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因为这种可能而变化,因为他们一早就错过了这个诛杀他的机会,如今说再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况且——
道人看着他:“此刻你也并没有真正要下定决心杀死我,否则你去过了那座皇陵,看到了我在里面留下的信息,就不会站在这里。”
草原皇陵?陈松意和游天听到他的话都看向了容镜——他跟师父/师兄去了草原人的龙城、进了他们的皇陵,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道人在里面留下了什么信息?
然而从容镜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的信息。他俊雅出尘的脸上仿佛带着一张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都笼罩在了底下。
在对面,道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说得再好,你跟前两任阁主犯下的不也依旧是同样的过错?为达目的,就应当有牺牲一切的决心,就算是看重的人,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弟子,又或者是倾注心血的继承人,该杀的时候都要杀。”
若他们真的有决心要将这一切纠葛了结在此,那么眼下站在这里的就应该是那个原本身在他的布局之中、却被林玄不知什么时候收为了弟子,利用她的特殊性屡次破坏了他在中原的谋划,在他掌心重新留下了印痕的少女——那个所谓的麒麟之徒,大齐的皇帝亲封的永安侯。
而她现在不光人不在,而且明显还活着。那两人看到了他刻意留下的棋局,见到了上面唯一破局的机会,却没有杀死他,而是选择这样到山巅来,想要硬杀自己,就说明哪怕如今所作所为与他的前辈再不相同,容镜也依旧是道人所熟知的那些天阁中人的样子,再给他们多少年都不会有长进。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游天的声音响起,暴躁地打断了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一片心烦意乱。
道人也不反驳他,这个被他所抛弃的弟子虽然没有修习道术的资质,可是自幼他就是最敏锐的,哪怕什么也不知道,也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让他想要阻止面前的人说下去。
游天都感受到了,陈松意如何会没有察觉。只是她先前见到了师父和师兄进入那座皇陵,却没能见到他们在其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分析着道人的话,疑似让天阁再放弃什么人,这人似乎就是他留在皇陵中、留给师父和师兄破局的关键信息。
可依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把如此明显的破绽放在旁人面前,甚至是主动提起引他们去看?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其中有他设下的陷阱,如果师父和师兄真的照他在皇陵中留下的信息杀死了某个人,一定会引发一些他们不想见的后果。
那个人会是谁?是师父、是容镜师兄、是小叔叔、是厉王殿下,又或者是——她?
少女心下沉了沉,看向站在侧方的师兄,很想问清楚他跟师父究竟在皇陵里看到了什么,道人所说的这个关键又是什么?然而容镜没有给她问的时间,也没有给道人再说下去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再次用了剑招起手式,并且周身的白色雾气聚集,犹如活过来的游龙一般缠绕向剑身。
“世人在你眼中大抵都是愚蠢的,似乎只能按着你布下的陷阱,就这样踩踏进去。”
“你要我们如何做,我偏不愿。即便是不按照你布下的棋路走,天阁今日也能将你诛杀于此。”
伴随他的话,游天也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周身真气鼓荡。陈松意见状,知道师兄此刻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于是同样后撤一步蓄力,再次调动真气,重新凝聚在手中的长刀上。
此事先按下不表,她会想办法在与道人交手的过程中寻到机会,弄清楚他所言的“破绽”关键究竟在哪里。
