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众望所归 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死伤还那么惨重 把烂摊子都扔给了权中青。
若是换成武将 必然是个死的下场。
元贞见宣仁帝面露犹豫之色 就知爹爹对杀不杀裴鹏海还有些犹豫。
她对裴鹏海死不死 没有什么执念。她知道梦里裴鹏海是死了的 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想去管。
但眼下 裴鹏海必须死。
“荣国公如此作为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邢州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临阵脱逃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这连续两个‘杀’字,被元贞说得杀气腾腾。
宣仁帝错愕地看着女儿,似乎没想到她一女子竟张口就是杀。
“爹爹,你难道没发现朝中乱象?丢失的那些城池,俱是武将战死,文官和监军宦官要么跑了,要么降了。而如今朝中武官俱都沉默,反倒文臣上蹿下跳,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如今北戎大军压境,战事频繁,武官不请战,抑或是不愿战,您知道这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爹爹还真要指望那些文官去带兵打北戎?”
“女儿也是接触朝政以后才知,原来我大昊领兵的将领竟不能做主战事,如何作战竟要听从枢密院指令。战场与上京相隔何止千里,战局随时都在变化,等朝廷这拿出作战指挥,怕是敌人都已经打到眼前了,难道爹爹不觉得这种方法有很多弊端?”
当然知道!
可为何依旧如此?
不外乎皇帝和文官虽利益不同,却站在同一个立场。
皇帝怕武将拥兵自重,文官为了揽权,自然不吝帮着皇帝打压武官。
说白了,还是当年得国不正留下的阴霾,当年太祖皇帝就是武将造反起家的,自然对武将是千防万防。
“还有,尽心为朝廷守城者,竟也分三六九等。朝廷不杀文官,所以文官有退路,有退路就想跑。若再这么退下去,怕是北戎很快就能打到上京城下了吧。”
宣仁帝沉吟道:“所以你想——”
“趁着机会斩了这几人,以儆效尤!并告诉朝臣,若守土不利,武将得死,文官宦官也得死!再给领兵武将自主权,让他们因地制宜作战,而不是都要等着上面指令,像个提线木偶。”
宣仁帝显然有些乱了。
“宦官杀了也就杀了,可文官那里,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这是什么?
这是突然开了杀文官的口子,这是抢那些人的保命符,他们能答应?恐怕前扑后拥拼上命,他们也不会答应。
宣仁帝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还被喷得一头包。
“现在杀文官,可能是外乱还没攘,内里就先乱了。”
“可爹爹你要知道,若这时候还不整顿乱局,怕是大昊危矣!”
元贞说得痛心疾首:“难道真要等到北戎兵临城下,才知道思变?”
宣仁帝忙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北戎不是愿意和谈?等他们使臣来了,先和谈,不管要钱要物,先谈再说,待应付过这一阵子,日后寻到机会再处置这些。”
“可爹爹……”
“行吧,你先回去,朕还有些政务要忙。”
宣仁帝站了起来。
“怕是等会就有朝臣入宫,他们看裴鹏海不顺眼多时,这次大概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裴鹏海说得对,若这次杀了他,朕要自断半支臂膀,以后更是只能听这些人说的话,他们既然要保姚广邴这些人,朕必然也要保裴鹏海……”
大概是确实有些乱了,宣仁帝竟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元贞眼见爹爹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人已经走了,只能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她眺望远方天际。
今天没有太阳,天色灰得发暗,竟让入目之间那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元贞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
是顽瘴痼疾,是痈疽入骨,积重难返。
救是救不回来的,哪怕能救一时,但也仅仅只是一时罢了,以后还会如此往复地不停地纠缠。
并一而再再而三损害那些有用且忠心报国之人,一次次寒了他们的心,直到所有人都变得冷漠,都置之不理,任凭这个王朝坏掉。
元贞突然理解梦里,为何大昊会亡得那么突然了。
并非突然,是大厦早已将倾,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罢了。而看出来的人,想救却无能为力,只能装傻,只能漠视,只能眼睁睁看着,直至它轰然倒塌。
如何才能改变?
