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这种人,一旦不被需要就没有了价值。
她不知道到了地方以后,自己会不会又再被转手卖出去,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往哪里。
“你在想什么?”
在她迷茫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小姐的声音。
小莲顿时回过神来,看向她:“小姐……”
陈松意见到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了迷茫,像无根的植物一样,漂浮在命运的水流中。
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自己也不过是岸上的一截树根,好像只是短暂地阻挡她一下,随后又会看着她朝着更深的急流中飘去。
陈松意在很多人脸上见到过这种茫然。
在战乱的年代,每一个人脸上都是这种看不见未来的表情。
她又再问了一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莲茫然地顺着她的话开口,嘴巴张合了几次,最后小声道,“我在想我这么笨……好像帮不上小姐什么,小姐到了那个书院,会不会把我再卖给别人……”
京城城外的墙角,流民聚集的区域,已经是她熟悉的地方。
等被卖到新的地方,她不知道剩下自己一个要怎么去生活。
在小莲低下头去的时候,陈松意说:“我可以给你看一看。”
“什么……”小莲疑惑地抬头,听见小姐让自己想着未来会怎么样,然后在一到十这十个数字里,随便报两个数。
小莲不大自信地报出了两个数字。
是三和九。
陈松意同在上马车之前一样伸出了左手,五指连动,飞快地掐算了一番,随即说道:“你是西南人士,母亲早亡,原本有个弟弟,没有养大——难产了吧?”
“对对……”
小莲一听立刻点了头,她知道在京城里有很多人也是这样,掐算一下就能说出你的一生。
可是她是流民,从来没有人会关注她的命运如何,而且那些有着这种本事的都是身有残缺的人,从来没有像小姐这样的人能够说出这些的。
陈松意望着她,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叫人平静的魔力:“你的父亲从春天开始就生病了,一直熬到这个月初。”
小莲面露黯然,点了点头。
父亲是怎么得病的她还记得,本来是可以治的,可是他们没有钱。
陈松意已经放下了手,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说下去:“你的命格亲缘淡薄,父母兄弟都会早早离你而去,所以早年飘零,直到二十五岁才能定下。到时候你会遇到一个人,是个货郎,家中有几分薄田,你们会结为夫妻。你命中有一儿一女,艮宫落乾,大的那个是儿子,乾宫落巽,小的那个是女儿。”
“你的儿子来日不会留在你身边,他会去参军,在边关很得他的上峰赏识,女儿会嫁个好人家,不过你的女婿也会离家。”
小莲听着前面的话时,神色一直是黯然的,可等听到二十五岁那年会遇到一个人,他们会成亲、自己会再有一个家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虽然对母亲早亡,现在才十二三岁的她来说,成亲代表了什么她不知道。
但能再有一个家,这意味着什么,她却是很清楚的。
对于未来,她眼前一直蒙着一片迷雾。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人在她面前拨开这层迷雾、让她看清未来是什么样的时候。
可惜陈松意说到她的儿子跟女婿都会离家去参军,她就停了下来。
小莲只觉得前方的光明一下子定格了,那些变化的画面停了下来,让她不由得焦急起来。
“然后呢?”
想要知道未来的迫切,让她忍不住主动问了陈松意,“小姐,然后呢?”
