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错觉般的熟悉气息,让他在黑暗中也确认了她就在那里。
于是,他继续说道:“不管后来你听到我怎么厉害、在战场上如何让草原人避之不及,那也是我第一次领兵作战。”
“迷失方向、掌握不到有用的信息固然会令人没有底气,害怕要遭遇草原人的骑兵,就这样覆灭在那里。可作为将领,我要做的是保护我的士兵,带着他们出来,就要带着他们回去。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让自己有一颗无论何时都无所畏惧的心。就算强敌环伺,就算掌握的信息不足,不能让你像往常那样作出准确的判断,设下完美的局面。”
“久经沙场的老将在遇到全然陌生的战场时,会有更大的几率把队伍完整地带回来,就是因为他们积累了足够多经验,可以在无法获得信息优势的时候,也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陌生的敌人,多交几次手你就了解了。别畏惧他,没有经验就从现在开始获取,就像今天这样。而我相信,你一定会保护好我。”
他的意思陈松意明白,就像今天他们没有死在这里,就是因为她比别人多了一世的经验,熟练地应用了《八门真气》,在绝境中夺取了生机。
道人的不可测算和这些超出了她两世阅历的状况,都会抵消她在信息上的优势,而她先前就是太倚仗自己的“先知”了。
“我明白了。”她说。
面对强敌,需要保持无惧的心,在不能像从前一样占据信息差优势的时候,就要采取另一种作战方式。
不能算无遗策,那就总结过往交手的经验去随机应变,不能让自己被束缚住了。
从她的声音里,萧应离可以明显感觉出她振作起来,恢复了平常,“他们废弃了这里,应该不会再这样集中于一处,等我们去抓了。等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们就去风雷寨找我师父。”
尽管不知道山下天阁的人已经来了,她还是做出了取舍。
蜀中的混乱已成定局,而在这里被孵化、制造出来的东西,道人是不会把他们留在蜀中的。
两人刚才查探的时候,这里人活动的痕迹已经不新鲜,多半是养成了气候,早早被送去了更远的地方——比如边关。
让蜀中陷入尸山血海,如何比得上让边关重镇直接变成死城,再无力抵挡草原骑兵的入侵呢?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安静的外面终于传来了声音:“殿下——殿下!”
“军师!军师!你们在哪里?”
是他们找到了通道下来,在坍塌堆积的山石中清理出了一条路,逐渐靠近了两人所在的位置。
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陈松意再次伸出了手,按在萧应离背后的石头上,催动了劲力。
原本坠落下来,把整个血池都填埋的山石里立刻传出了声响。
而受到力劲催动,顶端的石头滚了下来,在被火把的光芒照亮的空旷山腹中,这一动静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那里!”举着火把的许昭第一个确认了位置。
下一刻,带着人下来的岳小将军跟薛灵音都跟着他们一起奔了过来,然后召集身后的人马,开始徒手翻开这些堆积的山石:“快……快点!”
此刻,被埋在这里的二人是什么身份,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不管是寻常的将士还是游侠,又或者薛灵音本人,在合力搬开这些巨石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么大的石头从高处砸下来,底下人会变成怎么样?他们完全不敢去想。
就算能在石头下活下来,那刚才的爆炸呢?
岳指挥使从山下上来,再从密道入口下到这里,看到下方在搬动巨石找人的画面,握在刀柄上的手指也同样颤抖不停。
在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甚至差点没站稳:“多派些人手下去!”
外面的无垢教教徒已经完全被控制,被调集到下方来的人越来越多,挖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天罡卫在合力搬开一块石头后,看到了从石缝中露出来的衣衫一角。
“殿下!”
秦骁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形,“是殿下的衣服……殿下在里面!”
