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借这一掌之力,他背对付鼎臣,极速向着那个方向靠近,脸上刚要露出一点嘲弄的笑容,瞳孔中就猛地印出了几点金光——
几根细如发丝的金针从那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手中飞出!
在最关键的时候,游天抓住了时机再次出手。
带着第十三重《八门真气》的金针霸道地穿透了桓瑾的衣袍跟内甲,扎在穴道上,深深地没了进去,瞬间封锁了他所有的力劲。
保护付鼎臣的三人见势,顺势将圆桌往前一顶!
下一刻,就感到手上传来沉重的劲力,是桓瑾失去控制的身体砸在了桌板上,滑落下来。
桓瑾还要凝聚力气起身,风珉的银枪已至,枪尖直指他的咽喉。
大势已去的桓瑾抬起眼睛,目光跟他对上,嘴角带着血的风珉维持着枪指他的姿势,转头向外面还在交战的人喊道:“桓瑾已被擒获!都住手!”
他声如金石,在雨夜中也传出去很远。
那些原本还在跟从水下暗道进入楼外楼的水师战士生死相搏的甲士不由地停下了手,目光穿透雨幕,看向宴客厅。
那些在雨中持箭准备射击的弓箭手全都有着锐利的眼睛,将他们总督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还有那些被按倒在地还在不停咒骂的州府官员,此刻都没了声音。
整个宴客厅内外,只能听到风珉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无比冷硬——
“两江总督桓瑾倒行逆施,他所做的事,钦差大人已经全部取得罪证。
“而除了这里跟你们交战的人,外面还有一整支京城水师,指挥他们的是厉王殿下的军师祭酒。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追随一个错误的人,围杀钦差,现在他已经束手就擒,你们呢?还要为了他的错误继续顽抗下去吗?!”
大厅一角,陈松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后,将手中的刀往外抛去。
刀落在没有铺设地毯的石砖上,发出一声清响。
随着这一声清响,那些站在雨中的甲士都被影响了,手里的兵器接二连三地落到地上,人也跪在了地上,心中再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山外青山楼外楼。
被炮船轰击过的地方坍塌了一大片,裴植跟齐统领站在船头,看着从里面被陆续押解出来的人。
“结束了。”
齐统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带着一种庆幸的心情,由衷地说道。
天上又是一阵惊雷,仿佛由电光组成的巨龙穿行在乌云中,把江面映亮。
北漠,夜间风沙急,人人窗户紧闭。
在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场降雨的地方,天上忽然炸开了滚滚雷鸣。
北蛮的龙城里,站在殿门口的道人看着天上闪烁的电蛇,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只见那原本光洁如玉、没有一丝纹路的手掌上,缓缓浮现出了一道掌纹。
江南的这场雨最终停下,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楼外楼一夜过后,江南局势天翻地覆,每天都有官员锒铛入狱。
自两江总督桓瑾以下,江南共有两百七十多名官员牵涉其中,州府更是几乎全军覆没。
光是初步收监,调查取证,就花了月余时间。
钦差大臣付鼎臣所整理的证据,已经同钱忠送回京中的折子一起摆在了景帝面前。
御书房里灯火长明,桓贵妃带着年幼的八皇子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八皇子小小的一个人,脸上写满茫然跟恐惧。
桓贵妃泪流满面,只求见帝王一面,可是向来宠爱她跟八皇子的景帝却是见也不愿见他们。
卫午站在屏风外,听着外面传来的哭声,听见景帝的声音从书房传出,紧绷的声音里满是山雨欲来:“贵妃还在哭?她还有脸在外面哭?”
江南的消息每传回来一次,景帝就要大发雷霆一次。
短短一月,御书房里的物件已经全都换过了一回。
景帝心中有着愤怒。
他对桓瑾是何等的优待,何等的信任,将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都交给了他,可桓瑾回报的是什么?
倒行逆施,一手遮天,结党营私,动摇国本。
甚至到最后他还不思悔改,明目张胆,公然围杀天使钦差!