陈松意没有说话。
早年命运飘零的她虽然在二十多岁再次拥有了家庭,生儿育女,但是幸福也不过就是只有一段时间。
随之而来的战争对青壮的征召,先是十户征一丁,然后是五户征一丁、三户征一丁。
到最后,连年迈的农夫都要被征召,上战场抵挡从关外到来的蛮夷。
她全家的男丁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死亡,家中田地再也无人耕种,剩下的就只有年老的她。
连最后留在身边的女儿死去,她如同十二三岁时那样,想要再在头上插上草标卖身葬女也不能。
因为她已经年纪大了,眼睛已经哭瞎了,没有人会买一个无用的人回去。
国破家亡,那些曾经耀眼的世家贵族也会离开他们生活了祖祖辈辈的土地,迁移到更南边去。
陈松意在第二世战死在城破之时,没有看到边关被破之后,蛮夷的铁蹄践踏上大齐的土地,这个国家会变成怎么样,但是推演小莲的命运让她看到了这个国家的结局。
如果一切没有改变的话,那么所有人的命运都是如此,要么死亡,要么沦为奴隶。
她坐在行进的马车里,又再一次不甘了起来。
小莲看着她紧抿双唇不说话,于是没有再问。
只不过缩着身体坐在一旁,想着小姐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又感到自己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些力量,没有原本那么茫然了。
马车之外,风珉骑着马走在旁边。
刚刚陈松意在用卦术推演,安慰小莲的时候,他一直在听。
跟他们出发之前她算那一卦,选择走陆路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她的话语仿佛有种魔力,能够拨云见日,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陈松意的推演术师承自她第二世的老师。
她的老师原本只是收了她的兄长为弟子,只不过看陈松意也对他的推演术感兴趣,所以一并收了她为徒。
这种推演术是从周易化来的,本来是在战场上结合天象、星象各种信息进行辅助推演的军师技能,耗费算力来推演人的命数,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
但是在边关的日子,他们的老师没事也会到城中去,去给城中的百姓算命,有时候收几文钱,有时候收一小袋米。
如果找他批命的人给不出报酬,他也不在意,因为他去给他们算这些并不为钱财。
这个时代的人总是很迷茫,不能够自主地掌控自己的命运,有这些给他们指路,做些寄托是很好的。
她的老师并不觉得这些是白白浪费他的心力,但陈松意只在战场上用过这样的推演术,今天在小莲身上推演她的命数还是第一次。
虽然此刻她沉浸在后面所见的结果里,但是也可以感觉到,在听到未来有什么光明在等待她之后,小莲身上的迷茫被驱散了很多。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老师会喜欢这样做。
但是,如果看得见他们悲惨的命运却无法去改变,她的老师难道就不会像此刻的她这样感到无力、感到痛苦吗?
陈松意想了更多。
如果她可以扭转自己的命运,那是不是可以阻止更多?
她身上的气运自己享受不到,却能够影响程家,是不是如果这一世她立住了,没有让刘氏跟程明珠夺走她的气运,那她身边的人也就会跟着好起来?
“我不会再卖掉你。”行进的马车里响起了陈松意的声音,“你已经跟着我了,后面的命运会不一样,你可以跟你的家人一直幸福下去。”
马车里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了一个更小的少女的声音:“嗯!”
陈松意抬眸看向她,小莲一脸信任坚定地与她对视:“我信小姐。”
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过像陈松意这样的人。
他们这些太平年间的流浪者、底层人,哪怕没有战争袭来,也有种被命运支配的随波逐流的感觉,但是陈松意没有。
她是能无惧命运的人,所以她说什么,小莲就相信什么。
虽然她不知道小姐隐而未说的那段未来是什么,但她相信,不管是什么,以后都会不一样。
轻车简从,他们出城快,在路上也走得很快,天黑的时候已经出了京郊的最后一个镇子。
不过还没到下一个村子,所以今天就在野外住了。
马车停了下来,马也被放了出去,在河边饮水吃草。
风珉的护卫捡了枯枝,又顺手打了兔子,在他们今晚准备停留的地方生起了两堆火。
陈松意带着小莲去了更远的地方洗漱。
回来之后就看到火生好了,锅也架好了,护卫们做起了今天的晚饭。
小莲褪去了身上的迷茫,变得比刚来到陈松意身边的时候活泼了些。
看到他们做饭忙,她卷起了袖子,对陈松意说道:“小姐,我过去帮忙。”
陈松意点了头,见到在人群外,风珉正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拿着一把匕首在削一根树枝。
他们从出城就一路急行,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谈,陈松意想了想,朝他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
风珉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在手上削着的树枝上:“先前你在马车里给她看相?你会这个?”
