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州被他缠得不得不应下。两人再次对饮时,借着醉意,冯溪劝王崇州想开点。
王崇州本就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嘲讽地看着他发癫。
冯溪见他表情镇定中夹杂着对自己的不耐烦,哼笑一声:“你自以为看得清我的心思,笑话我装模作样,自欺欺人……难道你就与我不同吗?”
听到他这番话,王崇州渐渐握紧拳,手背青筋暴起。
冯溪笑了笑,继续说着:“你比我惨多了,我能看得开,选择离开东宫。但你舍不得离开殿下,哈哈……”
“很好笑?”王崇州慢慢问。
冯溪也有点后悔戳人痛处,抬起头刚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忽然眼眶剧烈一痛。
隔日彩儿送冯溪离开东宫,直到上马车前他都一直低头用袖子挡脸。
她觉得奇怪,歪头细看才发现他为何要如此,惊讶道:“呀!你眼眶怎么青肿成这样!难不成又被人打了?”
冯溪耳朵通红,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下袖子恨声道:“王崇州打的。”
彩儿意外道:“他打你做什么?”
冯溪冷笑:“因为我戳到了他的痛处。”
“王崇州最是好脾气了。”彩儿嘟囔了一句,明显不信他的话。
冯溪终于品出了王崇州的阴险,当初假装喝醉向他透露辜将军的事,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他抬手摸了摸眼眶,又痛得嘶了一声,转身爬上了马车。
马车落下帘子上了路,听着耳边清脆的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他还是没能忍住挑起车帘,向外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巍峨东宫。
沿着宫墙马车渐行渐远,他落寞垂眼,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女皇在禅位太女之前为郭水姜和夏侯廷赐了婚,从前便已经为二人赐过婚了,只可惜那时候缘分未到,平白错过多年。这一回夏侯廷主动求到了女皇面前,郭水姜也被他的执着打动。
等到二人成婚时,南秀已经登基。
大婚当日女皇和皇夫亲临夏侯府,荣宠可见一斑,其余世家更不敢不给郭家和夏侯家面子,礼单流水一样从早唱到晚。
面对多年未见的齐青长,郭水姜的表弟善韫都不敢认了。若说从前的齐青长尚算温和,如今更多是冷峻,只有面对女皇时才有浅浅的笑意,也许真是从军后磨砺出来的吧,就如同一柄插在鞘中的宝剑,掩藏锋刃却极具威慑。
女皇倒是眼中带笑地望向自己,对齐青长说:“这不是你过去在长安难得的朋友么?”
吓得善韫连酒盏都端不稳了,正慌张地准备起身向女皇陛下见礼,却见她温和地笑笑,示意自己不必动。
齐青长也看向善韫,目露友好,只是仍是不那么热络。
婚宴结束后,南秀和齐青长没有立刻回宫,而是趁夜去了登月楼。
两人坐在登月楼的高台上,远望灯火辉煌的繁华长安。
此刻登高远眺,南秀忽然想起从前来:“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爬到宫里的九层台上看烟火,结果下来后被母皇斥责了一通。”
“不要以为我如今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就隐去前因后果不提。”齐青长笑道,“可不是因为我带你登高,而是你趁施太傅睡着用火燎了他的宝贝胡子,他带着宫人到处抓你,所以我领你躲在了九层台上。”
他一顿,似乎是在边回忆边说:“结果你不肯下去了,我只好陪你在上面看了大半夜的烟火,第二天施太傅罚你抄的书还是我熬夜替你写完的。”
当时她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掌灯陪着他,结果趴在他旁边睡得香。
南秀惊喜:“你果然都想起来了!”
