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年都有一次迈不过去的乞巧节,都知道她这项短处,好不容易有个让她没脸的机会,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会放过,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自然要提前做准备。
而今天——
也是元贞走神,竟不小心将手边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开。
一打开,里面那只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强壮的蜘蛛,便手脚并用爬了出来。
元贞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手上爬过,当即被吓得跳了起来,又连忙去甩手。
说时迟,那时快。
卧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用爪子将那蜘蛛一按。
元贞正寒毛直竖着,见此当即松了口气,又嫌弃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过的地方,道了声‘好猫!’
她把帕子扔一旁,又过去抱起小桃子。
如今只有小桃子能给她几分安全感。
“把这帕子拿走,再给我拿些水来洗一洗。”
绾鸢是亲眼看见公主跳起来的,又见小桃子跑出来解围,也松了口气,忙去张罗拿水的事。
而这边,元贞正想揉揉小桃子脑袋,夸奖一下它来着,却见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几根蜘蛛腿儿。
于是——
小桃子也被她扔了。
“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
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消停下来了。
也是难得,哪怕是绾鸢也极少能看见公主这般模样。
元贞这儿则是心里差点没气死,都怨那个杨變,说什么乞巧节要带她去逛夜市、放河灯,这两者她都玩过,可凑在一起却没有过。
她倒不想去,因为每年乞巧节宫里都会有安排,多是在哪个皇家别苑中选个地方做‘乞巧楼’。由于是女儿节,父皇通常不会参与,多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和公主们进行,到时候还不知有没有空去,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来说这事的模样。
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又思及这乞巧节跟牛郎织女有关,所以当下民间也有些人将之视为情人相会的日子。
元贞想的不是这,而是杨變怎会知道这个的?
他一个男儿家,还是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就是因为想这件事,元贞才会走神把蜘蛛放跑了。
“蜘蛛再抓就是了,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儿?”绾鸢走过来说。
这个玩意儿指的是证明自己手巧亲手做的小物件,譬如自己绣的扇套、扇面、香囊,打的络子之类的。
本来元贞还寻思做个什么的,这会儿也没心情了。
“不做了,我本来手就不巧。”
见公主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换做以前绾鸢和希筠多少要劝两句,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笔内人,二人就觉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
这样的公主,还要证明什么手巧?
这时,一个宫人走到门前,似有什么事要与绾鸢说。
绾鸢出去,过一会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方才迩英阁那长运让人传来了话,说是钱婉仪去找七殿下,说了些话。”
绾鸢学着传话人的原话,给元贞学了几句,又提到当下宫里私下里流传的那个流言。
说到这,她脸色分外难看,本来宫里有什么消息,都是经由她传给公主的,如今倒好,下面都传开了,她这边却没收到信儿。
为何没收到?
是下面人都背叛了,还是其他缘故?
可就算都背叛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元贞想了想,分析道,“你倒不用自责,指不定这消息人家就是传给特定人知道的。”
这么一说,倒是能说通。
因为只限小范围流传,所以传不到绾鸢耳里来。
绾鸢还是不放心:“公主,我还是出去一趟,让人探探其他处可有这流言。”
“你去吧。”
这边元贞则是眯着眼睛,开始想这件事。
