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哪个是七号?”
站在门边帮忙叫号的小二问道。
裴植面带笑容地起了身,说道:“是我。”
然后在其他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他向着看诊的房间走去,在小二的指引下进了门。
一进去,裴植就将这个本来是通铺大房的房间摆设收入眼底。
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张方桌,后面坐着个邋遢道士,见自己进来,那道士头也不抬,只一指旁边的凳子:“坐。”
裴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才走过来坐下,然后将手放在了桌上:“神医请。”
对方将手搭了上来,指尖按在他脉搏上,停了片刻就收了回去,说道:“没救了。”
这三个字一出,那种熟悉感就又重了几分。
裴植挑了挑眉,也没生气。
“——今天你要遇上的是别人,现在就会叫你回去准备后事了,但我不一样,我喜欢跟阎王抢人。”对方一边说,一边抬起了眼,让他把另一只手放上来,“手。”
从那头乱发间,裴植看到了他的眼睛。
由这个熟悉的形状,他判断出了面前坐着的是谁。
他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把另一只手放了上来:“没错,我看过的其他大夫确实都这么说,不过游神医跟我同行了一路,应该想好怎么治我了吧?”
游天抬起头:“……”
他都伪装成这样了,这死狐狸怎么认出他来的?
在裴植的注视下,他收回了手,冷道:“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一路猜疑跟试探。现在你知道了?我不装了,我就是神医游天。”
陈松意与翁明川来到运来客栈外的时候,客栈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已经被医治好的人从客栈里出来,对着围住他们的人不厌其烦地诉说着神医游天的医术高超——
“我这小孙子从去岁就变得痴痴傻傻,看了许多大夫都没有用,可神医只煎了一副药让他喝下去,他就能认人了……他开口叫我祖祖了……”
“治好了,真的治好了,神医就扎了我几针,我就好了!你们快去,快去里面领号!”
“但是记得要安静啊,不要争抢,不然会被扔出来的!”
听完他们的话,周围的人都头如捣蒜。
同时,望着客栈大门的眼中也升起了期待的光芒。
翁明川停住脚步,心中震撼。
当初自己放出风声,说游神医出现在漕帮总舵,让人去伪装被治好的病人时,已经觉得自己编得很夸张,还有几份心虚。等真正的神医降临,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十分有限,编造出来的远不及真相十分之一。
“堂主!堂主!”
正在这时,翁明川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转头看去,原来是收到客栈掌柜的报信,自己的两个手下也过来了。
这两个漕帮汉子同样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撼。
等挤到堂主面前,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看到堂主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
两人的目光落在陈松意的脸上,将她跟秋桂所说的神算仙子联系到了一起,心中又是一惊——
这也太年轻了!
哪怕衣着朴素,脂粉未施,也掩盖不住气质,只是目光跟她接触,两人就有被看透的感觉——
这果然不是一般人!
只不过现在是在外面,哪怕确定了陈松意的身份,也不适合多问什么。
两人都紧张地向她点头致意,没敢说话。
“要尽快把游神医请出来。”
陈松意收回目光,凝重地提醒翁明川,“不然老帮主撑不过今晚。”
此言一出,不光是翁明川,他的两个手下也是心中一凛。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又看向翁明川,接收到讯号治好,就立刻在人群中举起了双手,高声道:“漕帮在此,漕帮在此!我们漕帮有请游神医,请大家让让,让让!”
漕帮的名号在这里还是很好用的,所有听到他们声音的人都自动地让开了路。
尤其是看到从他们身后走出来的翁明川时,许多人都认出了他,同他打招呼:“翁堂主。”
他们来漕帮总舵,是翁堂主开门接纳的。
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找不到地方住,也是翁堂主出面给他们安排的。
在神医没有现身之前,他们当中有病情实在拖不了的,也是翁明川让帮中的大夫给他们先诊治。
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此刻一见到这个年轻的漕帮子弟,人人都露出了感激之色。
翁明川向他们拱手,不停地致歉,脚下则加快走进客栈。
进了客栈,里面也是人山人海,幸好掌柜的派人去通知之后就一直留意着,此刻一见他,立刻上前为翁明川开路:
“翁堂主来了!咱们翁堂主来了!大家让一让!”
