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长颔首,然后举杯敬他:“喝酒。”
他们抛却了这桩事,一起开怀畅饮,等到隔壁的文章做好以后又接过来,略带醉意的一起品鉴,批批改改。
先生们喝了酒,给出的批注跟评语比往日更加锋利。
而且兴致上来,还过来催他们交卷,把一群人催得焦头烂额。
等交上去的文章被批完送回来,从客栈叫的菜也到了。
但按照习惯,却不能先吃,而要按照批注把文章改好才行。
任通判能成为赵山长的知己好友,果然不是一般人。
再加上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在挑刺方面,他比起赵山长还更胜一筹。
众人的信心再次遭到了打击。
经过这一遭,也是彻底没了出去的精力,只想早点把文章改好,然后吃上饭。
夜色降临,两边院子都比往日更早熄灯。
在这一片安静之中,陈松意换上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院墙,踩着阴影朝城外去。
夜色中的济州城一片安静。
今夜天空多云,月亮时隐时现,藏进云中的时候,整座城就像是陷入了云的阴影中一样。
站在城头守卫的士兵只能看到远处模糊一片的山林影子。
忽然,一阵夹杂着树叶跟灰尘的风吹来,迷了他们的眼睛。
几人都不由得低头闪避,将手挡在眼前。
就趁着这阵深夜里的大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几下攀上了高耸的城墙。
在月亮从云中穿出来之前,就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跃了下去,没入树林的影子里。
等到月光重新照在城墙上,抱怨着刚刚那阵风的士兵们放下手,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城外,有了昏暗的树林做掩护,陈松意彻底放开了速度。
体内的真气运转,倾注在双腿上,让她如离弦的箭一样,在丛林中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哪怕是站在枝头的夜行动物,也只能捕捉到她的轨迹,却见不到她的身影。
在那么多个伪装当中,陈松意选择了曾经在红袖招出现过的“饕餮”。
穿着夜行衣,戴上面具,从外表看,这就是一个少年人。
在客栈里休养的两日,她画了新的符,浸泡了新的针,准备了新的面具。
而刀太显眼,她没有准备。
王家只是刚得到那块地,就算已经开始动作,也不会派人在那里守着。
她今夜过去只是潜入查探,自然不需要武器。
有人看守的话,那他们自己身上就有武器。
在战场上的时候,她半夜带队摸到敌营去杀人,用来砍下他们头颅的从来都是对方的武器。
两日前下的那场雨,渗入泥土的水分已经彻底蒸发了,踩上去并没有泥泞感。
许老爷买下的那块地同样在山上,只不过是另一座山。
陈松意一路疾行,直到进入了山林才放慢了速度。
她在夜间的视力很好,这一点两辈子都没有变过。
哪怕林中没有什么光线,也可以清晰的辨别沿途的障碍跟正确的方向。
脚边有什么悉悉索索地钻过,她没有在意,直接一脚踩上树干,几次借力,人就消失在了枝叶间,转从上面走。
这座山上的树林茂密,参天的大树枝叶交错在一起,几乎连成一整片覆盖山顶的华盖。
来到树上,陈松意的速度更慢了一些。
她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只是靠近都可以感觉到从前方传来与别处不同的气息。
这令她想到了陈家村外的深潭,给人的感觉有些相似。
当钻出最后一片遮挡视野的枝叶,眼前豁然开朗。
天上的月光正好照下来,照着这一片在山林中自然形成的空地。
她停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看着眼前这块明亮的土地。
只见下方原本修缮好的阴宅雏形已经被推掉了,砖石散落在一旁。
眼下搭建起来的建筑,是一块属于高塔的底部。
只是短短两日时间,就已经搭建起了快一人高。
月光太过明亮,看不出什么,可当陈松意站起身,凝神于目看向周围的时候,就见到包括整座山林在内,那无形的天地元气都在朝着这一片聚集。
虽然不像深潭上空那样已经有只成型的麒麟,但随着时光流逝,这里的元气也会越聚越多。
如果在此处修建坟墓,将先祖埋葬于此,后人必定不凡。
她想:“许老爷是有眼光的,指点他买下这块地的人也是真的有道行。”
可是王家却要在这里建塔,而不是修筑坟墓。
——这座塔有什么玄机?
