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这个还没有立起墓碑的坟冢,跟她一路走来看到的不一样,像是新的,还没来得及在上面立起碑牌。
虽然这个没有写明身份的坟冢她不该认出来,可她心中就是有一种明悟,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
师父的声音也在旁响起,是一种一切终结之后的如释重负:“他在这里了,你终结了他的长生之旅,他败了以后就来到这里了。”
果然里面埋的是刘洵。
知道这一点后,陈松意再看这个没有墓碑的坟冢,心里的感觉也没有多少憎恶,随着他的落败身死,先前对这个人的仇恨、恐惧和憎恶全都烟消云散,变成了一片平和。
这很奇怪,她的生死似乎也没有间隔太长时间,生前还如此憎恨一个人,倾注了所有努力和决心就是为了杀死他,可一跨过生死的界限来到这里,看到这座新立的坟冢,她一下就没有了那种强烈的情感,那些仇恨久远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师父站在她身边,仿佛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只道:“生死之间,无比玄妙,就算是我和他也没有参透其中哪怕十分之一。眼下是不是觉得,曾经执着的东西在踏入这里,看到这座坟之后,都如浮云般无足轻重了?”
“是。”陈松意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坟,心中明白里面的人再也无法回到生人之地,再想到还能自如行动的师父和自己,忽然问道,“容镜师兄让我不能跨出那一步,说的就是这里?”
她来过这里,但她不知道,容镜也不知道,“师父在这里……所以,他也来过这里?”
后面的那个“他”,指的自然是道人。
身旁的师父显然听明白了她所问的问题,点了点头。
陈松意不由地问道:“那为什么——”为什么道人的选择跟他们不一样?
林玄为她解答:“这里是生死之间的夹缝,每个人在这里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之后选择的道路也不同。刘洵来过这里,他畏惧死后的虚无,所以追求长生。可即便那般努力,将可以尝试的路都走尽了,天地也还是没有顺他的意。”
而是顺了他们。
老人问她,“松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一瞬间陈松意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松树下,同幼时一般接受师父的考校。
为什么会这样,师父在问她,她移动目光,看向这片荒野,在扫过数不尽的坟冢之后,又回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师父身上,然后又低头看向了自己被洞穿的胸口。
她心底生出了一点明悟:“刘洵来过这里,选择逆天而行,为求长生而牺牲万民……”
而他们师徒二人会重聚在这里,都是因为舍弃了生命,换取珍惜的人活下去。
没等她想得更清楚,老人就再次对她露出了笑容,笑容里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他止住了她想要出口的疑问,指着面前的坟冢道:“这里就是终点了,他不会再活过来了。”
说完他抬起了手,按向她胸口的空洞,“好孩子,谢谢你替为师终结了天阁的噩运,为师最后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老人的手掌氤氲起了白色的光芒,陈松意只是看一眼,尚未明白那是什么,就已经本能地想要推拒:“师父,我不需——”
她死之前没想过还能跟师父再见一面,此刻并不在意此后是去向何方,只想跟好不容易再见的师父留在一处。
可她隐隐察觉到了老人要做什么,也察觉到他为何会在这里等待自己。
老人的速度似慢实快,她的手还没能抬起,那团白色的光芒就已经被推入了她空洞的胸膛。
一股热流从胸膛灌注进来,不仅将她胸口的空洞填满,还流向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她的意识由原本的清明挣扎着滑向了困倦,师父的面孔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清晰。
“睡吧,你还没到来这里的时候。”
“等再醒来,你就能回去了。”
师父……陈松意看着那双慈爱的眼睛变得模糊,彻底确定了自己此刻置身的空间是什么地方。
这是时间尽头,是第二世的师父给她的这双眼睛里留存的道域。
结局改写,这条时间线上的一切也很快会消失。
师父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将她送回一切的起点后就徘徊在这里,又在最后保留了她的这点命火,找到机会便要再一次把她送出去。
一切都在消失,不管是那些坟冢还是师父。
她想抓住最后那点清醒,然而师父已经将剩下的所有力量都灌注了进来,彻底将她推离了这方要消失的道域。
混沌,温暖,安全。
她的意识再一次安眠,漂浮在一片光明中。
群山依旧云雾缭绕,看不清修建在山巅的仙人居所。
