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站在屋檐下的无垢圣母又看了陈松意一眼,没有停留便转身朝着门内走去。
她要走!这个念头袭上了陈松意的心头,令她下意识往前一步。
她想要追上去,可不管是秦骁他们也好,岳小将军也好,此刻都被失去清明的夔州军缠住。
无垢圣母还有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物”没有放出,她不能留厉王殿下独自一人在这里,但也不敢冒险就这样带着他追上去。
——就怕道人在里面等着请君入瓮。
“他们应付得来。”
在她犹豫之时,熟悉的声音却在她耳边果断地响起。
随即,厉王上前,伸手从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了一条布,利落地把两人的手绑到了一起。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紧缚,陈松意低头,看向了自己跟他被绑在一起的手。
只用一只手,厉王也利落地打好了结,然后抬起了手臂,在她面前展示:“寸步不离,这样你总该放心了——追上去。”
从她的反应来看,这样确实有效。
熟悉的失重感再一次袭来,萧应离只感到身体一轻,一下就被带离了原地。
两人穿过了院中正在交战的众人,掠向那扇门。
在途中,他还顺手夺了一把刀,握在了空着的左手里。
头顶的雨停了。
他们进入到了室内。
山顶上,战斗进入白热化。
无垢教众抵抗渐渐无力,夔州军一方取得压制以后,传令兵放出了信号弹。
“咻”的一声,信号弹窜入天空,在雨中绽放,然后又是接连两下。
山脚下,已经离开了营帐的岳指挥使看到信号,知道上面的局势是被他们把握住了。
但是,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依然没有松弛下来。
因为他最想见到的、应该由儿子发出的代表罪首伏诛、一切结束、殿下将平安归来的信号还没有出现。
没有消减的雨势中,他目光落到半山腰上。
看着那处依然没有结束的战斗,他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焦虑。
有这样的兵力还不能够取胜,这些邪教徒的疯狂超过了他的预料。
早知道就应该带更多的兵力出来,他想,早知道就该拼死请命自己上去。
青龙寨,栽种着巨大槐树的院子里。
雨中的交战依然没有停息,刀剑交碰的声音不断地传进室内。
来到了屋内的陈松意跟萧应离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目光朝着不同的方向搜索过去。
曾经属于青龙寨大当家的院子在被无垢教占领之后,成为了无垢圣母的日常居所。
这里原本的格局没有改变,仍然保留着青龙寨原本那位大当家的品位,看不出女性的标志。
“没有人。”两人各自搜索过了不同的方向,交换了信息,取得了共识。
这里不存在人气,也不像是有埋伏,应该再往里走。
这个院子在后方没有开辟另一道门,就只有前院一个入口,无垢圣母就算操纵人心的能力再厉害,在得到这力量之前,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身上没有轻而易举能逃出生天的武力。
所以,她不在外间,只可能是躲进了里面。
萧应离对她一点头,这就要走在前面,然而陈松意却用两人绑在一起的那只手握住了他,在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把他拉到了身后:“我在前面。”
从被说穿她最在意的是他的性命以后,她在他面前就再也不掩饰自己的保护欲。
他没有和她争,只是顺从地退到了她身后,陈松意才继续向前走,握着他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而后者也没有提醒她。
青龙寨的大当家所住的院子很宽敞,从外面进来以后还有一出。
那么多房间,原本需要一个一个地找过去,但陈松意依然跟天地元气勾联,所以在来到后方以后,她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将天地元气变作了自己知觉的延伸,去查探周围房间里的生气。
肉眼可以被蒙骗,但化身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气流,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
她闭上眼睛感知了片刻,很快又睁开眼睛,对身旁的人说道:“她不在这里。”
这不可能。
这个院子没有别的出口,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她也不可能跑远。
她是要依靠信徒而存在的伪圣母,追随她的八千教众都还在外面跟夔州军和游侠厮杀。
她要是就这样离开,就等于抛下了积攒起来的基业,变成了掀不起风浪的孤家寡人。
厉王的目光在这个院落中扫过,扫向那些敞开着门的房间,突然开口道:“会不会有密道?”