之前他还只能回忆起一小部分,如今连细节都能说出来。
笑过后,她语气又有些寂寥:“母皇禅位后没有住在长汤行宫,而是离开了长安……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了。”
南秀眼底一热,心头有些酸涩。
一场重病过后女皇深感力不从心,有辜时川在女儿身边,她更能放心地离开了。
身旁人轻轻道:“我会永远陪着你。”
南秀笑着侧首看他。齐青长眼中映出她的身影,夜空星河浩瀚,万千光辉也不及他这双眼睛。
她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被她全身心依赖着的滋味使他心中柔软至极,抬手轻轻碰她含着薄泪的眼睛,又用指腹轻轻抹掉泪痕。南秀顺势将脸轻轻贴进他掌心,撒娇说:“那你这回一定要长命百岁。”
“我答应你。”他神色郑重,语气认真,令南秀的一颗心终于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
南秀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还在努力保持清醒对着油灯认字,同时浑浑沌沌地在心里想着:为了能和孟大哥多说几句话可真不容易啊。
三个月以前, 她和父亲上山采药时从河里救上来了一个男人。倒也幸亏他懂得自救,提早将自己绑在了一根浮木上,所以即便因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还是没有被湍急的水流彻底淹没。
在他昏迷的时候南秀日日守在床边照顾他。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秀好看的人呢!虽然一直闭着眼睛,脸色也很不好看,但眉毛浓黑漂亮,睫毛比她的还要长, 鼻子高挺, 嘴唇薄薄的,没有一处不精致好看。因为生得太过高壮, 身下的卧榻都显得格外拥挤狭窄。
南秀天天盼着他能醒过来。就这么仔仔细细地照顾了三天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清凌凌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时候, 南秀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连忙躲在了父亲身后, 但又忍不住探头继续打量他。
还是那张好看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再配上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更加令南秀的心砰砰直跳,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了一样。
他醒来后礼貌地谢过了他们父女的救命之恩,又说他是洛阳孟氏, 名孟徐。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南秀心想, 孟和徐都是很常见的姓氏, 竟然直接组成了他的名字。
南父感觉到女儿似乎是春心萌动了, 暗笑着推她出去熬粥备菜。南秀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脚底生根长在孟徐面前。
等人终于走了, 南父对孟徐道:“小女年幼,又少见生人,让公子见笑了。”
孟徐摇摇头,道:“令爱纯稚无邪……而且还要多谢她的耐心照顾。”他虽然昏迷着,倒也不是全无知觉,南秀在他耳边的碎碎念念其实听到了不少。
南父又问孟徐是因何而伤,看他身上的伤处皆是深可入骨的刀伤,可见不是普通的意外。
孟徐含糊解释道是由于家产纷争所致。
南父信了大半。因为他气度谈吐不凡,破损的衣物也能看出来都是十分名贵的料子,肯定出身不低,高门大户中嫡子庶子争夺家产闹出人命的事屡见不鲜,所以倒也能说得通。除此之外,孟徐长相正派,看着格外面善,也令南父逐渐放下戒备。
由于断了腿,孟徐还是无法下床自由行走,几个月来全靠南秀主动请缨细致照顾。
南秀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每天只要一碰到孟徐的身体就会红了耳朵和脸,有时候连脖子都是通红的,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孟徐。
但孟徐总是不动声色地和她保持距离。不过承了人家父女的大恩大德,实在不好冷言冷语,所以孟徐面对天真热情的南秀心里时常感觉纠结无奈,尽量应她所求,时不时陪她说说话。
南秀怕他养病无聊,得知他喜欢看书后便跑去了城里,用从小到大攒下的钱给他买了许多杂书,又为了能和他多说一些话小心翼翼地请他教自己认字。
其实她自懂事起就和读书习字有仇,天天想着逃学去武馆练拳练腿法,长大一些又学长枪学刀剑,只勉强认识一些字,能颠三倒四背出几首诗词歌赋,让她老老实实坐下看书简直像要了她的命一样。
连南父都不强求她继续读书了,由着她去学功夫,至少还能强身健体,危急时刻也能保护自己。