——此等悖逆狂妄之人,种种罪状实在是罄竹难书,贵妃竟然还敢来求情?
天子看了一眼这些时日雪花一般飞来弹劾桓瑾的折子,冷嘲道,“先前付鼎臣呈上来那份出自谢长卿之手的状书,上面罗列了他三十二条罪状,朕原以为是夸大了……可今日看来,这还远远概括不了他的罪行!”
他之所以还没有对桓瑾动杀心,就是还要等着看付鼎臣还能查出什么。
这个在他父皇时期就深得重用的能臣,天不怕地不怕,还敢上书让他启用那些先后因为直谏为他所不喜,被他赶去旧都的大臣坐镇江南,稳住局势。
大齐有新旧两座都城。
立国之初,大齐定都城在前朝旧都,只是先帝不喜,时局稳定下来以后,便想着迁都。
先帝寻访了高人,定下如今的皇都,此后又筹备了十数年,才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转移了过来。
景帝当太子的时候,他所镇守的就已经是如今的皇都了。
一开始,先帝将旧都的六部保留,是为了安抚民心。
朝代更迭,战乱频生,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大齐,不能因迁都之事再生动乱。
迁都之后,三省六部主要的职责就转由京城这边行使。
旧都虽依旧设置了六部,负责的只是旧都区域内官员的考核。
之后,日月更替,朝中新人辈出,追随先帝的老臣也逐渐老去。
到了他们该退下,好给新人腾位的时候,先帝就用一纸调令把他们送去旧都荣养。
在那里,他们依然可以保留自己的官职,只是没了那么多权力跟重压。
先帝时期的许多大臣,就是这样荣耀而体面的在旧都结束了自己的执宰人生。
而到了景帝时期,旧都成了他的一个文臣收容所。
朝中官员但凡性情过于耿直,动不动就要做铮臣直谏,斥责帝王该如何不该如何的,景帝都一律把他们扔到旧都去,眼不见为净。
如果不是云山县外那一场截杀,付鼎臣现在也是旧都六部的一员了。
他们全都还十分的年富力强,哪怕被外放到旧都,也依然抱着有朝一日可以回来,继续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事的心。
所以付鼎臣清洗江南一系的官员,下手的时候可以说是毫不手软,不必顾虑任何问题。
毕竟空出再多的缺,旧都也一样有人可以补上。
虽说杀鸡焉用牛刀,不过能够结束“荣养”,这点小事,付鼎臣相信他的这些昔日同僚也不会在意。
举荐他们,付鼎臣也不用担心景帝会认为他们结党营私,因为其中还有许多他的政敌。
有他们入主配合,这牵连甚广、错综复杂的案子,调查起来就更容易。
因此他的折子一上来,景帝看过就朱笔一挥,很快准了。
毕竟,他只是不喜欢这些喜欢直谏的文臣在面前晃来晃去,给他找不自在,让他们在江南发挥余热倒是没问题。
从太子时期就开始服侍景帝,卫午最是明白帝王厌恶他不想见的人偏不识趣,要在他面前找存在感,于是欠身道:“臣这就去劝贵妃娘娘。”
书房外,桓贵妃哭得两眼通红,视线迷蒙,还晕过去一次。
此刻见御书房中有人出来,朝他们这边走,八皇子连忙抓着母亲的手摇晃她:“母妃母妃……卫公公来了……”
——卫公公出来,是不是父皇准备见他们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桓贵妃连忙振作起精神。
她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卫午,犹如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要去抓他的袍角:“卫公……”
卫午看着两眼红肿,发丝凌乱,狼狈不堪,不见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再看向陪着母亲在这里跪了大半日,小脸煞白的八皇子,劝了一句:“娘娘还是先回去吧,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意见。”
桓贵妃眼泪又流了下来,急道:“卫公,我——”
