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我儿拼命换来的。”孟夫人由气愤转为疼惜, 想起儿子这一回所遇的凶险仍心有余悸。
为了助登基不久的圣上扳倒镇南王,孟微勤遭歹人追杀,只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如今朝局稳固,他自然成了功臣之一,确确实实是搏命换来的功劳。
孟夫人喃喃道:“尽善尽美难呐。”
此刻躲在门外,撞见哥哥带着南秀离开的孟菱有些心烦意乱。哥哥连母亲的面子都不给,看来真是打定主意要娶南秀了,然而自己的好友依然没有死心,特地命人给她带了口信,说想见一见南秀。她已经纠结了一整夜,不知道该不该帮徐引襄这个忙。
最终从小相伴长大的情谊还是令孟菱心软了,第二天陪南秀读书时小心翼翼地开口约她出门。虽然她教得不认真,南秀也学得不认真,两个人到底朝夕相处了好几日,看到她满眼恳求南秀便没有拒绝。
出门当日孟菱故意甩开了所有侍从,因为她和南秀身边都是孟微勤的人,很怕擅自带南秀见徐引襄的事会惹怒他,所以才想要避开侍从悄悄去赴约。
约定的地点在浮金楼的厢房内。两人刚到门口孟菱就忽然捂住了肚子,涨红着脸说要去解手,又催着南秀先进去,她稍后就来。
南秀不疑有他,独自推门进入了厢房。
不过她才踏入一只脚,就看到房内桌边坐着一个华服公子,手上的折扇摇啊摇,人生得眉目风流,正笑着看向她。她第一反应是走错了,说完“抱歉”后还不等收回脚,后背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直接踉跄着跨过门槛。
门在身后“啪”地一声合上了。
南秀不明所以,人显得有些呆,但心里也隐隐知道来者不善,将后背贴在门上没有轻举妄动。
华服公子自桌边起身,朝她走了过来,边走边轻蔑地说:“看到你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干干瘪瘪的黄毛丫头……孟微勤是看中了你什么?”
“你是谁?”南秀其实不怎么害怕,因为对面的人只比她高一头,又格外瘦,这样身材的她轻松撂倒七八个也不在话下。
她贴着门的姿势落在徐燕元眼中犹如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狗,抬手就能将她捏死。
“我是徐引襄的弟弟。”徐燕元站在距南秀两步远的地方,嫌恶地皱皱眉,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和她说话都算抬举她。
知道他的身份后南秀懂了,他肯定是来替姐姐抱不平的。
幸亏她已经提前知道了徐引襄是谁,也知道了她和孟大哥才是一对有情人,不至于毫无心理准备任人羞辱。
徐燕元又不客气道:“但凡要些脸面,你就该立刻滚出孟家。”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也没必要和他解释,南秀不想和陌生男子独处一室惹出闲言碎语,转身要走。
徐燕元以前最崇拜孟微勤,也一直默认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姐夫,岂料突然出现了个南秀横插一脚。眼看着这么多年两家默许的婚事就要毁于一旦,他认定是她使了手段死缠着孟微勤不放。
察觉到南秀想走,他心急之下向前迈了一步直接伸手去拉她,同时口不择言道:“你想攀高枝不如来做我妾室,我们徐家也不比他们孟家差!”