山脚的村庄在鸡鸣之后从沉寂中复苏,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他们的村庄坐落得离镇子远,生活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唯有那年山上夜晚的惊变,才是他们这几年记忆当中最难以忘却的一次。
那一夜后,山上的仙人们都下来了,山巅的云雾散去,群山的灵气仿佛随着居住的仙人离去而散开,直到很长时间之后,仙人们才又回到了山中,那片山峰才恢复到了村民们熟悉的样子。
而除了那一回,就算是边关和草原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村子里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受到波及。
村民们是在三四年前听到边关对草原全面开战的,朝廷调集粮草兵马,在厉王的带领下同他们打了快一年,彻底击溃了草原人。
眼下草原王庭的领土已经变成了大齐的一部分,王朝的疆域增加了四分之一,地图上添了几个行省,有了更多的马场,草原上曾经的霸主可以说已经不复存在。对生活在边关的齐人来说,这影响重大。
除了他们以外,其他地方的百姓这几年生活变化也很大。首先是有了各种好用的工具,从农具到坐具,从车具到织机,许多或新式或改良的制品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其次,纸变得便宜了,印刷的速度快了,市面上流通的书多了,价格只有不到从前的三分之一。
买得起书的人多了,带来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下层的普通人家能读书的变多了。
村里的夫子说了,读书能开智,他们一代一代这样读下去,人就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而他们所耕种的麦种、稻种也和几年前不一样了,朝廷发下来的这些新种子在他们的土地上适应了一两年之后,就表现出了适应环境的特性跟高产。如今在他们村子里,即便是最贫困的那一家日子也好过了,家中不说顿顿都能吃上白面,起码两日能吃三回,不时还能见荤腥。
朝廷不光给了他们种子,因为土地不够停了好些年的分田也补上了,村子里的成丁都分到了该分到的地。
然后就是修桥、铺路、盖房,哪怕是村里最穷困的人家房屋都重新修缮过了一回,用料实在,修得宽敞又结实。
村子里现在每年每家都要派人去服徭役,主要修的就是他们村子外出要走的桥和路,去服役的人回来说了,县衙低价卖给他们修建房屋的材料就是用来修桥铺路的特殊灰浆。
据说这种灰浆出自厉王殿下的封地,从前都是专门供给边关,用来修筑城墙抵御外敌,干得非常快,用来垒砖修墙无比坚固。
以前这些灰浆再好也只能紧着边关,他们都没见过,但现在不用打仗了,他们这些普通人也能够用它来修建房屋,抵抗风雨。
而边关战事结束,他们村里好几户去服兵役的人家的孩子也回来了,阖家团圆,很是热闹地过了一个好年。
吃饱穿暖,有屋有田,还有高产的粮食,村民们都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能更好了,但却发现竟然还能更好。
从去年开始他们看病也简单了,原本生了病只能在村里熬着或是在田间采些药煮了吃,如今各乡都有了大夫,每旬都会到他们村子来给他们看病,收的诊金跟药费都比外面的药铺便宜。
据说这是因为朝廷打赢了草原人,收归了他们所有的资产,所以才有了钱,而圣上怜惜他们这些百姓,所以拨了专门的款项设立地方医署给他们看病。
这一场胜仗带来的好处,真是数也数不清。
至于他们分到的田地是如何从无变有的,里正说了,这是因为厉王殿下把他的王陵选址定在了草原那边的行省,迁了中原的好些世家大族过去给他修王陵。
这些他们可以理解,生死大事,就是在他们民间也是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给自己攒寿材、选墓地,何况是厉王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自然要修得堂皇些。
而那些原本在当地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吞没了数不清的土地,隐下了无数民户的世家被迁到了那里去,他们吞并的土地却不能一起带走,就这样被收了回来,再重新给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分发了。若非如此,就算他们得到了新的良种,也没有足够多的土地能耕种,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好收成,好光景。
里正还说了朝廷的各种改制,作为一辈子都在山脚下没有走出去的村民,他们听不懂。
里正自己其实也说不清,只是告诉他们这些原本都应该很难实现,但在摧毁了草原王庭的气势下,还有过去这几年有很多工具、很多新的人才涌现的情况下,朝廷才一口气都做到了。
他们是赶上了好时候,分到了田地,分到了各种工具跟高产的粮种,还有机会看病——不是谁都有这么好命的,里正总结道。
村民们十分认同他说的这些,不过私下里他们也觉得这次变化不光和厉王殿下打赢了这场仗,收服了草原王庭有关,应该也和几年前山上的仙人下山那次有关。
“你们想,那么多的好东西以前从来没出现过,忽然一下子就都冒出来了,还能送到我们手上,一定是仙人们从山上带下来的!”