站在这里看不出,若是要一探究竟,必定是要下去的。
陈松意轻轻推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原本打算下去,在动身的一瞬却心生警觉。
她的动作比念头更快,身形一闪就藏到了树后。
下一刻,只见底下树丛摇动,一只兔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然后咻的一声,从对面射出一根短箭。
短箭钉入兔子的脑门,穿脑而过。
听着那箭矢穿透血肉的声响,陈松意收敛了气息。
她闭上眼睛,心跳放慢,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整个人仿佛都跟这棵树融为了一体。
再然后,她才睁开了眼睛,从面具后看去。
底下走出了一个人,是那天在大禹楼后院她见到的二人之一。
他伸手捡起了兔子,送到了一个人面前。
在陈松意这个角度,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是一个属于孩童的声音,高傲地道:“兔子?我是说今夜要过来守株待兔,却不是真的为了这畜牲,扔了吧。”
“是。”
他们说的都是与中原迥异的语言,但在边关跟草原人作战多年,陈松意对这种语言却不陌生。
只是……为首的那人是个小孩?
她在面具后皱起了眉。
维持着这个姿势,等那个说话的人走到她看得到的角度。
对方没有让她等太久。
很快,他就走到了空地正中,整个人出现在了陈松意面前。
一看到这矮于常人的个子,还有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就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感觉没有出错。
这确实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比起小胖子钱明宗来还要小几岁。
他做着中原人的打扮,衣领上装饰着兔毛,完美地融入中原人之中。
如果不说草原的语言,只凭这张精致无害的脸,谁都会以为这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可这样的外表能够轻易蒙骗其他人,却不能蒙骗陈松意。
哪怕他刚才没有说话,露出根脚,她看着这张脸,也觉得莫名的眼熟。
陈松意收回了目光,避免过于强烈的视线暴露了自己,开始翻找自己的记忆。
她记忆中明明应该没有这样一个小孩……
忽然,她脑海中白光一闪,在面具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底下这个是谁了。
“王家那蠢货。”深夜出现在这里的狐鹿盯着前方,衣领上的绒毛被风吹动,他用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语气嫌弃道,“都告诉了他,本王子会在鸿福客栈等着,他却不来。”
回到城中,甚至都不需要打听,也轻易就知道了许家的下场。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推演的发生,王腾却没有来客栈纳头便拜,甚至连登门道谢也没有。
仿佛对他避之不及。
狐鹿再次骂了一声,蠢货。
陈松意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
狐鹿,乌斜单于第四子,曾经在第二世的时候,给边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此人行事狠辣,又擅长阵法。
不仅仅是草原王庭的四王子,还是草原人当中不可多得的军师。
她跟他交过几次手,彼此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只有更擅长阵法的兄长能克制他。
不过她的父兄死了,他却是活到了最后。
当草原铁蹄踏破城门时,他在后方应该笑得最是大声。
锦绣中原就在眼前,而他的敌人却都已经死去。
没想到,陈松意深深呼吸,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他。
既然是他,那有两个出自草原的高手跟在他身边就可以理解了。
甚至照他在草原王庭中的地位跟所受到的宠爱,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两个护卫。
果然,陈松意很快又看到他身后又多了一男一女。
这两人她没见过。
但从他们手上、脸上的刺青跟气质看,他们是“巫”。
草原上的巫擅长祝祷、治病、占卜、赐福,这位四王子身边的这两个显然不一样。
他们擅长巫蛊跟咒杀。
这样一来,那天在背后对许家下手的是谁,答案就很清楚了。
陈松意的指尖扣入了树皮里。
这实在是叫人很难不动摇。
曾经在战场上力克他的兄长,现在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而这位四王子,眼下则是个孩童。
他会出现在中原,应该是跟前来议和的使团一起来的。
但因为某些算计脱离了队伍,只带着四个人就来到了这里。
她今夜出来,原本只是为了到这里来查探,并没有想杀人。
可此刻她心中的杀意,却在跟理智不停地来回拉锯。
机会难得,在他长成之前就把他杀了,日后可以免去很多的祸患。
这才是她的卦中灵机把她引到这里来的目的吧?
尽管狐鹿死在这里会带来一些麻烦,而且他带来的人不可小觑,《八门真气》刚修到第三层的陈松意未必杀得过,但她脑子里已经开始计算要怎么样付出最小的代价、最快把他杀了。
因为他,她的很多兵、寨子里的很多人,永远都没能再回去。
还有她的父兄,还有城破之后,那些跟着她一起抵挡的城中百姓。
不管是为了对得起四王子以身做饵,特意设下的陷阱,还是为了死在他手上的人。
只要能留下最后一口气,撑到活着赶上船,她就愿意冒这个险,在他还没有长成时杀了他。
就在她计算完毕准备出手的时候,狐鹿的一个动作却让她骤然收住了势。
只见那观音座前金童一般的孩童抬起左手,用一种她十分熟悉的姿势,熟稔地掐算了起来。
月光下,那属于孩童的手掌上的动作分毫必现。
陈松意盯着他的手指,从上面察觉到了一种跟自己的推延术系出同源的熟悉。
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狐鹿总是隐藏在幕后,她没有见过他是怎么推演的。
如果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推演术,那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交手的时候,谁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他为什么会推演术?”
