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况,裴英邵不说话,梨花就很想念她的师父了,大叔师父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来了见到裴英邵会怎么样,还有那鄷水镇买来的糖人怎么那么像她熟悉的人,但她说不出来像谁。
这些心事,如果大叔在这里,他就会为她解惑的。
至于他们住的这家名叫西州大客栈的,店家毕定也是在官署有路子的,因此,这里依然生意兴隆,不受这十二的影响。
客栈东上角,采光很好的三人间,阿芍被梨花抱起来把那甘草梅子汁给喂了很多,摸着她气息好了些,头上热度减轻了,醒来还很虚弱,但不想说话。
她这不会是西州这场怪病引起的,那病会传染,阿芍的并没有传染给她,她必定是因为本体是南方乔木,到了越接近寒冷北方就越是不适应水土了,暂且,梨花就是这么想的。
入夜之后,客栈内院里都能听见寒风呼啸声,裴英邵轻叩门隔着门扇,对梨花说他要出去一下,让她和阿芍好好待着。
梨花走出来,见他穿着蒙面披风和短打,铁掌靴,她表示也想去,很想知道究竟这里的怪病是否就真的是妖物作祟。
裴英邵坚定地表示,不准她去,还说他一个时辰就会来。
好罢!你是将军你是文武双全的,我不如你强,那就安心在这里不给你添乱。
梨花只要自己在这里,就不会给门窗设下结界,她睡下来,阿芍在对面的小床上。梨花回想她遇上小怪物阿芍的那时候,也是隐隐的有种熟悉感,但这熟悉感和遇见那一支糖人又不一样。
那糖人英俊挺拔还透着十足的倜傥风流,但就这点比大叔师父有多了些气态,很不一样。
除此以外,就是一种类似亲情上的熟悉感,很微妙不可言述,也是一种令她感到困惑的事儿。
带着这些困惑,梨花躺下来进入梦中,入梦前,她先想起来鄷水镇中她和明火,为了打听到消息假扮定亲的男女。
那丰腴妇人对她说的那些令一个少女脸红的,很直接的话,她,还没有想过,要和一个认识不多的男子走入未来。
绝对不!明火,我看你捧着那名叫兰荷的女子所有的翠玉锦绣内裳,这内情很不简单的呢。
槐江山的幻象中,离开时候她不得不和明火的拇指食指相交缠,但这不是缘分,也不算熟悉的过程,他和她是各自为营的。
梨花翻身继续入梦思想,同时这一刻,窗户被撬开,是被一股气流顶开的。
闪身进来一个男子身影,这明火就长身落座于梨花床边,他帮她盖上了被子,随后看了看就出去了。
怎知,他走时候银色外披的黑色内里,被桌角给扯住了,线头钩住让他不得不蹲下来处理。
等处理完了,就见到梨花一张脸庞在月光朦胧中恬静美好,他忍不住捧住凝视了片刻。
这姑娘也不知道想谁呢,梦里低语着,他耳朵凑近了听她说什么大叔,又是问她爹是谁。敢情是,她也想爹娘?
明火正听得还想听,猛然间脸上被呼了一巴掌,他是偷着进来看她的,他只好即可从窗户走了。
梨花总觉得那天买的糖人是活着的人,很想回到鄷水镇问那吹糖人的,为何会做出那样好看的中年男子来?为何会是那样的人,定是吹糖人的熟悉尊崇的某个英雄人物?但又觉得不是的,那气态说像英雄也不像,倒像是神仙,却又不是裴英邵这样的目光执着清冷而有些脱俗。
是,大叔师父和裴英邵是性子接近的人,只是大叔比较精明睿智些。
梨花躺着,是被外间开门声惊醒的,是裴英邵回来了。
“梨花,镇郊沙湖附近有动静,今晚还是先歇着吧。”裴英邵隔着门扇对内室的梨花说着,又觉得该面对她亲口说,直接叩门:“我带了韭菜饼了给你当宵夜。”
梨花也没做多想,她确实永远都对吃的无法抗拒,她披了衣裳打开门,出去外间:“啊,你真的给我买了韭菜饼啦?”梨花看着灯盏光照着的裴英邵,他手腕处的褐黄斑纹没有,她下意识地说:“可我,不咋爱吃韭菜的饼呢,那味道窜在口中会影响说话的礼数。”
他还是原先的裴英邵吗?他身上怎么多了些草木才有的,能吸引虫类的腐臭味。
而且上次,在大理狱中见到他身上褐色纵横黄色的斑,平常手腕处还能见到隐约的,但不是很明显。
梨花重新上了这内室的门闩,那放在纸包中的韭菜饼,她没取回来,她觉察到了十分的异状就在裴英邵身上。
这会儿窗棱上显示处微光,该是卯时就到了,远处星辰的踪影还十分明显,一丛丛暗影渗透进来正从门缝外涌过来,地板上都是被侵占的晕开的薄雾。
这五十暗紫色的,就要涌到梨花身上,影子是浓绿色的叶子茂密。
第54章 南风知荷【3】
裴英邵在外间的声音传进来里梨花耳朵里:“你还是继续歇着吧,等你起床以后看看要不要吃什么,我刚出去发现这客栈的人客少了很多。”