于是,名声极好的翁明川在继外面的众人给他让出一条路之后,里面的人又再次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见他要往里走,然而裴大人还在里头由游神医看诊,冯家少爷不由得起了身。
裴植的护卫也放下了手臂,准备拦路。
看到他们的动作,翁明川按照方才进来之前陈松意对自己的叮嘱,向两人拱手解释道:“是位游姑娘让在下来这里找游神医跟裴先生的。”
听到“游姑娘”,冯家少爷跟裴植的护卫第一反应都是陈松意。
他们兄妹出去之后到现在都没回来,去找他们的罗管事也不见踪影,怎么会知道游神医在这里?
但是又听翁明川提到裴植,两人都想道:说不定这个游姑娘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
她跟神医一样姓游,或许是游神医的什么人?
于是,两人都停下了阻拦。
掌柜见状,立刻领着翁明川往里面走。
一到门外,翁明川顾不上整理衣襟,就向着里面高声道:“漕帮翁明川求见游神医,情况危急,请游神医移步船坞!”
屋里,刚刚被裴植叫破身份,索性光明正大脱了马甲的游天抬起头,抬手一挥,就凌空打开了关起的门。
在死狐狸面前亮了这一手,小师叔才起了身,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门外站着个神情焦急、但依然显出超越这个年纪的沉静的年轻人,游天的目光往他旁边扫了一眼,却没有看到陈松意。
裴植也转过了头,看到漕帮这位年轻的准继承人,接着听游天开口道:“行,我跟你去,反正现在这个死不了。”
死不了的人调转目光,看他利落地收起金针,就准备跟翁明川走。
只不过门外站着的年轻人却向自己也拱手请道:“也请裴先生同行。”
裴植露出略感意外的神色,却也没有拒绝,感兴趣地道:“好。”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游天:“……”
他神色不愉地看裴植走到自己身旁,对自己笑了笑。
真是的,治病的事叫这只狐狸去干嘛?
不过师侄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游天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见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两人都一邀就来,翁明川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绷紧了心神。
要请游神医从这里离开,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
果然,他们一出来,外面等待的病人一下子全都起了身:“神医这是……要走?”
他刚刚让客栈准备的菜都还没上,午饭都还没吃,而且他们这些拿了号的病人还在这里等着,他怎么就要走了?
“神医不看了吗?下一个就是我了,请给我看完再走吧!”
“我们大老远来,好不容易才等到神医你,神医不要走啊!”
“要多少诊金?要多少诊金我们都给!只要你看好我们家老爷——”
客栈里顿时乱了起来。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也乱了,都想要往里面挤,翁明川的两个手下压都压不住。
“各位稍安勿躁!我只是请神医去船坞一叙!”翁明川抬起了手,高声解释道,“之后漕帮会开个药堂,请游神医坐堂两日,大家到时候来,只要是我们漕帮有的药,都免费——”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焦急的病人当中。
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只知道漕帮要插队,把神医从他们面前带走。
——这无异于要害他们性命!
游天看着这些吵吵嚷嚷的人,脾气上来。
他把还在试图安抚他们的翁明川拨到一旁,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一声巨响,冯家少爷面前的桌子四分五裂。
上面摆着的笔墨纸砚全都摔在了地上。
“吵什么吵?!再吵老子不看了!”游神医的声音如同狮吼,响在每一个人耳边,“人家只是请我去漕帮的船坞一叙,叙完还给你们免费开药堂,听不懂人话吗?!”