长运是她的人,本是为了照顾萧杞,毕竟他年纪尚小,亲娘又不受宠,他搬离会宁阁去了讲筵所附近居住,就怕他在外头挨了什么欺负却又不敢说。
那梦里,也是如此。
可现在因为那个梦,元贞对萧杞以及钱婉仪提防起来,便吩咐长运有什么事就往金华殿报。
如此看来,这么安排倒是有些作用。
梦里,因为她避世青阳宫,没有做出这么多的事,自然没有现下这么多的纠葛。如今却因为这层层变故加起来,倒是提前把人心试验出来了。
以前元贞就知道钱婉仪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攀龙附凤的宫人不少,能敢去付诸行动并做成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这一人。
当年钱婉仪能带着还年幼的萧杞,来金华殿串门子,元贞就意识到此人不简单。
无奈那时她娘久病多时,哪怕升了妃位,也几乎没有嫔妃与她来往,甚是寂寞。为了给娘开心,她默许了钱婉仪的上门。
直至后来,钱婉仪又把萧杞塞给娘做儿子。
她知道这女人打得什么主意,左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找个安身立命,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娘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怕以后没人陪伴她。
帝王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尤其她还是个公主,以后若出嫁,久不在宫中,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也会渐渐淡薄,这时候有个兄弟傍身就不一样了。
这是合则两全的事,所以元贞默认了。
但她也通过这一桩桩事情,知晓了钱婉仪是个颇有心计的。
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之前对安庆,她并不觉得在这宫里有心机是件什么坏事,只要别惹到她的头上即可。
而多年观察下来,钱婉仪这人虽有些小心思,但确实还算老实本分。
可万万没想到,恰恰是这个从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女人,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
元贞还算了解萧杞,他纯良却也懦弱,面对磨难和挫折,从不会奋起自强,只会慌张哭泣。
梦里在北戎军营时,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她的庇佑下,都能过得还不错,他反倒好,明里被大昊那些人欺辱,暗里被北戎人刁难。
却自以为不想给她添麻烦,总是自己受着,不找她来说,也不知道想些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而她碍于当时自己都如履薄冰,只能视而不见,也是心知他这样是不行的。
换做以前,他不争不抢,做个富贵王,日子过得不会差。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亡国当前,所有人沦为俘虏,朝不保夕,再不奋起,以后该怎么办?
就想逼他一把,却没甚效用。
后来她与杨變说,你拿他傀儡摄政也好,自己登基为帝也罢,就是知晓萧杞不是那块料。
这样一个人,就算一晃多年过去,经历了众多磨砺性格有些转变,也绝做不出鸩杀姐姐之事。
懦弱的人通常会顾虑太多,杨變还在,萧杞毒杀她后,难道就不怕杨變知道?不怕惹怒对方?
毕竟杨變还握着南昊的兵权。
只有妇人,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却又颇有心计,并且还能稍微拿捏住萧杞,才能说服他抑或让他装作不知道,做出这般事情。
而如今,她不过方展露了些许头角,就有那么些人坐不住了。
这是想做什么?
想通过鼓动钱婉仪,来试探她是否会帮萧杞夺嫡?
绾鸢很快就回来了。
不出元贞所料,这消息果然只限小范围流传。
大部分宫人内侍是只议论她入尚书内省的事,只有那么些许人会偷偷进行延伸,说元贞公主如此这般到底是为甚,难道是为了给七皇子争储君之位?
“公主,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不管他,脑子是长在别人头上,管不住别人想什么。”元贞说。
“那钱婉仪……”
绾鸢顿了顿,有些怒:“我倒第一次发现钱婉仪竟是个如此有野心的人!她怎么敢想!”
“愚昧无知之人,自然敢想人不敢想。”
不过还别说,梦里不就是被她想到了?
希筠没忍住说:“难道公主就不管管吗?若是让各宫娘娘误会了,不是都要来对付公主?”
“管有用吗?这是个阳谋。”元贞淡淡道。
什么是阳谋?
就是你眼睁睁看着,明知道这是在设计你,也不得不往下跳。
她出去见人就解释有用吗?
没有,别人只会觉得你掩耳盗铃。
当然,为了展现自己的真心实意,她完全可以离开尚书内省,学梦里那样避世青阳宫。
她会这么做吗?
