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行心里不忿,面上嬉皮笑脸:“不过是玩笑罢了!天奚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他与秋天奚有些旧怨。之前的一次门内比试中, 新入门派不久的秋天奚很不给他面子, 只用两招就打落了他的剑, 让他在一众师弟面前丢了好大的人。如今秋天奚主动请他们来与自己过招, 他是其中最积极的,主动第一个上场, 方才出剑时一招一式也完全没有留情。
秋天奚没说话,表情晦暗不明,缓缓垂了手落在身侧。
南秀看到后心里难受。
“天奚!”她扬声喊道。
经过这几日相处,再加上从前结伴同行的情谊,她也不再叫他“秋少侠”了,而是如朋友一般直呼其名。
发现南秀来了,几人顿时表情各异,视线在两人间来回一番后都抬脚要走,独留江波行落后了一步。江波行见到南秀才知道后悔,生怕方才的话惹到了她,再被她胖揍一顿,尬笑着抬脚想要跟上。
南秀在他经过自己时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手里握着剑,虽未出鞘,但配上她木然的表情仍然很有威慑力。
“道歉。”南秀语气冷硬。
江波行的脸先是一冷,但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南秀的对手,因此很快又识趣地放缓了神色,转身朝秋天奚胡乱一拱手,低声说:“对不住。”
看到秋天奚露出淡淡的笑容,南秀这才将手臂放下。
其余人都走光了,练武场内只剩他们两人。南秀走近秋天奚,道:“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秋天奚微一颌首,温和说:“我也无事了。不好总耽误你留在此处浪费时日。”
他面上的晦暗表情一扫而空,一副生怕她担心的样子,南秀反倒更不是滋味,冲动道:“若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写信告诉我。”
秋天奚莞尔:“然后你来替我出头?”
南秀认真点头。
秋天奚垂眸笑起来,“那真是……感激不尽。”
“我是说真的!”南秀怕他不信,“虽然四方山距你们青阳派不算很近,但只要你来信,我一定赶来!”
秋天奚正色道:“我信。”
“你相信就好。”南秀抬手摸摸头发,感觉耳朵发热,又不自在地揉搓了一下,“那我先走啦?”
秋天奚轻轻“嗯”了一声。
南秀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感觉,总之是觉得浑身发燥,指尖都有点麻麻的,匆匆与他道别。
秋天奚没有拦她,静静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她背影。
她出了练武场后只顾闷头向前走,险些迎面与顾崇撞上。顾崇身边还站着章凤儿和冯梦,三人同时看向她,她一瞬间居然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无措感,耳朵更红了。
顾崇的手还虚扶在她的手臂上,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南秀庆幸任何人都看不出自己脸红,冷静了一下,挣脱开顾崇的手,道,“我们走吧。”
而在他们回到四方山之前,掌门章开武已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女婿方灵远恶行昭昭,如今逃窜在外不知所踪,自然震怒非常。气方灵远藏得太深,也更心疼女儿遇人不淑。
方灵远能在暗地里做下这么多恶事而不被人知晓,本事极强,章开武并不抱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捉住他,没想到十几日后他却被打断手脚扔在了四方山附近。
章开武仍不愿相信自己信任的首徒如此心狠手辣,亲自审问了他。事到如今方灵远也没有必要狡辩了,心如死灰地承认了做过的所有恶事。就连静江城的灭门也是他所主导,只因为上辈子他乞讨路过时被这家人唾了一口,记恨多年。
魔教替他背了不少黑锅。如今真相大白,自从魔教四分五裂,扣在魔教头上的恶事几乎都是他做的。
被关押的第四日,该招的方灵远都招了。各门派来信要求章掌门对孽徒处以极刑,再将他的尸首挂起来示众,以儆效尤。
亲眼看到断了手脚的方灵远后,章凤儿在卧房中枯坐了整整四天,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冷着一张苍白的脸走出房门,独自去往地牢。
地牢中阴暗潮湿,散发着极不好闻的臭味。她在四方山长大,却是第一次涉足这里,来此处的目的就是想再问问方灵远,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去他对自己的好,也只是为了利用她从而向上爬吗?