神医的脾气一上来,客栈内外都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那张被一掌拍碎的桌子,也被提醒神医脾气上来的时候,十分不好惹。
见把这些人都镇住,游天这才看向冯家少爷,硬邦邦地道,“按号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还有病症、住址,等我去完漕帮一个个叫他们,免得怕我跑了。”
所有人:“……”
这样他们倒是不怕神医跑了,只怕他要上门来,像拍碎桌子一样拍碎他们。
裴植站在游天身后,比较了一下他所展现出来的武力跟自家护卫的武力值,神情中难得带上了几分郑重。
之前自己让铁甲一路试探,以他的脾气,自家护卫还能安然无恙,他确实是很忍耐克制了。
他这样的武力值,就算是没有把人治好,这天下也没有几家人能找他麻烦吧?
“走。”
游天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一切,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裴植对铁甲示意,让他留在这里帮忙,自己则同翁明川一起跟上了游天。
神医一怒,路上再无人敢阻拦,三人很快就出了客栈。
来到外面,游天见到了陈松意。
换了一身衣服、洗去了脸上伪装的她,站在那里就是清清爽爽。
相比之下,自己这又是涂黑又是贴狗皮膏药的,两人跟在路上完全反了过来。
一见他们出来,陈松意就来到了游天面前,叫了一声“小师叔”。
裴植看着她,目光在寻常的闺阁女子看来都过于冒犯了,但陈松意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看清她原本的样子,裴植才笑了笑:“原来不是兄妹,而是师叔师侄。”
“事出有因,之后再跟先生解释。”陈松意道,随后凑近了游天耳边,低声道,“潘帮主中了毒,毒发就在今晚,他不能死。”
游天目光一凝,等她一退开,就一把抓住了翁明川的手臂:“时间紧张,我先过去。”
翁明川的两个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游神医抓着他们堂主一跃而起,飞上了旁边的建筑,随后几个起跃间就不见了踪影。
旁边有人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两人则感到一阵晕眩——
游神医这般身手,来去无踪,难怪他们先前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能找到他的。
船坞,二层小楼。
打扮得像个小财主的钱明宗在栏杆后眺望远处。
他原本等待着哥哥回来,结果就见到远处的屋顶上有人朝自己这个方向飞掠过来。
“唔?!”小胖子揉揉眼睛,放下手臂,看到刚刚还远着的人瞬间近了。
那是个道士,穿着宽大的道袍,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那人是——
“大哥?!”
看着转眼就飞到了面前的两人,感到那宽大的道袍就要扑到脸上,小胖子叫了一声,往后一摔,两手撑地,仰头看着从自己头上跳过的人。
游天带着人落在地上。
翁明川不是陈松意,他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轻功,被游天拎起来的时候毫无心理准备,此刻落地也是晕头转向。
“大哥!你这是从哪里来?这个大侠是谁?!”
他听见身后传来弟弟的声音,其中带着无限的惊叹,忙稳住了心神,就见游神医看过来,问自己:“潘帮主在哪里?”
翁明川还没回答,小胖子就爬了起来。
他绕到两人面前,星星眼地望着游天:“三爷爷在忠义厅!”
“忠义厅在——”
翁明川才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双脚就再次离开地面。
“哇!”
近距离看着两人飞走,钱明宗追到了栏杆前,喊道,“大侠你太帅了!下次能不能带我飞?”
忠义厅。
身形高大的老人坐在上首,正在咳嗽,李大夫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给他:“帮主,药好了。”
他点了点头,刚要伸手去接,厅外就落下了两个身影。
老人下意识地看过去,就听见翁明川的声音响起,急道:“三爷爷!别喝!”