陈松意定在原地,大脑开始飞速地转动。
她跟兄长的推演术是师父所教,但师父出自天阁,推演术并非只有他一人专精。
难道说,草原人里也有出身天阁的人?他是跟那人学了推演术?
“不对,刚才他既说是来守株待兔,那不就应该算到了我今夜会来?”
作为世上最了解推演术威力的人之一,陈松意知道,推演术只要算到了一点,剩下的就会跟着清晰呈现。
只要他算出自己会来,那她现在藏身之处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依照第二世与他交手的经验,他在底下根本不朝这里看一眼,那不过是本性恶劣的在演戏。
在她杀机骤现,向他出手的时候,底下就会起阵朝她发难。
可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狐鹿看上去根本没算到她。
在掐算一番之后,狐鹿放下了手,眼睛盯着前方,胸有成竹地说了声“来了”。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都没有卸下防备,等着他们发难的陈松意就看到两人没入了树丛中。
而底下的三人毫无动作,继续盯着前方。
“……”
维持着藏身在树上的姿势,陈松意心中浮现出了古怪的感觉。
《八门真气》运转到了极致,没有就此卸去。
狐鹿算不到她?
这怎么可能?
林中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
看来今夜除了她以外,确实还有其他的人到这里来了。
树丛后,月光难以照亮的密林中,四人腾移交手,招招到肉。
轰的一声,一棵两人合抱的树被打得从中间断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着旁边倒下。
树枝划过周围的其他树,林中鸟雀惊起一片,朝着天空中飞去。
树冠形成的华盖被这样生生打出了一个缺口,月光从露出的口中照下来,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密林深处。
失去了黑暗的掩护,那两个被训练的如同孪生子一般的草原刺客归到一处,藏身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们对面是刚刚跟他们交手的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夜行衣,带着全副伪装,从发丝到面孔全都不露,只有一双眼睛在面具的孔洞后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轻描淡写地拍去手背上粘到的木屑,刚刚一拳把树打断的显然就是他。
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警惕地半挡在他身前,防备着对面两人突然暴起。
“一上来就暗杀偷袭,果然是草原的风格。”
厉王按住了他的肩,让他退到自己身后去,独自面对这两个草原刺客。
见殿下要亲自动手,亲卫只能退到一旁。
原本殿下说要挑晚上过来看一看,他还觉得王家不一定会派人守着。
现在见到这些草原人,青年顿时感觉王家在这里建塔,背后的水更深了。
念头闪过,厉王就已经跟这两个草原刺客战到了一处。
原本他们被作为刺客培养出来,就是偏敏捷,不以力量见长。
哪怕他们是草原人,天生体魄强健,弥补了这一短板,可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厉王。
在马上他无敌,到了地上,他也一样无人能挡。
他虽然没有修习过内家武学,但天生力能扛鼎,在战场上又磨练的全是杀人武技,此刻全力放开,简直像一头人形凶兽。
草原王庭再精心培养出的高手在他面前,也没有一敌之力。
林子外面的人只听见砰砰两声,然后就见杀进去的两人像破布袋一样,从里面倒飞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陈松意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场。
从刚刚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却不知这对站在下方的恶童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同第二世的她一样,草原王庭的这位四王子也一直想要跟大齐的战神处在同一时代。
只不过区别在于她是想要追随他,而他想要打败他。
从狐鹿脸上的表情看,他是兴奋大于忌惮。
他口中的兔子自然就是萧应离,这小鬼或许是有什么手段,让他觉得自己在面对后者时,也能处在猎人的位置上。
地上两人动了动,吸引了陈松意的注意。
就刚刚那一拳打断一棵树的力道,落在他们身上,应当会造成让他们站也站不起来的伤势。
可是,这两人在摔出来以后却像没事人一样,很快支撑着自己起了身,不光胸腹间没有异状,脸上也没有痛楚之色。
陈松意目光微凝,这让她想起了在登辉楼被程明珠的蛊所控制的人,刀枪不入,也不畏死。
只不过底下的两个人依然保持着清醒的神智,还可以自主行动。
“回来。”
见他们被打出来,狐鹿背着手站在王家修建起的塔基前,也没有太意外。
那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他身后。
下一刻,前方的树丛分开,身穿夜行衣,戴着面具的萧应离和他的亲卫走了出来。
第163章
见到塔基前站着的五人,尤其是中间那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孩童,两人都是脚下一顿。
狐鹿嘴角一扬,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可爱笑脸。
他笑眼弯弯,朝着自己终于等来的人道:“大齐厉王萧应离?在下恭候多时了。”
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中原话,听不出半点草原的痕迹。
这令他置身在四个草原随从中都显得有些诡异。
“殿下。”厉王身边的青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此地古怪,谨防有诈。”
他说完,见到殿下以为不可察的幅度点了头,表示不会掉以轻心。
事实上,这个孩童看似可爱的外表,放在这种深夜密林中才更显诡异,没有半点降低对手防备的效果。
狐鹿却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还上前一步。
他在王腾那群人面前,从一开始就以他们的同辈自居,并不特意露出孩童的特质。
可在厉王面前,他却歪着头,大而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跟疑惑。
萧应离见他抬起右手,敲了敲他自己的脸颊,问道,“我已经算出你会来,还点出你是谁了,你脸上的这张面具就没有用了,为什么还不摘下来?”