先前平静的山巅之上瞬间风云再起。见三人再次联手朝着自己攻来,道人抽手,一甩手中的拂尘,三人面前风雪席卷的山岩瞬间有无数山石平地拔起,原本平稳的岩石开裂,向着下方坠落,令他们不得不绕开障碍,突袭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山巅巨石滚落的响动也传到了远处的地面,交战的双方同时看向了远处雪山之上那隆隆滚落、雪尘四起的一角。
下一刻,这震动似乎也传到了他们脚下,令他们脚下的地面开裂,流沙迅速塌陷,将站在上面的战马和人齐齐吞没,不分敌我。
身在高处的相里勤看到这一幕,立刻调转了还在和草原人的骑兵交战的机关,放出绳索,同时套住了十几个士兵,才把他们从塌陷的流沙中拉了回来,剩下更多没被拉回来的却是立刻陷入其中,转眼就没了顶。
不止这一处,另外几座战场上也是如此。正在草原铁骑和出城迎战的大齐边军重逢之时,面前平坦的地面上凭空翘起无数的巨石,让猝不及防冲上去的骑兵被绊得人仰马翻。
而在旁处还好,还有在城墙上摆开祭坛、时刻盯着下方变化的天阁长老保驾护航,还能及时出手,护住大多数人的性命,可是在龙盘城外,除了萧应离带领的这支从凤临城过来的援军之外,战场上就没有其他加持,地形猛地一变,顿时损伤惨重。
置身于战场后方的林玄心神虽然灌注于面前棋局的厮杀中,但却同样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见到刘洵虽然在道域中依旧跟自己相持不退,可是在现实中操控肉身御敌也同样不在下风。
更甚至在那几处阵法催生出的伪兽被麒麟冲撞破碎之后,瞬间又再次从地脉里长鲸吸水一般汲取出了被污染的龙脉之气迅速补全,被驱散的伪兽再次成型,向着冲入正中的麒麟反扑而来。
先前立于各处的各个世家中人因为天上变幻站立不稳,此刻在风云变幻之下,都见证了半空中凝聚出来的犹如实质的乌黑瑞兽反扑的影子,感觉到了加持在自身上的气势又猛地强大起来,不由地纷纷露出了喜色,在下方发出狂热的欢叫。
而林玄一时间弹压不住,同时遭到这几处反扑,喉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陈松意在山巅之上,凭借纯粹的武力和容镜的道术辅助,与道人在现实中交手,在棋盘的另一端的师父被反噬的一瞬间心神被一扯,在面具后调转了目光,看向了上方的棋盘虚影。
只是这一看,棋盘上的万般变化、命运扰动就迅速地灌入了她的眼中。只是一眼,庞杂的信息就让她的大脑被填满,连眼眶旁都有细小的血管破裂,令她脑中嗡嗡作响,眼角、鼻端甚至耳道都同时流下血来。
她一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稳住了心神,这才避开了道人拂尘横扫过来的一击,退到了战局之外。
此处没有生机。刘洵太强了,他的身上没有死门,他们基本上不可能从躯壳上战胜对方,销毁他,真正的破绽还在棋盘之中。
但那样庞杂的信息,只是看一眼就几乎要让她的血管都炸裂开来,要怎样才能从其中找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她沉下心来,感应着师父在棋局当中努力地要收服白子所占的领域,在黑子犹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的攻击中稳定自身,竭力抵抗。
要冷静下来。
上一世她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这里,看清棋局当中的变化,找到破局的契机,但是这一世她却已经站在了这里,有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参战机会。
无论如何,结果不会比前世更差了,机会已经在她手中了,她只要拨开乱绪,从其中抓住——
另一边,龙盘城外。
风珉同样感到太阳穴一阵鼓胀,脑海中一片空白,同时鼻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铛”的一声,草原人形制如同弯月的刀被一杆枪挡在他的上方,风珉听见自己的亲卫声音从耳边急促地传来,叫着自己。
显然,方才被那阵鼓胀眩晕感袭击,夺去了他的神志,只是在晃神的间隙就已经被敌人找到了空隙,袭到了他面前,如果不是他的亲卫在旁挡下了这一击,那刚才风珉的肩上就要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我没事。”风珉抬手擦去了鼻端的鲜血,闷声道。然后再次加入战局,一阵厮杀,在把面前这波围攻上来的草原铁骑击退之后,这才被亲卫护到了身后稍作休息。