没有工具,他们徒手搬动巨石。
没有自家殿下那样的神力,加上连日的奔波跟先前的鏖战,体力早已经不支。
可是在看到这一片衣角之后,四人却不知道从哪里榨取出了更多的力量,用已经被磨破出血的手,疯狂地搬动剩下的部分。
随着他们的速度加快,底下被埋着的人身影也彻底露了出来。
“殿下!”火光照亮了这方干涸的血池一角,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萧应离的背。
然后,几人屏住呼吸,看着以撑着池壁的姿势保护着什么人的殿下转过了头,显然神志清醒,没有什么大碍。
“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几乎是刚被拉上来,萧应离就听到了岳指挥使前来请罪的声音。
而随着他的下跪,在坍塌的山腹空间里,这些赶来挖掘的夔州军也全都跪了下来。
厉王殿下没事,不管是在院中被控制的将士也好,还是跟无垢教的人激战了一场,又为了搬开堆积的石块几乎耗尽力气的其他士兵也好,全都激动又庆幸。
在他身后,陈松意借着薛灵音的一臂之力从里面出来。
把两人绑在一起的布条已经在他先被拉出去的时候解开了。
她一上来,见到就是右侧肩膀受伤的他走上前去,单手扶起了岳指挥使:“岳指挥使来得很及时,本王无碍,你不必如此。”
“是……”
感到殿下的体恤,岳指挥使眼眶一热,这才起了身。
“大家都起来吧。”
萧应离单手扶着他,看向眼前中跪着的这些将士,身份既然已经曝光,那就没有必要再掩饰了。
“是,殿下!”
相比起夔州军,薛灵音手下的游侠反应就慢多了。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他们没有及时跟着跪下,等回过神来想要行礼的时候,厉王殿下却已经叫他们平身了。
于是,他们的腿都欲跪未跪地弯曲着,等到这些夔州将士都齐刷刷地起身之后,才跟着站直了。
这位自称是漕帮堂主的萧公子,竟然是厉王殿下!
难怪他可以召集夔州军,让他们出动这么多精锐前来清剿无垢教。
而他明明是尊贵的王爷,却跟他们一起来了,甚至他还身先士卒,闯在了最前面。
对了,如果他是厉王殿下,那自称是他妹妹的陈姑娘又是谁?
他们不由得看向跟大小姐站在一起的陈松意。
她在经历了爆炸跟掩埋之后,无论是衣服也好、头发也好,都沾上了灰。
可是见过她的手段,又见过她在厉王殿下身边的地位,谁也不能小觑她。
在爆炸停歇之后赶到的夔州军只是清理了下来的台阶,并从这一角挖出了被掩埋在底下的厉王跟陈松意,其他地方都还在山石的掩埋中,没有探索。
眼下见最重要的两人已经救出来了,岳指挥使就打算安排让他们把这里清理出来,继续搜寻。
而听到上面的情况已经完全被控制住,剩下的几千教众在无垢圣母离去之后也失去了斗志,都被捆了起来,萧应离就对打算下令让将士们去清理山腹的岳指挥使道:“不必清理了,这里已经被废弃,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转移出去。他们在这里埋下这么多炸药,只是想把人引过来。”
虽然他没有提这个设局针对的是谁,但想到这其中的危险,岳指挥使还是感到一阵后怕。
至于奉了父亲的命令、要跟随在殿下身边保护他安全的岳小将军,更是因为先前自己的手下被控制住反叛,自己被困在外面、没能追上来而悔恨。
陷入险境的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殿下。
是他们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见到他们父子的表情,明白他们在想什么,萧应离不甚在意地一笑,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岳小将军的肩膀:“今日是我鲁莽,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真正带着他鲁莽地闯下来,明明想要保护他、却反而让他置于险境的陈松意站在他身后,看着岳小将军那张感激与悔恨交织的脸,心里明白真正应该请罪的人是自己才对。
但殿下维护了她,将失策的责任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她想着,走上前来,岳指挥使父子也向她见了一礼,其他还在猜测着她身份的将士跟游侠都隐约意识到了她是谁。
“殿下的肩膀要先处理,这里残留的信息我全都收集到了,先上去吧。”
她提出的撤离这次得到了一致的赞成,至于她是怎么得到信息的,其他人并没有问。
永安亭侯不光擅长推演,还能借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破阵。
她这样说了,就说明下来一趟能够收集到的信息都已经在她手中。