桓家除了兄长就是她,旁支全都不顶用,那些人平日仗着兄长的身份地位作威作福,四处收受钱财,到了这时却是一个还站得住的都没有。
兄长围杀钦差被捕的消息一传回来,她就坐立不安,立刻派了人去宫外求助,希望马元清能进宫来为自己的兄长求情,救兄长于水火。
兄长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她并不完全清楚,只是知道这些年他们联系紧密。
甚至上一次马元清为陛下冷落,兄长还让她借生辰的名义,引陛下去大将军府见他。
可是,马元清却拒绝了她。
桓瑾事败被抓住,以两人的捆绑之深,马元清也难逃干系。
他还没被波及,应该只是付鼎臣还没能查到证据,没能撬开桓瑾的口。
依照大齐律法,江南这一次所牵涉的官员,以他们犯的事来量罪,最低的都要杖责一百,罢免官职,其中过半都要充军流放。
而罪魁祸首如桓瑾,等到押解回京,审判定罪,等待他的将会是处死、抄家,还会株连子孙。
不过律法再严酷,最终做决定的也是景帝,以马元清对景帝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处死桓瑾,毕竟有往日情分在。
可如果这时让景帝发现桓瑾跟自己结盟,在江南积累的财富基业有自己一份,那就难说了。
先前,他就已经失去过一次景帝的信任,如今再暴露出跟桓瑾的关系,也会自身难保。
所以马元清是最不能到景帝面前为桓瑾求情的人,那样只会害了他。
马元清让桓贵妃派来的人给她带了口信:“我跟你兄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最想保住他的人,不要慌,我会想办法。”
见连京中唯一可以求助的人都不能立刻进宫,桓贵妃只能带着八皇子来书房外长跪,希望景帝看在他们母子的份上见她一面,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兄长这一回。
贵妃只是慌乱,但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听卫午说“娘娘就是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八皇子”,她低头,看向自己年幼的儿子。
原本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兄长如今已经落难,若是皇儿再引了他父皇厌弃,那他们家就是真的没有什么指望了。
思及此,桓贵妃撑起了身。
跪得麻木的膝盖传来阵阵刺痛,令她差点往前方倒去。
卫午都下意识地伸手,见桓贵妃站住,他伸到一半的手才放下。
由年幼的儿子搀扶着,桓贵妃依旧红肿着眼睛,却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气度。
她对卫午说道:“今日多谢卫公提醒。”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在宫中,只怕人人都想踩他们母子一脚,而不是来好意提醒了。
桓贵妃说着,又朝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哀伤,然后对儿子说了一声“我们回去”,母子二人就相互支持着从御书房外离开。
江南,州府公馆。
钦差行辕仍旧设立在这里,没有改变,而对钱忠来说,一个多月前的暴雨夜,至今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场梦。
那是他们来到州府的第一天,他没有去楼外楼的接风宴,而是在写完回报京中的折子,将它密封起来之后,就早早上床休息,结果刚睡了没多久,就被一声炮响震醒,然后就变天了。
两江总督桓瑾公然围杀钦差,被小侯爷带人与赶来的京城水师里应外合拿下了,押入监牢。
而他这一系的江南官员也都被彻底清洗,抓捕入狱。
付大人大刀阔斧展开了彻查,还上书向皇上要求,让被派到旧都的那些文臣过来补缺坐镇。
当钱忠知道他在折子里写了什么的时候,只觉得他怎么敢的,可是没想到陛下是动了真怒,很快就答应了!
