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邵单手捂着腹部,他那破嗓沙哑对那大理监道:“大理寺卿那里,他是支持我的,你,让我走,包你没事……”
他说完这些话,就已经虚弱到半闭眼睛放缓气息。
梨花并不意外他说的话,但他这么自信的说包这大理监无事,还就真的很自大了。哈哈!
两人以为就这样,心有忐忑地走出去,谁知道,大理监竟从身后捧出来一套常服给裴英邵,还指引他们从一个窄的走道越过一道矮墙出去了。
“你要回去内城的裴府吗?你那父亲已成怪物了。”梨花一出来大理狱之外三里地的山郊,她试探着问裴英邵。
裴英邵在天界就是制服和管辖那些魔性的怪物,他对此不以为然:“恩怨随着血亲的疏离而离开,没什么。倒是小丹,给了她的脏器让我用,这事儿我不去想就能安好。”
为怕那个大理监反悔,梨花带着裴英邵又走了十里地。
她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探讨小丹,听他说,他只要不去想,他就能安好。
他这样自我调适的很快呀,他穿着大理狱那种狱卒们替换公服的红褐色粗棉布短打,还就把他的自在感穿出来了。他躺在山丘顶上,翘着腿,这时候他身体似乎恢复了些元气,走路也不蹒跚了,用件背心遮太阳挡住了他的脸,就那么躺着了,他觉得这种亲近大自然的方式很舒坦。
他,真的这么快就忘记小丹了?
看裴英邵此刻到了郊外,因为大自然的空气让他暂时放松心境,他对她牵绊了几百年,而她也因他被欲望纠缠和支配到失去自我的初衷,直到最后关头才记得他的好。
梨花看着裴英邵从山丘上坐起来,走在山间摘起槟草编成辫子,缀以芒花围在他略微蓬乱的头上,乍看像个蛮荒部落的酋长。
这样看来,他果真暂时放下了,也好,这样才能继续将目标进行下去。
走着走着,裴英邵一个转身,脚步灵敏地到梨花面前,带着和蔼的神色:“说来,你,还没对我介绍你尊姓大名呢?”他的话很严肃,为了显出亲和力,他两手从腰部放下来背到身后:“我说你似乎对我的事儿很有兴趣呢,那日跟随我到家中。”
梨花被他一双丹凤眼虎眸看的不敢对视,她跳到他侧边的大石块那里慢腾腾地走着。
想想人家在人间的身份,再想想在天界的能耐和影响力,梨花真的不敢多说话了。
裴英邵就走在她前方,把她挡住:“你,是玄门散修弟子吗?”
梨花一想,人家对于世间情况的掌握,她也毫不遮掩说:“我师父是隐居在京都的玄门大师,我,也不是散修。我想对你说的是,我对于精怪跟随勘查了好一阵子,有些人是会因为一些外来原因成了精怪的。”
“嗯,这么说来,家父那情形便是如此。”
裴英邵的思绪很清明,梨花便继续说:“我那大叔师父曾说,这世上少数妖物会是这样的情形和来历,至于是否就是令尊那种,我就不得而知了。”但见裴英邵也并没有神色惊讶,他反而平静的很。梨花凝着他双眼:“我是发现贵府有些蹊跷,指不定就是有那种妖物作祟,但我没查明白就被你绑了,还关到你们家的什么奴婢驯化所了。”
梨花是曾被她那讲究礼数和话术的大叔师父教导过,和人说话,必须端正地平视对方两眼。
裴英邵那里会不明白,囚室中他差点没醒来,一直昏迷着,若不是这姑娘的气息唤醒他的魂魄归附肉身,他怕是还昏着不醒呢。