不会就必须担起这莫须有的替人夺嫡的名义。
元贞猜这件事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做的,也许就是为了试探她,她若不给出回应,此事就算落实了。
不过一时半会,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就算猜忌她又有何用,毕竟前头还有一位太子呢。
“行了,不用如此慎重其事,不过是件小事。她光鼓动有什么用,不还是得萧杞亲自来与我说,他若是来,我自有办法对付。”元贞道。
至于各宫那里,只能见招拆招了。
恰恰也是因为这,元贞更懒得准备乞巧节诸事了,打算彻底破罐子破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看有人担心七皇子借用女主啥的,要把他除名啥的。
且不说除名一时半会不好做,还得有个引子,不然莫名其妙除名,会节外生枝的。另外七皇子在圆圆手里,其实是步好棋,进可攻退可守,她早就谋划好了,所以没动这母子俩。
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以后女主扶持七皇子登基啥的,有了前车之鉴,她才不会再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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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合一啦,明天男女主一起过七夕。
有红包。
翌日上午,吴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公主,摆驾去了玉津园。
这玉津园也属皇家别苑,乃皇帝和皇后亲耕和亲蚕之地,又间或各种皇家祭祀,宴射、观稼、观渔之类,因此与琼林苑这类皇家别苑不同。
其内宫殿楼阁少,各种苑囿占多数,有农田、果林、马场,又间许多水池湖泊,还有个百兽园,里面养了许多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奇异兽。
由于乞巧是在晚上,元贞不想和那些妹妹们大眼对小眼,到了后就跑去骑马了。
马是她自己的马,名叫玉狮子,元贞也有许久未和玉狮子玩耍了,骑着它在马场上跑了十几圈。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虽正午日头还是烈,但不会让人觉得热,元贞骑马骑得很是爽快。
骑完马,她又带着希筠绾鸢去百兽园看孔雀。
百兽园里其实还养了大象、狮子、犀牛、老虎豹子这一类猛兽,但希筠胆子小,且观赏猛兽有诸多规矩,元贞不想下面的宫人内侍折腾,看了看孔雀和一些其他鸟儿,就回去了。
回到宫室,洗漱打扮一番,去往宣明殿。
此时宣明殿中,吴皇后以及一众宫妃公主们都到了。
见元贞来了,许多人都是目光闪烁。
无他,元贞如今打扮得是越来越素淡了。
这种素淡并非故意往素上面打扮,而是在外人眼里,她平时总要弄些博人眼球的噱头压人一头,如今却是回归正常打扮。
但架不住人长得好,哪怕简简单单一身宫装,发髻也是正常发髻,而不是非要梳出个别出心裁,也是傲视众人明艳端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自从知道元贞入了尚书内省,又在垂拱殿驳斥百官的事后,所有人都觉得她与其他人不一样了,似乎是超过一众公主的存在。
当然,这只是各自心里打的官司。
面上,吴皇后见众人都到来后,便命人摆宴用膳。
用罢晚膳,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吴皇后领着众人去了殿外。
此时殿外一应物什齐备。明月高悬,银河淡淡地挂于天际,一左一右两颗星子若隐若现。
是个上佳的好天气!
大家都坐下后,懿慧公主主动来到正中一张红案前,拿出自己亲手绣的观音图。
“这图我秀了有一阵了,今日算是借花献佛。”懿慧笑盈盈道。
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公主都围了过去,纷纷称赞懿慧绣艺精湛。
元贞远远瞧着,确实不错。换做她,别说秀一副很复杂的图,让她秀个荷包都难。
接下来是淑嘉、淑慎、淑安等人,甚至是九岁的永福也做了个荷包,最小的延寿打了个络子。
只有一人还未展示自己的物件,那就是元贞。
“十三姐,你——”
今天淑安罕见的含蓄,竟没有出言讥讽,虽然还是她挑头说话了。
元贞笑了笑说:“我就算了吧,都知道我手不巧,就不献丑了。”
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
都知元贞好强,哪怕都知道她手不巧,每年为了妆点面子,她也会弄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哪怕拔不了头筹,也不会让自己垫底。
如今倒好,竟就直接‘不献丑了’?