他原本以为付大人这样抓人,完全不留余地,会让整个江南都崩溃。
可是他用了这一手,不光稳定了江南的局势,还加快了查案的效率。
像这样的大案,本朝没有出过,但是钱忠记得在前朝记载中,也曾有横跨两省、涉及多个官府机构的重案,从抓人到初步取证都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只用一个月就能把这一切初步梳理清楚,钱太监只能说一声——
付大人不愧是顶尖能臣。
虽然那些受他举荐、从旧都被派放到各重要部门的大人们,个个跟他相见时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似受举荐之恩,更像见了仇敌,但他们打起配合、把控起局势来,十分稳健。
今日的钱忠也如实地写着汇报向京中的折子。
他停下笔,看向窗外瓦蓝的天空,想到江南一案惊天动地,闹得沸沸扬扬,到今年秋天应当就会结束了吧。
从疑犯入狱,进入取证、审查流程开始,就是付大人的战场了,跟陈松意无关。
尘埃落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也不再需要“麒麟先生”的锦囊妙计。
于是,陈松意便跟游天一起做起了他们这次离家要做的事——挑个地方,给小师叔开回春堂。
当初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她找的借口就是陪游天出来,找个地方给他经营医馆,发扬医术。
如今江南水患,很多人受灾,不光是流离失所的问题,正好适合践行一番,也为付大人分忧。
连续半个多月的极端天气,人的体质下降,就容易生病。
再加上灾后许多尸体来不及处理,就容易发展成瘟疫。
游天跟她出来绕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原点。
他们在查案的方向上帮不上忙,但是在这方面的善后处理没有问题。
游天本来的样子脸嫩,不容易服众,所以临场客串了一次小厮之后,很快又扮上了邋遢道士。
加入赈灾队伍之后,他很快就给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跟一系列防治瘟疫的办法。
官府派出了专门赈灾的官员,漕帮提供了船只。
还有像小胖子家那样的豪商跟燕七这样的盐商,都纷纷调集了马车、药材供于赈灾。
而且桓瑾一倒,江南的盐商急于表现站队,都慷慨解囊,开设了赈灾的粥铺,让流离失所的灾民每顿能吃上东西,不至于饿死。
游天的回春堂随官方队伍流动而设,马车船队装载着药材,前往受灾严重的地方,他们就临街搭设药铺,给灾民看诊,分发熬好的药汁。
原本在水患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饥荒跟瘟疫,可是这一次有江南富商联合出手施粥赈灾,又有游天的药方跟流动的回春堂,饥荒跟瘟疫的威胁竟然都降到了最低。
在水灾中死去的人跟牲畜尸体也得到了妥善处理,被及时焚烧、掩埋,没有造成隐患。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灾难中失去父母的孤儿。
随游天四处去给灾民看诊、施药的时候,陈松意见到了这些孩子。
灾难过后,往往有许多孩子会成为孤儿,这些孩子如果找不到旁的亲人,就会被送去济慈堂。
在那里,他们会由这个官府开设的抚养机构统一养大,学习一技之长,成年后再出去找工作。
而在他们当中,她凭借着那种特殊的感应,找到了十几个可以修行《八门真气》的好苗子。
在借故把他们留在身边观察了一段时日,各自考量过他们的品性之后,她最后留下了十二个。
十二人正好凑成一支小队,在战场上不管是奇袭也好、当斥候也好,都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万丈高楼平地起。
构建一支由将《八门真气》修炼到第三重的士兵组成的千人队伍,也总要从训练一支小队开始。
她已经开始想,来日的话,有机会带着他们上战场,将自己训练出来的这支奇兵送给第二世的父亲,想想他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陈松意都十分期待。
有人愿意收留这些孤儿,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减轻朝廷的负担,朝廷自然很乐意。
可要怎么安排他们,却成了陈松意面临的问题。
陈家的生活不过刚刚有起色,房屋刚刚不再漏雨,就连小师叔去了都要跟老胡同住一间,这十几个孩子带回去要怎么办?她又该以什么名目收留他们?
民间允许自己有府兵、家兵,但这前提是你要有府邸,才能够蓄养家兵护卫。
这些东西,恰恰是陈松意没有的。
她琢磨了两日,还没想出最合适的办法,风珉就找上门来了。
楼外楼之夜以后,江南就基本解除了威胁。
不用他在,景帝派给付公的那些近卫还有齐统领,都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所以,风珉的伤一好得利索,就跟着陈松意、游天他们来四处看诊赈灾了。
队伍里有他的身份在,正好可以防止别人为难他们,给他们找不痛快。
见陈松意这些时日网罗了十来个幼童,又为如何安置他们而发愁,风珉原想告诉她,刘氏命人送了一匣子珍珠跟镶有宝石的匕首给他,他让人送去书院给陈寄羽,应该已经早到了。
把那些珍珠跟宝石卖一卖,卖来的钱怎么也能够在镇上买个院子。
到时候想收容十个八个小孩,还是什么难事吗?