“我们师徒分析的结果是,这精怪与他曾遇见的情形相似。”梨花重新提起这话题,语调沮丧:“在内城通往内廷大牢的路上,我追着你的,但当我返回你居住的那小内院二楼,却发现令尊的皮囊有些干瘪而发肤异变,可见就已无生还之力了,再后来小丹说是她给令尊服下你的脏器,但这各种原因还需细细追溯下去。”
“你是说,还有待查询这事情的源头?”裴英邵虽然也跟着梨花身侧漫不经心地走着,她的话他都听着想着的。
“屏山镇远离京三百里,那里有个后生叫幕阳的,他那情形就如同令尊,小丹昨夜说令尊这情形是她所为,可我联想到屏山镇的事儿到令尊,这中间的蹊跷似乎还另有原因的,两件事儿我都没得出根本的结果。”
裴英邵听着听着似乎在想什么,他用干草根在地上画出一个房舍讲究的山庄地图,还写上字,“紫薇桃山庄”,说是那里聚集了能人异士,或许去那里就能知道很多事儿。
梨花看着地上画工细致的芒草鸢尾花造的地形标识,想说你裴英邵别看你被民间说的野蛮无教化,可我看你没什么是你不会的。
两人翻过几座山丘,沿着官道最外侧的山梁行走,走的谨慎又自在,主要是怕他会被人认出来。
京都往东南相邻二十里地的酆水镇秀丽富庶,背靠高峰千尺巅,底下夹着酆水河凶猛长流,这里靠着山水也引得人气沸腾。
紫薇桃山庄依靠半山坡,面临酆水河,裴英邵说这里本为一名女术士很有能力,处理精怪的事情非常拿手,那些行中高手们会的她都会。
可是山庄现在的庄主,精明世故又术数超群,听闻是个少年,年少不骄傲引得仰慕他的人多到给酆水镇填了税收和繁华。这紫薇桃山庄实际上就是他一人掌管呢,比前任主人做的好多了,接的事儿也多,算是造福民间了,谁都知道那些邪佞妖怪,只要紫薇山庄一出手定然会消灭处理个干净。
黄昏时,梨花返回城里接了阿芍过来这山丘,与裴英邵回合,去往那京都东南六十里的酆水镇。
梨花走着也寻觅着山中的野食,什么雪白肥嫩扒了皮就能吃的山豆,还有天然含有盐分的沙草,还学着他也用鸢尾兰的叶子编制了蚱蜢蜻蜓,逗着阿芍,两人一来一往地玩着让裴英邵能看着开心。
“裴公子,您看,我这个蚱蜢舞跳的好看吗?”阿芍捏着鸢尾花墨绿长叶子编成的蚱蜢,扮作真的蚱蜢趴着跳着。
裴英邵看着梨花,他懂她是为了让他高兴高兴,嘴角牵强地扯了扯。
梨花瞧着阿芍一身干净的粉红小袄,竟然那么趴着,这像是个少女十五岁的矜持吗?
她冲过来两手叉腰,冷着脸:“你是不知道待会儿咋死的是吧?像样吗,你是女子唉!”她自小不知道父母在哪里,但是大叔没让她不懂规矩,现在,她也要阿芍变得像她一样有个少女的矜持姿态:“站好,衣裳上面的土给我拍干净了!”
小怪物阿芍这阵子稍微松弛了几日,此刻觉得梨花用劲修理她呢,她其实也矜持也爱面子,迅速站立,整理好上衣短袄和裙子。
她那对翅膀就看起来像是泛旧的披风,她不禁瞅了瞅梨花,梨花今日穿着绿色上袄绿的饰带绑着两个发髻,香柠色长裙绣花鞋。你这样让她还在茁壮的纤细身形看起来圆润了很多,这是她黄昏在成衣店里用最后的银子买的,还有一盒胭脂晕在了唇上,眼皮上,脸颊上。
她们这对儿姐妹,原本也和正常人家的闺秀不同,这样一修饰还就多了几分精致秀丽。
梨花被阿芍盯着看,她过来就给她屁股上几巴掌,身后背着的双剑掉落在地,她捡起来指着阿芍:“让你玩蚱蜢,你就让你自个真的成了蚱蜢的样子啊?”