如果她通过密道逃离,那陈松意感应不到她也是正常的。
他一提醒,陈松意就立刻反应过来。
厉王感到自己的右手上传来了牵扯的力量,收回目光,就见到她跟自己绑在一起的左手抬了起来,纤细的手指以令人眼花的速度掐算。
然后很快,那手指就停住了。
陈松意的视线径直落在了院子一角的假山,找到了这个院落里的密道所在:“那里。”
他们在来青龙寨之前,薛灵音就已经把自己所掌握的信息都告诉了陈松意,甚至给她画了一张地图。
只不过在她知道的信息里,却没有提到青龙寨的密道。
因为她带着人来突袭青龙寨、剿灭这里的人时,青龙寨的大当家没有从密道逃离,而是选择了跟带着军队来的薛灵音正面硬刚。
大概是他所得到的信息跟薛灵音的实际实力有出入吧。
那个没有被大当家启用过的密道就藏在假山里,入口隐蔽。
找到入口以后,陈松意将手里的刀插回了背上的刀鞘,手中换上了符。
厉王跟在她身后,手中仍然提着抢来的刀。
从隐藏在假山里的入口进去以后,就是向下的台阶,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台阶不知延伸到了哪里。
陈松意的眼睛在黑暗里仿佛也有着光芒,她的脚步很轻,跟她离得极近的萧应离可以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蓄势,一旦遇到敌人,随时可以暴起伤敌。
台阶越往下,从入口处传来的声音跟光线就越微弱,这个密道不知挖了多远多深,仿佛一直挖到了山腹中。
这个想法在他们走到台阶底部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在这座山上经营多年的青龙寨大当家确实很用心,连被强敌来围剿要如何脱身的后路都想到了,就是可惜一时热血上头,没有跑。
他挖空了山腹开凿出的空间,自己没有用上,便宜了后来占据了这里、成为主人的无垢教。
两人来到这个密道通向的空间中,在下来的通道中没有光芒,可是到了这里,被开凿出来的山壁上仿佛附着会发光的矿物。
幽幽的光芒提升了能见度,不必点燃火折子也能看到周围的景象。
陈松意手中仍旧持着几张符,没有因为这空旷无人的四周而放松警惕。
山腹中的空气潮湿,水仿佛能凝结成实质。
被她拉着手没有挣脱,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的萧应离鼻翼微动,嗅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味:“有没有闻到……”
“有。”
陈松意简短地答道。
空气的潮湿不光是因为雨季,也不光是因为这里是在巴蜀的山中。
她维持着把厉王护在身后的姿势,朝着被矿石的幽光映照的池子走去。
那些池子像是已经干涸了,在干涸之前,里面装的大概是大量的血水,池底现在凝结的血垢呈现出乌黑的颜色。
而在池壁上还有很多被腐蚀的痕迹。
她的目光在这些已经被废弃的池子上扫过。
有一些画面碎片或许是因为某种强烈的痛苦或者执念停留在了这里,闪现在了她眼前。
因为她在血池前停住了脚步,所以萧应离也停下了。
而他跟她不一样,他没有她那样的眼睛,从这些池子里看不出更多的信息,他便注意到了其他细节。
山洞开凿的痕迹比较久,但是这些池子却是新近建成的,建造的手法很是粗糙,显然没有打算使用太久。
池壁上腐蚀的痕迹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刚才在前往这里的路上,那些血蛊的载体被炸开、蛊虫飞溅到墙上,留下的就是类似的痕迹。
所以说,刚才那些人就是从这里被放出去的?
而除了池子,他还注意到在更角落的地方放着两个笼子。
他下意识地想朝那个方向走,一动,就牵扯到了旁边的人。
陈松意从那些零散的、不成整体的碎片信息中回神,看向了他,就见他指向了远处:“过去那里看看。”
他们进来本来是要追踪无垢圣母,可是在见到这些血蛊孵化池的时候,心神却被吸引了。
陈松意顺从地跟他一起往那个角落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再把人挡在身后,而是跟他并肩而行。
等来到那两个笼子面前,他们就看到了精铁打造而成的笼子上。
很多地方都泛着幽蓝的光芒,而在笼子里有着不知什么动物的尸骨。
那堆骨头呈现出深黑的颜色,仿佛浸染了剧毒,因为性质的改变,所以碎得看不出原形,不知这是属于人还是属于其他动物。
在这里,陈松意没有见到方才在血池上残留的信息碎片。
大概因为就算这里关着的曾经是人,在浸染了剧毒之后也很快失去了神智,没有留下什么清醒的情感或是执念。
山腹中的空间将外面的雨声跟打斗声都隔绝了,他们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遗留的痕迹,却没有得到什么切实的线索。
“果然,还是要找到无垢圣母。”厉王听身旁的她轻而坚定地道,“不是活物,我读取不到完整的信息。”
厉王才想开口,在这个僻静的空间中忽然就响起了机关运作的动静。
他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地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望去,陈松意的反应比他更快,再次一托住他的手臂,两人就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在山腹宽敞的空间里,还连接着不同的通道,每一个通道尽头的空间大概都有不同的功能。
机关动静响起的那个方向是东边,穿过了石壁粗糙的、可以供两三个人同时过去的通道,来到接近出口的地方时,他们就见到出口处站着一个青年,手里拿着个火把。