他鼻端的鲜血流了一阵这才停下,身边的亲卫都注意到了他这血流得不同寻常,目光再落到风珉的手上,他的手上正拿着那枚锦囊。
从他们来到龙盘城外跟这支草原铁骑短兵相接的一开始,风珉手中就一直握着这枚锦囊,前后数次从其中取出了符纸,召唤来了不同的天象,抵消了出现在战场上的异象。
方才那一阵地形变化,沙石飞扬,同样又是正深陷苦战中的风珉摸出了锦囊,再次从其中抽出了两张符箓,这才消解了突如其来的地形改变,其他人或许没有留意,可是跟在他身边的亲卫却看得清楚,每一次都是他们将军。
“将军,把锦囊给我,让我来。”他们猜到了之后这个战场上还会出现其他的变化,他们还要用这枚锦囊来抵消劣势,但却不能看着他们将军一直自己动手。
风珉捏着锦囊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亲卫低声劝道:“永安侯留下的锦囊可以解决战场上的危机,交给将军是信任将军,但绝对不是无害的。”
否则永安侯当时把锦囊交给他的时候就不会露出那般迟疑之色了。
但是,若是一人从其中抽出符纸会遭到反噬,让他们轮流来,那股反噬的力量平摊了,就不会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令他在战场上都会走神,差点被敌人砍中。
“……将军?”亲卫还待要劝,眼前战场边缘又生出了一阵狂风,席卷向大齐边军这一方,风珉立刻止住了他的话,就要伸手再去锦囊中抽出符纸来,可是他的手才一动,指头就像不受控制一般的僵硬了,还没伸进锦囊中,僵硬的手指就捏不住这小小的锦囊,眼看着它就要朝地上掉去。
他身边的亲卫眼疾手快,立刻在它掉落到半途的时候拦腰一截,伸手接住了这轻飘飘的锦囊,然后在风珉阻止之前便伸手进去,要从其中摸出能够抵消这天象的符箓。
可是他的手伸进去,在里面摸到的却是空无一物。明明在风珉手中,里面装载的符箓仿佛无穷无尽,可到了他的手中,却感觉这个锦囊瘪了下来。
亲卫的脸上不由地生出了错愕的神色,打开锦囊就要向外倾倒,然而风珉按住了他的手:“她把这个给我却没给别人是有原因的。”
看来眼下除了他,并没有第二人能够从里面抽出符纸来。
亲卫看着他脸色苍白,却要再伸手来取锦囊,立刻把手一缩,然后看向了身旁的其他人:“不一定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卑职没有办法从其中抽出符箓来,其他人却可以,应当叫其他人试一试。”
风珉皱眉,想叫他迅速把锦囊交给自己,但是那一股眩晕又再次袭击了他,让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看着自己的亲卫把锦囊递给了身旁的另外一人,让他尝试。
每一个接过锦囊的人都迅速伸手,尝试从其中取出能够抵消这阵飓风的符箓来,可惜他们每一个人试探的结果都跟第一人一样,并没能从其中取出任何东西来。
全都尝试过后,跟在风珉身边的这些亲卫不得不接受现实,这枚锦囊确实如他们将军所说的一样,只能由他从其中取出东西来,他们却不能。
然而此刻看着将军苍白的脸和他唇上还没有擦干的血迹,谁也不想让他再次从锦囊中抽取符纸,因为并不知道抽取到第几张的时候他就要耗尽生气,没有死在草原人的刀下,却要死在这锦囊的消耗当中。
“给我!”风珉催促道,眼角的余光见到席卷而来的飓风已经逼近了龙盘军的将士。
明明他们跟草原人混战作一团,可是那席卷一切的飓风仿佛能够辨认出他们的不同,在经过草原铁骑身上的时候不损他们分毫,可是来到大齐边军面前,却能把他们连人带马卷上天。
他的亲卫无法,既痛恨着使用诡法的草原人,又痛恨着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只能伸手把锦囊重新交还给风珉。
而就在风珉的手指要触碰到锦囊的时候,从旁却有一戟横插过来,从他的手中劫走了锦囊。
众人一惊,正怕是草原人从他们手里拿走了永安侯交给他们的关键物品,却见到来人推高了面罩,露出了他们熟悉的面孔。
从风珉这里拿走锦囊的不是旁人,正是萧应离。
“殿下——”风珉一惊,看着那落入他手中的锦囊,而萧应离的目光也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尽管战场中双方还在交战,但是这后方的一块却是难得的安静。
看过了风珉的脸,想到先前的数次异变全都在他们到来之后就停下,自己身在战场中也没有察觉到多少变化,若不是方才常衍注意到了这边,他甚至发现不了。萧应离道:“我来。”
风珉一惊:“殿下不可!”
他身旁那些亲卫也立刻道:“元帅不可!”
这个锦囊就算是看着他们将军用,他们都想从他手上夺下来,更何况是他们的元帅亲自来用?