“嗯,裴大哥你也是,早点歇息啊!”梨花心里说,这会儿距离天亮也不到一个时辰了,说早就有些可笑啊。
刚才裴英邵的那张脸,那身躯还是魁伟,那说话语气就是走出京都之后,他略微忧郁谦和的调调。
躺在床上,想个人,这都太蹊跷了,她来西州就能梦到一些奇异的感受。
说实话,大叔师父根本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嘛!教会她剑术还教她练气及玄门的基础法术,他明明可以十七岁时侯寻觅一桩合适的亲事,去过自己的日子,为何偏偏养了她十七年?师父的名字叫无心,他分明是很有心的修道者嘛。
一种惭愧从梨花心中涌起,就是她的出生,耽误了师父的大好青春。
若有机会,她想,她该去寻觅属于自个得来历了。
才这样想着,去看到相对方向那里,小怪阿芍在床上翻身翻动的像是被油锅里反复煎炸的鱼。
这情形,让梨花怎么睡得着?况且,她这几日精神严重不好。
她只好走过去,躺在阿芍身旁查看,这种本能就好比师父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悉心对待她。
“唔啊,走开!走开,你这死蛾子。”阿芍闭着眼睛伸手猛烈地抓挠她的腋下,她抓腋下是真的抓,两边一个大动作就把梨花险些推下去。
“走开!死蛾子,你们都走开!”
梨花想起,初次看到阿芍还在那个螺旋形溶洞里,她身边那么多的昆虫装饰,怎么这会儿会害怕蛾子。
难道是和她这样一个人类,同吃同住之后就改变了生活习惯了,开始嫌弃过去了呢?
梨花点亮一盏灯,仔细地在屋子里查看,非但没有看到一只蛾子飞舞在室内,就连阿芍的腋下也是一只都没有。
很诡异,很无头绪的滋味,之前看过的那只蛾子就这样无影了。
这小怪物,自己踢开了被子,又继续抓她的脖子,腋下,她的脖子上那些半蜕化的角质本来已经快没有了,现在成了貌似结痂之后的红疹子。
梨花为她皮肤上涂抹了些白花油,暂时止住了痒,也让她又恢复了睡意。
梨花也躺回去她的床,心头暂时放下那些长久的疑惑和思想,很想出去和裴英邵商量些事儿,说真的,是她防备意识多于一切。
暂时不去要找他,她就等天亮吧。
窗棱缝隙渗进来强光,外面冷风呼啸着。
梨花出了内室,外间裴英邵的是屏风区隔的大间,她没理由这时候到屏风那儿去喊人。
她到了二楼走廊上没见到一个伙计和店家的人,这会好饿啊,吃好之后她打算到外面去走。
出了内院的简易拱门,来到客栈的大饭堂,里面空无一人,做饭的后堂也一个人都没。
饥饿使人顾不得规矩和礼数,梨花打算找炊具自己动手,哪怕是做些粥品也好。
等她做好了,她若是遇上店家的人再给对方详细地陈述理由,这么大的客栈没理由小气到不通情理嘛。
梨花都走到客栈的前院看了,确实没看到掌管客栈的相关者,短短七日多而已,原本热闹的西州大客栈就呈现萧条肃冷的气象。
感慨一瞬,梨花还是进到大饭堂的后堂,找了个小锅灶架起火,寻到一块萝卜和一些大米还有少许菜叶子。开锅煮米,切菜把萝卜弄碎,做一锅咸菜粥吃。
这里,客栈大饭堂的人,也许出去给官署的人帮忙义务煮饭去了,总之,人家赶上飞蛾灾祸,不可能袖手旁观不出力吧。
水缸里的水不多,要说洗菜还是足够的,难不成让她挑着担子出去汲水吗?当然,也不是不可能,这样想着,已经把菜叶子煮熟,萝卜都煮出来淡淡的辣的味道了。
她拉几下风箱,再起身用木制大勺翻动锅里的粥。
她做这些都是从十岁开始,大叔师父就让她看着他做时,偶尔也让她帮手参与的,因此熟悉度还是有的。
话说,这客栈的大饭堂能容纳五十人就餐,后堂也是里外很宽敞的,推开后堂的小后门,外面柴草很丰沛,还都存放的很干燥。
梨花看一眼就觉得异样,走出去站了片刻,直闻到腐烂的气味,是果子放久了又酸味干了之后的那种。
这些供给与大小三个锅灶的燃料,她不敢近前去,就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什么陷阱,她整个人会被淹没其中出都出不来。
好在,她走到哪里,她身后的双剑都还在的,依仗这点还是脚步迈出去。
往跟前一走,就看到了红色液体从暗处淌着。
锅里现在是小火再熬一会儿,梨花用一根木棍挑开这些燃料草,底下竟然好好的还是草。
梨花不禁怀疑她自个,会不会是昨夜后半夜起来,没睡踏实造成的恍惚。
这红色液体会不会是燃料被雨水渗透,然后留下的颜色,还是有可能是窗外的光线照进来成了这样呢?