火光摇曳中,众人从清扫出来的台阶回到了上面。
雨是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这阵密道中的爆炸之后,盖在上面的院子也坍塌了不少。
他们在剩下的房子里找了几间还完整的,让厉王殿下进去休息。
又起了火盆烤干衣服,并取来了随军携带的伤药,给他受伤的肩膀包扎。
陈松意在另一个房间休息,房中同样生起了火。
刚才发生的战斗跟爆炸好像在一瞬间都远去了,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就只剩下火光的温暖跟屋外的雨声。
她身上的皮甲解了下来,外衣也脱下烘烤,身上穿的是临时找来的衣服。
因为这里只有她跟薛灵音两个女子,所以负责留在这里照看她的是薛灵音。
尽管后者也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可是相比起跟没什么杀伤力的无垢教众作战,消耗更严重的当然还是追着无垢圣母下去、经历了爆炸跟坍塌的陈松意。
薛灵音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下来烤火,只穿着单衣,给陈松意倒了热水递给她:“喝些水吧。”
陈松意向她道了谢,薛灵音在她面前坐下来。
她的枪就靠在椅子旁边的墙上,外面很热闹,不断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相比之下,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房间就显得格外的安静。
陈松意拿着杯子,感到她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于是抬头向她看去。
就见薛灵音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然后向着她确认道:“你是永安亭侯对不对?”
她没有听说过厉王殿下有什么妹妹,而他在回边关的路上脱离了队伍前来蜀中,一定是有要事在身,也不可能带着某位郡主出行。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陛下亲封的永安侯了。
陈松意也没有要再隐瞒的意思,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薛灵音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这世上她佩服的女子不多,他们巴家的先祖是一个,永安侯也是一个。
可以说,陈松意是在当世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不过她远在京城,除非自己离开蜀中北上,否则应该见不到她才是。
因为这样,能在蜀中见到她、还认识她,算得上是非常意外的惊喜。
迎着她的目光,陈松意放下了杯子:“先前没有告知身份,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不是有意要瞒你。”
“不要紧。”薛灵音听她向自己解释,只爽朗地挥了挥手,“反正也——”
她说到这里,想起传闻中永安侯最擅长的推演命数,再想到面前的人只是看了那个活口一眼,就看出了那么多信息,于是动作一顿,问陈松意,“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陈松意再次点了点头。
见她承认,薛灵音忍不住心想:“这也太犯规了。”
哪怕两边都隐瞒了身份,但就只有自己在他们面前是透明的。
不过想来这也是因为永安侯的能力特殊,所以自己在她面前才没有什么伪装的余地,并不是自身能力不足——这样一想,红衣女侠才平衡了。
火焰的热度蒸干着衣服上的水分,在两人的衣服干透之前都不能出去,这也算是身为女子在外行走的不便,不过好在陈松意跟她之间不是没话可谈。
就算他们前来蜀中的目的不能告知,薛灵音也可以问刚才她跟厉王进了院子的密道以后看到了什么,又怎么从爆炸里逃生。
这些并不需要隐瞒,陈松意便在等衣服烤干的时候跟她简单地说了说进到院子以后发生的事。
“……无垢圣母没有打算留下,外面那些人都是她的弃子。我们下去之后,除了找到被废弃的孵化血池,就是在听到机关响动过去见到了张俊。”
陈松意还记得,薛灵音插手到这件事情里来起因就是张俊。
张俊是顺义军里的左十将,是薛灵音的舅舅麾下的人。
听到是被无垢圣母所控制的张俊扔出了火把,几乎把他们两个永远留在底下,薛灵音便本能地要道歉,陈松意却在她开口之前截断了她,“他那时候并不是清醒状态,做的事情与他无关,何况我跟殿下也没有大碍。”
主要是她几乎什么伤都没有,把她护在下方的殿下肩膀还被砸了一下,所以薛灵音不必向她道歉。见她不打算追究,薛灵音于是收起了代替舅舅的部下道歉的心思。