也许——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彻底推倒后重建,也许才能焕发生机。
赶在九月底,北戎使臣来到上京。
这支使臣队伍并不庞大,主要人员不过七八人,其中竟有半数都是熟人。
认真说来,这些人也是汉人,只是早年归于北鞑,北鞑没了又投了北戎。由于他们深谙和大昊打交道,这次北戎竟把其中几个翘楚派来了。
中间还有两人,正是原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及观察使秦云鹏。
这二人如今俨然一副北戎降臣的模样,穿着北戎的官袍,施建义的面上偶尔还有愧色,秦云鹏却是大模大样,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似乎没把大昊放在眼里。
民间早已知道朝廷在北边又败了,北戎这次竟然打到了赵州。
如今北戎使节入城,肯定又是来索要钱物,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百姓自然没有好脸色,见到北戎车队经过,多是面露愠怒,呸上一口唾沫。
而这几天,元贞大抵是真灰心丧气了,竟就在尚书内省不出。
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虞夫人却是看出她大概是又受挫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沉地叹一口气。
那个炸雷似的消息,是次日中午传到元贞耳里的。
北戎使臣到来,但宣仁帝作为一国之君,肯定不能亲自出面,便派了四方馆使以及光禄寺和太常寺的几位官员接待。
宴上自然提到和谈之事。
大昊这边以为这些北戎使臣总要拿乔一二,因为以前就惯是如此,哪知这次北戎使臣倒十分爽快。
先谈了几句和谈的事后,就绕着弯说听闻贵朝元贞公主容貌绝世,乃难得一见之美人,而我朝三皇子人品贵重,久闻元贞公主大名,甚是倾慕。
这都是不是绕着弯子了,而是直接明说。
由于太过震惊,大昊官员当场失态地落了酒盏,这些就不细说。
总之,现在北戎表明态度了,要想和谈行,先把你家元贞公主嫁与我朝皇子。你我两朝结为秦晋之好,自然一切好商谈。
当时元贞正在金华殿,听到这一消息后,也当场落了茶盏。
她想的倒不是结秦晋之好的事,而是那慕容兴吉为何竟提前知道她?
那梦里,慕容兴吉说是听安庆所言,才出言要她。
他虽没说为何会这么做,但元贞还算了解他几分,知晓他心机深沉并非唯美色是图之人,之所以会开口要她,不过看重她是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他是在试探大昊的底线。
现在北戎并未兵临城下,宋家还未获罪,安庆也没被送出城,如今刚出嫁正在宋家,为何会提前发生这种事?
早在听说北戎的铁塔兵提前出现了,元贞就感觉到一丝异常。
只是她想不通其间关窍,只能当是慕容兴吉早已有组建精锐重骑之心,只是碍于工匠不行,但其实他早就提前开始在做了。
现在想来,难道只允许她做那一场预知的梦,别人就不行?
元贞早就怀疑梦非梦,而是她经历过的前一世,如今慕容兴吉所为似乎又帮她证明了所想。
现在关键问题是,如若慕容兴吉真是经历过前世之人,那么这一世事情肯定不如前世那般。
不是不如,而是一旦有了预知,他就会提前洞悉许多事情,这一切将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助力,这一次北戎出手只会更犀利,打下大昊的速度更快。
怪不得北戎用兵如此大胆,来回在河东河北两路盘旋,如开了天眼一般,所有人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只因慕容兴吉前世就经历过一次,他更预知了所有人会做什么,大昊会从何处出兵,甚至于大昊朝廷种种弊端他都知晓。
他甚至提前就知晓铁塔兵的厉害,所以提前准备了这项战争利器,所以裴鹏海被打得肝胆俱裂,甚至比前世更甚。
一瞬间,元贞就明悟了许多,更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
慕容兴吉可知晓她乃重活一世之人?
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为何要她?