还是熄火,把粥盛出来吧,再去扶这小怪物阿芍过来吃粥。
“梨花,你竟然会做这些呢?”裴英邵一出声音,跟着就让梨花吓得倒退几步。
“呃,我是看着这里一个伙计都找不到,我就干脆自己做了。”梨花说了实话,也动手找碗盛粥出来,放了一碗在裴英邵面前:“长幼为先,这一碗,你先用,我再去盛。”
“我怎会好意思让你为我盛粥!”裴英邵说着就要自行动手到锅台上去盛粥,可他靠近锅台时候后退了几步,或许是害怕炉膛内的火焰。
他这动作让梨花生疑,他难道会惧怕炉膛里的火?
梨花看着他,他伸手的动作也和平常时候略微不同,那手是瞬时变长的,又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他那蕴含了慈爱的笑意明显带着惊愕,似乎是在说,梨花你竟然把一锅粥做的这么好?
若是平常态的裴英邵,他会主动忙着熄火,把锅端起来,因为那锅的分量不轻。
“梨花,我该在哪里吃?是这大桌子吗?我觉得我还是回到客房比较合适。”
“你还是帮我把锅端起来。”梨花见他还犹豫着,干脆就自己端锅:“你就坐这里吧,这里的小桌,估计是平日里厨子用的。”梨花一说这里原本就是厨子使用的,现在都觉得心虚。
她是端不起来这锅的,干脆找个陶盆,盛了粥带回去和阿芍一起吃。
感觉这里面的裴英邵很不同往日,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裴英邵干站着,眸子里是茫茫的,笑的很呆滞。
后堂燃料储备间,那些暗红色液体被胡乱地掩盖到茅草中,墙头上还是能仔细看出来一些,那是未来得及处理的痕迹。
外墙缝隙中铁钉上悬挂了东西,那里本来是用来挂处理过猪毛的猪肉体的,现在过来个野狗一直盯着那儿低声吠叫,那缝隙中塞着一团曾经是生命的死物,野狗趁机咬下来一团狠狠地咀嚼着。
梨花用那陶盆两柄的绳子,提着这粥到二楼的客房内,把阿芍扶起来,她做的粥再如何也是亲自下厨洗的菜,这是心意更是温暖。
阿芍倒是自己能动,但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头顶热度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就是人很虚弱无力。
看见她能吃两口,这也能让梨花稍微安心些,于是关门,上床又补充睡眠。
梨花小怪物阿芍都睡着,醒来后也就是黄昏了。
梨花打开窗户透些外面的空气进来,她走出去外间,外间屏风折起一扇,裴英邵绝对是没在睡觉就对了。
下来二楼站在院子里,还是没有看到客栈里的伙计,人客也没见。
这么快就生意惨淡哪!梨花慢慢走上楼,心里想着事儿,又快走几步到了外间把门闩上。看着裴英邵屏风后面的床,他的寝室这头窗户打开着,外面的风声能穿进来,那种闻起来像是地皮的土味,也有苦苦气息的荆棘带来的沉闷感。
梨花走到窗扇边,从窗棱一角看到一撮绿茸茸的草,那会是文人雅士书中所言的南风吗?