然而厉王却不似风珉会听他们的话,他直接探手进去,从这枚沾染上了风珉的血的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符纸。
风珉的亲卫看着原本在他们手中没有一人能够取出东西的锦囊,到了厉王殿下的手里轻而易举就被取出了一张符纸,而且在厉王殿下的手中无风自燃,只是瞬间就仿佛有一座静默的力场降临在了这个战场上,将那自战场边缘而起的飓风消融了。
飓风消融的瞬间,他们脚下的地面又波动起来。城墙上,被风刮得脸颊生疼,按着自己的头盔、生怕被吹走的龙盘城守将才察觉到风暴的消停,就又感到了地动,下意识地滑坐了下来,在城墙背后看着这诡变的战场。
然而这一次,那从边缘而起的地动同样被那座静默的力场挡在了外面,龙盘城的守将不由地站直了身体,惊叹地看着没有办法向前推进的地动,仿佛看到一条无色的真龙盘踞在了自己镇守的这座城池之外,将四面八方的一切都镇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厉王看着这一幕,见到在恢复平静之后,龙盘军也好,还是他们带来的凤临军也好,都迅速趁着这份安静反扑向了面前的草原铁骑,而他也将这枚锦囊收入了怀中,对风珉道:“锦囊我带走了,由我来用。”
随后又对风珉的亲卫道,“留在这里,守好你们将军。”说完拔起地上的长戟,再次回到了战场中。
可能是心理作用,风珉在脱离了锦囊之后,逐渐就从这种虚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时间短暂,他只不过才恢复了一点精气神,而战局的发展却是瞬息万变,取走了锦囊的厉王所带的凤临军超乎想象的勇猛。
原本在风珉手中的时候只能发挥出镇压应对作用的锦囊,到了厉王手中就变成了难以想象的大杀器。
凤临军联合了缓过劲来的龙盘君,一举反攻,在厉王不断抽出的符箓下随他向着被道术压制的草原铁骑发起冲杀。
原本这两支军队跟草原铁骑不管在人数还是素质上都在伯仲之间,而在去除了道术的影响,甚至反过来还能够在草原铁骑身上施加压力的情况下,先前两支未能联合的军队很快聚合到了一起,在厉王这个统帅的带领下彻底将这支草原铁骑打溃了。
站在城墙上的张继威看着下方这一幕,见到原本来势汹汹,仿佛要将龙盘城碾压成灰的草原铁骑在厉王带来的凤临军跟龙盘军的联合下被打溃,之后追击收押败兵的流程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模式中,不由地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厉王殿下及时赶到,只怕就算是大将军亲自来,也做不到现在这样……”他缓过神来,便想起自己先前一直龟缩在城墙上实在是太过不堪,连忙想要补救,立刻叫道,“快!快开城门!去迎接厉王殿下进来!”
然而城门开启,他骑上马出来之后,却没跟厉王对上话。在追击了那些残部回来,全部交给龙盘军俘虏之后,萧应离就带着手下的这支军队立刻离开了这里,前往下一城。
他有一种感觉,有怀中的这枚锦囊在手,就算是面对再奇诡的草原铁骑,他们都能够拿下。而且眼下最好是能趁势拿下多少就拿下多少,否则之后不知又会有何等的变化。
“驾!”
恢复过来的风珉也带着自己的亲卫追了上去。
见到厉王刚才用了那么多张符,一张接一张,不停歇的从锦囊里抽出来,仿佛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丝毫不加以节制,他便明白为什么松意是把锦囊交给自己,而不是直接交给厉王殿下。
所以他得赶紧追上去,要想办法把锦囊从厉王殿下手中拿回来才行。
第348章
在这支大军从龙盘城离开、前往下一城的时候,在雪山之上,与师兄容镜和小师叔联手跟道人相斗的陈松意感觉到了从萧应离那里不断消耗的气运。
她留给风珉的锦囊此刻想必是不在他的手上了,而是转移到了厉王手中。陈松意眼前浮现出了那支军队从龙盘城外离开的画面,否则她想不到原因,为什么他那边的气运消耗会如此得厉害?厉王已经向草原铁骑发起了真正的反击?