他猛地倾身靠近,呼吸都喷到南秀耳边了,这令南秀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地回身朝他挥出了一拳。徐燕元根本没想到她野蛮到竟敢打人,动作还那么快,完全来不及躲闪。
偏生南秀从小力气大,惊怒下的一拳直击徐燕元面门,居然只一拳就将他打晕了。
他重重倒在地上,如此不经打,吓得南秀脸色微变。
徐家最受宠的小少爷横着被抬回了府,徐家人大怒,但因为理亏也不好主动来寻南家的麻烦。
孟菱是被徐燕元假借徐引襄之名坑骗的,对南秀愧疚得不行,一直无声地掉着眼泪。徐燕元是个混世魔王,从小到大只听姐姐徐引襄的话,要不是南秀有些身手,今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抹了一把泪,哑声说:“我……我这就代南秀去徐家道歉。本就是我闯下的祸。”说话时完全不敢看哥哥的脸色,刚刚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哥哥正处在盛怒之中。
孟微勤抬手拦下了她,压着火气漠然道:“为何要去向徐家道歉?应是徐燕元来向南秀道歉才对。”
孟菱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又越想越愧疚,捂着脸哭出声。孟微勤没心情安慰闯祸的妹妹,勉强缓和了神色拍拍她肩膀,然后转身去了南秀院子里。
他来时南秀正坐在院子当中发呆。
南秀不后悔动手,但后悔下手重了点,实在没想到徐燕元仿佛是个纸糊的人,一拳就给打晕了。
抬起眼小声对他说:“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是给他惹麻烦了。
孟微勤抬手轻轻摸她发顶,放柔声音说:“你是为自保而已,打了便打了,凡事有我呢。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只要你打得过,也只管打回去。”
南秀眼眶发酸,闷闷地“嗯”了一声。
孟微勤在她身边坐下,忽然说:“害了你父亲的那伙人,已经都死了。”
南秀先是一怔,又震惊地看向他:“当真?”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用力揪住他袖口,呼吸也沉重起来。
孟微勤顿了一下,不自在地避开她灼灼的视线,垂眼道:“他们不止犯了一桩事,官府一路追查抓捕,前日确实尽数伏诛了。我亲自去验明了正身。”
他又耐心解释道:“因为牵扯到其他不便外传的事,所以不能带你亲自去看,抱歉。”
南秀虽然没能亲手杀了仇人,也已经很感激孟微勤了,恍惚地松开了扯着他袖口的手,呢喃说:“谢谢你,孟大哥。”
她眼底含泪,道谢过后水光一闪,一颗泪珠直直坠落在孟微勤的手背上。他仿佛被她温热的泪灼到,轻轻颤了一下。
南秀没有注意到孟微勤复杂的神色。
父亲曾经和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不少仇家,她甚至怀疑过那日是仇家来寻仇,没想到会是官府一直追查的犯人。如今虽因罪伏诛,到底也算大仇得报了。
大喜大悲过后她生了一场病,等到病愈,孟微勤特意带她上街散心。期间留意到她多看了几眼小摊上摆放的拨浪鼓,于是默默掏钱买下送给她,想要哄她开心。
“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南秀嘴上这么说,但已经紧盯着拨浪鼓摇动起手腕了。
她眼底晶亮,在南家养白了一些模样也变得更加秀丽,笑盈盈的十分可爱。孟微勤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又听她格外真心地说:“除了我爹,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咚咚的鼓声一下下响着。
南秀心中平和又盈满感激,知道孟大哥肯定还是很喜欢徐姑娘的,实在没必要用一辈子来报恩从而抱憾终身。如今父亲的仇已经报了,所以她更想走了。
回去后她又斟酌了两日,然后留下一封信跑了。信上也写不出感人肺腑的华丽辞藻,只认真感谢了孟家众人这段时日对她的照顾,然后端端正正地在末尾写了“勿寻”两字。
她没有拿孟家的任何东西,唯独没舍得扔下孟微勤给她买的拨浪鼓。
第48章 救了男主的女配四
南秀买了匹马一路向南走。身上仅有一小部分孟微勤曾塞给她的银子作为路费, 如银票首饰之类的东西她全留在了孟府。
天气渐热,她骑在马上被晒得满头是汗, 想着已经离洛阳城很远了不用再急着赶路,索性停在路边一处茶棚歇脚。坐下后一边喝茶一边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很快被坐在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吸引了视线。
这群人样貌都很年轻俊俏,穿戴不凡,每人手上还佩有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又因为实在太过安静, 反而在这间简陋的茶棚中显得很扎眼。连南秀都能一眼看出他们当中是由谁发号施令, 因为那人的气度明显区别于其他人,身穿一件深蓝色外袍, 黑色腰带上镶着玉扣,正静静坐着。