“没错,一定也是这样!不然那么多好东西不是仙人所赐,那些贵人们怎么会愿意分到我们这些普通人手里,而不是自己紧紧攥着。”
那可都是能改换门庭,能够传世立家的好东西,换了是凡人,一定会自己把控着,怎么会那么大方的给天下人?
而且山上的仙人们离开之后又再回来,他们就不像从前那样只待在山上一直不下来了,还挺常从他们村子经过,偶尔还会给他们看病。
有一回,那位来乡里给他们看病的大夫遇到了仙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立刻行了大礼。
据大夫说,他们这些医者都是得到了仙山之上的医书传授,医术才如此突飞猛进,否则他一辈子也就是个普通的游方郎中,只能看些寻常的病症,哪能有机会吃上官家饭。
大夫都这么说了,哪还有假?
没有山上的仙人馈赠,他们是绝对过不上如今的好日子的。
从能这样看上病开始,大家就觉得像做梦一样,这样的日子他们只在历经过前朝最富庶、最繁华时候的老人口中听到过,甚至感觉有些地方还比不上他们如今过的光景。
他们都隐隐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越过那个最好的时节,朝着一个更宏大、更光明的盛世接近。
天公也作美,在风调雨顺中,他们又过了一年。
眼下正值新春,是村子要祭祀的时候,祭品比起前几年要更丰富了。而除了在村子里祭拜祖先,这几年他们也增添了新的祭祀环节,就是每年的年初三会由村长带着村里的青壮和孩童往仙山上去,去向山上的仙人进行供奉,让他们看看今年的收获。
年初三一清早,祭祀的队伍就出发了,清晨的仙山还是那般云雾缭绕,但在众人眼中却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村长年尾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家里休养,今年是由他的儿子带队上山。
人群里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是村长的小孙女,今年是第一年跟着父兄上山。虽是第一次,她却并不害怕,一路上边走边看,手里还捏着一个玉雕,喜爱地把玩。
走在旁边的中年人抬着供桌一角,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牢牢地攥紧那个玉雕,还有根红绳把它系在了她的手腕上丢不了,这才放心。
小女孩因为第一次上山而兴奋,又有一部分心神专注在手中的玉雕上,没有注意其他,但她的哥哥们却不是第一次来了。
两个半大少年手中捧着篮子跟香炉,在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车轮转动声和马蹄声时都精神一振,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有些兴奋地道:“来了来了,那辆马车果然来了!”“爹,你看,那辆马车今年也来了。”
他们村子虽然修了桥铺了路,但因为地处偏僻,一年到头除了来劝课农桑的县令来的时候是见不到什么马车的,所以每年上山前后看到这辆马车,孩子们都会兴奋一阵——因为这马车一看就和他们村里熟悉的车具不一样,里面坐着的人应该也很不凡。
不过可惜的是,每年他们都只看到马车来去,却没有机会见到车主人的庐山真面目,更不知道这样的贵人来他们这里是要做什么。
不只是这两个半大少年,这次上山的许多青壮也都不由地停下脚步,看向越来越近的马车,想着里面坐着的会是什么人。
马车逐渐靠近上山的入口,速度也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驾马的青年看着那群准备上山的村民,手握缰绳,微微转头对着车厢说了一句:“殿——咳,公子,到了。”
坐在车厢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他身上穿的衣服却并不厚,同几年前相比,这金相玉质,仿佛身在车厢里也泛着微光的俊美面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多了几分成熟。
他没有动,像是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走,我们下去。”
村民们就看到车辕上坐着的青年站到了地上,接着帘子一动,马车里的人出来了。
待见到马车里出来的贵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下意识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来人的姿容和贵气。哪怕是还在最不识美丑的年纪的小姑娘都把注意力从自己手中移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的哥哥在旁兴奋地道:“爹!这位贵人看起来好贵气啊!”