可是,这样不能立刻解决她的问题,跟风珉向来的行事风格不同。
他于是说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收留了他们便是。”
忠勇侯府有自己的护卫培养点,像他身边这几个,都是从里面出来的佼佼者,身手跟敏锐程度放在禁军之中也算得上中上游。
对寻常孤儿来说,能成为忠勇侯府的护卫,已经是一条很好的上升通道了。
尤其还是小侯爷亲自选进去的,那就更加不同。
这十二个孩子经历了大半个月的颠沛流离,早从什么也不懂变得早熟了。
在被陈松意选中,由她帮着他们处理了父母亲人的后事、立了墓碑之后,他们这段时间就跟在她和游天身边。
他们跑上跑下,努力地发光发热,证明自己的价值,希望不要被这位姐姐抛弃。
随着陆续有几人被送走,他们也察觉到了陈松意这段时间的烦恼,都焦虑起自己的未来。
听到风珉要收留他们,让他们成为忠勇侯府的护卫,几个聚在门口的孩子眼睛都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因为可以出人头地,而是因为不用再让恩人为他们而烦恼,自己日后有出息了,还能够好好报答她!
“我去告诉大家!”一个孩子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了一句转身就跑。
“快去!”
他们自以为躲得隐蔽、说得小声,可屋里的人早都发现了。
“你看,我那里是个好去处。”风珉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经过游天治疗,他的新伤旧伤都痊愈,人又变回了原来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
姚四他们几个听了,也跟着在旁佐证:“意姑娘放心,我们侯府护卫的待遇很好的!”
老六:“是啊,不光能习武,还能识字!以后能怎样,就看那几个小崽子的造化了。”
他们说完,感到陈松意看了过来,不由得住了口。
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
陈松意调转目光,深深地看了风珉一眼。
等看到风珉莫名其妙的时候,她才说道:“好吧。”
虽然知道他是好心,但她耗费了十几天的运气才找到的好苗子就这样归他了,还是有种被狠狠占了便宜的感觉。
这支她爹跟厉王殿下梦寐以求的队伍,她终于有了机会组建,他们却没有成为第一个收到的,反而便宜了风珉。
陈松意起了身,准备去亲自告知这些孩子他们的去处:“来日要去边关,答应我,带着他们。”
至于她原本要送他的礼物,用武之地更大了,还是要催催小师叔,快点完善出来。
“阿嚏!”
游天打了个喷嚏,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脸上透着一股疲惫。
从下山以来,他一直在救人。
尤其是这一个月,他救的人远比他杀的人要多,即便身边多了不少人帮忙,他还是很忙。
他忙着遏制瘟疫,忙着清除潘帮主的余毒,治疗裴植的病,就连风珉身上的伤也没有漏过。
经过他的治疗,所有人的病情伤情变化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可游天还是有一种紧迫感。
晚上,在忙碌了一天,所有人都睡下以后,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点着灯,提笔写着什么,不时停下来思索一番,偶尔又警惕地看一眼窗外。
他有预感,从山上来抓自己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而这一次他得在这里,不能跑。
这不光是为了水患之后防止疫情扩散,还有是因为在江南掀起了这么多的风波。
如果他一个人跑了,那剩下要面对天阁来人的就是陈松意了。
他有预感,这一次来的不是普通天阁弟子,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觉得能从对方手里跑出去。
所以他要尽快把配合《八门真气》修炼的“金针药浴刺激法”完善出来,留给师侄。
她对他有情有义,答应过他这个小师叔,要是有人来抓他们,就同他一起被抓,在山上每天给他送饭,再想办法一起逃出来。
所以游天也决定回馈同等的情义。
他不跑了,要抓就抓他回去吧。
终于,在他们结束四处赠药看诊,回到州府的时候,他的“金针药浴刺激法”终于完善好了。
游天松了一口气,看着外面大亮的天光,沉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行囊,然后就去跟陈松意告别。
“我要走了。”
他在公馆的园子里截住了她,把自己写好的两本手札塞到了她怀里。
陈松意低头,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再看向游天。
只见小师叔眼睛底下还有着连日来睡眠不足而浮现出的青黑,一副精力消耗过甚的那样子。
今日是离别之时。
身体调理好了,配合调查也结束的潘老帮主准备离去,陈松意正要去码头送行。
结果才出门,小师叔就突然冒出来,要跟她辞行。
在满园的绿柳中,又恢复了少年道士打扮的他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显得一点也不起眼。
“怎么突然要走?”陈松意愣了半天才问,尤其她打开小师叔递来的手札一看,发现里面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完整版刺激法,还有他的修炼心得,更是意外。
她还没去催呢。
左右风珉是打算跟她回陈家村一趟,看看老胡,她便想着让小师叔好好休息几天,等回去之后再磨他,连今日去送行都没有打算叫他起床。
——可他这就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游天掉了个书袋,才肃容道,“到该走的时候就要走了,不然还等着被抓回去吗?”