推演术不属于看相,不过陈松意没有刻意去解释,而是调整了一下裙子,好让自己起身的时候不易踩到,然后说道:“略知一二吧。”
风珉听着她清淡的语气,又想起出发之前她观天演算的画面,忽然来了点兴致。
他放下手中的小刀,说道:“给我看看?”
风珉难得对一个人产生好奇,更没有想到一天接触下来,他会觉得陈松意身上的谜越来越多。
两人坐在离火堆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燃烧的火焰映在他们的脸上,并不热。
风三少见面前的少女认真地看着自己,原本想问她要不要自己也取个数,又觉得这样说有一直在旁边刻意偷听她们的嫌疑。
还没想好,陈松意就开口了。
她没有需要他取数,甚至没有推演,就直接说道:“你生在王侯之家,顶上有两个姐姐,是唯一的儿子。你跟你的母亲、两个姐姐关系都很好,跟你的父亲却是见面就吵,互相看不惯。他希望你走科举这条路,可是你却尚武,你表面上用的是刀,实际上擅长的却是枪。”
听前面那些畿中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风珉还不大在意。
唯独听到最后一句,他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长卿告诉你的?”
陈松意摇了摇头,又继续道:“两年后你会跟你父亲彻底闹翻,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入北军,而是瞒着家里去了边关,隐姓埋名,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一路靠着战功晋升,成为了厉王麾下最强的先锋。”
听到这里,风珉收起了脸上的一点笑意。
厉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太子的亲叔叔,他镇守边关,是大齐跟蛮夷之间的一道防线。
他很年轻,二十一岁就已经成了整个大齐朝的武将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
现在二十三岁,锋芒更劲。
风珉的父亲也掌握兵权,风家是不应该靠近厉王的。
但是如果问风珉他要从军,想要入哪一支军队,那必然是厉王麾下。
成为他麾下的士兵,追随他,跟他再次封狼居胥,这是每一个年轻人的梦想。
可是看先帝给他的封号——厉王,就知道这是个危险人物,所有想要明哲保身的人都不应该靠近他。
他是一把利刃,是他们大齐最锋利的一把刀,只要他还在边关,蛮夷就不敢卷土重来。
但是他把蛮夷打退了,大齐朝也就不再需要他了,一旦内部压制不了他,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把他杀死。
他如今二十三岁,再过四年,他二十七岁的时候就死了。
陈松意在城破之时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火堆燃烧,因为陈松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所以空气中一时安静。
风珉让她看自己的未来、看自己的命格会如何时,本来是带着几分消遣之意,没有打算相信的。
可是渐渐地,他就跟今日的小莲一样,在她的声音里听得出神,眼前仿佛展开了她所描绘的画卷,不由自主地忘了其他。
京城中也有很多自称能窥探天机、推演命术的人,见他衣着锦绣、前拥后簇,上来说的都是吉祥话,说他有王侯之相,来日定然能封侯。
无数人说他与父母和睦,说他能娶贤妻得孝子,一生富贵无忧,可面前的少女却是第一个说他会去从军、会打下名头,而且还会成为厉王麾下的先锋大将。
他的目光落在陈松意的脸上,看着她脸上映出的温暖火光,还有那映在她眼底的火。
黑夜与火焰让她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中,明明就坐在这里,却像跟你阻隔着一个遥远的时空。
风珉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厉王二十七岁就死了,他带出来的军队凝聚力也散了。
朝堂越来越腐败,边关的将士要请封的请不下来,要粮草补给的没有,要征集新兵补充的也没有,就算是出身王侯之家的风珉想要得到补给,也跟朝堂吵了好几次。
厉王所打造的铁桶边关,就这样从内部被侵蚀,而蛮夷又休养生息,不到二十年就卷土重来。
那时候的边关就只剩下一群老兵和老去的将领,风珉不肯回去,他跟陈松意第二世的父亲作为厉王遗留的部署,一左一右,守着两面战线。
他们的城被攻破,他还死在他们之前。
大齐的最后一位帅才就这样陨落。
忽然,火光里枯枝燃烧的声音爆了一下,将陈松意从那片残阳似血里惊醒。
回过神来,就见到风珉还在旁边看着她,等她的“然后”。
她摇了摇头,起身道:“然后没了。”
风珉被留在原地,看着她走向马车,一时间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晌才低声道:“怎么编都不编完!”