但又不单纯是贵气,在他身上还有种令人折服的气质,仿佛他一出现,世间所有的光芒就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在他们看过的话本里那些可以领兵打仗驰骋沙场的大英雄,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小孩子少多嘴。”
他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虽然他也很认同儿子的话,但贵人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以评判的?
而且,他在心中暗暗比较了一下,觉得这个年年来这里,他们却年年都没有见过的贵人比自己见过一面的刺史大人还不知要更贵气多少。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来头只会比刺史只大不小。
然而儿子是住嘴了,小女儿稚气的声音却在旁响起。
她问道:“爹,像贵人这么厉害的人,也还有事情要求仙人吗?”
她爹空不出手来捂她的嘴,带着常衍走到了不远处的厉王已经听见了孩子的童言稚语,看到村民们脸上因这句童言而起的惶恐。
他没有在意,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对为首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在前面,朝山上去了。
见他没有同自己的女儿计较,中年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抬着桌子对站在原地不动的队伍说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上去了!”
于是,停在山脚下的一行人这才带着各自的东西,往他们每年都要来一次的半山腰处走。
厉王走在前面,看着眼前的草木在春寒之后发出新绿。
从边关一战,她上了棋盘,用自己的命去换取胜机,破了道人的局之后,已经过去快五年了。
决战时,他亲眼看着自己刺出的那一戟洞穿了她的心口,萧应离原本以为她会就此死去,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再见她,但却在交战结束之后听到她并没有死。
道人身亡,棋局被破之后,天阁阁主发现她还有一丝生机不灭,于是和在身边的游天跟已经耗尽修为的麒麟先生一起把人带回了天阁医治。
在这之后,他就再没有她的消息。
直到彻底打服了草原人,破了草原王庭,扩张了大齐的疆土,将一群不安分的世家赶到那里去给自己修王陵以后,他才来到这里。
之后不管中原如何动荡,朝中改制在忙,他都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来。
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沉睡在天之极的她也最有可能在这个时候苏醒。
虽然来了几年就失望了几年,但等到新的一年,萧应离依旧来了。
两拨人在拓宽后的山道上行走,还没到半山腰,后面的村民就见到从云雾中走出来一人,对前方的那位贵人颇为恭敬地邀请他上山。
果然,身份不同在仙山上的待遇都不同。那握着玉雕的小女孩站在人群当中,看着前面的贵人跟着来接他的年轻道童朝着云雾深处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云深雾绕,在走了一段,离开了村民视野之后,脚下的山阶就变得陡峭起来。只不过对三人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他们就这样在山间的白雾中一直行走,走到时间都失去了概念,终于来到了天阁所在。
同往年一样,来到这里,厉王要先去见的是天阁之主。山巅的温度已经比山脚下冷,但陈松意所沉眠的天之极比这里更高,更冷。
在被引入容镜所在的主殿时,厉王透过旁边的窗,朝着天之极所在的方向看去。
那里极冷,人迹罕至,不会让她的伤口恶化,在低温下还能减少她身体的消耗,给他们更多时间找办法来救她。
据说把她带回来之后,前面三年天阁都是在想办法修补她的伤口。
那样的伤势明明是不可能长好的,但他们也修补成功了。