他居然生得比她这个女人还要白,身形清瘦, 肩宽背直, 握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有力。过于好看的人总是会让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南秀也不能免俗,谁料他旁边坐着的男子忽然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目光锐利且不善,紧接着剩下的几人也朝她看了过来,只除了他本人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南秀怕无故惹事, 赶紧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喝茶, 但仍能感觉到那些人还在盯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头顶的压迫感才慢慢消失, 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也加快了喝茶的速度。
几杯茶下肚后她起身准备离开, 手才握上包裹,余光却见方才在那桌坐着的一黄衣男骤然栽倒,桌子上的茶壶被他撞翻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脆响,随即四分五裂,一片碎瓷直接飞溅在她脚边。
黄衣男仰面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同桌的人立刻将他团团围住了,所以南秀只来得及看清一眼,发现他脸色发紫,仰起的脖子上浮现出点点紫斑,一看就是中了麻漆草的毒。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一帮人围着他束手无策,显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只能做些无用功,再拖延一会儿工夫人都该死透了。
父亲行医多年,她又是耳濡目染长大,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摸摸肚子,为省路费她好几顿饭都没吃饱,现在又饿了。
“我救他,你们请我吃饭。”她站在两步外对他们说。
一身蓝衣的黎玹站起身看向她。
她赶路多日风尘仆仆,从头到脚只能勉强算是干净,汗湿的发丝还贴在巴掌大的小脸上,闪烁的眼神显出几分警惕,还是该在家中被父母保护的年纪。
南秀握了握手中粗陋的剑鞘,她这把剑和他们的相比根本不够看,是用很少的钱买来防身的。
她也没有继续靠近这些人,抬起手从衣领内扯下戴着的红绳。绳上坠着一个圆滚滚的小铜球,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力抛给了黎玹。看他稳稳接住了,才说:“他应当是中了麻漆草的毒,这里面的药丸可以解这种毒,捏碎了就水给他服下便好。”
黎玹朝她道:“多谢。”
南秀吃饱后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发呆。
蓝衣男子名叫黎玹,她救的人是他的亲卫,现在也如愿得到了他给的一大笔钱财。不过中毒的人还没醒,所以这些人不肯放她走。但她又没做任何坏事,因而面对这样几乎被软禁的状况也并不觉得心虚。
只是按理说那个中毒的人早该醒了,可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来告知她结果,假如出了什么其他的意外,倒是真给自己找麻烦了……好在那个叫黎玹的看起来很讲道理,态度也很温和,应当不会胡搅蛮缠。
南秀又坐着想了一会儿,决定去找黎玹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房门口无人把守,只是无法随意下楼,她走到楼梯边礼貌地询问守卫,想知道黎玹的房间在哪里。
守卫早得过吩咐,对南秀知无不言,痛快地为她指了路。
她绕过一个转角来到黎玹房门前,欲敲门的手刚要落下,就听到里面有人语气恭敬地说:“那位南秀小姐便是孟家要找的贼女……说她偷了家中至宝。”
闻言她神情一变。
隔着轻薄的木板门,说话的人又继续道:“孟家飞鸽传书想请您帮忙寻人,居然正巧被咱们撞见了,倒是省了许多事。”
南秀的神情从惊讶变为疑惑,又转为被误解的羞耻——她怎么会偷孟家的东西?可即便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此时此刻怀中那一点点被自己带走银子突然显得滚烫起来,她局促地捏起拳,眼眶潮热。
房内的主仆二人静了下来。
两人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听到门外渐渐离开的脚步声,东平道:“是否要将她提来审问?”