阿芍被训斥的心服口服,揉着屁股乖乖站好,等梨花给她拍衣襟上的尘土。
裴英邵走在前头,回望一眼,心头思忖着,能在人间多接触这样淳朴自然的人们,这才是不枉来了一趟。
他过去终日带着沉重的精铁制的蔸瞀,穿着两裆的半甲,脸上五官的能见度只有三分之一,百姓们见到他穿甲戴蔸瞀时候,但未曾见过他穿着这样一身短打,这样一想,他心里就安然了。
三十里地,三人沿着官道旁的山梁子行走,一入夜就到了酆水镇。
这镇因为有个酆水河的码头,水陆两种来路的外来者整日来回穿梭在河岸,官道上,比屏山镇的热闹还要多样呢。
这紫薇桃山庄就在半山腰并不显眼的所在,镇上六条主要街道上开辟了小溪水还修了桥,自酆水河岸边往镇中闹市可撑船来去。这样一来,也能将汹涌在街上的人流分开几股,使得街上不那么拥挤。
绣坊染坊布料行连带着成衣店,很多京都的客商驻扎这里经营着南北货,黄昏再搭船或者马车回京城的家里,可见这里商机无限。
当然,这无限商机的最具影响力的乃是紫薇桃山庄,人们在做生意向顾客介绍食物,以及他们的商品时,都说一句:“瞧见没,半山腰往上,那灯火彻夜不歇,白日里大门外格外热闹的就是紫薇桃山庄,我这红烧排骨面可是内中主人指名享用的。”
“对呀,还有我的柠檬脆饼。”
梨花不禁望着那半山腰,紫薇桃山庄就显出一处二层的楼台,据说内中格局宽广,阿芍也看着被梨花拽着离开了。
裴英邵反正是跟着梨花,他就省了主动张罗事儿,梨花拉着他们找能进入山庄的小路。
前方几个绸衣大汉挨个过来,将面见山庄主人的来客分成几批,让门前空出一条道来。
看见梨花走了侧门后方的蜿蜒小路,他们也没多在意,反正来的人多,想不想见就看他们家主人的心情。
但让梨花没想到的是,这侧门往上的石阶小路上也是有人推车满载礼物守着,那么她就也守着等着。
两手扶着院墙的穿的干净的少妇,她身后独轮车被撑住,上面堆着陶盆装的枣花蜜,还有一篮子精制好看的金黄焦红两色分明的蝴蝶酥。
这妇人手帕内裹着巴掌大的铜镜,边照边用胭脂抹着她两瓣唇,回头略带不屑:“你们,也是来紫薇山庄,是来找庄主为你们解惑的?”
梨花见这妇人一直盯着她的衣料瞧,她便不怀好意地问:“姐姐,您是来相亲的?这主动相看还是被父母安排的媒妁之言好的多。”
这妇人抿了抿唇,收起帕子里包着的镜子,姿态高昂:“我瞧你才是一个傻缺,告诉你,想着和这庄主提剑走天涯的女人多着呢!轮不到你。”
第35章 燕若九春【2】
梨花听了妇人说的酸话,瞧着她那一身的春情荡漾,这送的礼品又精心别致养颜美容的。
竟然把她这样的人当成和她一样的花痴了,心中不免猜测,那庄主或许就是油腻大肚油头粉面的二姨子嘴脸,并非传言中的多么年轻有为,梨花心里勉强算得上年轻有为的是明火,中年不油腻的是她的长腿大叔,纵然是有些穷讲究但也是得体大方的。
梨花当然是要怼的,有意这么问:“大姐你这是做生意来山庄吆喝吗?”
妇人眼睛一直顺着墙头往里面,听到这话转头忽然语调变温柔:“吆喝倒是谈不上,就是希望庄主能收下我的心意,给我解惑。”她也是看着梨花背了双剑,像是有点本事的姑娘,还带着个婢女不像婢女的随从,比她矮了半个头。她很是非的问梨花:“那你准备了什么呀?”
梨花真心什么都没有准备,摸出她那素面南红银质戒指,那是她必要时用的空间戒指,现在拿出来就是应付这妇人的。
当真给这里的庄主,未必对方就很识货,当然,她认为这庄主也不缺什么,她就是单直来问话的。
妇人直言:“咳!我给你说,你这南红不怎么值钱呢,我可是听说这庄主本身就是富有华贵的,光是金银财宝就在山后头建了个库房呢。”
“嗷!那么你一车的蜂蜜和你一篮子蝴蝶酥,你成,我为何就不成呢?”
“我这是心意,知道吗?我亲手做的呢,你别看着蝴蝶酥,上面金黄色是我的枣花蜜,焦黄色可是我自个磨的小麦面粉。”妇人虽然也忌惮着梨花这样背剑的少女,压着声音怕后面的人们听见:“不是我说你,是因这庄主据说是白龙的化身,下凡普渡苍生为民解忧的,尊贵来自天生,所以,我劝你别费太多心思。”
哇!这还下凡普渡众生,为民解忧喔……
梨花往后看,就见裴英邵很淡然看着山腰的风景。
他见梨花和人为了不必要的事儿起了争执的苗头,他碰碰她的手:“咱们安心等待。”
这时,从山上小道走下来很多都是已经面见过庄主的人们。他们这些人去一趟紫薇桃山庄前院,出来后也是脸上凝重,没几个人是欣然愉悦的。
身后的裴英邵拔下他一枚翠玉戒指,塞到梨花手心,这是让她心安地去面见那庄主的见面礼,他是看出来她这少女心里的焦虑了,这让梨花感受到他的悉心不是假的,难怪小丹会心里那么依赖他,不是没道理。
据前面那妇人说,这小道上比山底下大门那里要稍微早些,这会儿都掌灯了,果然就如街头卖货的人说的,彻夜长明灯盏不是假的,是仰慕朝圣者甚多吧。夜里子时都过了,卖宵夜的小贩推着车都到这里来兜售好几次了,回望后面跟着站着等着前面入内的人并不减少。
子时三刻,梨花前面那粉底很厚胭脂也涂的很厚的妇人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她带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推了出来,胭脂红丢丢的那张嘴撅的突起。
梨花问她:“你没说你的蝴蝶酥,可是你用了你家的枣花蜜亲手炸的?”