这其实并不难猜。
此人对她有些情愫,她并不知有多少,但显然前世她的逃跑,彻底触怒他了,所以这一次他要把自己抓回去。
那她可逃的过?
一时间,元贞心中分外苦涩,又失笑不已。
慕容兴吉倒是把她的性格算得很准,若没有重来一世,发现朝廷面临危机,爹爹若开口与她说,让她为了大昊牺牲一二,她必然会同意。
可惜啊没有如果,她重活了一世。
而这一世正因为她存了想救大昊的心,于是她拼尽全力,她努力去参与朝政,努力地试图去改变这一切。
可参与下来,却发现这个王朝早已腐朽不堪,是救不回来的。
那么,她还会去做无谓的牺牲?
“公主,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真要去和亲?”
“要不,公主去找杨将军说,让将军娶了公主,如此一来公主就不用去和亲了?”
希筠和绾鸢急得团团乱转。
元贞却笑道:“别慌。”
这怎可能不慌?
北戎那是什么?
是蛮夷!
二人虽没见过北戎人,但也听说过对方名声,传说中他们都是茹毛饮血、青面獠牙的。
“好了,别慌,来为我更衣。”
听到更衣二字,两个侍女皆是一愣,看了看元贞身上的官袍。
这突然要更什么衣,公主等会不还要去尚书内省的吗?
希筠正想说什么,被绾鸢拉了一把。
“快服侍公主更衣。”
二人为元贞换了衣裳,是元贞点名要的,她的公主朝服。
深青色宽袖翟衣,九行五彩摇翟纹,配云凤纹霞帔,头戴四凤冠。
这身翟衣元贞极少穿,上一次穿还是她的及笄礼上。这一次穿竟宽松了不少,显然这些日子她又瘦了。
绾鸢和希筠似乎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为她系腰带时,二人委屈得红了眼圈。
“哭什么,我又不是去和亲。”
我也不会去和亲,元贞默默道。
“真不会去吗?”
希筠擦着眼泪说:“可若是他们都逼着公主怎么办?”
“逼我也不会去的。”元贞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我有事让你去做,绾鸢你一会儿跟我去垂拱殿。”
元贞附耳交代一番,希筠急急忙忙走了。
绾鸢这边则转身去拿了元贞交代的东西,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金华殿。
同样一段路,上次穿着官袍,这次穿着公主朝服。
诡异的是,两次的心情竟有些相同。
就如同上次一样,元贞公主身穿朝服往垂拱殿而去的消息,顷刻传遍皇宫各处,所有人都在猜测她这是要做什么。
是打算主动请缨去和亲?
应该是了,这种情况下,避是避不开的,还不如做得洒脱些,主动请缨,反而能博得几分圣上的愧疚与怜爱,以及朝臣们的尊重。
西凉殿中,王贵妃正在和女儿惠敏公主说话。
“她是大昊最受宠的公主,荣华富贵享受了,如今就该她担起做公主的责任。”
十四岁的惠敏倒没有幸灾乐祸之色,反而蹙着眉道:“娘,你在说什么?她是公主,我和妹妹也是公主,都这种时候了,您还说这些话!”
王贵妃没提防女儿会如此说,一时有些讪讪。
“娘这不也是说实话。”
宜圣殿,周淑妃与女儿淑慎说:“瞧瞧,娘早就对你说过,为人不要太过冒头,枪打出头鸟,但也不要垫底,容易被欺负。中庸之道最好,若非她平时太冒头,至于人家会点名就要她?”