下一刻,他身旁的游天就化作疾风,掠到了两人面前,一把抓住了李大夫的手。
李大夫傻眼了。
翁明川看到闹了误会,忙冲过来,对小师叔解释道:“误会——游神医,李大夫是好人。”
游天看了李大夫一眼,从他心跳判断出他没有在药里下毒加害潘帮主,这才松了手,转而把上了老爷子的脉。
翁明川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呆滞的李大夫,介绍道:“这位就是李先生你一直想见的游神医。”
李大夫顿时忘了其他,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神医离开之后,客栈外因他而聚集来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罗管事出去找了一圈便宜侄子跟侄女,没找到人,带着在城中相逢的镖师们回来一看,瞪圆了眼睛。
“神医走了?”
可大郎跟小妹还没回来啊!
客栈外,通往船坞的长街上,陈松意跟裴植并行。
裴植看她行走间没有半点问题,于是问:“你们为什么要隐藏身份待在冯家的车队里?”
“受了伤,不得已。”陈松意解释,“原本我们的目的就是到漕帮总舵来,搭了冯家的顺风车,隐藏了身份,能少给他们添一些麻烦。”
她一说“麻烦”,裴植立刻想到的就是州府传来的大动静。
而跟游天一样,被他认出来以后就光明正大地自曝了身份,陈松意也自报了家门。
“我负师命来江南解漕帮之危,在中途遇见小师叔,才跟他结伴同行。中途卷进州府之乱是意外,受伤也是意外。”
裴植冷不丁地问:“所以那些人是在找你们?”
街上人来人往,前方还有两个漕帮汉子在引路,他问得隐蔽,但陈松意听懂了。
见她没有半分迟疑地点了头,裴植心中对他们师叔侄的观感更复杂了。
他真不知道该说他们艺高人胆大,还是说他们天真。
她明知道他的身份,就该知道在这件事里,他是属于官府阵营,他们属于乱党余孽。
——就算不是,他们师叔侄也属于帮凶,怎么就都在自己面前干脆地承认了?
仿佛读懂了他心里在想什么,陈松意看他一眼,说道:“我认为在你面前说谎没有意义,何况一个谎说出来需要更多的谎来圆,虽然我擅长编造这些,但我不想耗费多余的精力。”
先前隐瞒是不得已,现在摊牌是希望裴植能跟他们统一阵营。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
裴植道:“给我一个不揭穿你们的理由。”
陈松意:“第一,你需要我们治好你的病,才能活得更久,继续帮厉王殿下实现他的目标。第二,厉王殿下需要漕帮独立,需要粮道畅通,需要江南安定。”
她很清楚,要说服裴植,请他入局,说谎话是没用的。
而寻常的话术没用,最重要的是要有能让他共情,能让双方达成一致的目标。
果然,一提到厉王,裴植的反应便不同了。
陈松意顿了顿,这才说了下去。
她先说这次州府动乱的真相,提起两江总督谋夺漕帮、掌控粮道的真正目的。
“……如果漕帮落入他手,这段粮道会如何、江南会如何、边关会如何、大齐又会如何,不必我说先生也知道。”
她亲眼见过这未来。
而裴植作为一个只需要一点信息就能够推出全局的人,不需她说,也会看到一切如两江总督桓瑾所愿,发展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江南会变成这些人的后花园,运河跟漕帮的粮船会变成他们的走私工具。
走私盐铁、人口,应该进入国库的财富落入他们手中,变成他们的武装。
这些人会变得越来越强,国库则会变得越来越空虚。
大齐总有一天会养不起这么多的兵,在江南造成的矛盾也总有一天会全面激化,变作内乱。
——刚刚过去的州府之乱,不就是一次爆发吗?