牢房中的守卫看清来人是她后不敢阻拦,还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方灵远无声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合着眼,如同死了一般。隔着铁门冷眼看着这幅场景,沉默半晌,章凤儿僵着脸开口:“你究竟有什么不知足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灵远艰难睁开眼,慢慢抬眼望向她。
地牢中寂寂无声,章凤儿等了许久,还以为他不会回应了,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才听他虚弱道:“我嫉妒顾崇,嫉妒他能得你喜欢,嫉妒他天赋过人,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所以我要把他踩在脚下,取而代之……”
手脚尽断的痛苦令他绝望,这种上辈子深切体会过的滋味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数次在黑暗的地牢中被疼昏又疼醒,只希望是一场噩梦。就像重生之初他曾做过的那些梦一样。
章凤儿泪水糊了满脸,听到他的不甘居然仅仅是出于嫉妒而已,对他失望至极,一瞬间阴暗的心思翻涌上来,恨不得他就这样活活疼死在地牢里。可看他满身血污、四肢扭曲地趴在地上,又于心不忍。
她袖中攥成拳的手紧了又紧,隔着纸包几乎将手中的药丸碾碎,但最后还是扬手将东西抛进了铁门内。
药丸脱离纸包,骨碌碌滚到方灵远嘴边。
方灵远怔怔看着。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章凤儿正准备离开,刚转身,方灵远忽然哑声道:“南秀是关山楼的人。”
因为他的重生,许多事情和上辈子不同了。上辈子南秀痴恋顾崇,但一直不曾得偿所愿,后来暴露了自己是魔教中人,惨死在正派人士剑下。他重生后施计令顾崇受伤,反倒给了南秀接近顾崇的机会。
重生后他发现南秀相貌与性情大变,也怀疑过南秀是否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观察许久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南秀与他印象中的南秀几乎是两个人。上辈子顾崇瞧不起的南秀,这辈子却成了他残废后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觉得很有趣,甚至看笑话一样想成全他们。
方灵远与顾崇一同长大,自是十分了解顾崇的为人。南秀为救治他付出了不少,即便是为了报恩,就算心中仍有章凤儿,顾崇也一定会选择与南秀在一起。
让顾崇和看不起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他自心底深处生出了强烈的愉悦感,仿佛正主宰着顾崇的人生。
听到方灵远的话,章凤儿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呵斥:“直到现在你还不忘害人么?”
方灵远一怔,失落地对她笑了笑:“我没有骗你。就当我是想成全你吧。”
章凤儿咬紧牙关道:“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方灵远的手已经断了,只能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挣扎着将地上的药丸舔进嘴里。他没再继续解释,鼻子里喘着粗气,喉间几次滚动也始终难以狠心咽下去,脸色几变,既有不甘也有畏惧,最终像是终于认命了,闷闷哽咽一声,轻轻说:“谢谢你,凤儿。”
霍连云断他手脚时根本不屑隐藏身份,想来即便他手段通天,也不会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若不是重生,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霍连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而是要多此一举把自己扔来四方山。
是为向四方山的小师妹表功吧。
方灵远像一滩烂泥一样仰躺在地面,有些癫狂地笑了笑。不久笑声渐渐静止,地牢中死一样寂静,血水缓缓从他七窍流出。
章凤儿木头一样呆立在原地,盯着他死去的惨相,骤然回神后慌张地跑出了地牢。
地牢中的看守不敢隐瞒,立刻向章开武禀报了方灵远已死的消息,也将章凤儿来探视的事一并上报了。
章开武很清楚女儿的个性,再恨方灵远,也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才决定给他一个痛快。叹着气挥退守卫,恨声道:“死了倒也干净,四方山容不下这样阴毒之人,将他首级斩下挂在山门外吧。”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叫来了章凤儿,父女独处,章凤儿双眼红肿,魂儿像是跑了一半。
章开武心疼不已道:“怎么不先来和我说一声,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章凤儿怔怔垂泪,不肯说话。
章开武思索片刻:“如今顾崇已经恢复了,若你们还有情……”
“爹。”章凤儿怅然说,“当初是我放弃了师兄,如今又哪里有脸再回头呢?”