虽然两人都没有见过他,但他们都一眼认出了这就是活着从七里村逃出来、被关在县衙大牢以接受保护,却在无垢教的人来劫狱的时候被一起带走的张俊。
他的神情看着不像是完全的混沌,但也不像是清醒状态。
在他们到来的时候,他面前那扇厚重的石门正在放下。
刚才两人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张俊!”陈松意叫了他一声,名为张俊的青年却没有反应。
他的手仍然按在放下断龙石的机关上,在目光被落下的巨石截断的时候,抬手就把手中的火把扔了进来。
在京城的时候,狐鹿就曾经想要炸了京城的军工坊。
没想到到了蜀中,在青龙寨,他们还是用了同样的手段。
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本能的,萧应离转身就想带着她逃离。
陈松意的反应永远比他更快。
已经快要恢复到第二世同等水平的暴烈真气一下运转到了极致,让她的身影化作了比风更迅疾的残影,带着身旁的人就往他们刚才来的方向掠去。
身后,张俊抛出的火把落在了堆满了整个出口的火药上。
火星四溅,随后在通道里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空气里迅速爆发出了可以灼烧一切的高热。
小小的空间令爆炸更加猛烈,火焰的高热从身后猛扑过来,犹如火龙追着两人。
之后,埋藏在其他位置的火药被接连引爆。
一阵猛过一阵的爆炸将半座山都炸塌了,在空旷的山腹空间里也引发了连环的反应。
真气在经脉里狂涌,陈松意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一口气奔向了血池所在的方向。
凹陷的血池跟地面有着一定的距离,在爆炸的冲击跟火光来到背后时,她带着厉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爆炸令顶上的山石松脱,纷纷坠落,被她守护的萧应离毫不犹豫地抱着她一个翻身,让她躲在了身下。
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防护,厉王在疯狂坠落的山石下护住了她。
院中,原本在交战的双方不管是清醒还是不清醒,都被从脚下传来的震动晃得摔倒在地。
随即,无垢圣母留下的精神操作产生了缝隙,夔州将士的意志找到了空隙,一举脱离了掌控。
可是,在意识到爆炸的源头正是来自后面的院子,刚刚去追击无垢圣母的两人正在其中的时候,本就清醒的几人却猛地变了脸色:“殿下!”
几个天罡卫跟知道两人身份的岳小将军脸色苍白地爬起来朝着里面冲去的时候,刚刚封锁了无垢教教众,赶到院子门口的薛灵音正好听到这一声悲鸣。
她猛然意识到了里面那两人的真实身份,立刻带着自己的人仓皇地跟了进去。
山下,看着在半山腰处发生的爆炸,感觉到传到脚下的摇晃,岳指挥使的脸色就同身在上面的儿子一样。
“殿下……殿下……”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奔上山去,可是指挥的职责却在他奔出一步之后,将他牢牢地定在原地。
而这爆炸就像是一个信号,原本在半山腰上跟一众夔州军将士缠斗的四人顿时不再恋战,迅速脱离了战局。
他们虽然很难把这些得了阵法加持的夔州军精锐杀死,但是想从他们的包围下逃脱却是轻而易举。
在夔州军的眼皮底下,他们化作了猛禽,身上道袍一振,弹开了落在身上的雨水,迅速飞跃下了山,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站住!”半山腰上的士兵追不上他们,原本设置在山下负责阻拦的将士也被他们轻易地越了过去。
他们的速度近似非人,一旦下决心抛弃这里逃离的时候,作为对手的夔州军就追都追不上,只能看着他们没入山林,几个起跃就不见了踪影。
去山上发生的爆炸中确认厉王殿下的安危,跟追击这些用非人的速度逃离的无垢教帮凶,岳指挥使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爆炸发生的地方,烟尘还没有消散,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召回那些追出去的士兵,集体上青龙山去查看跟支援的时候,从山下的众人身后出现了十来个同样穿着道袍的身影。
只看他们的衣着,跟先前逃离的那四个人十分相近,但在气质上给人的感觉却十分不同。
他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行动同样迅疾,两三人一组,不必看方向仿佛就能追踪已经消失在山林中的几人。
他们后发先至,很快越过了追击出去的夔州军将士,如同白色的巨鸟一般没入了山林之中。
这一变故令刚刚下定决心撤回自己的人马,不再追击的岳指挥使又再次动摇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穿透了雨幕,回响在空山之中,说道:“天阁清理门户,叛徒危险,请尔等回避。”
听到这话,岳指挥使想起方才那几个人表现出来的棘手,最终还是决定听从这个声音的劝告不去管,直接下令让剩下的所有人上山。
爆炸的巨响平息后,空旷的山腹空间不复先前,四处都是凌乱堆积的石块。
原本被挖出来的血池现在被重新填满了,没有停息的雨从山壁上炸出的洞飘落下来,带来一种静谧的氛围。
因为爆炸而起的烟尘弥漫在整个混乱的空间中,对比之前爆炸的时候,四周变得非常安静。
最靠近通道的那个血池,大片堆积的巨石底下,角落里被挡在身前的人用手臂跟胸膛支撑起的空间中,陈松意听见厉王的声音响起,问道:“可还好?”