听到这话,陈松意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天阁在逃弟子的身份。
在这里停留了那么久,追他的人要是还追不上来,那才奇怪了。
见她要开口挽留,游天抢先一步道:“我知道,你要说让我跟你回陈家村,大不了陪我一起被抓回去。但你武功这么差,带上了你,想再逃下山就难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自己一个人去做那件事,就会等你。”
他说着,用手指戳了戳陈松意手上拿着的这本手札。
“好好用它,快点变强,师叔走了。”
说完,也不等陈松意再说话,少年一个转身就干脆地冲天而起。
几个飞落间,他便离开了公馆,消失在远处。
陈松意站在原地,仍旧感到哪里不对。
尽管小师叔身上确实没有那种要去赴死的意思,可还是不大对。
她正想算一算他究竟为什么跑这么快,就听见小胖子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姐!”
一转头,就看到打扮富贵的钱明宗站在几步之外朝着自己招手。
“师姐快来!三爷爷的船要起航了!我们快去给他送行!”
“来了。”
陈松意应了一声,然后一边走一边飞快地掐算了一番,确定游天是感应到了山上追来的人才匆匆离开,不是因为其他,这才稍稍安了心。
她收好他给自己的手札,拉起小胖子:“走吧。”
码头,漕帮的大船停在这里。
江水粼粼,倒映着碎金般的阳光,运河已经不见吞噬一切的汹涌,又恢复了夏日的平和。
潘老爷子正在码头上,跟前来送行的众人一一拜别。
“今日就到这里罢,诸位不必再送了。”
小叙之后,潘老爷子对他们拱了拱手,得到了众人回应,他才看向翁明川。
如今,他已经完全卸下漕帮之主的位置,眼下漕帮的掌权人是这个沉稳如渊的青年了。
“明川。”
“三爷爷。”
“漕帮的以后就交给你了。”
潘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将身上扛了许多年的重担都交到了他身上。
一瞬间,老人只感到一身轻松,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跟随两位兄长揭了皇榜,来到这里想要大展拳脚时一样,充满了活力与期望。
“三爷爷——三爷爷!”
听见钱明宗的声音,老爷子这才从思绪中抽离,见一身小财主打扮的小胖子拉着陈松意跑来——
“赶上了,赶上了!我跟师姐来送你了!”
年幼的孙子总是格外得老人的喜爱,看着他这活蹦乱跳没半点沉稳的样子,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复才看向来到自己面前的陈松意。
少女松开了牵着小胖子的手,上前来向他告罪:“晚辈来迟了。”
“无妨无妨。”老人笑吟吟地道,他抬手摸了摸小胖子的头,对陈松意说,“明宗这孩子,以后就要姑娘多多关照了。”
陈松意点头:“他既入我师门,我定替师父师叔好好教他。”
她说着,看了停在江上的船一眼,忽然心下一动,问道,“老帮主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老人温和地道:“趁身体好,到处走走,不过此行我最终的目标是要入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