她不敢摸那草,慢慢走出来。
“哎呀,裴大哥你回来了!”梨花刚到屏风外,站着寻思着就见到裴英邵跨进来门槛。
“对啊,我正好就回来啦。看你做的粥,可能我会吃不饱,我这不就买了包子和糯米粽子。”
梨花也知道,她做的萝卜粥,一般对吃的讲究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她便也不客气,接住了他手里的吃食。
梨花已经吃饱了萝卜粥,这些吃食也就象征性地吃了个包子,算是给了裴英邵的面子。
在她建议下,两人夜里来到镇周围人烟稀少的狂沙湾。
因为事先听说这里闹蛾灾,梨花预备了她师父做的小围裙,还有绢织混棱锦帽,抵御冷风的。
这里虽然远离人烟,居然森森有着神情麻木的官署卫兵,在狂沙湾的沙梁子左右,不停地绕圈行走,不像是常态的巡弋,倒像是傀儡被驱使着。
第55章 南风知荷【4】
梨花一个飞身站到沙梁子上方,冷不丁朝那些卫兵脸上撒了把尘土,其中一个被撒了尘土。竟然没被呛到喉咙,也没被刺激到揉眼睛,仅仅是停顿一息,随后又继续前行不耽搁。
“他们这是中邪了,还是被人操控了?”梨花心想,她是见识过民间术士们常用的傀儡术,师父对她说,那是不地道的派系使用的。此刻的她指给身后的裴英邵,让他看:“我撒了把尘土,这没反应嘛。”
“额。”“裴英邵仅仅是这一声的敷衍,表情木然,让梨花说不出来的心里冷凉。
这几个时辰里,裴英邵脸上不是麻木呆愣,就是痴到迷糊,说他病了却是身体活动力如常。
他,应该是野草成了精吧?
梨花不敢多想下去了,装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英邵继续前行,往这沙梁子远处的沙海中行去,他脚下踩过去都是枯黄的刺蓬,就藏在沙土中被脚印踩下去又浮起来。
他行走在沙里就想走在水中,走的很缓,身上锦织外袍裹着魁伟的身影。
这沙梁子周围巡弋的卫兵,谁要是一个侧目,一准就能看到他的魁伟身影。
“这可真是蹊跷中的蹊跷阿!”梨花自己心说,完了还得避开这些官署卫兵,随着裴英邵行进去沙海。
“来了,赶快跟上啊!”裴英邵说话间,那笑意是长者对年幼者的呵护。
但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光是看他那麻木的脸,加上想起来这几个时辰里的诡异,这就很不自在了。
梨花看着前面的裴英邵,发觉他行路的样子不像是走,而是没有频率的‘漂’,脸上表情也是没个性依附的痴呆。
这是不是他半身的意识回返天界了,但这也不可能,若是半身意识不在了,他该是昏迷的才对。
这沙海中本来就很松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方向,且到了此时,明明就是星辰明月照耀的最清楚的广漠,竟然从几滴雨水下落的骤然间变幻为黑沉沉的天空,“飘”行的裴英邵停住不动了。
他不动,梨花就私下里看,但还没看到。
她试着略过裴英邵,看前方。
啊,是他!
那银雪衫,半张脸墨黑面具,那不是明火能是谁?
见到他,梨花心头稳定了一些,要论熟悉亲切,明火那张冷漠脸是在此刻会给予她安详的依附。
明火依然如梨花初遇时那样,神情一丝不苟,看着裴英邵如临大敌。
沙海中沙尘微微被风吹动,内中沙地植物被风吹得疾速舞动。
“梨花,你先过来!”梨花还愣着,明火看见她立刻喊着她。
梨花觉得他出现的很突然,也上前,但不敢靠近,进退都在犹豫中,她是认为裴英邵不该被敌对,暂时还没理由针对他呀。
虽说是由熟悉感,可她也对他心里窝火的,不想让他认为她很需要他,偏不。
“你这人很奇怪呢,每次你都大半夜出现在人少的地方,你让我到你那里是何居心?”梨花想起他捧着翠玉装饰的内裳,那种专心和痴迷,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明火的呼吸在沙海风吹沙的刮擦中更低沉了,他只是看着她不出声。
裴英邵伸出袖子跟着露出长手:“梨花,回来!回来我这里比较合适。”
梨花依然进退犹豫中,明火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究竟为何?她还得琢磨。
明火直接从他的位置滑过来,捉住梨花的膀子,先将她转到他身后。对着裴英邵那笑的很呆若木雕的脸,轻蔑地说:“你想对她做什么?有我在,你妄想!”