修补完之后,就是等她醒,然而谁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会醒。
对整个朝堂来说,这位永安侯都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于黑暗中闪耀乍现,力挽天倾,最后又那样陡然坠落。
比起麒麟先生,他的这个弟子更像是历劫的仙人,横空出世,扭转乾坤,然后完成了使命就走了。
流星再璀璨,出现的时间却短暂,很快会被世人遗忘,但厉王不想让她被人遗忘,而朝中有很多人同他一样,也不想让她被人遗忘。所以朝廷这几年都在为她立书作传,将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被写在了书中,包括最后一战,全都写成了传记,写成了传颂的话本。现在虽然她仍在天阁之上沉睡,但大齐境内境外知道她的人却更多了。
“这也是希望有更多人能记住她,能够锚定她,让她回来得更快。”
当时麒麟先生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厉王始终记得,也因此怀抱希望。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状况自然瞒不了她的家人。陈家在京中扎根,陈寄羽已经外放结束归来,入了门下省,回到京中和父母团聚,一家人就住在她的府邸中。
陈母带着养女在京中经营饭馆,陈父在司农寺担任了一个小官,依旧是在进行良种的改进培育,尽管因为女儿而尽受优待,但全家人却都活得很低调。
虽然当初陈松意在战场上的消息是传回来,就算传话回来的人有意隐瞒,陈家也知道她醒来的机会并不大。
陈寄羽原本经过想在任期结束后继续外放,配合朝中改制和厉王迁徙世家一起更深入地清理那些世家的根系,但因为妹妹在战场上几乎是确定身死,考虑到父母和年纪尚幼的义妹,所以三年之后他还是结束外放回到了京中。
不过,陈家人都默契的不去想松意可能回不来了这件事,依然在期待中度过每一天。他们没有给她立牌位,没有祭祀,只要一天没有确定的消息传回来,他们就会继续等下去。
逢年过节的时候,家宴上照样会给她留下位置,就等着哪一天他们回来就会看到她在门外出现,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然后一家团圆。
而在击溃了草原王庭,将它变成了大齐的领土之后,厉王就没有再常年留在边关或是封地,起码在大朝会上朝臣都会看到他出现。
和草原人彻底开战的那一年,厉王就二十七了,现在过去几年,他早已经年过而立。
眼下长子身体恢复康健,朝着一代明君发展,后宫也算清静,几个皇子都显出了峥嵘,景帝虽然身体恢复过来了,但却也已经立下了太子,朝纲稳固,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太后唯一放不下的就剩下幼子的婚事。
她原本还是想催厉王的,但见他回来之后,年年新年都往外去,显然这么多年他所动心的就只有一个人,而现在人还在天阁,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原本还想催他的太后也就开不了口了,只是在逢年过节去护国寺添香油钱的时候,都虔诚许愿,希望永安侯能早日清醒。
入了正殿,容镜已经在里面等候,见他来到,起身相迎。
跟有所变化的他相比,容镜仿佛一直就定格在了这个时间,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是这样,五年后再见他依然是这样。
萧应离每年来这里,不止是来看陈松意有没有醒,也是代表大齐皇室来给这位天阁之主传递信息,阐明他们天阁所提供的技术改良今年在整个大齐应用情况。
“……如今中原各处都有天阁门人在传授技艺,印刷出的书籍、邸报也已经发行向各处,便是在最底下的村镇也随处可见。大齐的人口从五年前的二百万户变成如今的四百多万户,翻了一倍,这其中有着天阁的诸位不可磨灭的贡献。陛下对天阁十分感激,去年也几次提出想要将天阁封为国教,只是国师从来都是推拒。”
厉王与他对坐,拿起杯子饮了杯中一口清淡的茶。
容镜听懂了他的话,对他笑了一下,伸手提壶为他再续上:“师叔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盛世将至,天阁积蓄准备了这些年,也应当投身进去,为这盛世贡献一份力量。这是天阁立阁的初心,并不需要陛下额外给我们封赏,而且师叔接受了大齐陛下封的国师之位,对天阁来说,这就足够了。”