油灯的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南秀眼前一黑,练字的毛笔逐渐脱手,很快“啪”地一声落在桌子上,而她也软软趴在桌面,侧脸压着未干的墨上彻底睡着了。
然后她梦到自己嫁给了孟大哥。
她曾经在城里见过迎亲的场面,没想到自己出嫁的时候场面更加盛大热闹。周遭满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唢呐声,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八抬大轿里,红盖头垂在眼前,冰凉的珠玉随着轿子晃得她眼晕。
很快她又被一群人簇拥着送进了洞房,孟大哥用金称挑开了她的盖头,她满心羞涩欢喜地抬起头,却撞上他冰冷如刀的视线。
南秀直接被吓醒了。
纸上的墨迹糊得不成样子,她顶着半脸墨水丧气地挠挠额角,又将废弃的纸团成一团。
这个梦实在太过真实,梦里那种难受的滋味久久萦绕在南秀的心头,导致她一整天都食欲不振。不过等再看到孟大哥的那张脸时她又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了,活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但南秀也知道,等孟大哥养好了伤之后肯定会离开这里。
南父不忍心女儿深陷进去,心知孟徐对女儿无意,也做不来强人所难的事,挟恩图报要求他回应女儿的一腔真心。
南秀渐渐在父亲的开解下想开了,孟大哥就像她曾经救过的那只羽毛刚刚长齐的小雀,等学会飞了就会远远飞走,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不等孟徐痊愈离开,一伙蒙面山匪从天而降,将她住了十六年的房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南父拼死将二人送往深山,到了山口前不远处捂着腹部重重栽倒,伤处涌出的鲜血不断溢出他的指缝。他浑身发冷,白着脸咬牙让他们快走。
南秀哭着摇头,不肯松开父亲的手。
“爹你起来啊,我们躲进山里就好了……”南秀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没有机会和那群人硬碰硬,南父察觉到他们绝非善类,所以聪明地没有选择缠斗,而是带着他们向山上逃命。
“爹不成了……”南父疼得满头冷汗,捂着腹部的伤口强撑起最后的力气,望向孟徐道,“阿公山地险难行,常有野兽出没,南秀熟知山路,那些人追不上你们的。快走!”
最后他又深深呼吸,苍白着嘴唇郑重说道:“……我将南秀托付给你。”说完,他抬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孟徐的肩头。
孟徐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赤红着眼睛狠下心松开了他,让他靠在一块大石背后。而南秀哭得腿软,根本站不起来,也完全不想站起来,宁愿和父亲死在一起,孟徐只好一把将她扛到肩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山的入口处疾行。
南父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夜色中,与巨石融为一体。
“爹……”南秀泪如雨下,很快用力挣扎起来,被孟徐放下后立刻就要往回跑,却又被他紧紧抱住了。她一口咬在孟徐的手臂上,用力得几乎要咬下他一块肉,嘴里很快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对不起,对不起。”孟徐喃喃念叨了两遍,然后咬紧牙关一个手刀将她劈昏。
南父说阿公山艰险,野兽也多,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孟徐带着昏迷的南秀艰难地于暗夜中摸索前行,几次险些栽下深坑或是陡坡。
身后追杀的人根本不敢踏入这片漆黑又响彻野兽嚎叫声的山林。
勉强捱到清晨,南秀在孟徐的怀中慢慢苏醒。她眼睛红肿,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流泪。
孟徐知道他们父女将那伙凶徒当成普通劫财害命的山匪了。
最近几年周边很不太平,山匪横行,但孟徐却知道普通山匪不会有那样的身手,也不会拿着那样的兵器。昨夜是自己给这对救了他性命的父女带来了杀身之祸。
但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望着脱离他怀抱后紧贴石壁将自己缩成一团,正在不断流泪啜泣的南秀,竟说不出实话。
他欠了南秀。这辈子都还不清。
日升日落,南秀流干了眼泪,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不肯说话,好在终于肯吃一些东西了。两人在山中靠着山果和溪流中的鱼度过了几日,为防追杀的人在原路设下埋伏,南秀带他从另一条隐蔽的小路下了山。
