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父女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元贞便离开了福宁殿。
离开时,带上了宣仁帝为她准备的节礼,除了一对磨喝乐,一把象牙扇,还有一盒子南洋来的宝石。
大昊海上贸易发达,这些年朝廷财政有大半来自海上贸易,将大昊的东西卖出去,自然也会把南洋的好东西带回来。
这一盒子宝石价值之珍贵,不用细说,元贞却完全没有想打开来欣赏的心情。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
元贞怔怔抬头:“我没事。”
她笑了笑,又说:“突然想起来,虽给静儿慧儿送了节礼,到底礼物太过寻常,这些宝石不错,咱们挑一些给她们送去,你让人去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绾鸢自是看出公主的不对,让人备车备得这样急,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在殿里,圣上说了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
赶在中午之前,元贞出了宫。
可她却并未朝蒋家而去,而是去了琼林苑。
来到琼林苑后,表面上她让人去蒋家请人过来,转头却让人准备了一艘船,去了金明池。
此时已经有了些初秋的味道,岸上的杨柳叶子都有些泛黄了。
看着一望无际、平静无波的湖面,元贞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其实早就预料到的,早就发觉了的,可真当事到临头,发现爹爹竟然也会利用自己,心里还是很难受。
去福宁殿是为了表忠心,表示自己没有参与夺嫡的心思。
爹爹准备了节礼,却没送来,何尝不也是想试探她?
真当她坦诚表示自己绝无二心时,他反而反悔了,留着萧杞不让除名,不过是为了让本就混的水更混,让前朝后宫那些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更是为了防她。
只要萧杞还在她娘名下一天,一旦有变,便可借此将她扫出尚书内省。
她这个爹爹啊,真是让人心寒。
“你怎么了?”
杨變进来,就看见她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湖面。
明明没有言语,身上却流露出一股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
“你来了?”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杨變皱着眉,走了过来。
他收到报信,就察觉有异,昨儿才分开,此时她万万不会出宫的,没想到突然来琼林苑了,他连忙就赶了来,果然有异。
“没什么,就是心中烦闷,出来透透气。”
“烦闷?为何烦闷?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没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如此?”
元贞不想说话,示意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又顺势靠在他身上。
“杨變,你不会变的是不是?”
“变什么?”
他低头嗅了嗅她的秀发,又笨拙安抚地拍了拍她,总觉得她现在就像一只没抓到老鼠的小猫,又可怜又还强撑着骄傲。
“你是在问我心悦你的事?”
元贞一怔,埋怨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一套一套,心悦不心悦的脱口就出来了。”
杨變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跟权简。他说要是心悦哪个女人,一定要说出来,光憋在心里有屁用,啥用不起,还折磨自己。”
元贞哼了哼,到底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让他环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杨變,你说这大昊要是亡了,你来做这个皇帝如何?”
这话说得杨變一愣,道:“虽然我总说大昊要亡,但也不一定就会亡,你不要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还以为她又胡思乱想了。
现在杨變算是看出来了,她与一般女儿家不同,别人都是想夫郎想好看的衣裳首饰,她成天想的都是国事和军政大事。
元贞却直起身来,直直看着他。
“我说如果?”
杨變皱眉回看她:“如果也不可能,你别看百姓天天骂皇帝,真有个什么,他们还是只认皇帝。还有那么些个大官,别看他们成天跟皇帝做对,真有事了他们还是只认你萧氏,毕竟身家富贵都在你萧氏身上,你萧氏皇族倒了,他们也就一文不值了。”
说完,他又问:“你到底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
元贞却不答,只问:“我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一股外部力量,击溃当下这一切?”
“你是说北戎?”
“是,也可能不是,我就说如果,”元贞有些烦躁,嗔道,“你不要总岔开话题,正面回答我。”
杨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聪慧睿智,智多近妖,平时说话做事都极为冷静,冷静到他总是觉得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
之所以两人如今会是当下这种情况,全是因为她想拉拢他,而他又死缠着她,此时才发现她竟有这样一面。
怎么说呢?