而她再次看向了棋盘。头顶虚拟的棋盘上,白子发出的光芒比过往的每一瞬都要耀眼,坐在棋盘另一端的老人指尖凝出了一枚新的棋子,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正一寸一寸地将这枚棋子按向棋盘,手上落下的每一寸仿佛都有万钧巨力在和他相抗,生出的狂风自棋盘上而起,将他的须发和身上衣袍都吹得向后飞去。
然而那坐在黄土堆积成的高山上的老人已经凝神于这一子,手指虽然落下得慢,但一往无前,指尖没有丝毫颤抖,看着手中越发凝实的棋子,向着棋盘上的乱局落去。
而棋盘上的白子也在同这枚置于他手上的棋子呼应着,在那耀眼的白光中,陈松意于棋盘上看到的仿佛不再是道道横竖,而变成了中原大地,棋盘上的棋子也不再是死物,而变成了一个个人。
她在棋盘上看到了无数的人:有在西南之地,在雷电风雨中与西南之民交战的谢长卿,他手中长剑映出凛凛寒光,剑尖一抖,上面鲜红的血滴就甩飞了出去,落在地面的水洼中迅速扩散。
在漫过岸堤的江水中,连头上的斗笠都被吹跑、浑身湿透的纪东流,在上游突然增大的洪水前没有丝毫退让,身先士卒地带着衙差不断加高加固着堤坝。
而在原本只由人组成的防护决堤的队伍中,此刻又多出了数台高大的机关,在暴雨中沉默地搬运着装在袋中的石块土块,以比人力更快的速度垒高了河堤。
而在更深远的黑暗中,聚集来了更多的人。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全都搬动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土石,要以他们的力量来堵上这即将决堤的洪水。
在燃烧的山林中,在虫害泛滥的农田里,在书记官往来奔忙、一道道诏令不断发下的朝堂中,无数身上放着前所未有的强烈白光的人影映在陈松意的眼中。
皇宫中吐血昏迷的皇帝脸色灰白,双眼紧闭,被召进宫中的内阁大臣封锁了景帝昏迷的消息,在风雨中稳定着朝纲,日夜不停地处理着从各地上来的求援折子,不断从京城各处调来物资,派出人去送往各地。
密诏进宫的护国寺住持在帝王的寝宫旁为他诵念着,太后的寝宫中、佛龛前,太后同样在为昏迷不醒的长子念经,祈祷他能平安醒来。
护国寺的院落中,高大的护国神木在骤起的狂风中枝叶摇动,在从地底渗出的污浊气息向上蔓延、侵蚀枝干时,树身上放出朦朦的清光,抵抗着这侵蚀龙脉的污浊气息。
书院之外,虽还未初试,却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各处,带着他们这些日子学习的天阁之术去各地支援的学生们已经乘上了马车,一辆接一辆的从书院外离开。
书院外的石碑上,在地动时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仿佛又深了几分。
而被侵占的州府中,奋力抵抗那些乱民的守备军本来已经被压缩到了各个县衙府衙中,对外面这些看似都是流民乱民,实则却力气极大、还有着精制的兵器的私兵已经没有多少抵抗之力,只能够不断地缩小占据的位置,然而这时却有更多的人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执着不同的武器朝着这个方向聚集。
“完了。”看到这一幕的守备军心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原本外面这些人他们就已经对抗不了,再来这么多人加入,他们哪里还有胜利的可能?可是当看到这些穿着普通的衣裳,手上拿着的是家中的锄头、镰刀的普通百姓加入战局,看着他们朝这些侵占州府、杀死官员的乱兵砍去,虽然手在发抖,在害怕,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这些被压缩到了府衙、县衙中央的守备军全都反应过来。
有人咬牙道:“杀出去!”
他们在这里躲什么?城中的百姓都已经不畏惧地出来帮他们对付这些人了,他们还在这里龟缩下去,算什么大齐厢军?
“杀!”
“杀!”