裴植因她的话推出了这些因果,想到自己久在边关,在殿下身边,只着眼于关外,却没有顾及关内,如果不是这一次回了江南,遇上他们,等他察觉到江南的隐患——
裴植咳嗽了起来。
他自嘲地想,如果这次不知道,那自己以后也不会知道。
因为他这身体,大概率活不到江南的隐患爆发的那一天。
他考过科举,中了进士,却没有去做官,而是选择去边关追随厉王,做他的军师祭酒,就是因为觉得跟随着这位殿下,能做的事比留在朝中做官多得多。
厉王殿下有平定四海的雄心,有开疆拓土的壮志,也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可若是后方不稳,整个王朝先从内部腐坏崩塌,那就什么也没有用。
漕帮总舵的船坞已经近在咫尺,陈松意看向由漕帮弟子把守的入口。
她看着这些还活生生的人,看着眼前一派平和欣荣的景象,再想起先前看到的黑暗、火光,喃喃道:
“我原本以为做到这样应该就能破局,但却发现事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我算不出对面有什么人,所以只能冒险来说动先生,请你帮我。”
裴植收回思绪,问道:“你帮漕帮,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陈松意停住脚步。
裴植也停了下来。
两人站在船坞的入口,陈松意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就是能不能让裴植入局,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一起对抗命运的关键了。
到这时候,她反而变得很坦然,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含半句虚言: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管是来漕帮阻止这场危机,还是说服小师叔出手救你,都是因为我跟你选择了同一个人为主。
“只有他能守住大齐,只有他能改变一切。只有他在,我想要的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才会实现。
“所以粮道不能断,江南不能乱,漕帮不能落入他人掌控,桓瑾之流不能势大。”
“他在边关征战时,朝中不能有隐忧。
“而这一次……在我死之前,军师你不能死。”
在这盛夏正午的阳光下,裴植第一次觉得,有人眼中的光竟然能比阳光更耀眼。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唏嘘——
殿下啊殿下,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招揽来了这样一个出身隐世山门的小姑娘?
你做了什么,才让她对你有这样的死忠之心,愿意这样为你坚壁清野,为你披荆斩棘?
裴植笑了起来,他伸出右手:“既然你我所选是同一个明主,那就让我看看,你算不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在前方带路的两个漕帮汉子停下了脚步,转头就看到少女抬起了手,与站在她面前的人击掌为盟。
忠义厅。
陈松意跟裴植到来的时候,游天已经为潘帮主诊断结束,用金针为他拔了毒,还让他服下了自己调配的解毒丹。
潘逊对自己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的真相也终于有了了解。
“毒是剧毒,够棘手,但不是不能解。”游天一边收起金针一边说道,“下药的人没有下足分量,所以你才会这样一直衰弱,没有立即死亡。”
只不过这个高大的老人到底是年纪已长,要彻底解毒需要些时间,不能像他在客栈为那些病人诊治一样一蹴而就。而且,解完毒之后还需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劳心劳力。
游天一边开方子,一边道:“漕帮的事务该交给年轻人了,你老人家就退下去,颐养天年吧。”
他这样说,老人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从善如流地笑着点了头:“神医说得是,我不该抓着这个位置不放,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对明川派人四处寻找名医,最后劳心劳力地请来这位神医的举动,老爷子觉得很是窝心。
至于游天说话不留情面,只能说神医的性情大多如此。
医术越高,说话越直。
毕竟从来只有旁人求他,没有他要求旁人的时候。
游天开好了方子,随口道:“我看你这个孙子就不错。”
说着,他瞥了翁明川一眼,然后把写好的方子递给了在一旁等着的李大夫。
李大夫不是下毒之人,他端来的药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的原罪只是医术不够高明,看不出帮主不是生病。
当知道这位就是自己视若神明的神医,已经人到中年的李大夫就化身童子,在他身边随侍笔墨。
药方一开好,他就如获至宝地接过,然后一边称妙,一边离开去抓药。
如果不是解毒丹珍贵,游天手上也没有几颗,他都想向游神医讨一颗来尝一尝,分辨一下这种解毒灵丹究竟是用什么药材,什么手法配置成的。
“游神医!”翁明川忙道,“我并无此意。”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下毒之人找出来。
老人沉默着。
他身上的毒是亲近之人所下这件事,他并不愿意相信。
已经由翁明川引见过,在厅中落了座的陈松意开口道:“帮主不愿相信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人非圣贤,下毒的人或许也是受了旁人蒙蔽才这样做。”
老人抬头,见这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双眸清明,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先前我师叔不是说了吗?像这样的剧毒,只要一次下足,帮主你就拖不到翁堂主找我们来。此人没有下足量,应当不是出于本心,只是一时失察,受人误导。”
裴植在旁听着,心道: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同样的话说出来,跟她那位小师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潘帮主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舒缓了。
他终于不再回避这件事,而是愿意思考。
沉思了片刻,老爷子缓缓地道:“我想不出会是谁。”
作为陈松意的朋友被特邀前来的裴植适时地道:“谁能从中得益便是谁。若潘帮主有事,离漕帮之主之位最近的会是谁?”