黎玹摇了摇头:“她救了西平,若孟家当真因她丢了什么,钱财我自会替她补上。”
虽然传书托他帮忙找人,他也猜出孟家根本没有丢失至宝,不然早已经派出自家下人追到此处了,而且他并不认为那个小姑娘是个贼人。她眼睛透亮,为人良善,之前西平毒发她犹豫一番还是出手相助便是最好的印证。
东平回想着南秀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敢独自在外赶路,可见就不是什么柔弱的娇贵小姐。但因为公子识人素来很准,所以他也不再对南秀心存偏见了。
只是两人没想到方才离开的人竟很快又折返回来了,还主动敲响了房门。黎玹与东平对视一眼,示意他去开门。
东平打开门,看见南秀抱着包袱站在门口。他天生一副严肃相,已经尽量缓和神色,问道:“您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南秀的动作打断了。
南秀立在门外没动,只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扔进了门内,又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钱袋子丢在上面,飞快说着:“这是我全部的东西了,还有你们给的钱,大可以亲自来翻来查,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所谓的贼女,有没有偷走他们孟家的东西!还有我住的房间,也派人一并去搜了吧。”
她仿佛憋着一口气,说完后脸涨得微红。
黎玹认真望着她,没有说话。倒是东平被她这一通话闹了个大红脸。
“我——”东平似乎想解释,但看她眼底红红的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急得额上都开始冒汗了。
南秀强忍下委屈,把后背挺得直直的,毫不畏惧地说:“我确实是你们口中的南秀,也确实是从他们孟家偷偷跑走的,但我只是不想继续呆在那里叫孟大哥为难罢了。”
没想到自以为好心的离开,竟叫人在背后偷偷泼了她这样一盆脏水,委屈无处发泄,想不明白为什么孟家人要说她是贼。
黎玹俯身将她的东西拾起,又拍了拍上面的薄灰,走到她面前。
越想越难受,她一滴泪忍不住,其余的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往眼眶外涌。黎玹向她靠近,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低垂的眼帘内闯进他一只如玉的手,将包袱和钱袋子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接,瓮声瓮气地强装坏脾气道:“还不快仔细翻查?这次不查,等我走了你们别想抓住我。”
黎玹低声一笑,柔声说:“你这便要走?”
南秀身体一僵,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没什么底气地反问:“怎么……你们要强定我的罪不成?”
撞进黎玹带笑的眼中,听他道:“你这样走了,脏水可就洗脱不了了。”
南秀心口一松,道:“我不在乎。”她将包袱从他手上拿回来,却没再碰那个钱袋子。
“这个不要了?”黎玹将钱袋子又再次递给她。
“可不敢再拿了,若你们反口说是我偷拿的,我当真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她抿抿嘴,定了定神,看向他认真道,“感谢你们请我吃了一顿饱饭,方才过来是想问你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并非故意探听你们讲话。如今说清楚了,这便要走了,后会无期。”
她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善良明理,受了委屈流着泪也会为自己认真分辩。黎玹收起了浅笑,认真道:“随我回洛阳,我可以为你洗脱冤屈,等事情结束再回报你的恩情,派人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南秀拒绝说:“谢谢你,当真不用了。”
她语气十分坚定,黎玹沉默了一瞬,想到她对孟微勤的称呼,又问:“你与孟微勤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恩人。”南秀将二人所谓的婚约抹去不提,真心想要成全孟微勤和徐引襄。她和父亲救他本就不图回报,父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他,也是怕她无人照顾,但被无故冤枉了又难免生气,所以才会和黎玹强调自己对孟微勤有恩而非欠了他们孟家的
她细看黎玹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愿意相信自己的话,心情轻松许多,忍不住对他多说了几句:“既然你也认得孟微 勤,若回洛阳之后看到他还在找我,麻烦和他说我在洛阳住不惯也吃不惯,不想呆在那里了,不用再找我。”
说完后她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失落起来,在心里想着:她被污蔑成贼女的事,孟大哥知情么……如果知情,那这番话又有什么转达的必要呢?