原本萎靡的士气被重新鼓舞了起来,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守备军再次爆发,仿佛在回应着外面这些百姓的勇敢驰援,朝着这些扰乱州府的暴徒砍杀了过去,哪怕他们的数量几倍于己,但先前他们的畏惧仿佛都消失了,就算是被刀劈砍在身上也不觉得疼。
一路将这些把他们包围在府衙之中的乱军再次倒退了出去。
风雨中,神木身上清光逐渐被污染,一改先前的反抗,长鲸吸水一般将这些污染龙脉的气体吸附到了自己的身上。
书院外的石碑也是如此,在地动的裂痕之上又再添了几道,从地脉中汲取着那些污染龙脉的气息,给风雨飘摇的大齐王朝以支撑。
少女盯在棋盘上的双眼几乎要被这无比强烈的白光刺激得想要流泪。整个大齐在这一刻无论上下,都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地抵抗着来自另一方的压制。
棋盘上的光芒已经璀璨到极致,可即便是如此,棋盘上的黑子依然稳固如磐石,那些污浊的气体没有办法从已经蔓延开的地方驱逐。
主宰着另一端的刘洵仿佛无懈可击一样,即便是在双方纠缠抵抗到最激烈的时候,她也无法在棋盘上找到他的死门,就好像先前的一点漏洞都是棋盘的执掌者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这一刻让他们感到绝望。
而就在这个念头生出的同时,雪山之上的三人又再次被道人打飞了出去,这一次他们被击落之处比原来更远,就算是身体素质强如游天也差点站不起来。
而道人停留在原本的地方,甚至没有丝毫移动脚下的位置。他看着面前这三人,尤其是看着那戴着麒麟面具、身披黑袍的影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他原本期待着这个被养在暗处的麒麟能够像林玄一样给他一点惊喜,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了无比的失望。
难道是天阁培养了一个道术天才,然后培养了一个只会武力的护卫,打的就是在两人相争的时候、留下这个影子在麒麟的身边保护他,而眼下来刺杀自己不过是容镜的安排?
容镜撑起上身,伸手握住落在一旁的剑,掌心有血液渗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流,在他重新握住剑柄的时候沾染在了剑上。
他起身之后,第一反应仍旧是看向少女所在的方向。她到这一刻都依然没有用出道术,没有吸引刘洵的注意,让对方仍旧把她当做是天阁培养的暗子。
她没有被刘洵发现这一点让他安心,可是他们三人这般都对付不了道人,又让他心中生出更多的焦虑。
而刘洵看着他们,似乎也对这三人失去了耐心,在游天还想要动弹的时候,从地上猛地生出了两把石锁,锁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牢牢地扣在地上,不得动弹。而棋盘之上那璀璨到极致的白色光芒在过了巅峰之后,也开始逐渐衰减了下来。
在刘洵的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的时候,那白色的光芒被压制得更厉害了,身在黄土堆成的高山上,手上执着的那枚耀眼不减的白子依旧在朝着棋盘按落、却始终隔着几寸落不下去的林玄在能把他吹走的狂风中依然稳坐于山顶,可是随着刘洵这一望,他没有动摇,但他身下的山石却传来了崩裂的声音。
在战场上,交战的草原铁骑和大齐边军双方都看到了那座凭空生出的土山上自上而下不断蔓延的裂痕,从一道,“啪”的一声分成两道,又分成四道,有黄色的土块从上面簌簌滚落。
而见到这一幕的道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抬起了右手,伸手向着天上一握,棋盘上原本就占尽优势的黑子顿时爆发出乌黑的光芒,将棋盘上的白光几乎瞬间吞噬。
铺天盖地的乌光中,就只剩下林玄指间捻着的那个白子还是原本的颜色,释放出的强烈光芒抵抗着周边乌光的侵蚀。
而在棋盘上的白子被乌光吞噬的瞬间,原本呈焦灼相抗之势的气运就瞬间倒流向了站在山巅之上的人。
那些被吸收的白光在空中化成了一道长虹,如流星奔月一般投向了他的手掌。
在原地同样难以起身的陈松意看着他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在接触到倒流向他的气运之后,那白玉般的掌心里唯一的一点瑕疵——一道瓷器裂痕般的生命线再次在白光中消失了。
在那点生命线彻底消失、他的手掌重新变回无暇瓷器一般的状态的瞬间,陈松意就感觉到了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另一人那边气运猛地衰弱下来。
气运被夺取的后果会是如何她早就已经见识过,都不用将心神发散出去,不用这双眼睛去看,她都可以知道先前在这棋盘上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宫,原本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景帝在太医的针灸刺下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没等太后和太医脸上露出喜色,他就猛地吐出一股黑红的鲜血,然后气息比之前更加萎顿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