章开武先是沉默,又道:“顾崇昨日来找过我,说想与南秀成亲。”
章凤儿一愣,迟缓地点点头:“理应如此。”
章开武难免开始后悔,沮丧说:“是爹不好。如果不是爹逼你与他分开,何至于让你们二人错过。”
章凤儿偏头望着窗外,嗓音喑哑道:“是我们没缘分。”
父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一直神游天外,章开武无奈地催她回房休息。
出了房门,章凤儿站在夜风里被微凉的风一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不由得想:南师妹在四方山生活多年,即便曾为魔教做事,也许和魔教早就没了往来……如果能证明这一点,她就决定将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她嘴上不信方灵远的话,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第二日,章开武命弟子叫来了南秀。
他即将过寿,近来院子各处都在打扫修葺。南秀一路过来时遇到的诸位同门和洒扫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
顾崇想娶南秀的事早就已经传开了,其他人就算再克制,眼风也总忍不住往她身上飘。和从前的同情、看热闹不同,如今持祝福态度的人占了大半。但也有人唏嘘章凤儿命不好,丢了顾崇这样难得的好夫婿,反被心怀鬼胎的方灵远毁了一生,实在是造化弄人。
不管撞见什么样的目光,南秀始终神色如常,因为其他人的想法她并不怎么在乎。冯梦也拿不准她的心思,但心里还是默默希望她能改变想法,选择和顾崇在一起。如今没有了方灵远这个阻碍,章凤儿又变回孤身一人。南秀费尽心血治好了顾崇,若成全了别人,冯梦光是想想都替她难受。
过去南秀被喊到章开武面前,多数时候都是要受罚。今日章开武依旧没什么笑模样,但相比以往态度也算温和了。他没说废话,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白了,大意是顾崇想娶她,作为掌门,他特地叫她过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想法。
一重屏风内,章凤儿在替父亲收整书架。章开武询问的声音一落地,她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再提醒自己不要去听去看,也无法违抗本心。
南秀坦诚说:“我对师兄只有兄妹情谊,恐怕不大适合成亲。”
“你当真这么想?”章开武惊讶。
“当真。”
章开武打量着南秀这张普普通通的脸,实在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顾崇知恩图报,这于她来说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怎么反倒拿乔起来……难不成是欲擒故纵?
他自觉刻薄,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语气更柔和了一些:“顾崇与我说这件事时,我能看出他是极为认真的。即便是出于报恩的想法,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抉择。你可要想好了,真要拒绝?”
南秀微垂下眼帘,一副默认的样子。
章开武迅速扫了屏风一眼,还是咽回了“再回去考虑两日”这句话,只语重心长地说:“我并非你二人的师父,但既作为掌门,也是你们的长辈,理应替你们操心终身大事,不过也不好硬将你们凑做一对。既然你不想嫁他,便自己去与他说明白吧。”
南秀点头应下了。
“掌门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章开武巴不得快点打发了她,“去吧。”
外面好半晌再无人声响起。章凤儿忽然惊醒,低头一看,手中的书页已经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了。
等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南秀已经离开了。
章开武仔细端详女儿一眼,见她表情复杂,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走过来拍拍她肩头,慈爱道:“南秀对他有恩,他不得不如此偿还。好在南秀颇有自知之明,你还有机会,不是么?”