她不愿回洛阳去,黎玹也不会强求,到时自会想办法帮她洗脱冤屈。又看她满脸纠结,仿佛能看穿她心思一样,说:“传信给我的是孟家的老夫人,并非孟微勤。但他究竟知不知晓此事,我目前也还无法断言。”
黎玹很少向人许诺什么,但她失落的表情实在过于明显,于是道:“不论他知情与否,我回洛阳后都会代你向他解释清楚,你大可以放心。”
听到黎玹答应帮她向孟大哥解释, 南秀再次同他道谢。
“那我走了。”南秀完全是凭着一股被冤枉的怒气才敢跑来和黎玹主仆对峙,到底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 说不出别的场面话了,抬手摸摸头发,低声辞别。
黎玹看她仿佛一瞬间泄了气,整个人甚至显出几分手足无措,不禁莞尔。
“西平的毒已经彻底解了,正在房里修养。我与东平误解了你,实在是过意不去。”他手上托着钱袋, 方才说话一直是眼中含笑的, 这时候却只剩严肃认真了,“这钱你若还不肯收, 西平醒后得知救了他命的恩人竟是受足委屈后空手离去的,也要怪我们了。”
南秀被他说得晕乎乎的,还真抬手把钱袋子接过来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没错!既然他们非要给这钱, 那便堂堂正正地收下。
钱袋子沉甸甸地压着她手心, 她最后看了黎玹一眼正要转身下楼, 忽然听到楼下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好奇地向下一看,顿时惊立在原地。
涌入的一行人间,走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本该在洛阳的孟微勤。
她失神的同时, 孟微勤也站定在了楼下正抬头朝上看。
他穿一身朱色外袍, 抬起脸的一瞬间南秀看清他面上尽是冷意, 即使与她目光相接时那种令人发颤的冷意依旧停留在他的眉眼间, 随后很慢地褪去了,最终转为平静。
南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敏感地察觉到异样,不由得向后退了小半步,正好撞上迎上来的黎玹。
孟微勤的视线又移到了黎玹身上。
因为黎玹刚刚询问了自己和孟微勤的关系,孟家又托他寻人,南秀以为两人至少是熟识的,但现在看起来却好像不太熟,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打招呼。
孟微勤走上楼,一直到他停在自己的面前,南秀才说:“……我没有拿走南家的东西。”
说话时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显得格外楚楚可怜,她一向如此。
孟微勤对这样的她再熟悉不过,心中一片冰冷,嘴上却道:“我知道,只是误会而已。随我回家吧。”
南秀抬眼看他,发现他明明还是之前的样子,方才身上怪异的冷漠像是一瞬间消失了,不过眉头还在皱着。他身后的随从阿守也是一脸不快,半是埋怨半是担忧地对南秀说:“您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跑出这么远,真是急死家主了。家主这几日快马加鞭地赶路,旧伤又犯了,昨日还直接昏倒了。”
南秀被阿守说得有些愧疚,见孟大哥脸色的确难看,想起之前那次重伤他的头就受过严重的碰撞,后来时不时还会头疼,手揪着袖口,小声说:“对不起。”
黎玹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既然你们孟家已经托我找人,又何必勉强着亲自追过来,脚程上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他的语气并不客气。
阿守被他冷淡的视线扫过,立马噤了声,不敢招惹这个活阎罗。老夫人习惯了对黎大人颐指气使,没有告知家主便传信给他,还当他是过去黎家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落魄庶子,任人呼来喝去,而阿守却很清楚这位黎大人的铁血手腕。
镇南王浴血沙场多年,什么罪没受过,有一副铁打的脊梁骨都在他的刑房中撑不过半天。而老夫人还活在从前呢,亲女儿嫁去黎家,生下嫡长子黎玉,后来把庶子黎玹也养在身边,在孟家这对母女眼中黎玹不是黎玉的弟弟,而是一个侍从,生来就矮嫡子一头,要为嫡出兄长当牛做马。
黎夫人确实养大了黎玹,指使他做些事倒没什么,可老夫人又不是他的亲外祖母,居然也学着女儿将黎玹视为帮家里做事的仆人,家主曾劝过几次也不见老夫人收敛。阿守每次撞见都心惊胆战的,黎玹态度越温和,他心里越发毛,生怕有一日惹恼了这位,给孟家带来祸事。
孟微勤凝视着南秀:“是我该说对不起。”
南秀打定主意不会再回洛阳,孟微勤却没有坚持再劝,而是将带来的人都遣走了,独自陪着她留了下来。
东平觉得稀奇,回房后对黎玹道:“孟家家主竟还是个情种呢。”
黎玹对此却未做评价,始终若有所思。
南秀想过偷偷一走了之,但孟大哥回房前脸色比刚来的时候更难看了,连照顾他的阿守都被他强硬地赶走了。天色渐晚,两人的房门正对着,她几次忍不出来看,但他的门一直关得严严实实的,听不到里面任何响动。
南秀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放轻动作进入他的房里看他。
