出言。
另一名亲卫拿起牛角号,吹响。
“撤!”
亲卫们护着慕容兴吉转身往后方疾驰而去,其他北戎骑兵也纷纷不再纠缠,跟着撤退。
他们的撤退显然训练有素,一部分人跑,一部分人回身射箭,来回交替进行。
拉开距离后,北戎的骑兵才显露自己的优势,一时打得昊国骑兵根本追不得,只能停下利用兵器打掉射来的箭矢。
若是他们也有弓箭倒还好,大不了互射便是,偏偏这次他们来只少数人配了弓,大部分是配了弩,开场那一箭已经用掉了箭矢,如今要用还得填装,只得悻悻作罢。
“冲啊,杀尽北戎狗!”
有人打上了头,明明被箭矢射中还在冲。
“行了,穷寇勿追!”
这时,汲县的城门也从里面打了开。.
“杨将军,幸亏你来了,还有魏国公主,不然这次汲县危矣……”
宣郎将匆匆走出城门。
身后领了约莫两千之数,队形不整,一看就是临时凑出来的兵卒。
也难得他们有这份心,知道杨變带兵驰援,兵力不足,虽一上来迎头打了个北戎骑兵措手不及。
但若是持久战,他们不一定是对方对手,且谁知道北戎还有没有伏兵?
这般情况下,宣郎将没有畏战,反而领着兵出城支援,显然胜过了昊国大多数守城将领。
可这会儿杨變一点想跟他寒暄的心思都没有 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见公主’就策马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