燃烧着火盆的房间里,薛灵音坐在椅子上,有些出神地道:“我这一年多到处闯,借了好些次我舅舅的兵,张俊来帮我就不下三四次,所以知道他还活着,这很好。”
——但知道他被控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这很不好。
因为自己所追求的意志就是自由的,所以薛灵音格外不喜欢通过操控别人去行事的行为。
如果无垢圣母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不会因为过去对方所经受的遭遇而对这个女人手下留情。
等交换完在下方的情报,薛灵音也告诉了陈松意在上方得到的信息,“把那些无垢教徒都控制住以后,他们找了几个清醒一些的问清楚了,这里的人之所以疯狂成那样,除了无垢圣母的控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人人相食。”
闻言,陈松意心中的最后一点疑惑也彻底散去了,薛灵音意外地看到她的神色并不算惊讶。
察觉到她的意外,陈松意道:“过往的战役里也写过这种例子,战乱的时候被围住的孤城,里面的人为了活下去会开始吃人。”
而等到最后支援到来,城门打开,城里活下来的人都会不同程度的发狂。
除了因为吃人带来的心理冲击,还有就是吃下人肉而产生的某种脑部病变。
薛灵音明白了,同时眼中浮现出难以遏制的厌恶:“这个无垢圣母为了更好的操控人心,只怕让教徒吃人肉也是她的手段之一。”
第269章
在无垢圣母跟那几个拥有诡异术法、可以一个人拖住众多精兵的门徒撤离的前提下,这里剩下的事就完全可以由夔州军来接手。
有着要务在身的厉王一行应该不会继续停留。
所以,薛灵音向陈松意确认他们接下来是否离开,又要去往哪里。
薛灵音提醒道:“无垢教跟他们的幕后指使在这里设下陷阱,不惜代价的引你跟殿下来,在路上很可能还会设下其他埋伏。”
先前他们有漕帮的身份掩饰、没有彻底暴露的时候还好,但是现在,只是凭借漕帮的那艘船还有身边护卫的数量,可就远远不够了。
再考虑到离开夔州之后,下一个要经过的地界就是顺义府,薛灵音便想提议,可以用她的名义去借顺义军的人来,这样一来就能在符合陈松意跟厉王所希望的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增强护卫的力量。
“反正这一年里,我去向舅舅借兵也不是一次两次。”
怕陈松意因为觉得劳烦到自己而心怀顾虑,薛灵音又补充道,反正由她出面,一般人也不会联想到其他才是。
陈松意明白她的好意,便没有拒绝,先告诉了薛灵音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我们入蜀,是为了去成都府。”
去到了成都府,再转换车马前往风雷寨,这本来就是定好的路线。
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追着浮尸到来的薛灵音,所以他们才在中途停了下来,参与进了跟道人有关系的无垢教清剿中。
“成都府”。
听到这三个字,薛灵音英气美丽的面孔线条就僵硬了一下。
她这一年多游离在外,把身在成都的父亲忘在了脑后。
但是问题不是只要忽略就能解决的,它始终存在。
如果她想要给厉王殿下他们提供助力,那是不可避免地要回到自己阔别一年的家。
而且作为中间的联系人,她还不得不去见自己的父亲。
远在初见时,陈松意就在从她身上获取的浮光掠影片段中知道了她跟她的父亲之间的问题,因此,她并没有要薛灵音勉强自己、跟他们一起走的意思。
燃烧的火焰很快就把用料轻薄的春衫烤干了七八成,陈松意伸手触摸,觉得入手不再湿润、可以穿的时候,就把衣服取了下来,然后起身进去换上。
很快,等她整理好再出来的时候,原本坐在火盆前的薛灵音也已经重新把衣服穿好了,并且穿戴上了皮甲。
“好了?”薛灵音绑好了臂甲,目光在陈松意身上扫过,确认她也穿戴完毕、没有什么问题以后,就拿起了靠在墙上的枪,然后两人便一起从这个房间出来,去了厉王所在的另一侧。
山上处理的手段有限,厉王的肩膀只是简单地上了药。
包扎固定之后,他就重新穿上了烤干的衣服,在跟岳指挥使交谈。
见陈松意跟薛灵音过来,两人身上的衣服也重新恢复了干爽,萧应离稍微停下了跟岳指挥使的对话,对想要行礼的薛灵音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她们两个坐下。
尽管他还是原本的样子,没有改变,可在知道他是厉王殿下以后,薛灵音就不免拘谨。
还是陈松意在他面前更加习惯,拉着薛灵音就走了过去,在下首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岳指挥使正讲到刚才爆炸发生的时候,那四个跟夔州将士交手的人从不同的方向逃离,然后有自称天阁的人现身追上去的事情。