这些年,林玄是留在京城的。他没有再推辞国师之位,但成为国师之后,最专注的就是司农寺的农业改革和良种培育。
因为有他在,又有朝野上下的全力支持,良种的培育才能这么快就有成果,改种良种之后,让整个天下的粮食产量翻了几倍。
在这一点上,可谓是比他之前留下的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之名更深入民心。
游天在天阁待了三年,三年之中用尽毕生医术来修补陈松意的身体,等到三年之后她的伤口完全修复,只是一直没有醒,他才离开了天阁去了一趟京城,又去了一趟凤临城,把编撰的医书给了京中的太医院跟书局,还有边关的张辟疆,这才有了后面的医署设立。
而在做完这些之后,游天就一路西行前往安西,寻找自己的身世去了。
“安西那边的草药和病案大概与中原不同,令小师叔沉迷其中,这两年除了有书信寄回,人则一直没有回来。”
萧应离微微颔首,游天虽是当世医术最好的人之一,但天阁里也不乏同他一样钻研医术的门人,到了后面医术外物对松意能否醒来已经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他回不回来关系并不大。
等两人谈完过去一年各方的变化之后,他这才正式提出了自己今年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今年她还是未曾醒来吗?若是未醒,能否让我再去天之极看她一眼。”
天之极是天阁的禁地,便是在阁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去,所以作为一个外人,每次来这里提出这个要求,他心中都有些会被拒绝的不安。
但一年自己就来这一次,他还是有几分确定容镜应当不会拒绝自己。然而这一次,坐在他面前的年轻阁主却对他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见谅,今年应当是不行了。”
听见这番拒绝,萧应离手指一颤,手边的茶杯晃动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便是天之极里沉睡不醒的人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可观容镜的神色和他先前与自己说话的态度,又确定事情应该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殿外,没有跟进去,而是抱着手在外看着眼前如同仙境一般的风景的常衍好像听见殿内有什么动静,等站直了身体凝神去听,却又没听到什么。
殿中,萧应离放松了下意识握紧的手,心中生出了几分不敢置信的期待。他看着容镜,顿了片刻才问道:“……松意醒了吗?”
半山腰处,才在他们选好的地点摆上供桌香案,准备好仪式的村民在村长家的带领下,依次上香,虔诚祝祷。
他们每年来这里,山上的仙人都没有拒绝,而且每次还会派人在这里等着他们,所以众人认为自己的祈愿是能传到山上的仙人那里去的,因此越发虔诚。
那手上握着玉雕的小姑娘也在父亲的引领下上完了香,然后被父亲牵着从蒲团上起来站到了一旁,让出位置给其他人。
村里的青壮和孩子很多,每个人要念叨的也很多,但并没有人催促。今年那两个被派来看顾他们的天阁弟子耐心地等待着,如果从他们的祈祷中听到了什么需要天阁出手帮忙解决的问题,那么下一次他们派人去下山的时候就会往村里走一趟。
不过两人注意到带着女儿上完香的中年人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朝他们这边看,仿佛有什么事想说。
两人对视一眼,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而中年人见他们注意到了这边,心中虽然有几分忐忑,但想到小女儿,他还是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牵着小女儿就朝两人走了过来。
“两位仙长好。”
看他牵着孩子来到面前,两人先是下意识仔细看了一下小女孩的气色,确定这孩子身体应当没什么问题,这才对村长之子回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