淑慎一脸复杂:“娘,行了,你别说了。”
后妃们也就罢,公主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哪怕平时彼此再怎么不对付。
永福听说十三姐要去和亲了,对卫顺仪说:“娘,要不我们去找父皇吧,怎么能让十三姐和亲,十三姐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吗?父皇怎么忍心送十三姐去北戎。”
卫顺仪抱着她,没有说话。
再宠爱的女儿又如何,碰上国事,怕是都要靠后。
又对女儿说:“你别捣乱,也别去掺和,你的那些姐姐们即使同情她,也不会出面说什么的。”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若真就非得一个公主去和亲。
不是元贞,就是别人。
谁也不愿当那个和亲之人。
所以同样的对话,也在翠微殿里进行着。
不出众人所料,其实此事差不多已经商定了。
之所以垂拱殿里群臣至,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摆个样子,显得大昊没那么没骨气,阖朝上下也是不愿拿公主去和亲的。
宣仁帝心里甚至早就有了答案,因此面上显得戚戚然,甚是不悦。
都以为这场事是大家心照不宣,偏偏有个人不识趣地跳出来搅局。
“你们这是脸都不要了啊,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就拿女人去平事?”
正是杨變。
他听闻消息后,就速速进了宫,同时发现有许多大臣也都入宫了。
见此,他虽心中万分焦虑,却没去找元贞,而是随众人来看垂拱殿,想看看这些人想说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道貌岸然的货色你出来反对,他跳出来指责,再来几个人说圆场话,说来说去其实都在演。
包括龙椅上坐的那个,面色凄然愤怒,其实也在演。
堂堂大昊王朝,堂堂朝廷官员,这么多人在此演一场戏,就为了名正言顺并都不想弄污羽毛地送一个女人去和亲。
别说杨變跟元贞有私,哪怕没私,他也看不下这种场面。
“你们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将军,你在说甚?”
似乎没提防有人出来搅局,这声质疑里有些迟疑,也有些不敢置信。
杨變抬着下巴,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一字一句冷笑道:“我说,你们这群饱读圣贤书的大圣人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骂完了不停,继续骂:“不,狗都比你们强,狗最起码还知道护妻儿,你们这是一点人事都不懂啊。”
“杨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位老大臣站出来,愤怒斥道。
杨變掏了掏耳朵,双手环胸:“人老了就滚回去躺棺材板,别搁这碍眼,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此时,杨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可能坐视元贞去和亲,所以也就做好了一旦不成,就带着元贞跑路的准备,也所以骂起来格外无遮无拦。
偌大一个垂拱殿,官员站了几十人,多是文官,只有寥寥几人是武将。
杨變站在正中央,一副泼皮蛮横准备骂街的架势。
“平时我都懒得说话,因为我知道论嘴皮子功夫,我这人笨没读过几年书只知道打仗的兵痞子,吵不赢你们这群老匹夫。”
“可老子再是没读过书,也知道贼人打上家门,不知反抗,反而跪地求饶送上妻女,以求平息贼人野心,是蠢得没边的事。
“合则送得不是你们的妻女?你们就这么施施然掀掀嘴皮子就把圣上的女儿送了?你们没问过圣上愿不愿意?答不答应?”
这话让群臣怎么答?
说圣上虽然无奈,但其实已经答应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哪怕心里有数,嘴上也不能说啊,因此竟一时被杨變骂得还嘴不能。
“真的!我有时候就纳了闷!为何你们这群读书人竟能如此无耻?你们的脸皮怎么比那上京的城墙还厚?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养成?”
“杨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直不知所谓!”
“竖子!”
“小儿!”
“圣上,杨變他藐视君上,快让人将他逐出殿去……”
大殿里,侍奉在一侧的内侍们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能去看刘俭,见其垂目不动,便都不敢动。
“我藐视君上?我哪句话藐视君上了?难道你们这群老匹夫就是君上?那我是不是能反告你们自诩君上,无法无天?”
“你……”
“杨變,你何必在此妄言,难道这些大臣都是为了自己,他们不也是为了我大昊?”一身紫色官袍的尚书右丞陈志业,站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甚是痛心疾首,仍带有羞愤之色,似乎对送人和亲之事感到羞愧自惭,却又无能为力。
杨變冷着笑,睨他:“好好说,这些?哪些?这些大臣里包不包括你?如果不包括你,陈相公你就别出来圆这个场。”
又骂道:“我发现你们这群读书人最是鸡贼不过,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个高高的牌坊,言称这些人这些大臣,怎么合则这么说就好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你摘的出去吗你?”