他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费解:“卑职在蜀中多年,没有听过天阁这个组织……而且后面追来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跟那四人很相似,对方又说这几个是门中叛徒,所以不知道——”
在他提到天阁的时候,原本平静的陈松意就已经站起了身。
她的反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岳指挥使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话语看向她。
站在父亲身旁的岳小将军下意识地道:“永安侯知道这个组织吗?”
陈松意没有答话,只是眼中浮现出了意外之色。
但知道神医游天就是出身天阁,而她受到师父麒麟先生的教导,虽然没去过山门所在、但同样也以天阁门徒自居的萧应离瞬间便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掀起的是何等的惊骇浪。
天阁不入世,如今却打破了规则,为了清理门户而下山。
那几个在青龙山下设置了幻阵的果然也是天阁弟子,他们人在山门之中,不可能无缘无故叛出师门,必定是道人做了什么。
果然,陈松意想道,自己在江南、在京城做了那么多的事,破坏了他那么多的布局,还杀了刘氏母女跟他的弟子,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在京城没有等到他出现,在路上也没有听到任何和他有关的动静,是因为他选择了回山门、向天阁动手。
对曾经是天阁弟子、甚至是天阁阁主人选的道人来说,那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以他的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门中,像用道术浸然程明珠、改变了她的性情一样,去浸染门中的弟子,让他们叛出天阁、随他前往蜀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师父人在蜀中,小师叔人在前往边关的路上,对陈松意来说,天阁里令她最挂心的就只有容镜。
道人突袭天阁对天阁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师兄有没有事?这都是她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脑子里第一反应、最在乎的问题。
“岳大人。”陈松意看向岳指挥使,径自问道,“刚才你说的在山下见到的那些天阁中人,他们一共有多少人?是由什么样的人带领的?”
“这……”岳指挥使回想了一下,才答道,“他们一共有二三十人,追着那四人进了山林。我没有看到他们当中有哪一个像是领头的,最后那个让我们止步不要追击、由天阁内部处理叛徒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男子,我也没有见到他的脸,不知他是在哪里对我说话。”
“他们的衣着就是普通的道袍,没有其他的装饰?”陈松意神色肃然,向着他确认细节。
岳指挥使再次认真地回想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陈松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更换衣饰,身上也没有额外的明显装饰,说明身为阁主的师兄应该还活着。
他或许受了伤,没有亲自现身,但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还能够追索叛出天阁的弟子的下落,下令把他们抓回去,应该伤得也不重。
“失礼了。”她对看着自己的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向为又有全新的不明组织在蜀中现身而担忧的岳指挥使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出身天阁。”
“啊,原来是永安侯的师门。”听了她的解释,岳指挥使顿时放松下来。
麒麟先生是天阁门人,那就说明这个能培养出这等高人的隐世之地是站在大齐这一边,是他们的同伴。
看着陈松意坐回座中,显然是对师门的事态有了判断,萧应离这才对着岳指挥使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有天阁介入,蜀中的压力应该能够减轻。但天阁的人数不多,所以包括这些无垢教教众的处理,还有夔州境内其他无垢教的势力残余,都要由夔州方面自己来制约,我会修书一封,请岳指挥使带回去给郑太守,让他跟曹指挥使共同来做这件事。”