章凤儿心绪难宁,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第80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十
顾崇再度自梦中醒来, 发觉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但他仍然板着一张脸, 看不出丝毫醒后惊慌和不适。梦里无非又是过去的惨状重现,他还是那个武功尽失,双目不能视物的废人。
这段时日他早就习惯了做这样的梦,却不觉得是种折磨,因为至少有 一半的梦境里南秀是陪在自己身边的。这种梦做的次数多了,他的心境也从细微的不安逐渐变为贪恋。
贪念渐重,甚至不愿醒来。
可惜近来的梦境最后南秀总会离开他, 无论怎样挽留都无济于事。
夏末燥热难耐, 他翻身坐起来,依旧是长久出神。
之前南秀与他同住在天奇楼, 拒了他的求娶后便默默搬走了,如今暂时与冯师妹住在一起。察觉到她是在刻意避着自己,他也不常出现在她面前讨嫌, 心想总归是共同生活在四方山, 既然她不愿意嫁人, 他可以等,或者只是远远陪着她也好。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那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事情却不会如他设想的那样发展。青阳派的秋天奚因对南秀有舍命相救之恩,两人来往不断, 也终于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前日秋家父母特地代儿子前来四方山提亲。
两人相识才不过几月而已。
并且这一回, 南秀没有推拒。
提亲那日, 他坐在一旁认真观察了秋家父母。二人从举止言谈来看浅薄、谄媚, 又胆小如鼠。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父母能养育出什么好儿子来。
但显然南秀并不在意这一点。
终于捱到天明,顾崇起身换衣、洗漱、用饭、照旧每日去校场看新弟子练武。从头至尾他的神情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门中弟子也早已经习惯他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子,只当他是劫难后的性情大变。
大师兄剑法超群,能得他两句点拨自然受益匪浅,所以虽然顾崇性子一天比一天冷,门中弟子还是打心底敬服他。除了死了一个心术不正的方灵远,门派内看似一切照旧,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分别。
至于南秀,她拒绝了大师兄,却看中了别家门派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背地里议论声不少,但远不像过去拿她和顾崇取笑时那么恶意,多数是在替她可惜,觉得她是丢了金子捡木头。
离开练武场后顾崇走到了南秀如今的住处附近,但只略站了一刻钟,便又走了,直到半路听到关于南秀的交谈声才再次停下脚步。
从前那些难听的话他曾听过一些,但次数不算多。毕竟他一直在天奇楼中苟延残喘,连太阳都少见,没想到如今痊愈了,还能碰巧撞见些只言片语。
他站定在原地,辨认了一下凑在一处说话的几人是谁。
那几人没有立刻发现他的存在,还在继续谈笑。
“你们说南师妹图什么啊?听说青阳派那个姓秋的,自受了伤之后连拿起剑都费劲了。”
背对着顾崇的李山将嘴一撇,接话道:“或许南师妹就好这一口吧。要我说,她还配不上现如今的顾师兄呢,与那个秋天奚倒也算般配。”
从前李山就爱调侃南秀和顾崇,与他关系好的弟子都习惯了他的嘴贱,上一次被冯梦师姐撞见后教训过,老实了一阵,如今听说秋家来提亲这样的大热闹,竟又忍不住了。
还不等有人接话,其中一人忽然看到了李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顾崇,脸色瞬间大变。他的异样也令其他人察觉到了顾崇的存在,纷纷站直身体,不敢抬起眼乱看,心虚又畏惧道:“顾……顾师兄!”
顾崇面无表情,倒也没有斥责他们,只挨个将他们看了一遍,然后径直走了。
等人走了,李山长长吐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抚了抚胸口,紧接着又笑自己过于紧张,顾师兄对门内师弟师妹向来宽和,而且方才自己也是在为他抱不平。顾师兄想娶南秀,却被她拒绝了,若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势必要气恼南秀不识好歹。
但几人也没了继续谈笑的兴致,很快就散了,各自回了住处。
谁知不过半个时辰刑堂便挨个院子来提人了,将他们一个不落地揪去挨刑杖。几人心知肚明因何受罚,打疼了也不敢大声叫嚷,更不敢叫屈,别的弟子好奇地跑来问他们受罚缘由时也一个比一个嘴严,闭口不肯多提。
章开武大寿那日,青阳派掌门还特地前来贺寿,也是为了表示他大度不计前嫌,并未将方灵远的过错归咎于四方山,两派依旧交好。