“我没事。”被他护在身下的陈松意听着他的声音,从其中判断他应该没有受什么致命伤,“殿下呢?”
“我也没事。”萧应离判断自己应该是肩上被石头砸到了,不过问题不大。
尽管如此,陈松意却没有原谅自己的失职。
本来应该由自己保护他,可是在危险时刻,被保护的却反而是她。
在那些石块落下来,要砸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催动手上的符,在他身上加了几层防护。
对像刀剑那样的攻击或者是邪术都有效的符文,在面对巨石坠落的时候,却不知道能产生几分作用。
昏暗狭小的空间,萧应离抬头,再次谨慎地确认了一番。
不知是自己运气好还是怎样,落下来的那些山石互相支撑,在血池的角落形成了这个空间,并没有太多的重量落在他身上。
而因为血池跟地面的高度差,还有这些倾覆下来的石头,爆炸的威力也没有对他们造成损伤,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想要从这里出去,似乎就要依靠外面的人进来把他们身上的石头搬开,才能清理出可以通过的地方。
否则,要是自己贸然动作的话,很可能会引发剧烈的坍塌。
明明像刚才那样的危机都没有事,却死在危机过后的坍塌,就完全说不过去。
无垢圣母应该已经从刚才的通道离开了,张俊被她所操控着,一直在出口等她。
在她现身后,等作为追兵的自己两人追上来,他就立刻引动机关,然后点燃了堆满半个密道的炸药。
如果不是两人当中,有像松意一样修习了《八门真气》的高手,而且又有干涸的血池这样的地形,他们在遭遇爆炸的当刻,就要葬身于此了。
总体来说,只有他们两个下来,还是明智的决定……
“……做什么?”
萧应离正在想着,就感觉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人伸出了手,从自己的肋下往背后探去。
因为他的背部跟坠落的石块之间还有着缝隙,所以陈松意的手可以伸得进去。
“看能不能出去。”少女的声音在靠近他胸膛的位置响起。
以《八门真气》的爆发力,如果外面的石头不算多的话,那她就可以将真气倾注于手掌上,把石头直接破开,两人就不用在这里等待救兵了。
萧应离:“等——”
在他说出阻止的话之前,陈松意就已经试探过了。
一推之下,石头纹丝不动。
把他们封在这里的石头上像是坍塌下了更多的部分,哪怕她逐渐加大了力气到临界点,推起来也是完全没反应,再推下去反而有可能引发这个内部空间的坍塌。
她于是收回了按在石面上的手,放弃了从内部出去的念头。
察觉到她放弃了,萧应离才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想要开口让她等一阵,外面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进来找他们。
只是还没开口,厉王殿下随即又感到那只手落在自己的背上,然后贴着他的背跟山石之间的缝隙移动。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刚刚脱离生死危机,他也因为她的手在自己背上的触感而心头一跳。
陈松意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地道,“这又是做什么?”