“杨變你——”
“别你呀我呀的,又想让圣上治我的罪?还是大相公你想治我的罪?”
杨變仰着头,冷笑道:“我杨變,小小一个神卫军都指挥使,成天任事不干,就奉命守着琼林苑那个破园子,要是这也能被你找茬治罪了,那还真是没有王法了。”
陈志业再没有如此被人羞辱过,他入朝为官几十年,也是三朝老臣之一,平时接触都是文人雅士。
哪怕是政敌,也没人会骂得这么难听。
如今倒被个红白不讲的蛮人骂成这样,一时间只觉得血都往头上冲,他红着眼睛在人群巡睃了一下,目光落在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褚修永身上。
“褚步帅,你难道就不管管属下?”
褚修永一愣。
杨變还在骂:“所以我说,人老了就回去躺棺材板去,大相公你这是老糊涂了吧?你尚书右丞,不管军务,倒命上三衙头上了?是气糊涂了,还是下命下习惯了?”
此言一出,褚修永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闷不吭声。
而陈志业直接被气得仰倒跌,被一旁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官员搀了住。
“陈相公,陈相公!”
“天啊,竖子猖狂!”
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斥道:“杨将军,你也是为人子为人孙,陈相公年纪在此,对朝廷也是鞠躬尽瘁,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你如此妄言,此乃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打住!”
杨變打断他,冷笑几声。
“首先,都知道我杨變无父无母,一介孤儿。至于为何是孤儿?那要问问执政的大相公们,当年你们对西狄,今儿打明儿不打,朝令夕改,祸害了多少当地百姓?我杨變又岂是其中一例?”
他虽冷笑,言语无状,但何尝不是字字血泪。
知道当年事的人,俱是沉默不言。
“再来,我是大昊功臣,铁板钉钉的功臣,是朝廷下诏书封赐的功臣,在对战西狄中战功赫赫,先登、陷阵、斩将、夺纛,擒王,哪一样我没夺过?世人皆知,不容辩驳!”
“如果仅是因仗义执言,就要被你归咎为不忠不义,要知道这可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朝廷官员,当着这么多人面,指鹿为马,那我真要怀疑大昊明天就要亡了。毕竟我杨變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秦二世而亡,奸臣当朝指鹿为马的故事……”
垂拱殿侧门处,其实元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她站着没动,一直垂头静静地听着殿里的动静。
听着听着,她竟抬头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笑?
无法言说。
只有一旁领路的内侍看见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如今荣国公朝不保夕,连魏都知都不敢怎么露面了,入内内侍省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反倒那杨玉又出了头。
偏偏杨玉竟和内侍省眉来眼去,如今这垂拱殿里,反倒成了刘都知说了算,刘都知一脉素来待元贞公主亲近,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元贞笑完,捋了捋衣袖,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多谢将军在此为元贞仗义执言。”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去和亲啦。
女主虽然没有男配的重生buff,也是没办法,女主前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她能看到的天就那么一片,不像男配是个皇子,还领着兵打大昊。
但是——但是她有杨狗子这个挂啊。
杨狗子也就是现在被几方势力(皇帝、文官)压在上京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天天守着个破园子,而面对圆圆时,他又是个恋爱脑,所以显得没那么厉害。后面他会很厉害的。
似乎都没预料到元贞会来,一见她进来了,又是这一身打扮,众人皆是一愣。
杨變也没料到,下意识道:“你怎么……”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元贞没有看他,来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向一众朝臣。
“元贞没想到诸位相公朝臣,竟在此为了和亲之事吵了起来。方才在门外听了几句,杨将军虽言语粗鲁,却也是为了元贞仗义执言,更是忧心国事,一时难以自制,才会口出妄言。”
“他也是急了才会如此,元贞理解这种焦急,因为元贞也是如此焦急的,焦急的并非自己,而是战事是国事。所以元贞在此替他向诸位大人道歉,还望诸位能谅解杨将军一时失言。”
说到这里时,元贞甚至对众人鞠了一躬。
那是一时失言吗?