明火这些话听在梨花耳朵里,就觉得她仿佛是他的什么物儿样的,她扭开了他的手。
裴英邵那呆呆的笑还是凝固了,歪了下嘴角,木然相对明火的满眼恨意挑衅。
远处那些贴近沙窝子茂盛丛生的一片蒿草,总算是迎来了星辰的照耀,云层被淡月冲开了。
梨花真是不愿意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就这样敌意地相对持着,谁也不先动手,但只要一方先动手,另一方绝对会有赢了对方的意思。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也别僵持着了。”梨花先把话说开了,她回看身后的裴英邵:“此处我瞧着很不安全,我就留意左右,我走中间,明火你注意前方情况,裴大哥你看后方。”她顾不得他们之间的恨意或者是误会。
“嗯,暂且如此。”明火虽然也脸上不甘愿,因为裴英邵的确可疑,但因梨花说了这话,他才作罢。
裴英邵转头朝着一个方向走着,梨花随在后面,明火就和梨花保持了三步的距离在最末尾。
这一片蒿草蓬丛是真的比之前遇上的茂盛,甚至高过西州地区常见的白杨树,星辰的光芒照进来,赫然可见平常那浅紫色南风草的叶子连同植株就在蒿草顶端,那紫色绒球样的花,像紫雪般缤纷,这是沙漠深处的高贵女王,能看见了就是稀罕。
裴英邵的脚步还是用漂的,这景致奇异美好,路途似乎也偏离了原先的方位。
荆棘丛边缘窝着一只蜥蜴,听见沙地上的脚步声,猛然缩回去丛中,再也不敢出来。
梨花想了想,斜着身看一眼明火,还是决定问裴英邵:“快到了没有?还要走多久呢?裴大哥。”
裴英邵回头看着她,那眼角是一直不变换的麻木:“快了,梨花。”
他的话一说完,刚才高高立着的藿香蓟那紫色花团缩小,矮了下来,成了人一低头就能看到的脚边植株。
那些花的根茎在裴英邵经过时,都断了,梨花也没在意地走着,冷不丁看到异状,就是裴英邵脚下。
只见那星辰照耀下显现出暗色光晕,那是平面化的 人的身子,那边缘锯齿状左右摇摆,光晕是一团连接一团的如同刺儿蓬的枝叶那样凌乱坚硬。
梨花僵住了,不敢呼吸。
裴英邵走着不回头,似乎是不晓得身后发生了啥。
那个平面的光晕形状如刺儿蓬的,还是凌乱成一团接着一团,移动的样子像是魔鬼的盾牌,浑圆而庞大。
梨花不敢呼吸也不敢,更不能胆怯到退缩,头皮发麻,一张嘴转身就被人给勒住了脖子箍住腰。
她反应很快地又一转身正好对上明火的脸,明火一指横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沙地中传来尖利的猫头鹰叫声,他们二人紧跟着裴英邵,没有停下脚步。
沙地上的波浪一个接着一个,渐渐淹没他们的足迹,越往深处走越看不见后面的路。
暗到让人发怵的视线前方,淡到几经消逝的星星点光,衬托出沙地与蒿草丛的灰蓝色。
沙土自然形成的土垒中,那是最好的行脚者们用来修整的地方。
裴英邵已然进入内中,梨花明火不慌忙也跟着进去了。
里面根本就不是干净的,土石沙形成的柱子中间,本该是放了地毯歇脚的地方,却成了及时的刑场。
蒿草密密束着个人,眼睛闭着,身上手脚看不出来,反捆着动都动不了。
梨花腿肚子有些发颤,硬是往前走了一小步,止住了这份颤抖,这是什么情况啊?
她身后的双剑“噌噌”出声,她不得不向前砍这些蒿草蓬,出乎她的意料,这些蒿草蓬很细密还带着坚硬的刺,但她一砍再砍几下还就都碎成草须子了。
被困住的人,翻过身一看。
“啊?”梨花惊讶地喊道。跟着捂住嘴,鼻子里也窜起来不好的腥味道。
因为,这次,地上的,应该确信是真的裴英邵,他的腹腔又被破开了,内中添加了颗粒大小不一的草籽浆果,那些浆果蓝的红的绿的染的里面味道才是那么奇怪的腥臭。
“你,究竟是谁?你把我裴大哥怎么了?”