因为无法去寻父亲的尸首,南秀给他立了衣冠冢,但坑里也只有一支刀鞘。对着木板做成的墓碑上用血写出的名字,她磕头磕得额上都破了,不断有血渗出来,然后顶着血痕呆呆地坐在坟前,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木然,眼睛干涩发疼,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孟徐默默背起她,带她下山。
他稳稳背着她走了很久,在半路时忽然认真地对她说:“南秀,我会娶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南秀没有回应什么,趴在他背上仿佛睡着了。
孟徐典当了身上仅剩的值钱的东西,带南秀去了洛阳。等到了洛阳,南秀才知道原来他叫孟微勤,孟徐不过是他的化名。
洛阳孟氏,钟鸣鼎食之家。孟微勤作为孟家的嫡长子,非但无庶出兄弟与他争夺地位和家产,更是早早成为了整个家族的顶梁柱,就连在圣上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
家中唯二的长辈是祖母梁氏和母亲胡氏,婆媳二人皆雍容华贵,言谈得体,看到狼狈稚嫩的南秀后眼中浮起浅浅的嫌弃。
南秀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这两人面前,感受到她们的态度并不算友好,面无表情地自报家门。
孟微勤的小妹孟菱看起来和她同龄,对她有些好奇,听到她带了些口音的话,强忍住笑意,细细打量着她。
等孟菱听到兄长说这个长相秀气但穿着寒酸的小姑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难免大吃一惊。老夫人和孟夫人更是惊讶,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嫌弃人家了,立马换上了一副热情的模样。孟夫人更是直接上前拉住了南秀的手,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感激她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南秀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被扯住的手。
孟微勤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头作为安抚,又转头对祖母和母亲说:“我还决定要娶南秀为妻,请祖母和母亲择定好吉日,为我二人筹备婚事吧。”
南秀从落魄孤女变为孟家的恩人, 如今又成了孟微勤口中的未婚妻。
他的话犹如平地起惊雷,就连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夫人都瞬间变了脸色。南秀感觉到孟夫人握着自己的手猛然用力, 原本慈爱的笑容也显得僵硬起来。
南秀陷入了 沉默。她确实很喜欢孟大哥,在这个世上也仅剩他一个勉强能算作依靠的人了,但又能看出孟大哥的家人并不希望他为了报恩娶自己为妻。
听到孟大哥说要娶她的话,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开心。
孟夫人细看面前这个瘦小安静的丫头,摸出她手心都还有着一点薄薄的茧子,可见定是穷苦人家出身,实在不是自己满意的儿媳人选。
老夫人眉间紧皱着, 沉吟后道:“婚姻大事关乎一生, 总不好这样草草定下。人家姑娘刚来,应当先安顿好再说。”
孟微勤了解祖母的脾气, 看出她是在拖延敷衍,但也没有急着争辩什么,先命人将离自己院子最近的一处院落打扫出来安置南秀, 还亲自挑选了一些服侍她的下人。
然后才又去了祖母的住处。
孟夫人也正在这里等着, 一看到儿子的身影埋怨立刻就写在了脸上。但她一辈子养尊处优惯了, 儿子从小主意大,她管教的机会并不多,成年后也拿不出母亲的威严,所以即便心急如焚,还是尽量语气委婉地劝道:“就算是天大的恩情, 何至于娶她进门?我们孟家再养一张吃饭的嘴又不是件难事!”
孟微勤径直跪在了两位长辈面前, 认真且慎重道:“南秀的父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 没有他们父女, 我也不可能活着回来。父亲在世时教导我们子女要知恩图报,如今唯有给南秀一个归宿, 才算报答了南家父女莫大的恩情。”
老夫人见他这般固执,手中的拐杖重重敲着地面,沉声问道:“就非要你来给这个归宿吗?”
按照她的意思,可以由孟微勤的母亲出面将南秀收为养女,让她未来能够以孟家嫡女的身份嫁一个好人家。南秀今年十六岁,只是一介孤女,又生在穷乡僻壤,哪里能做得了孟府的主母。
若孟微勤真的娶了她,宫中徐贵妃那边更是不好交代。如今贵妃娘娘正得圣宠,又刚诞下小皇子,风头无两,她的亲妹妹徐引襄与孟微勤青梅竹马,这两个孩子是他们两家一早便默许将来会凑做一对的。
但孟微勤心意已决,老夫人和孟夫人根本拗不过他。好在又得知了南秀刚丧父不久,这段时间理应为父守孝,并没有到火烧眉毛的程度,总算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说起来,原本老夫人和孟夫人对徐引襄也并不是十分满意。只因徐引襄是个病秧子,常年离不得人在身边照顾着,几乎隔几日就要喝药,情绪稍一激动便会昏倒。