“怕殿下受伤了,自己却不知道,让我确认一下。”
陈松意一边摸索确认着他的骨骼,一边补了一句,“毕竟是我判断失误才连累了你——冒犯了。”
因为对道人的忌惮跟信息差,她失去了平常心。
进入这里之后,只顾着警惕道人的埋伏,却忘了除了道术以外,这个空间里还可能隐藏着更直接的可以取走他们性命的手段。
这个由青龙寨的大当家在山腹中挖出来的空间明显是废弃了,不管他们是在这里炼制了什么也好,都跟被掠夺来的孩子一样早就被转移了。
把自己等人引到这里来,一来是为了故布疑阵,给他们的转移争取更多的时间,二来或许也是存着这一炸可以把他们杀死的心思。
如果是用八千教众就能够换取厉王的性命,那这笔买卖就太划算了。
无垢圣母会放弃上面那些为自己而战的信徒,也是因为得到了更强的力量,可以随时转移吧。
在崩塌到来之际把她压在身下,用手臂跟胸膛支撑起了一个空间的,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天潢贵胄之一,却同样也是久经沙场,在与草原王庭的交战中练出了武将体魄的统帅。
他的背脊宽阔,她用自己的手去确认有没有损伤的时候,一手甚至不能完全触碰到边际。
为此,她只能在下方越发靠近了他,好让自己的手能触碰到的地方更广一些。
这样一来,她的耳朵就贴在了跟他的胸膛极近的位置上。
在这个昏暗寂静的空间中,陈松意可以听到从他的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叫人心安。
“殿下。”支撑在她的上方,作为山石跟她之间的一层抵挡的萧应离听她问道,“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又这么安静,他的心跳变化肯定无所遁形。
萧应离先尝试了一下,将过于快的心跳压下来,但没有什么成效。
扑通、扑通、扑通——
安静的空气里,心跳声的存在感变得更强了。
陈松意的右耳贴近他胸膛的位置,哪怕中间还有着一寸距离,那急促的心跳也仿佛直接冲击她的鼓膜。
如果不是不光用手掌确认了他身上没有伤,还顺势注入了真气检查经脉,她一定会断定他在说谎。
她思索了片刻这种时候自己该怎么做,以两人此刻置身在血池角落形成的空间里的姿势来说,并不舒展。
她的一只手还跟厉王绑在一起,随着他手臂支撑在池壁上的动作而举起。
所以,刚才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的时候,用得上的只有一只手。
砂石的掩埋下,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而且空气稀薄,也不能点亮火折子来查看。
两人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所以被心跳泄露了一丝内心情愫的厉王殿下也就不用担心就这样被看出什么端倪。
相反,这样与外面都隔绝、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的黑暗,让他先前不打算这么早告知她心意的想法动摇了一下。
外面来救他们的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来,黑暗的存续仿佛没有止境,眼下似乎成为了他告知心意最好的时刻。
——应该说吗?
在他心里闪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停留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又动了起来。
那只原本半环抱着他在检查他伤势的手,以一种安抚的节奏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尽管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这个动作再清晰不过地表达出了无言的安慰。
她这是以为……他在害怕?
维持着庇护她的姿势,厉王的神色在黑暗中变得有些微妙,甚至手臂都无力了一瞬,先前生出的那点动摇也在这一刻被冲散了。
陈松意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这个动作甚至里没有多少属于女性的轻柔,只是单纯的安抚。
尽管她知道这样护住自己的人,是已经经历过无数厮杀,在战场上遇到过更恶劣境况的战士。
但是像这样的爆炸坍塌,跟在战场上的厮杀是不一样的。
他的心或许没有察觉这后怕,但他的身体会反映出他的想法。
这个时候不需要多说什么,作为存活下来的两个人,只需要在这里相互支撑,等着外面的人把他们挖出去就行。
就在她以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厉王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的年轻王者却在黑暗中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是因为预见了我会死吗?”
那在他背上轻拍的手掌一顿,萧应离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她可以看见未来,或许就预见了他会死在草原王庭的国师手上。
或许,她还预见了她自己在此人手上的失败,才会这样忌惮。
在厉王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在胸腔里引起了共鸣。
陈松意听得到,那失序急促的心跳声也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沉稳。
显然,不管先前他是为什么而心跳失常,现在都不会了。
她于是将停在他背上的手收了回来,放在了身旁的空隙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说,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一次我不会让那个道人成功。
她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位置传来,像是整个人缩在了他的庇护之下,完全由他保护着。
这让被她挡在身后保护了一路的厉王感到了一些平衡。
而她虽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却侧面证明了他的猜测——
她为保护他而来,却在未来见到过他的死亡。
他想着,在黑暗中另起了一个话题,问道:“常衡他们跟你说过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发生的事吗?”
常氏兄弟是跟她一起活动得最多的天罡卫,也是从他第一次上战场时便跟着他的人。
在萧应离想来,他们跟她一起的时候,应当会聊一些过往的。
可是听完他的问题,被他保护着的人却摇了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厉王便说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事,他说:“那时草原王庭的上一任单于还在,经过了一个冬天,草原的骑兵照旧来边关掠夺,两边交战得很激烈。我带着一队兵去后方扰乱他们,边打边跑,跑得太远了,几乎迷了路。”
在陈松意的认知中,厉王从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开始,就已经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在战场上迷路的时候。
仿佛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厉王低下头,向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自己目光的落处应该是她的发顶。
他曾经在江南会馆外的马车上还有之后的相处时,不时就会在她身上闻到的草木清香,在这个时候飘进了鼻端。
他不确定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毕竟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干涸的血池,血腥气味掩盖过了一切,不应该再闻到这种清新的香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