“卑职领命。”
岳指挥使立刻拱手行礼,接下了这个命令,然后看向厉王受伤的肩膀。
他是很希望厉王殿下能够跟自己回去,留在夔州府休养一段时间,等把这些不安因素清除干净之后再启程,可岳指挥使也明白,殿下明显不可能顺着自己的意思留在这里。
就在他想着还要怎么劝,才能让厉王多留几日,起码找夔州城最好的大夫给他处理伤势的时候,坐在陈松意右手侧的薛灵音已经起了身。
她来到厉王面前,对着坐在上首的他单膝跪下行礼道:“成都太守薛清之女薛灵音见过殿下。”
陈松意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厉王殿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薛灵音对在他面前坦诚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压力。
她拱手见礼之后,维持着抱拳的姿势,低头向着厉王说道,“民女希望接下来的路程能够随行,替我舅父跟父亲护卫殿下。”
岳指挥使一听,立刻便想到她舅舅是顺义府的马步兵都指挥使。
——看来殿下这回入蜀,目的地是成都府。
想到这一层,他随即又意识到,如果有她随行的话,起码殿下身边还有七八百人可用。
而且经过顺义府的时候,还能向顺义府借兵,比他们夔州军直接护送殿下去成都要自然得多。
薛太守的这个女儿,果然有胆魄,而且脑子转得快,难怪一年时间就闯下了这么大的名声。
岳指挥使一边羡慕着成都太守薛清的女儿教得好,一边又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儿子。
见他像木头一样站着,岳指挥使只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比不了。
萧应离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了陈松意,从她的眼神中确认了他们要去成都的消息是她透露给薛灵音的,她也赞成由她来掩护同行。
两人目光交流之后,他这才看向了薛灵音,然后开口道:“那就这样决定。”
“是!”
薛灵音抬起头,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虽然要回成都府见自己父亲这件事让她还是有点抗拒,但是如果可以帮上厉王殿下跟永安侯,那走这一趟也就不算什么了。
就像岳小将军一样,她也觉得自己今日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之后一定要趁这个机会一雪前耻,而且搞清楚操纵了无垢教、渗透进蜀中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面上铁索纵横交错,在风的吹动下摇晃,发出碰撞的声音。
白色的飞鸟从远处来,在铁索上空掠过,影子倒映在了江面上。
它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阻拦,直到往依照八卦阵图建成的寨子里飞去,飞到一处农田边上,才从下方射来了一颗石子。
石子打在它的翅膀上,让白鸟悲鸣一声,失去力气坠落下来。
可那石子却没有真正让它受伤,就在它挣扎着快要落地的时候,才有一只手伸出来接住了它。
相貌普通的瘦小老人抓住了这只白鸟,从它腿上解下了带有天阁印记的细小竹筒,然后把它放飞了出去。
白鸟扑棱了两下翅膀,感到先前让自己落下来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于是在禾苗已青的农田边上飞走,重新投入了天空。
见它离开,老人才打开了竹筒中的纸条,目光落在上面,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从天阁传来的消息。
在看到天阁遭到了袭击,历代阁主居住的天之极都损坏了大半的时候,他沾着泥土的手指紧了一下。
跟没有预料的天阁这个最大的叛徒会回来,对这里出手的容镜一样,林玄也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
他靠夺取王朝的气运来修行,维持长生久视,在天阁不主动介入干扰的情况下,他都是放任着自己曾经的宗门存在下去。
王朝的更替会给中原气运造成一段时间的衰弱,而气运的强盛与否,又跟他的寿命息息相关。
毕竟只有天阁在,经历过战火跟权力更迭的王朝才会再次迅速兴盛起来,成为他寿元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