过去孟微勤将她捧在手心呵护,陪她长大,颇有非她不娶的架势。老夫人和孟夫人好不容易认命了,结果又来了个乡野长大的南秀,简直两眼一抹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等到用晚饭时,孟夫人又在悄悄观察着南秀。即便她仍然不赞同这门亲事,还是难免先拿出了婆母挑剔儿媳的态度看她,不指望她规矩礼仪半分不差,只是怕她行为粗野上不得台面,连洛阳城里平头百姓家的女儿都比不上。
这一点上南秀倒叫她有几分满意,用饭时一直安安静静的,眼皮都很少抬。
孟夫人暗暗点头,一抬眼却正撞上儿子冷淡的视线,尴尬地抿了抿嘴。
孟微勤顾不上修养身体,第二天又带上足够的人手回到阿公山下寻找南父的尸骨。
南秀坚持要与他同去。他们赶到那日分开的地点时南父早已经不知所踪,沿途询问村民才知道已经有好心人代为收敛了南父的遗骸,又用一副薄棺将人草草下葬了。
孟微勤给了那个人许多钱财作为答谢,又请来大师将南父的坟迁到了一处风水宝地。
南秀在父亲的坟前跪了大半夜,从逃命到现在她瘦得十分厉害,性情也大变,不像从前那样活泼爱笑。孟微勤隐隐体会到了心疼的滋味,虽然并不爱她,可心里清楚自己注定要做为她遮风避雨的伞,护她此生周全。
他的伤还没有彻底养好,经过来回几次颠簸后疼痛难忍,强撑了许久最终还是倒在了南秀的身上。
南秀慌张地扶住他,摸出他浑身烧得滚烫,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孟府的下人见状急忙顺势催促她回洛阳,心知如果她不肯走,孟微勤势必会一直陪她留在这里。
她只好再给父亲磕了几个响头,将坟地的方位记在心底,然后红着眼睛带孟微勤上了返程的马车。
回到洛阳后,南秀发现之前住了一天的院子已经从里到外修葺一新。她从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地方,也经常在偌大的孟府中迷路。
孟府中住进一个孤女的事儿也早就传扬了出去,众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和未来的安排,直到听说孟府开始为孟微勤和她商定婚事了,这才震惊地发现这个孤女居然要嫁给孟家如今的家主!
其实虽对外说是商定婚事,自然也考虑了南秀父亲才刚刚亡故需要守孝,所以只算定了大致婚期。也因为孟微勤怕南秀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先将消息放出去,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孟家,不必怕人议论诋毁。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最震惊愤怒的当属徐家人,听说徐家小姐徐引襄听后当场就昏了过去。
孟菱从徐家探望好友回来后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最后命侍女准备了一些崭新的衣裳和首饰,亲自带去了南秀的院子里。
孟菱猜她肯定没见过这些好东西,打着主意想哄她悔婚。
一个小小的村姑懂什么?孟府家大业大,她根本无法胜任主母的身份,作为孟家主母以后甚至会入宫面圣,到时候怕是直接丢人丢到圣上的眼前……只需要将这些实话说给她听,也许就能令她知难而退了。
孟菱先是表现得格外友好,东西一拿出来,南秀身边的侍女便准备去接。
“哎。”南秀微微提高声音叫住了侍女,摇头道,“不要拿。”
孟菱表情一僵,勉强笑道:“你是哥哥的救命恩人,我送你些好看的小玩意罢了,还是收下吧!”
南秀不是想针对她,坦诚说:“你不必送我东西。孟大哥让我住在你们家,我已经很感激了。”
孟菱从她的语气和话中感觉到她应该是个挺善良胆小的姑娘,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倨傲态度,于是也多了两分真心,慢慢坐在桌边谨慎地问:“……你真的要嫁给我哥哥吗?”
南秀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孟菱咬咬唇,也顾不得太多了,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我哥哥从小便钟情徐家的女儿,即便还没有正式定下婚约,但两家早已经默认了这门亲事。”
她和徐引襄是手帕交,早盼着她能嫁进来。徐引襄因为太过难过犯了病,孟菱去看她时见她伤心至极,也跟着很不好受。
而“徐”这个姓氏令南秀不由怔然,心道:怪不得孟大哥当初要化名孟徐,她那时候听了还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奇怪,原来是化用了心仪之人的姓氏。
所以现在孟大哥是因为觉得欠了恩情不得不还,才被迫放弃了心上人改娶自己么?
还不等南秀回过神来,孟菱脸色突变,慢慢站起身,朝着门口怯声道:“哥……”
站在门边的孟微勤表情严肃,冷漠地说:“带上你的东西回去。”
孟菱脸都气红了,狠狠跺了下脚,走到他身旁时忽然站住脚步,不死心地问:“你现在还敢面对引襄吗?引襄都快要难过死了,她直到现在还不愿相信你要娶别人为妻!”