有些烦躁,有些脆弱,又有些依赖人的小娇气。
他格外稀罕她这样的表现,攥上她的手,正面回答她。
“如果真有这一天,我也懒得当那劳什子皇帝,我对付那些文官,只一时就觉得甚是烦躁,更不用说天天要对着他们。要我说真有那一天,不如你来当个女皇帝,你来负责对付那些文官,我来负责武力镇压他们……”
元贞失笑:“你就在这瞎胡说就是!”
“怎么就是瞎胡说了?我自认脑子不如你,也不是脑子不如,就是不擅长这些阴谋算计,你与其让我与他们动脑,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省事。”杨變懒懒道。
“你的意思我擅长阴谋算计了?”
杨變听出一丝危险味道,忙道:“我没说你擅长阴谋算计,我的意思是你脑子比我好使。”
“算你识趣!”
两人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元贞幽幽道:“其实你也没说错,我确实会算计人心,幼时算计父皇,算计他的宠爱,把自己装饰得张牙舞爪,不容人欺辱。处在那宫里,我一直觉得我算计人,人算计我,乃天公地道,输了不怨,可……”
“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
元贞将大致说了说,也没遮掩有关萧杞的事,更没去想之前她还敷衍杨變自己拉拢他,是为了帮七皇子夺嫡要怎么解释。
她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他应该也看出来她不仅仅是为此。
杨變果然没有质疑,只是听完后似乎有些叹息。
“我不会安慰人,不过我觉得你之前说的不错。”
元贞扬眉,转头看他。
“就如你之前说的,你算计人,人算计你,输了不怨,落子无悔。其实正因为你心里十分在乎这份父女之情,所以才会格外觉得难以接受,如果你能抱着对别人的这种心态,大概也不会太在意这些。”
顿了顿,杨變又说:“当然这都是我瞎说的,毕竟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元贞被他逗笑了。
“你还说自己不会安慰人。”
“那你的意思我很会安慰人?”
元贞哼了哼,又不说话了。
杨變看了看她,有些叹息:“我也不知你成日在想什么,为何一个公主要去想这些事,做这些事,若说你有野心,却也不像,可若是没有,又为何要做这些?”
元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有风吹了进来,吹得窗上的纱帘随风飘荡着。
半晌——
“若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北戎兵临城下。而我,因为声名在外,被朝廷和父皇送给了北戎的皇子,就为了能够求和,可即是如此,最后大昊还是亡了?”
杨變先是挑眉,直到见元贞的脸色并不是玩笑,才郑重地看着她。
元贞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杨變皱起眉,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说辞,颇有几分烦躁。
“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不要胡思乱想,一个梦而已,不要当真!”
“即使真有那一天,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落到北戎手里。”
元贞还是没有说话。
杨變看着她的表情,看着看着心里竟有几分恐慌。
“我一定会护着你,你别不信。”
他扶着她的肩,说:“我统着神卫军,即使到时候调不动这些人,我这趟来上京,还从西北带了五百精兵,这些人连我义父都不知道,真有那一天,这些人足够我护着你和权家家眷离开上京……”
为何连权中青都不知道?
因为杨變知道以义父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而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外乎厌恶朝廷,心里早就提防着朝廷。
试想,你是一个刚立了大功的武将,功高虽不至于震主,却也在西北一地经营多年。朝廷重文抑武多时,此番打乱了你的属下,又召你入京,你会不会有不好的猜想?
杨變正是怕宣仁帝或是那些文官对权中青下手,他这是存了大逆不道的心,决定一旦发生什么事,局面难以转圜,就带着义父及其一家人逃回西北。
这是杨變最后的底牌,如今却就这样说出来了。
怕是那梦里,他之所以能力挽狂澜,这五百精兵就是他的本钱了。
元贞突然笑了,抚上他的脸。
“我信你。”
杨變长长出了口气。
这时元贞却又幽幽道:“你说我要是诈你的,又或者这是对你使的美人计,你不是把你自己的底牌都漏了?”