在场的漕帮中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杨洪天。
“不可能。”老人目光如炬地看向裴植,坚定地道,“绝不可能!”
裴植却是咳嗽了两声,笑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集市里,被打翻的摊子重新收拾归整,在冲撞下受伤的人也得到了救治。
只是打碎的商品、被踩烂的瓜果无法复原,哪怕这几人都已经被风珉的护卫打了一顿,而且捆了起来,扔在茶棚外,百姓看向他们的目光依旧带着惊惧。
老四看得心头火起,走出茶棚又踢了这些王八蛋一脚,换来几个阴冷的怒视。
老四反瞪回去:“看什么看?天子脚下,书院门外,轮得到你们放肆?”
这几人被干扰了任务,不甘地看向茶棚。
只见他们的目标正在由一个妇人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而坏了他们事的风珉跟谢长卿正背对着这个方向,站在那女子面前。
被捆在地上的一人啐了一口,抬起头来威胁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胆敢庇佑乱党,阻碍禁军办事——”
“哟呵——”
老四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动物。
他在这人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拍了拍这张被板凳砸得鼻青脸肿的脸,“你连我家公子爷是谁都不知道,还在禁军混什么?我看你们才是假冒禁军的乱党!给我老实点!”
说完啪的扇了这人一巴掌,完美展现了京城第一纨绔的护卫气质,换来这几人越发愤怒的瞪视。
只不过眼神又不能当刀子使,老四撑着膝盖起身,完全不痛不痒。
茶棚里,风珉听见了自家护卫跟他们的对话。
谢长卿也同样听到了,他看向风珉:“这些人连你都不认得,绝对不是京城的禁军,刚才我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来自江南一带。”
既是从江南来,又能穿上禁军的服装,直接在城门口锁人……背后是谁在安排,再清楚不过。
桓瑾身在江南,马元清就是他在朝中的手眼,后者又刚刚在桓贵妃生辰重获圣眷,想要安排桓瑾的人在城门口守株待兔、抓住一个弱女子,可以说是全不费力。
如果不是余娘反应快,想到了来书院求助,现在应当已经被他们抓住。
没人会知道她曾经带着这些好不容易被带出来的罪状,曾经闯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她带出来的东西,刚刚风珉与谢长卿已经打开看过了。
这两本账本被保护得很好,连卷边都没有,上面记载的笔笔交易触目惊心,光州府一处的销金窟,半年就是个天价数字。
油纸包里还有一份出自红袖招的名单,所有参加过“祭典”的官员都记录在册。
他们的名字旁边写着时间,后面是红袖招的姑娘按下的血指印。
尽管这些指印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就只留下余娘一个,但是风珉跟谢长卿都知道,这样一份名单,只要里面有三分之一是真的,那整个江南官场都要清洗换血。
风珉沉吟了许久,最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些人穿着禁军的衣服,却不守禁军的规矩,应该踢回北军中去,让我爹见见。”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拿走谢长卿手中那份名册,“今日之事,我看就不用惊动书院了。我与付大人相熟,我会带这位姑娘去见付大人,长卿你也不要分心,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