一时间,场面气氛有些凝滞。
吴皇后出来说:“好了,快去拜织女星吧。”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
供案已经摆好,其上摆了许多贡品,一众未嫁的公主排成两列,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向织女乞求智巧得归我身。
拜完织女,还有对月穿针。
对此,元贞还是说我手不巧就不献丑了。
因为元贞的破罐子破摔,今年的乞巧倒不如往日热闹。
弄罢对月穿针,还有喜蛛应巧,以及饮茶吃巧果赏月之类的节目,不过元贞表示她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她对吴皇后说与舅家姐妹约了一起去逛乞巧市。
若是换做别的公主,还有一番说辞,可元贞素来我行我素,公主不得擅入民间,众人皆知,独她我行我素,大家也都习惯了,吴皇后自是不好说什么,只吩咐她要带好侍卫,早去早回。
元贞走后,本来就无趣的乞巧更是索然无味。
年纪最小的延寿公主对母妃说,娘我也想去看乞巧市,更不用说其他年纪大一些的公主。
都知道每逢乞巧节,民间市井中有专门的乞巧市,其内十分热闹,什么都有,但从未亲眼瞧见过。
被女儿目含乞求艳羡看着的一众嫔妃甚是头疼,只能各种安抚,又拿等会儿放河灯做引诱,不过这里就不细说。
元贞换了身民女装,这趟出去她打算绾鸢和希筠都不带,不过当下可不能这么表现。
她带着希筠绾鸢及几个侍卫,先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让侍卫在雅间外守着,希筠绾鸢在雅间里待着,她则悄悄从侧门出去了。
出了酒楼侧门,街对面站着一高大男子。
正是杨變。
杨變今日也做了些遮掩,不像平时总是一身黑,穿了件深蓝色直裰,戴着皂色软巾幞头遮住了额角的刺青。
这一身打扮看着竟不显怪,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文质彬彬。
他手里拿着两个面具,一个是傩面,青面獠牙的,一个是普通的兔子面具。
元贞接过兔子面具,戴在脸上,又示意他把面具戴上。
杨變分外没好气,但还是把面具戴上了。
这地方离乞巧市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一路行过来,路上竟有不少人都戴着面具。
有的是戴着玩,身边多是有家人陪伴,更多的却是一男一女或是几对男女同行时戴着面具。
这乞巧节戴面具出行的风潮,其实也是由此引发。
乞巧节本是女儿节,后来因牛郎织女渐渐延伸出情人相会的寓意,可当下风气再怎么开放,也少有男女会大庭广众之下夜间同行的。
因此则用面具做以遮掩,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也能肆意些。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再碰到一男一女戴着面具同行,大家也不会说什么,都是会心一笑,知道这是一对小情人出来游玩了。
元贞戴上面具后,发现这面具做得很细心,戴上后竟不会觉得不舒适。
因为戴着面具,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她一路上格外关注那些戴着面具的人。
杨變就见她今晚格外活泼,东看看西看看,经常会看着就看走了神。反正戴着面具,他也不用怕被人看见影响她什么,杨變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元贞挣了挣,没挣开,她也就放任了。
不过也把注意力收回,放到杨變身上。
“你说出来玩,玩什么?”
杨變咳了一声:“不就是逛夜市,放河灯这些?”