“什么美人计?我还没感受到。”他大咧咧道。大掌扶上她后颈,将她按向自己,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这样才算美人计。若是公主再主动些,我杨變就是把命给你又何妨?”
“是这样吗?”她看了他一眼,主动亲上他嘴角,“那杨将军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杨變觉得她还是太含蓄了,叼上她唇瓣。
“不是有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最后鬼没风流到,还被难受得不轻。
元贞就见他突然松开自己,去了一旁坐下,又发现自己尴尬了,忙拿了个靠枕放在身前做遮掩,顿时被笑趴在了靠枕上。
“你还笑!”
杨變恨得牙痒痒。
又见她还在笑,扔开靠枕过来了。
想惩罚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恼得去挠她痒痒。
元贞受不得痒,蜷着挣扎着躲。
“你别……”
“你别乱来,再乱来我生气了。”
“你生个气我看看。”
“呀,杨變……”
“你走开……”
“我真生气了……哈哈哈哈……”
门外,绾鸢和希筠面面相觑,又免不了有些面红耳赤。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怎么之前还是静悄悄,突然就闹腾起来了?
希筠想进去看看,被绾鸢一把拉住。
“走,走远些去。”
“可公主……”
绾鸢憋着不出声,就是使劲把人拉走了。
舱房里,两人闹着闹着,突然就都不动了。
元贞的脸本就红了,这时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而杨變,则是脖子上的筋都鼓起来了,额上青筋毕露。
“你别动。”他沙哑道。
“我没动啊。”
元贞声音很小,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这人像被火烧了的石头,硬邦邦的,又烫得吓人。
杨變恨恨瞪了她一眼,目光在触及她通红的脸颊上,顿时溃散。
他低咒一声,顺手扯了她本就歪了的簪子,让她一头缎子似的乌发披散下来,将脸埋在她发丝中。
这股气息似让他沉醉,他长叹一声,又瓷实地往下压了压。
元贞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元贞实在有些喘不过来气,刚动了一下,就又被又狠又重地按了下去。
“你——”
又是好一阵儿,直到那股力量终于倾泻。
她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你起来……”
这一次,他起来了。
元贞也忙坐了起来,侧过身去归拢自己的头发和衣裳。
等弄罢,见他还是僵坐着没动。
元贞咳了一声道:“你要不要去收拾收拾?”
她声音很小,而那人又宛如一只受惊了的野狗似的跑了,像一阵风。
见人走了,绾鸢和希筠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舱房里到处乱糟糟的,像经过一场浩劫,公主整个人软绵绵地歪在靠枕上,脸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静和蒋慧来了。
元贞在流云殿见了二人。
“这些宝石真好看!”
蒋静看得目不转睛,实在是这些宝石太好看了。
虽是有大有小,但色泽浓郁艳丽,肉眼看不出什么杂质,成色极好。饶是她也有许多镶了宝石的首饰,却没有这些宝石好看。
“你们看有没有喜欢的?自己挑吧。”
蒋静已经上手了。
蒋慧却一把拉住她,对元贞道:“贞姐姐,这些宝石应该都是上赐,怎好让我与静妹妹挑。”
蒋静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忙把盒子放下了。
元贞不以为然道:“确实是父皇赐的,但我哪用得着这么多,你们挑些回去做首饰。”
怕她们拘谨,她又补充:“里面真正好的有两颗,已经被挑出来了,剩下的你们选选就是,即使你们现在不选,以后我做了首饰,还是会送给你们。”
见元贞都说成这样了,二人自是不再客气。
不过两人倒也不贪心,一人就挑了两颗,都是一颗红宝,一颗蓝宝,像其中颜色稍微稀少的绿宝,她们却是动都没动。
元贞扫了一眼,见她们还是如此拘束,便就这她们选的颜色,又给二人挑了几颗稍微小的做搭配,还把那几颗绿宝给二人分了分。
“做首饰一颗哪够,搭配着才好看。”
总算挑完了,蒋慧和蒋静都松了口气,却又难掩高兴。
毕竟哪有女孩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蒋静笑眯了眼,道:“这些宝石足够给慧姐姐打两套头面首饰了,正好用来当嫁妆。”
元贞扬眉:“慧妹妹婚期定了?”