——难道不是应该在他叫破他身份的时候,厉王就主动摘下面具,同他坦诚相见吗?
他一边说着,脸上一边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仿佛在无声催促面前的人摘下面具。
好让他一睹令他的父亲叔伯都忌惮的统帅真容。
“真麻烦。”空气中响起厉王的声音,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无奈,“想要瞒过你们这些会能掐会算的人的眼睛可真是困难。”
然后,他就抬起了手,仿佛忘了才答应过亲卫要提防他。
狐鹿的眼睛里闪过得逞之色,盯着他在自己眼前摘下了面具。
陈松意在高处,不由得直起了身。
在下方,不止是狐鹿一人,他身后的四人都露出了屏息以待的神色。
毕竟厉王在草原上同他们征战的时候,从来都是戴着面具,不露真容。
而那些见过他的王庭勇士,一个两个都已经死了,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据说萧氏的男子都形容出众,而他更是尽得造化,是翘楚中的翘楚。
哪怕畏惧他,也有许多人好奇这个出自兰陵萧氏的男子真容有多好看。
在几人心情各异的期待中,那张面具终于彻底地离开了他的脸。
然后,在看到他面具底下的真容时,对面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僵硬。
狐鹿的小脸上更是生出了恼怒的红晕,眼中喷薄出怒火。
只见厉王的面具底下还有一层纯黑色的面罩,贴合着他的轮廓起伏,将他的大半张脸都挡住。
他手中拿着摘下的面具,一双眼睛在面罩上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
陈松意在高处看到这一幕,以她对长大以后那个狐鹿的性情了解,他现在一定气炸了。
尽管对见过厉王的人来说,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足以叫人一眼就认出他。
可对于认定自己掌控了节奏的狐鹿来说,这完全是对他的侮辱!
“混账!”
狐鹿在心中暗骂,脸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
他本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今夜在这里拦截厉王,就算不能击杀他,也能戏耍他一番,给他留下深刻的教训——甚至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泄心头之恨。
没想到,上来就先被他戏耍一通!
他眼底凶光一闪,露出了点真实本性,阴阳怪气地道:“我原以为名震边关的厉王是个英雄,不想竟也是藏头露尾之辈——”
“放肆!”
萧应离身后的青年立刻站出一步,指着他怒骂一声。
狐鹿目光一冷,还未反击,就见厉王抬起了手,让他退回去。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在倾泻山顶的月光中道:“本王的脸,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见的。想见本王,难道你不该先报上名来?”
狐鹿身上的怒气散去。
他眼睛一转,露出了微微的狡黠之色。
呵,他在明,自己在暗,自己知道他来济州,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他多半还在疑神疑鬼,猜测自己的来历。
——好,那就猜去吧。
他偏不说!
结果,对面的人却用那双眼睛打量着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这个年纪,身边又带着这样的护卫跟巫,你是草原王庭的四王子吧?你跟你二哥一起来大齐,眼下明明应该在使团,却私自跑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狐鹿:“……”
如果不是今夜只来了自己一个亲卫,对面还有四个人,厉王身后的青年只怕会乐不可支地笑出声。
殿下会那么招草原人恨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除了会杀人,他还很会气人。
狐鹿很不高兴,他真的很不高兴——
他为什么能知道自己是谁!
即便在王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由师父安排进了使团,跟二哥一起来大齐。
为什么厉王不会推演天机,却能凭借这样一点信息就知道是他?
他不知道理由,但在树上看他两次被下了脸的陈松意却知道。
此刻在他面前跟他在信息差上较量的可不是厉王本人,而是他身后的军师。
军师是什么人?