虽然陈松意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最后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但他觉得也跟那些故意卖关子的家伙差不多了。
风珉也起了身,看了看被削得尖锐的树枝,拿在手里朝着火堆走去。
饭已经做好了,他们的伙食不差,才刚从京城出来,带的佐料跟食物都还没怎么用,锅里有米有肉有菜,边上有几个碗,盛好了正在放凉。
风珉看着比刚买来的时候开朗了不少的小丫头,见她端起一碗左右张望,显然在找她家小姐的行踪,于是指了指马车。
小丫鬟立刻说了声“谢谢公子”,就端着碗朝马车过去了。
风珉看着她的背影还有安静地垂着帘子的马车,想着原本打算离了京城之后就派个人回去给谢长卿送信说一声,但现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要看看陈松意到底要去江南做什么。
这个跟传闻中好友的未婚妻完全不一样的少女到底背负着什么、隐藏着什么,他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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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是男三,长卿是男二,应该。
暮春时分,天黑得早,野外夜间的气温降得更厉害。
吃过晚膳,一行人就准备休息了,风珉安排了护卫值守上夜和下夜。
行走在外,他并不讲究,幕天席地也睡得着,陈松意跟小莲则睡在马车里。
是夜,火堆未熄,陈松意在马车里听得到不远处值守上半夜的两名护卫在低声交谈。
风一起,带起了一点明灭火星。
车窗上遮光挡风的帘子被吹动,晚风将野地里带着草木香气的空气送了进来。
小莲年纪小,加上一日奔波,早已经在地板上缩成一团睡着了。
昏暗的车厢里,陈松意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是清明十足,没有丝毫的睡意。
小莲在她脚边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陈松意收回目光,在宽敞得可以躺下一个人的座位上闭眼盘膝,准备尝试修行家传武学。
第二世,她生在那个人人骁勇善战的寨子里,家传武学十分霸道。
宗祠里供奉的除了那把金刀,还有一卷修习内息的功法。
这卷功法跟他们家的兵书一样,都不知是从哪一辈传下来的,为他们的寨子创下了偌大的名声。
就连厉王这样的存在,在听闻他们家传的兵书跟战力之后,都要亲自来招揽。
陈松意的第二世资质十分好,而且又是在小的时候就接触了内功心法。
小孩子的躯体还纯净,那一口来自胎中的先天之气还没有完全散掉,进境超群。
霸道的真气搭配外功,瞬间爆发,在战场上一掌把马打趴下都没有问题。
若是把修炼出来的真气灌注在腿部的经络上,奔跑起来也十分快,随着父兄夜袭敌营的时候,敌人往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们割下了头颅。
力量、速度与耐力兼具,简直毫无破绽,这门功法可以是她两世为人见过最厉害的绝学。
拥有这样的武功心法,她的父亲毫不藏私,可是寨子里很多人修习之后,却是直接失败,重则真气走岔,经脉断裂,永久失去行动能力。
为此,她的父亲很是唏嘘,直到最后都在对她说:“如果有更多人能学会,能组成一支顶尖的战力,只要三千——不,一千个能达到第三重或第四重的,我们都可以把这座城守下来。”
只可惜,这样的绝学能学会的人真的很少。
就连她的父亲都是靠金针刺激,靠无数药材才堆出了第八重的修为。
第二世的她,是寨子里唯一一个不靠外力,无灾无难到了第八重境界的。
若不是天赋异禀,成为了顶尖的战力,她一个女儿家,她的父亲也不会带着她上战场,更不会在她还年幼时就带着她去杀敌。
昏暗的车厢里,少女闭着眼睛。
她在随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呼吸吐纳,去捕捉天地间那一丝元气。