其实蒋慧早就在说亲了,蒋拯和乌氏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又碍于蒋家处境,为蒋慧挑的人家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
男方家姓沐,其父在群牧司下左右骐骥院为勾当官,六品的官衔。与蒋家算是世交,彼此之间知根知底。
沐家家中单纯,没有什么妾室小娘之类的,沐家夫妇只有两子两女,和蒋慧定亲的便是其长子,今年十九,名叫沐辰。
沐家虽是武官家,却是养马世家出身,以后沐辰大概是子承父业,如今也是有正经官身的,正跟在父亲身边在左骐骥院为朝廷管理饲养军马。
这些元贞早就知道,她关心的是蒋慧婚期定在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怕是来不及了,也是娘舍不得我,想多再留我些日子,就把日子定在明年春天。”
说到自己婚事,蒋慧小脸红红的。
她和沐辰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乃世交,逢年过节都有来往,自然少不得有见面机会。
对于自己未来夫君是沐辰,蒋慧是愿意的,当初这门婚事,她娘也是问过她的意思才定下。
一听说是日子定在明年春天,元贞心里微微一紧。
那梦里,她因避世青阳宫,少与外面有接触,并不清楚蒋家的一些事情,甚至连蒋慧婚期,竟也不知为何被她疏忽了。
所以她是不知蒋慧境况的,但料想应该没有出事。
彼时那些人搜罗罪臣犯妇及民间女子送与北戎人,应该不会选到蒋家头上。
一来蒋家低调,二来蒋家还有个得宠的公主在宫里,那些人为了不节外生枝,也不会选到蒋家头上。
再说,真要是事到临头,蒋家为了不交出家中妇人,必然会想办法,哪怕不来麻烦她,也会求到父皇面前,毕竟还担着一层心腹的关系。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元贞又问:“那具体日子可定下了?”
“那倒还没有,娘还没选好吉日。”
元贞想了想道:“三月金明池开池,不如在四月里头选个日子,到时候天不会太热,也不冷,正正好。”
蒋慧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元贞的态度。
她还算了解元贞性格,贞姐姐她从不插手蒋家事务,不知是想不到这些,还是不想让家里人觉得她仗着身份对蒋家指手画脚,总之她从不会越格。
蒋慧猜是后者,所以每次听外面人说元贞公主任性跋扈什么的,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一个细心到连舅家都不会随意对待的人,怎可能会是任性之人?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内心的一点小官司,表面上她认真地想了想,道:“娘说三月有几个日子好,四月里也有几个日子好,经贞姐姐提醒,倒是四月好一些,免得撞了金明池开池人多的时候。”
梦里上京城被围,就是三月,那一年自然没有金明池开池盛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之所以元贞会让错过三月那个节点,就是怕是时局面还是难以转圜,那时该想的就是如何保全己身了。
沐家人她不认识,也不了解对方一家的性格,而女子出嫁后,就需与夫家住在一起。
若是时场面混乱,不得已要带蒋慧走,中间还隔着一层夫家,怕是要平添许多事情。不如先避开这个节点再说,事后若时局变好,再成亲也不迟。
想到这里,元贞不免又想起杨變所说的五百精兵,以及梦里他能迅速拉起一支抵抗军,这其中不知有没有蒋家的关系在,跟养马的沐家有没有关系?