他也不懂,他也不知,还是见权简‘埋怨’说,你嫂子让我带她去乞巧市玩,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一出后,才知道乞巧节快到了,这七月七竟还有这一层寓意。
后来在权简贴心暗示下,甚至连面具都是对方替他准备的。万事俱备,他这才入宫跟她约了今日出行的事。
见他言语匮乏,元贞不置可否。
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一招了,想不出其他精彩好玩的节目,也不怪他。
而元贞也是第一次逛乞巧市,又见沿路这么多小娘子,其中不乏男女同行的。
可能是有面具遮掩,大家行为都较平时放肆,她甚至看见一对小情侣,女子拉着男子的袖子轻摇,那男子模样甚是无奈。
还有男的亦步亦趋跟在女子身后,那小娘子戴着面具,甚是洒脱,感觉都玩疯了,到处看,男子跟在后面各种追。
这欢快热闹的氛围也感染了她,元贞道:“那还说什么,咱们赶紧进去看看。”
杨變脚步顿了一下,很快便迈步追了过去。
乞巧市与之前金明池夜市般无二致,也是什么都有,却少了许多博易瓦子,多了许多卖特色小玩意的小摊。
有用黄蜡所制、涂上各种颜色的水鸟,诸如鸳鸯、凫雁之类,放在水面上,谓之‘水上浮’。还有用各类豆子谷物做成的‘生花盆’。
生花盆里会放上各种泥塑小人儿,看起来十分可爱漂亮。还有卖南瓜雕和糖面果之类的又好看又能吃的小摊。
元贞对吃食不感兴趣,倒是挑了几个水上浮,还有小巧可爱的生花盆。
杨變主动付了钱。其实元贞自己带了银钱,除了金银锞子,还有铜钱,只是杨變愿意付就让他付了。
元贞见他人高马大,却笨手笨脚提着几个荷叶包跟在后面,不禁莞尔一笑。
夜市里最多的,还是卖磨喝乐的摊子。
这磨喝乐其实也就是泥塑偶人,泥做的娃娃,却涂了各种鲜艳的颜色。算是七月七特色小玩意儿。
大部分是泥的,少部分是木制或者瓷做的。
元贞见有一摊子卖瓷做的磨喝乐,大概是较泥人贵上许多,摊子前没什么人。
她走过去看,见摊子上不光有许多小人儿,还有许多小动物。
瓷做的看着就精致些,且光滑,色彩也极好,而且许多小人都不一样,少有重复的样式。
“娘子可是要卖?这可是咱独家的手艺。”摊主见有人来看,忙上前招呼。
元贞拿起一个,在掌中摩挲看着。
“老丈是做瓷器出身的吧?”
“娘子倒是好眼光,不过做瓷器出身的不是我,是我爹,以前可是官窑的匠人。不过你放心,我的手艺可全传承他老人家。这种瓷人不掉色,易于保存,只要不摔碎了,便是放上几十年也不会脱色。”
元贞拿起一个看看,又放下拿起另一个,又看看摊子四周。
“老丈这没有配套的小衣裳卖吗?”
老汉‘嗬’了一声,道:“看样子娘子也是贵家出身,这瓷人倒是有,配套的小衣却是没有的。”
虽是磨喝乐,不同人家也有不同人家的玩法,普通人家多是买来把玩或是当摆件看,可富贵人家玩的方法就多了。
很多贵女会把磨喝乐的小人儿当娃娃玩,为了打扮小人儿,还会给小人做各种各样的小衣裳换着穿。或是用木雕做个房子,做个漂亮的摆盒什么的,把小人儿放进去,又好看又精致。
元贞也有过几个磨喝乐,乃内造宫廷所制,有木制的,有泥制的,还有一个象牙所制的,搭配的衣裳自然美轮美奂。
不过她平时忙,忙着读书写字作画插花都不够,哪能去玩这种小玩意。此番她也是顺口一句,没想到这老汉竟所知不少。
这时,杨變走了上来。
“喜欢?那就买。”
说着,他便掏出钱来,让老汉包起来。
老汉忙道:“还没挑好呢。”
元贞对杨變说:“你帮我挑挑?”
说着,她自己也挑了起来。
杨變帮她挑,看了一圈,只看见有个娃娃像她。
肯定不如她美,但白白嫩嫩很像。
“这个如何?”
元贞接过来看——是个歪坐在荷叶里的胖童子。看模样打扮,还有额间红点,是个女娃娃。
荷叶的翠绿,衬得娃娃格外白嫩,十分很可爱。
她问老汉:“有没有一对的?”
这种娃娃一般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的。
“有有有。”
老汉忙拿起另一个男娃娃递过来,差不多的样子造型,只衣着打扮是男童,正好是一对儿。
“你看这娃娃像不像你?”