她的家传功法一共有十一重,照家中先祖修行留下的笔记来看,修炼上第八重之后会遇上关隘,难以突破,可是一旦冲过去,实力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遇到那个关隘,就战死了。
但陈松意想,就算城破之时自己突破到了第九重,也改变不了结局。
个人的勇武可以震慑敌人一时,却敌不过千军万马。
个人的意志可以改变事态一时,却挡不过天下的势。
她因为不甘而重生,从她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她要做的就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报复了。
她要做的是逆势而行,有过两世的经历,陈松意可以预见之后的路会有多难,哪怕有气运在身,也可能再一次粉身碎骨。
可是她不怕,只要前方还有路,再难她也会坚持,谁也不能让她停下。
随着这一往无前的心念一起,她空荡荡的丹田里终于生出了一丝气感。
这一丝气流与天地间无色无形的元气牵系,产生了微弱的感应,开始循环起来,照着天地元气流动的方式,自丹田向着经脉流去。
黯淡的星夜之下,重归人间的少女向着取回力量,迈出了第一步。
人体是世间最精妙的机器,哪怕是最厉害的机关师,也构建不出人体的骨骼、肌肉。
更别提是存在于身体里,却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经脉。
陈松意的第一步修行,在丹田中生出了一丝气流。
这点新生的气流一进入经脉就像泥牛入海,再无感应。
不过她毫不意外,她这具身体的资质跟她想的差不多,跟第二世相比真的差远了,而且又已经十六岁了,今夜勉强感应天地生出了一点真气,想要立刻在阻塞的经脉中流转如意却是不可能的。
作为尝试迈出的第一步,那点微弱的气流刚行出一小段就消散一空,让她不得不重复先前的步骤,再次去感应天地,重新来生出一缕真气来。
可以预见,想要把这具身体阻塞的经脉全都打通,重新回到第三重境界会有多难。
换了别人,此刻可能直接就放弃了,但陈松意不灰心,因为她有修炼到第八重的经验。
好不容易等到那股微弱的气流通过那处阻塞的经脉,走出比第一次多一倍的距离,外面的天也亮了,在马车里打坐的人睁开了眼睛。
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陈松意的心中叹了一口气。
任重道远,慢慢来吧。
随着天边微曙,大地复苏,休息了一晚上的一行人也重新起身。
在简单洗漱过,吃了一些干粮以后,他们就趁着清晨的凉爽,再次启程。
昨天晚上虽然是睡在马车上,但小莲睡得很踏实。
她不知道陈松意一晚上并没有睡,而是在重新捡起修行,只见小姐在用过早膳之后,就倚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远离了京城,这一段官道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平整。
马车在官道上行走,车厢摇晃不停,靠在角落的少女却闭着眼睛,像是把这摇晃当做了幼时的摇篮,没有被晃醒。
小姑娘放轻了动作,没有去打扰看起来很累的她。
她小心翼翼地坐过去,把披风盖到了熟睡的人身上,之后就一直在旁守着,直到马车的行进再次停下来,风珉的人来叫她们用膳,她才下马车去端了吃的回来,把陈松意叫醒。
这样的生活反复了半月有余,陈松意终于锤炼出了一股凝实的真气,也打通了一条经脉,可以控制着它走完一个周天。
第二世的她三岁就能做到的事,现在重新做到,也让她感到无比高兴。
原因无他,因为她现在的资质实在是太一般了。
高兴过后,又是硬仗。
现在只是打通了一条主要的经脉,人体里还有无数细小的经脉,完全打通手部的筋脉,才算是进入了第一重,完全打通腿部是第二重,打通全身才是第三重。
现在她离第一重境界都还远着,心里也知道急不来。
于是今日难得不到午后,风珉就看到她从马车里出来了。
此刻,一行人正在路边停留,原因是风珉远远见到附近打猎回来的猎户,便派了两个护卫过去向他们购买几只猎物,改善今天的伙食。
风珉骑在马上,看着久不见太阳的她从马车里探出了身,抬头望向天空,似是被耀眼的烈日刺激得眯起了眼睛。
等看了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又思忖了一番,然后看向自己:“午后有雨,要尽快找地方避雨。”
要下雨?