她不知梦里杨變是何时跟蒋家交往上的,但显然现在还没有。
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还是因她存在的缘故,杨變疏忽了蒋家,所以两边还没来往上?
看来是得想个法子,让杨變和蒋家交际上。
还有他那五百精兵养在哪儿?光说是兵,是骑兵还是步兵?这么多人,人马吃喝嚼用,就靠着他那点俸禄,能养得起?
蒋慧和蒋静见说话说着说着,贞姐姐突然就走神了,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贞姐姐,你怎么了?”
元贞回过神来,失笑道:“我有些走神了。不过四月确实比三月好点,你不如回去跟大舅母说,就在四月里头挑个好日子。”
“好。”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想着元贞一会儿还要回宫,蒋慧蒋静也没有多留,就离开归家了。
而这边,元贞本来要回宫的,想了想她留着没走。
可一直等到接近傍晚,杨變还是没出现。
怎么?这是觉得丢面子了,不打算来见她了?
元贞叫来希筠。
“你去找那个叫贺虎的,跟杨變说我有事找他。”
贺虎是杨變留在琼林苑的心腹,上次希筠来琼林苑传信就是找的他。
“我这便去。”
希筠有些扭捏之色,不过元贞低头在想事情,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出了金华殿,希筠一路往大门处走。
走到一处叫丰年台的地方,她突然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装作一副赏景的模样。
这丰年台其实就是一座望火楼,上京因人多稠密,对各处防火甚是看重,市井中类似这种望火楼比比皆是。
琼林苑自然也有,既是防火,也是戍卫,防止有人走到不该走的地处。
毕竟这琼林苑连着金明池,而金明池东岸常年对外开放,丰年台居高临下,正好能观察到琼林苑大门以及连着金明池那片地方。
希筠不知道的是,当她出现在这里时,就有人去附近神卫军值房通风报信了。
不过与她所想的不一样,这报信之人以为这漂亮的小宫人与贺都头有私,前来报信时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引得众人都打趣贺虎,还真当他找了个宫人当相好的。
“去去去,都瞎胡说些什么。”
贺虎把一群禁军都赶走,来到丰年台下。
“你找我?”
希筠见这男人人高马大,还留了一脸络腮胡,面相看起来很凶恶。
第一次见对方时,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强盗,被吓得不轻,再次见面虽不至于被吓着,却也有几分不自在。
“那啥,我,我家公主找你家将军。”
贺虎见她小圆脸粉粉嫩嫩,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心道难道真对他有意思,在害羞?不禁道:“你叫什么名儿?”
“你、你管我叫什么名儿?你问我名儿干什么?”希筠警惕地看着他。
“我叫贺虎……”
“我知道你叫贺虎。”
这废话还用他说?上次都找了一回了。
这时贺虎也反应过来了,颇有几分自讨没趣的尴尬。
“你赶紧去找你家将军,就说我家公主找他有事。”希筠叉着腰道。
“那我去了?”
希筠见他如此老实,心里颇有些得意,心道他长得凶又如何,还敢拿她怎么样?她不用怕他。
遂又扬起下巴,不耐地挥挥手:“快去吧,我也走了。”
等她走后,贺虎磨蹭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这小宫人凶巴巴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希筠刚回来没多久,杨變就来到金华殿。
元贞见他来得如此之快,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哪知晓,杨變就没回去,一直在琼林苑里。
“你找我有事?”
元贞见他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不敢直视自己,心里自然失笑不已。可现在说正事要紧,还是暂时不笑话他了。
“你那五百精兵是步兵还是骑兵?养在哪儿?”
“骑兵只占半数不到,毕竟马匹有限。”
饶是杨變在西北经营多年,又多次充当先锋,缴获了不少敌人的战马,但要瞒过权中青,还要带到京畿重地,也只装备了半数不到。
“至于养在哪儿?不在上京,在附近的一个庄子上。”
元贞猜也是在附近藏着,毕竟人也就罢,这么多马带进上京,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就靠你那点俸禄,能养得起这么多人马嚼用?”