这一次过来孙奇峰还带上了秋天奚,心想若自家弟子和四方山弟子的婚事顺利,倒也成了门派间的一桩美谈。章开武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场面话备了一箩筐。南秀这么多年来从掌门口中听到的对自己的夸赞都没有这一日多,听他面不改色地把她形容成了一个勤奋懂事的好弟子。明明平时听到的大都是责骂她如何顽劣不肯受管束。
南秀听久了便有些想笑,嘴角不由得翘了翘,抬眼见秋天奚正看着她,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今日穿了件蓝衫,模样清俊,眼中笑意细碎。
她也没忸怩,大方地回了他一个笑容。人来都来了,婚事在她反复考虑之后也认真应下了,倒不如寻个机会与他多说两句话。尤其她一直忧心着他的身体,想仔细问一问。
而且与秋天奚成亲,总归比盲婚哑嫁要好吧。
南秀正视自己对他的好感,也想要彻底摆脱预示梦中那个可怕的前世,一厢情愿会带来祸事,两情相悦的结果总不会比梦里更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眸子此刻亮亮的,盈着浅浅的情意,不远处的顾崇真切地看到后像是被刺了一下,缓缓将手攥成拳。
宴席后南秀带着秋天奚在四方山随意逛了逛,等四处没什么人影了,才转而问起他身体的情况。
二人停驻的树下时不时有落花飘过,她一脸认真地询问,像是在问什么天大的事,秋天奚忍着抬手摸她发顶的冲动,柔声说已经全好了。
南秀一脸不信,拔剑便要试他。
同门间友好过招是常事,秋天奚神色却微微变化,剑也未出鞘,只抬手轻轻格挡她的招式,明显是不愿与她动手。
南秀始终收着劲,但因为要观察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复了,手上招式不停,打定主意要逼他拔剑出鞘。见她这样一本正经,秋天奚倒退几步后忽然皱了下眉,手腕一软,脱力般松了剑。
南秀以为他又是在逞强,连忙收起剑慌张地凑到近前想要伸出手去扶他。结果在凑近的一瞬间,被他用微凉的手指在颈间轻轻抹过。
南秀退后一步,抬手一摸,在他方才轻轻碰触过的地方摸到一片花瓣。
“交手时可不能同情对手。”秋天奚朝她莞尔道。
南秀也跟着笑起来,捻着花瓣也不气恼。看她傻乎乎的样子,秋天奚笑着摇摇头。
秋天奚走后,南秀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盯着四个巴掌大的、沉甸甸的金子打成的人像发呆。
有着嬉笑怒骂四种表情的四个小人像排成一行,静静立在她面前。
之前他们在街上闲逛时遇到了陶土做的人像,她觉得有趣多看了两眼,真没想到今日会收到用金子做的。
冯梦来时就撞见这一幕,眼睛都险些被这几个金灿灿的金坨子晃瞎了。
秋天奚不过是青阳派的一个小弟子,即便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可与顾崇相比属实不够看。原本她还想再最后劝一劝南秀,可见了秋家这财大气粗的手笔,到嘴边的话也立马咽回去了。
南秀却一直在出神。
她忽然伸出食指将怒气冲冲的小人戳倒,小人重重栽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第81章 男频重生文中的女配十一
冯梦见南秀戳倒了人像却不扶起来, 只直愣愣地盯着看,似乎是在生闷气。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南秀也不答话, 坐直身子,将这几个人像收回匣子里,合上盖子时手上用的力道不小。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冯梦更觉得奇怪了,正想再问,南秀抢先问道:“师姐,我是不是挺傻的?”
她声音微沉,听不出情绪。
冯梦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沉吟一瞬, 才道:“从前你一门心思对顾崇的时候,是挺傻的。”
剩下半句话冯梦没有说完:现在清醒得也很不是时候。
哪有人付出一切之后, 连回报都不求,平白送了别人那么大的便宜。好在那个秋天奚看起来也算不错,但愿是南秀的良人吧。
南秀却不是在说这个, 她扯扯嘴角, 自言自语:“是好骗。”
怪不得她总是隐隐觉得秋天奚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怪不得自初见起他就那么热心肠。一旦开始怀疑,任何曾经忽视掉的细微相似之处都会放大,一点点印证她的猜想。即便他尽力掩盖了从前的痕迹,但两人朝夕相处许多年,哪怕分别了很久, 也不会彻底忘记。
今日他的剑虽然未出鞘, 交手时那种熟悉至极的感觉却令她几乎是坐实了怀疑。她学武时的启蒙便是他, 用心模仿过他的一招一式, 过招时哪怕他露出一星半点从前的影子,都能令她真切地捕捉到。
更离谱的是, 她居然真的对他的假身份动了心。他不知从哪儿找来那一对假父母,编造出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几乎是滴水不漏地织起一张大网耍得她团团转,难不成是在写话本子吗?