不止是风珉,他身边的护卫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晴朗的天空,目之所及不见一丝阴霾,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几个跟着他出行的护卫,这些日子以来跟陈松意也算是相熟了,每一个都曾经给她们把烤好的兔子、野鸡送过来。
风珉没立刻说话,他们便笑着对陈松意道:“姑娘看错了吧?这哪像是要下雨。这样猛的日头,找个地方避暑还差不多。”
“就是,这还没入夏呢,天就已经这么热了。幸好公子爷要咱们上路得早,不然走晚了,大夏天的走陆路去江南,那才叫煎熬。”
陈松意手中撩着帘子,没有多做解释,只等着风珉决定。
反正他们赶路,她跟小莲总归是在马车里的,雨下下来也淋不到她们头上,只有风珉跟他的护卫才会挨淋。
跟她目光相对了片刻,风珉最终点了头,以手中马鞭指着前方道:“前方十里左右有个驿站,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就过去,今天中午就在那里休息吧。”
左右赶路不急于一时,而且距出发之前她说的“路遇贵人”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还不见人影,风珉心中存着想看她这一手推演到底有几分准确的念头。
要是不准,就干脆改走水路好了。
既然公子爷做了决定,护卫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收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回来的两个护卫一回到队伍里,他们就开始前进,准备中午在驿站休息。
十多里路程,他们轻车简从,速度很快,赶在中午之前就抵达了目的地。
大齐的驿站有两个职能,一是给官员去外地赴任的途中落脚,二是边关军情跟旧京奏章送往京城的路途中,给信使更换补给、马匹用的,寻常过路客商跟普通百姓都不能进去。
风珉一行人,绝对不算上面二者的任何一种。
但他爹是忠勇侯,光凭这个封号,忠勇侯府的印信一出,谁敢不让他进去?
就这样,一行人顺利地进入了驿站,管理驿站的官员还亲自相迎。
只不过刚把马解下来交给驿站的民夫去打理,众人就听见天边滚过一阵惊雷,随即狂风大作,乌云迅速朝着方圆数十里聚拢。
除了陈松意,所有人都呆愣地站在屋檐下,眼睁睁地看着前一刻还风和日丽的天气瞬间变了,转眼就有雨点密集地砸下来,溅起路上的尘土。
密集的雨幕将天地连在一起,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洗得褪了颜色。
那接待他们的驿站官员回过神来,带着几分庆幸地道:“幸好小侯爷先一步到了,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就要被淋一遭了。”
他说着,却发现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包括风珉在内,一行人都在看着预言过午后要下雨的陈松意,护卫们看她的眼神中更是带上了一层敬畏。
这种观天象的本事,要么是钦天监的官员才有,要么是护国寺的明远大师才懂。
再不然就得是传说中在战场上特别厉害的军师,可以利用天象来左右战局——这样的人物,他们大齐的战神厉王身边都不一定有。
而那些人是什么年纪,程家小姐才什么年纪?
她就这样风轻云淡地断准了,看着雨落下来,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神色,只带着身边的小丫鬟就转身进去了。
风珉站在原地,仍旧没有从陈松意所展现的推演之准中回过神来。
只听见自己带出来的护卫低语道:“程家小姐说午后会下雨,这刚过午时雨就下来了,这也太神了……”
“是啊,这也太准了……钦天监的老头子不过也就这样了吧。”
“不知她断其他的事情怎么样,之前我听小莲说,程姑娘给她看过相,断过她的命——好像那天程姑娘也给小侯爷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