恐怕是憋了许久,今儿仗着机会,一通都骂了出来吧。
所有人都明白,可堂堂一国公主做出这般姿态,谁又能说什么?毕竟他们可素来都是知礼懂礼并宽容大度的人啊。
也有些不想秉持风度,在人群里道:“杨将军这是一时失言吗?他……”
元贞没理他,继续对众人道:“如今边线战事胶着,北戎意图不明,但想来对方占着顺风之势,是万万不会轻言议和的。设身处地对方处境对换,怕是我朝占据如此优势,也不会轻言议和,偏偏对方又提出了议和。”
她停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都在顺着她的话在思索,方又道:“他们在图什么,抑或是求什么?必然不会是看中元贞的美色,毕竟在国事面前,一个公主算得了什么?元贞倒觉得他们在使缓兵之计,至于为何要用缓兵之计——”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向殿门外。
绾鸢怀抱着一卷约有一米来宽的卷轴,走了进来。
元贞接过卷轴,打开。
由于东西需要两个人来撑起,这时刘俭眼神一动,忙走过来两个内侍。二人合力将卷轴拉开撑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竟是一张舆图。
且不是一般的舆图,而是河东河西两路的地形舆图。
元贞接过绾鸢递来的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画了几个圈,分别是当下被北戎打下的几个地方。
“已知北戎不止有四万大军,即使他们藏了些,但应该也藏不了多少,就算他有六万之数。他们已经打下了幽州、保州,以及代州、忻州、定州和真定,看似对方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其实北戎一侧还有雄州、深州……”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个枢密院的官员站出来道:“这不用公主提醒,这些我们枢密院的官员都知晓,接下来自然是要让雄州深州两地发兵合围,再派其他几地兵马为支援,先切对方后路。”
元贞这番故作姿态,等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她笑了笑道:“既如此,对方的弱点肉眼可见,兵力不足,却又深入腹内,为何诸位大臣要在此议和不和亲的事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怎么说?难道说,不过送一个公主过去,若是能就此平息战火,自然乐见其成,反正送的不是他家女眷?
又或是说,觉得根本打不赢北戎,就想先拖延拖延?
再或是,没觉得打不赢,也不是为了拖延,只是想借机对付你这个参与朝政妄图插手夺嫡之事的不识趣的公主?
这些话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元贞也就佯装不知,羞愧道:“倒是我小看诸位大人了,竟在人前卖弄,徒增笑话。没想到诸位竟是打着拖延之心,故意做得此副模样,以此来迷惑北戎使臣,实则暗中计划着反攻,而元贞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说成这样,不光众人听懂了,杨變也听懂了。
他当即也做出一副‘我竟骂错人’的讪讪之态,道:“倒是我误解诸位了啊,没想到诸位相公如此智计在握,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却不动声色。杨變在此与诸位道歉,是小子浅薄且无状,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了。”
他又去了至今仍奄奄一息歪在其他官员怀里的陈志业面前,扶起了他,又诚恳道:“陈相公,都是我误解了你,我竟不知你如此苦心。”
他似是惭愧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说:“所以说读书还是好啊,读书能使人明理,倒是我因读书太少,目光实在太浅,看不到深层的东西。你可千万要原谅我的出言无状。要不这样,一会儿出宫了,我就负荆去您府上……”
本来元贞打算亲自来与他们辨个一二三四,文臣都重颜面,她以言语相激,搭起高台让他们下不来,是时他们自然没脸提和亲之事。
若还是不行,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抵死不从,万万没想到杨變竟提前帮她把架子搭好,她只用顺势而为即可。
如今,高台已经搭好,谁敢当众反驳自己并非如此,就是存了送公主和亲的心思?
谁敢出头,注定以后遗臭万年。
他们合伙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不就是都爱惜羽毛想告诉众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也是不得已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