孟微勤早在门被推开时就知道是她来了,但仍合眼躺在床上。
听到她脚步轻悄地凑到床边,随即是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身体缓慢向他倾近,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喃喃说:“怎么还在发热。”
她从身上翻找出退热的药丸融在水里,又叫醒他喝了下去。
清凉的水滚入喉间,苦涩的药香缓缓弥漫开。她努力撑起他的身体,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简直把他当作瓷人一样对待,嘟囔说:“自己找罪受。”
声音越来越低:“你快回洛阳去吧,我爹的仇已经报了,我们两清了。”
“我们一起回洛阳。”孟微勤掀起眼皮看她,他的虚弱和即将入夜时分屋子里的昏暗让两人间气氛变得格外暧昧。南秀这个村姑哪里见识过这等刻意的勾引,还傻乎乎地在心底反省自己色性难改,连忙将他扶回原样躺好,又拉起被子把他的身体严严实实地盖住。
色令智昏,这样是不对的。她用力提醒自己。
南秀要走,却被他轻轻勾住袖口。
“我与引襄更多是兄妹情谊……”他嘴边浮现无奈的浅笑,“我要怎么说你才会信我。”
南秀觉得他好像有些变了,但到底哪里变了也说不上来,想着或许只是错觉,毕竟他们分开也才不过数日而已。
她从他手上收回自己的袖子,认真地说:“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你将恩义看得太重了,我只想嫁给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
这话说得真是诚挚好听,要不是他曾经听过、信过,又被她狠狠欺骗了,此刻也会像上辈子那样因为这番话动容,进而更加愧疚。孟微勤的脸半隐在稀薄的烛光中,嘴边讽刺的笑意很淡,几乎看不分明。
前世他被南父所救,又间接害得南秀成为孤女,所以一直想要弥补偿还。
南父临终前的托付让他决定娶南秀为妻,同时也知道自己与引襄再无可能了,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然而南秀在得知自己与引襄的过去后先是默默离开了洛阳,被他寻回后又三番两次为难引襄,甚至因此惹怒了徐贵妃被下令责打。
闭门悔过结束她一改从前的尖锐恶毒,变得温柔沉默起来,又主动与单纯善良的引襄修复了关系。她擅长医术,用自己的血来为引襄续命,那段时间也真的使引襄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他更觉得自己亏欠她良多,可他的愧疚却反被她当作筹码,直到如愿害死了引襄。
引襄死后他仍然只当是她体弱,久病难医,毕竟大夫很早前也说过她难活过二十岁。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如此恶毒,直到他因遭暗杀伤重濒死,南秀才冷漠地同他坦白一切,令他死不瞑目。
除此之外,他脑海中还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比如南秀离开洛阳不过是苦肉计中的一环,即便他没有追过来,她也会顺水推舟与黎玹同回洛阳。再比如她之所以敢服用慢性毒药害人,是因为她有一些可解百毒的药丸,也是凭此意外救了黎玹的亲卫,从而得到了黎玹数次相助。
他与黎玹不熟,但几次接触知道此人冷情寡言,铁面无私,没想到会为虎作伥,在暗地里毫无原则地帮助南秀。
孟微勤对南秀的愧疚早在前世她一次次恶毒行径中被消磨干净了,只是再度睁开眼,一切重来,他居然还是无法对她下死手,将未来的磨难扼杀在发生之前。
他想,或许他可以利用她为引襄治病。
这是上辈子她欠引襄的。
等还清她欠的债,或杀或留,还要看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依然作恶……
“你晚饭都没吃,我给你带了些小菜和米饭,记得吃。”南秀走到桌边碰了下食盒,然后头也不回地说,“我先走了。”
孟微勤看着合上的门扉出神。
听着南秀那些善良到几乎天真的话他还是会恍惚一瞬,但上辈子的教训太过深刻了,又令他的心重新冷硬起来。
南秀原本想让黎玹将孟微勤一起带回洛阳,但他们一行人第二日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由于孟微勤头疼的毛病依旧没好,她也不敢丢下他一个人,两人就这么长住在了这间客栈里,别别扭扭地僵持了好些天。
一大清早,孟微勤听到敲门声,披衣去开门。
门一开,南秀便把热腾腾的烧饼塞进他手里,然后站在门口没有动。
“怎么了?”他问。
南秀无可奈何地朝他道:“我们回去吧。”
孟微勤笑了笑,“好。”
南秀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既然他喜欢报恩,那她又何苦为难他也为难自己,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孟大哥,你认我做妹妹吧。”南秀想了很久,也就这个法子比较可行,“这样不是皆大欢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