假的裴英邵还是木雕样的笑:“他的脏腑赏赐给我了。”
“别胡说了!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是谁?”梨花抽出双剑左右给了假的裴英邵一个攻击,但没击到对方。
这个假的裴英邵使用的是两把尺长的,形似植株叶片的短刀,他用抛的,直接刺向梨花的双眼,明火的铁锹也同时抛出来“当啷”一声,将对方的短刀给击落。
但梨花手里的双剑刚一出鞘,竟然动不了,那些消失的蒿草重复出现在她脚下,还爬到了手臂上攀上她的剑锋。
有一团紫雪绒毛以她还无防备之时,扑面洒向了梨花的嘴唇,眼睛鼻子,她看不见也动不了。
看不见的滋味很难受,也很无助。
明火迅速拾取地上的铁锹,脱下外袍抹掉了梨花面部的紫色花朵。
那些花朵本来十分萌艳夺目,到了瞬间一落地竟也消失到看不见了颜色。
在一个瞬间,紫色的绒毛花朵带动起蒿草,成了大团能裹挟好几个人的威力,从这里柱子后面,也从顶上的通风口铺洒下来,明火的铁锹渐渐支撑不住。
黑夜里沙海深处的土垒中。
那些紫雪般的绒花带动蒿草蓬,那草有千万个尖刺涌过来,假的裴英邵脸上是木雕的呆笑。
梨花递给明火一个询问眼神:“如何脱身?”
明火仅仅用口形说了:“仨一起。”
梨花微做思忖即可明白,明火瞅准了紫色绒花先一剑砍出一个大的窟窿,从中跃出去,向那假的裴英邵砍了过去。
假裴英邵手里好几把荆棘状的匕首丢了出来,明火打飞了匕首,与他纠缠起来。
这假裴英邵很吃惊,这个明火怎么能如此厉害,厉害到闯过他的阵法,他手里多少把匕首不得而知,他很快又抛出来匕首悬浮在明火周围,齐刷刷戳向明火,即使是,他本身也被戳中腹部了。
这些蒿草很快就扑向明火,包抄过来,明火的手脚腕膝盖前后,腋下都被这些蒿草贴上了,筋脉都被束缚了。
这些蒿草的纠缠不亚于任何绳索和武器,明火气力懈怠,他咬牙取出腰间的折叠铁锹,朝着假的裴英邵腹部戳下去,直取脏腑。
木雕样的呆笑神情逐渐转成痛苦:“我会活得好好的,这副脏器刚到了我这里,没理由啊!”
假裴英邵的脸,在他的话一停下就凝固成了枯木,与此同时,明火身上那些蒿草也都成了枯萎一片片散落到地上。
而他,也不知道是累,还是受到重击和内伤,随着那些片片干草落地不起。
梨花手脚上那些蒿草,先从她手上两把剑开始松懈了,散成片片枯叶,她立即去看明火。
躺着的身子没动,僵硬到拉他的手都拉不动。
凑近他面庞,鼻翼前的气息感受不到,面颊上几道被刺伤的红痕。
梨花心里乱哄哄的,自语:“明火!你这是咋了?你被这蒿草变得匕首给弄没命了呀!”
这话没有得到回应,她彻底崩溃到难以安静,他要是走了,那些怨言也没机会对他说了。是否移情别恋的疑惑,早就说了不就没事了吗?早一步,她和他一起来这里,早些做好部署不就多一份胜算吗?
罢了,等到失去的这个时候,还想这些有什么用?
她站起来就站在明火躺着的地方,转身惆怅到失落,这个人失去的也太突然了吧?
他不是很厉害吗?比她还要厉害很多呢。他不在了,不再陪她冒险进入亡者意识中,也没有人和她拌嘴了,甚至是扮演定亲的两口子,那种惊险刺激感怕也是封存在美好记忆中了。
算了,那就好好安葬他,然后根据他随身的遗物寻找他家的人。
她这样想着,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声喊:“你以为我没命了啊?想着移情别恋,还是一走了之啊?”
梨花这回真的被吓到了,这土垒中央通风孔那里风静了。
这喊声没来由地让她不敢相信事实,笑哭了。
“明火,你是要吓坏我的胆子呀!”
梨花这才眼泪花泛起,明火慢慢地两手撑着地站起来,也是感激她为他流泪,眸中闪烁晶莹。
明火伸展手脚,慢慢站到她面前,还以为梨花至少会拥抱他一下,哭着泪水撒到他的衣襟上,让他心生怜惜暗中发誓会把她视为情人最佳人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