这时,杨變已经缓解了心里那点窘意,显得自然了不少。闻言他扬眉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说白了,当武将的发家致富靠什么?
靠死俸禄肯定不行,吃空饷是其一,打仗时缴获物资又是其一。
吃空饷在权中青那是行不通的,为何大昊和西狄对战多年,领兵的将领换了无数,旁人皆不能赢?
除过其他客观元素,吃空饷就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朝廷拨下来的银钱被各路监军及武将层层扒皮,还能剩下多少用来给底下兵卒发军饷和增添军备?
自古有云,人是英雄,钱是胆。
满饷且军备管够,还有高军功高赏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才是西军勇武的最大底气。
所以杨變要是谋财,只能从打仗缴获中来。
这是军中约定俗成,哪怕是朝廷也知道这些事,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光让将领冲锋陷阵不给好处,怎么可能?
只是杨變这些年的缴获,没留下来充裕自己的荷包,而是被他拿来养私兵了。
“若是银钱不够,可与我说。”
元贞身为公主,每年除固定俸禄外,还有食邑。
她的食邑是两千五百户,可以比肩一般封了王的皇子,也就比太子少了五百户。像权中青,念他战功赫赫,除了封官加勋外,食邑不过一千五百户。
杨變也有,举世之功,不过八百。
而元贞是他们二者相加还有多。这些食邑不是交由个人管着,而是会折算成银钱发给本人。
按一户每月二十五钱算,一个月就是六万多钱,折算成银子就是六十多两,一年就是七百两。
除过这些外,她名下还有两处皇庄,每年产出除了自用外,换得银钱也悉数给了她。这都有专人管着,不用她费心。
另外,她还有这些年来积累下的大量赏赐。
这才是元贞说出这话的底气,因为这些赏赐大多都是金银及各类珠宝,随便拿几样出来,就能换得无数银钱。
“这样,我回宫后抽空把东西收拢收拢,挑一些让希筠给你送来,你找人拿去换了银钱,给那些兵卒做补贴?”
“我有银钱!”
杨變拒绝,又皱眉道:“你这是把我当面首了?还想自掏荷包养我?”
元贞没好气翻了他一眼:“你要想当面首也行,不过哪有面首还自带五百吞金兽当嫁妆的?我这不是怕你勉力支撑,而精兵要精养,这样真用起来才能得用。”
还别说,杨變真是在勉力支撑。
五百精兵人马吃喝嚼用,每天都需花费出大量银钱。
人也就罢,能将就,可战马不能将就,除了上等草料外,每天还得补充大量豆子和谷物。
就凭他那点私房钱,顶多也就能支撑个一年半载,如今大半年过去,私房已经见底,他已经把俸禄都填进去了,正寻思去哪儿找个财路,没想到有现成的财神爷主动送上门。
“还有蒋家那,你可以去交际下。蒋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你与我关系不浅,有什么事他也能帮你一二。另,蒋家有门世交,是我表妹的未来夫家,两家关系不错,那沐家是群牧司下左骐骥院管军马的。
“你那些兵好藏,马可好藏?如若不好藏,可以去找蒋旻帮忙,让他帮着想个周全办法,他若是问,就说这些马我知道,是我让你养的。”
这下,杨變不拒绝了。
无他,最近那些马还真让他头疼。
就如元贞所言,人好藏,马可不好藏。毕竟是京畿重地,不光戍卫严格,百姓的警惕心也高。
他所谓的藏人藏马,实际上就是在距离上京百十里的通许买了个庄子,人和马都藏在庄子里。
可庄子地方就那么大,马平时是需要活动的,即便是换着拉出来跑,也容易引起人注意。
这几天通许庄子那正给他传话,说是有打柴的百姓在门前窥视,说那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再寻个地方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