杨變瞅瞅那白嫩娃娃,再瞅瞅她。
他幼时可没有这么白嫩,用他娘的话来说,成日里在泥坑里打滚,脏死了。
这话肯定不会告诉她,于是杨變如实道:“我觉得像你。”
元贞瞅瞅那胖胖的女娃娃,越看越觉得眼熟,是啊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她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见过她幼年的样子。
正要说换一个,这时杨變已经把娃娃拿过来,让老汉找东西包起来,还特意交代要包实一点,免得摔了。
包到一半时,杨變又改变主意了,让老汉分开来包。
老汉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道:“这东西可不能分开,就要成双成对寓意才好。”还用眼神示意杨變去看摊上。
杨變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找到后他又巡睃摊子其他处,看有没有相同样式的。
“没了没了,这模样的就这么两对儿。”老汉忙道。
杨變质疑:“真没了?”
“真没了,当初就只烧了这么两对。”
杨變也没说什么,接过包好的两对娃娃,从身上套出一块银锭子,丢给老汉。
“足够买下了,以后同样的娃娃不要再做再卖了。若是有违,我保证你这摊子在上京城里摆不下去。”
老汉捂着银子,连道:“再也不做不卖了。”
两人离开这处摊子。
元贞低声说:“何必威胁他一句,他既收了银子,必然要忠人之事。”
提着娃娃的杨變心情甚好:“你不了解这些底层小商贩,坏心没有,但为了赚钱,顺口扯些小谎都是家常便饭,我也是以防万一。”
“就这么喜欢这娃娃?”
甚至不惜花钱收买,买了还不放心威胁人一通。
“我喜欢那个胖的,女娃娃。”
元贞瞪他,幸亏面上有面具,遮掩了她此时的脸色。
“怎么了?”杨變不解道。
“没什么。”元贞赶紧装得若无其事。
“你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你小时候就是胖胖的?”
还算杨變不笨,反应过来了。
“你才胖!”元贞哼哼了一句,装作被不远处一个摊子吸引走开了。
杨變失笑一声,忙追了过去。
等夜市走到尽头,刚好就到了一处河边。
此乃京河和蔡河交汇之处,上京城内四水贯城,水系还算发达。
此时河边聚集了很多人,多是一些年轻女子,还有伴随着她们同来的父兄。临着附近还有许多卖河灯蜡烛之类的摊贩。
河灯样式极多,颜色各异,主要是以荷花灯为主。
还有借用纸笔的小摊,只用付上两文钱,就能得到一截纸条,可以在上面写上心愿。
元贞来买河灯时,被摊主推荐可以在纸上写上愿望。
她倒觉得没什么,写就写吧,可等她拿到纸笔后,杨變那厮竟仗着个子高,偷看她写的字。
“你不准偷看。”
“我没偷看。”
别以为他仗着面具遮脸,她就看不到他脸上的心虚。
元贞换了个背人的方向,匆匆写下几个字,并把纸条卷好塞进河灯里。这边杨變见她不给自己看,也找摊主要了纸笔写了张小纸条,塞进河灯里。
提着河灯往河边走时,元贞好奇道:“你写了什么愿望?”
杨變提着河灯,往她面前抻了抻。
“你给我看,我就给你看。”
元贞怀疑他是故意的,就为了想看她写了什么,所以故意做得这副模样,就是想引起她的好奇心,以此来达到互看的目的。
“我才不好奇你写了什么。”
杨變轻哼一声,心里懊恼自己的阴谋没有达成。
很快就到水边。
见正中间人多,杨變牵着元贞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人稍微少点的空地。
“你放吧。”
“一起吧。”
两人把河灯放进水里,看着河灯顺着水流往前流去。
河道上水流缓慢,也不知到底放了多少河灯,只见得水面上全是火光点点,照亮着小小的河灯在水中流淌。
元贞蹲在那,静静看着。
杨變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两人站起来,相视而笑。
“你还想玩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吧。”她现在还不想回去。
两人转身往回走,正巧对面有一对男女走过来。两人手里也是各提着一盏河灯,那男子手中也提了不少纸包。
双方正好走了对面。
元贞本是下意识将目光落在那男子手里的大包小包上,下一刻又抬目去看对方面具,又去看那女子的面具。
就这么巧?
竟同样都是傩面具和兔子面具,兔子面具也就罢,烂大街的,可这傩面具却并非如此,关键还能这么巧买到完全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