他是不必推演天机,只用一点信息就能拼出全貌的人。
厉王要回京,路上多半会遇见草原王庭的人。
他们的使团里可能有什么隐藏玄机,身为军师的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主公?
知道自己的信息多半已经暴露在厉王眼中,狐鹿负在身后的手隐晦地打了个手势。
随后,他抬起了手,向着厉王抱拳:
“小子向来倾慕中原风光,这次跟着使团来,原只是为了游览一番。几日前,我意外推算出厉王殿下的行踪,这才脱离了队伍偷偷跑了出来。”
陈松意察觉到了下方那两个巫的气机变化,知道他们准备动手了,于是也捻了两枚针在手中。
今日他们会来这里守厉王,多半是狐鹿临时起意,见占不到便宜,又不想暴露更多秘密,便想离开。
下方,狐鹿扬起头,让月光照在自己脸上,显得越发情真意切,“王爷可知,草原上也有许多女子倾慕你,就比如我那一母同胞的三姐?我今日来,就是想代她来一见殿下风姿,不想却引来误会,实在是我的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的人躬身,像是诚意十足地要道歉。
然而他背脊刚刚一弯,两枚暗箭就从他背后所负的机关激射而出,直取厉王门面!
只听“铛铛”两声,厉王身后的青年拔刀将箭矢挡开,怒道:“好卑鄙恶毒的崽子!”
狐鹿冷笑一声,不进反退:“上!”
先前在黑暗一片的林子里,萧应离跟他身后的青年是二对二,甚至亲卫还被按在一旁,被迫看主上一人对战两人。
现在二对四,情况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两个草原刺客得了有着刺青的一男一女两巫加持,无论是战力也好,速度也好,都变得更快更强。
再加上矮小灵活的狐鹿也加入了战局,他的身手不弱,跟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
阴险地游走在战团当中,不时抽冷给他们来一下,很轻易就打乱了厉王一方的战斗节奏。
他们一边打一边逐渐退向了林中,树上枝叶一动,陈松意从顶上落了下来,轻捷地奔向前方。
狐鹿攻势凶狠的样子跟她所知的也不符合,要知道上辈子他一直都隐藏在幕后,从未出手。
但这也解释了很多——比如他所用的武技、他所修习的真气,同样都不是草原上有的!
对手实力提升,仿佛打开了正确的攻击方式,带来的压力骤然增大。
萧应离还好,可他身边的青年却是有些抵挡不住,一个不防腿上就挨了狐鹿一记,被划出了一道伤。
“啊哈哈哈——”林中响起孩童的笑声,在这里显得格外诡异,他声音里充满欢快地道,“怎么样,厉王殿下,你打得赢我的手下吗?要是在这里被杀了,那就不妙了。”
萧应离将受伤的亲卫往旁边一抛,自己独自对战四人,还有余裕在面罩后笑道:“尽管试试。”
听出他声音里绝对的自信,丝毫不受自己威胁,狐鹿的笑声停歇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退出了战局,站在一旁,仿佛在决定要不要痛下杀手。
最终,想要杀死萧应离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他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一声唿哨。
战局中,那名巫女立刻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这把匕首一出鞘,空气中就弥漫开了浓重的血腥气,仿佛是一整只匕首都是由鲜血凝成。
先前四人都没有使用武器,现在她一拔出匕首,草原一方就一改先前的战术,变成由她主攻,剩下三人制造机会,让她的匕首近厉王的身。
被甩到远处的青年看到这一幕,立刻叫着“殿下小心”,拖着伤腿就要回来帮忙,却被几根射向自己的箭矢逼得向旁边一滚来躲避。
他抬起头再一看,就见那个恶童正用袖箭对准自己,朝自己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再过来,我就往你的脸上射。”
这四人配合起来,给萧应离造成了更大的压力,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亲卫。
两个草原刺客配合默契,寻到了机会从两边扑上来,锁住他的手臂。
他们的力气莫名激增,令萧应离一挣之下竟然没能摆脱。
而那额角有着藤蔓刺青的巫女一捕捉到他露出的空隙,就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匕首重重刺向他的胸膛!
不远处,举着袖箭的狐鹿兴奋地看着这一幕,等待一击见效。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寒毛直竖,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顾不上看那匕首是否扎进了厉王的胸膛,他就同刚才躲避自己袖箭的青年一样,赶紧往旁边一滚。下一刻,他原本所站的地方就“嗤”的一声,钉入了两根细如牛毛的长针。
针尾反射出寒光。
重新站起来的狐鹿注视着针尾,又警惕地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极速向着自己欺近。
无论是他脸上戴着的面具也好,还是那身夜行衣也好,都明显跟厉王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