她先是生气,但紧接着又忆起自己当年从关山楼逃跑的事,气愤中夹着几分尴尬愧疚,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冯梦察言观色,但端详了半晌也看不出她是在为什么生气。
这时院子里忽然跑来一位报信的弟子,慌里慌张地朝两人道:“掌门受伤了!”
此时已经入了夜,这道惊惶的声音传入屋中后登时令气氛陡转。南秀也顾不得继续胡思乱想,迅速起身先随冯梦前往掌门住处查看。
在赶去的路上她们才问清,原来是有来客意图刺杀章掌门。
而当南秀与冯梦赶到时,章开武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弟子,早将伤人者团团围住了。
章开武捂着受伤的手臂坐在堂中的椅子上,章凤儿在为他上药包扎,而伤他的人竟是个穿着素裙,样貌娇俏的少女。少女伤势很重,裙上晕开大片血迹,一张脸也毫无人色,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了,但此刻还在强撑着大骂章开武该死。
更令南秀意外的是,同门李山正以一副保护她的架势牢牢挡在她身前,又惊又怕地与师兄弟们对峙。他也不敢提剑指向同门,一直在语无伦次地替身后人求情。
李山前些时候刚在刑堂受了刑杖,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加之此刻惊慌无助,更显得可怜。
听一旁师弟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细讲,南秀才知道是李山在外结识了这位阿音姑娘,相处后生了情,已经悄悄来往小半年了,今日将人带回来准备趁着掌门大寿这样的喜日子请他做主,同意两人结为夫妻。谁知心上人另有所图,与掌门一见面便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要杀他。
听到李山带着哭腔的恳求,阿音讥诮地笑了笑,显然并不惧怕死在此处,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像是在对李山解释,又像是自语:“章开武杀我父母,我要他偿命有何不对?”
她嘴唇苍白,整个人已呈现出将死之态。
章开武坐在椅子上,忍痛打量了她几眼。因少女眉心有一颗红痣,很快他便认出这人是伏春门妖女的女儿,当初自己没有赶尽杀绝,放了年幼的她一命,没想到却是放虎归山。
“原来是伏春门余孽。当年伏春门与关山楼狼狈为奸,你父母死有余辜,我好意饶你一命,今日却敢来送死。”
听他提及自己父母时语气极为轻蔑不忿,阿音已经平静的表情又再度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胡说!我父母替伏春门办事不假,但从未害过任何一个人,分明是你们见到所谓的魔教便杀,全然不论好坏……”话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像是没了争辩的兴致,冷笑一声,喃喃道,“是非对错,该是你亲口去向我父母解释。”
阿音的话令章开武面色一凛,冷声命顾崇即刻斩杀妖女。
顾崇提着的剑微微侧身。而李山还在不死心地恳求着,他盯着顾崇,颤抖着嘴唇道:“师兄,求你了,阿音与掌门许是有误会……”
听他苦苦哀求自己,顾崇不懂师弟李山向来嫉恶如仇,怎么被魔教人欺骗,反而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他俯视着狼狈至极的李山,语气冷漠地提醒道:“魔教自然该杀。”
闻言,南秀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想起预示梦中师兄对自己的厌恶。她看着木然等死的阿音,也不敢断言她究竟是好是坏,但心底深处还是升起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滋味。
如果她像梦中那样执迷不悟,被正派诛杀便是她的宿命。
李山坚持挡在阿音身前,哑声道:“可以将她武功废了,我一定会看管好她,也可以把她关在后山禁地,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他越求情越显得鬼迷心窍,气得章开武再次厉声催促顾崇动手。
李山卑微的恳求使冯梦面上也跟着流露出几分不忍,她同样看出来了,即便顾师兄不再动手,这人也断然是活不了了。
还不等顾崇下一步动作,阿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李山的背影,选择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