她也顾不得南秀就在旁边,满心想着替好友出头。
孟微勤沉默下来。他的视线移到南秀身上,看她孤零零坐着,正呆呆地望向自己,又想到她红着眼满脸是泪的样子,轻轻偏过头,疲倦地对妹妹说:“南秀是你未来的嫂子,这一点不会变。”
孟菱甩袖跑走了。
这对兄妹居然因为自己这个多余的人吵了起来,南秀踌躇着站起身,又尴尬又愧疚。她揪了两下袖口,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南秀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变成了一个坏女人,正在做一对有情人之间的阻碍。要是早知道孟大哥心有所属,她也就不会跟着他来到洛阳住进孟家了。
孟微勤听了她的话后更加愧疚。
责任感和心中对徐引襄的在乎不断拉扯着他,但从在阿公山背起南秀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对徐引襄放手了,承担起他应当承担的,放弃他注定无法得到的。
虽然这一日之后孟微勤依然坚持娶她,南秀却是真的不想嫁给他了。
可惜她小可怜的形象在孟微勤心中根深蒂固。他总认为南秀是知道他心有所属才会想着成全他,毕竟过去她对他的喜欢从不加以掩饰。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无依无靠了,这让孟微勤无法心安理得地放手。
孟夫人隐隐察觉到南秀对儿子的抵触,立刻见缝插针,甚至开始主动为她挑选其他适合的人家。而南秀还在寻找离开洛阳的机会,一边等待着时机,一边无奈地应付着孟夫人的种种积极举动。
孟夫人挑来挑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儿身上。她这个侄儿虽然家境普通,可已经考中进士了,肉眼可见地有前途。她心地并不坏,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南秀选出个好婆家,然后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到时候孟家就是南秀的娘家,是她身后的靠山。
先斩后奏的孟夫人直接将侄儿请到了府上,相让两人见一见,最好能说上两句话。
被叫来的南秀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
几位侍女陪在一侧,其余人都暂且避开了。孟夫人的侄儿还在试图与南秀谈论诗词歌赋,南秀简直像在听天书一样,觉得连厅外的鸟雀叫声都比他的话易懂。
胡文对南秀的样貌很满意,就是觉得她实在太瘦小了一些,看起来又很不爱说话。
他们这场短暂的见面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孟微勤回来了。
他冷若冰霜的脸令胡文心底生寒,觉得再不告辞可能会被他直接扔出府去。
南秀见孟微勤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忍不住想:孟大哥要是自己的亲哥哥就好了。
第47章 救了男主的女配三
胡文向来畏惧孟微勤这个不苟言笑的表哥, 甚至顾不上与姑母辞别,忙不迭地离开了孟府。
在内间喝茶的孟夫人得知儿子提前回府还略有些心虚, 果然一出来就看到他正板着脸,但发现他赶跑了胡文,还是不悦地瞪他一眼,又将南秀拉到自己身边,笑眯眯地问:“我这个侄儿如何?”
“不怎么样。”孟微勤冷声替南秀答了话。
见南秀只顾着垂头揪手指装傻,真是气死孟夫人了,可又不好对着这个谁的话都听的小村姑发火, 沉下脸斜睨着孟微勤冷笑道:“是是是, 就你好!”
孟微勤懒得同母亲争论,直接带走了南秀。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孟夫人气得直揉心口,侍女急忙给她端来茶水。她猛喝一口顺过了气,皱眉抱怨道:“我还不是为了他着想, 怕他被人嘲笑娶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孤女!”
她前些时候问南秀读过什么书, 南秀说只会写几个字。
又问南秀女红如何, 她说只能勉强缝补。
琴棋书画皆是一窍不通,更不必说管家看账等事,最后无奈地问她究竟会些什么,她脸都没红直说自己舞刀弄枪还不错,也懂一点药理。
孟夫人当即两眼一黑, 想要教导她都不知从何教起, 目前还只能让女儿孟菱指点她识字。
侍女哄着孟夫人安抚道:“如今家主又立了功, 得圣上大力夸赞, 整个洛阳城哪位夫人不羡慕您呢,又有谁敢笑话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