粉面妇人眼中不服,推车下来时候对还在等候的人们横冲直撞的,转头狠狠怼梨花:“你是觉得你脸皮子很嫩,还是认为你带个破戒指就比我能行了?”
“你能啊,你怎么不当他的使唤丫头天天见着他呀?”本就心情沮丧的妇人被梨花一席话呛得,放下推车准备教训她。
这时, 隔墙两丈远的室内有人击掌,那声音是对墙外聒噪的阻止,也是姿态算是柔和了,掌声很响亮到能感受到几分的凛然肃穆。
这妇人忽地站直了腰背,两手抱臂,决定也看一回梨花的笑话,她想,她那么用心准备了,她都没获得什么就被拒绝了出来,看这丫头背着剑那么古怪的样子,她能比她这么准备充分的人好才怪?
梨花被这妇人酸的心头窝火,但还记得大叔的教导,要稳定情绪地说话:“我认为我必定会很受欢迎的,因为我没过分蓄意作准备嘛,所以,庄主必定也会对我客气的。哈哈!”
梨花正气势拉满了站的脖子昂起,却被裴英邵从后面扯了衣角:“该你了,进去那道门。”
梨花抬眸望见前方两米处徐徐推开的一道山门,门上灯笼是橘黄色一对。
门上石兽那里的青衣男子望一眼他们,瞧他们也不像是很有财力和贡献力的样儿,凝眉瞅着梨花:“你想进来问什么事儿,就先给我说吧。”
梨花被问住了,她却是没想好该问啥,就算想问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呀。她微微被男子气势给震住了,转头看向裴英邵,裴英邵虎眸对男子一瞥:“你是庄主吗?”
梨花反应过来,随即也对那男子说:“您要不是庄主,就请让个道儿!”说着就上前踏进去门槛,对这男子肆意为难的态度回应了一个白眼:“回头我会在庄主那里为你美言几句的。”
这青衣男子没说话,关上门,先一步进去领路,到了厅房门外,他朝着梨花手中一直打量着。
梨花只好把手心那枚,来自裴英邵的翠玉戒指亮给他看,那可是京都贵族才配拥有的御赐之物,稀有价格高等。
本来对梨花很不友好的男子,眼前一亮,他衣着讲究也是期待能遇见高贵富庶的人,微笑望着梨花展示他刚成年的异性魅力,惹得梨花豆蔻心房微微颤动。
“您是侯门,还是世家的小姐呀?”青衣男子说话市侩的令人生厌,但他眉眼俊美姿态也得体到恍如接受过专人指导的。
梨花波动的心房定了,她厌恶这种人,压低声音道:“御赐之物非等闲,但也非俗物,你最好别多看,小心会长了不好的什么在你脸上呃!”
这要说口才灵敏,话术高明,梨花都是深受她那人间清流,品德朴实的大叔师父影响,损人不损到底还给人留着几分颜面的。
但这青衣男子或许平常被人纵容惯了,他瞪着梨花,伸出两手驱赶斑鸠一样,眼中恼怒的很。
室内忽然有男子轻声咳嗽,青衣男子即可停止驱赶的手势,恶狠狠眼眸中一转:“进去吧你!”
厅房内的男子不知道何人,青衣男子感觉很在乎对方的举动。
梨花挑帘而入,立刻被一种压抑又很舒适感的氛围扑面裹挟着,这种感觉是温馨而柔和的,也是并不会带来威胁的触觉。
一道竖立的烟紫色吴越绣屏风横在眼前,朦胧视线中依稀可见这时候刚时兴的华丽拔步床,床内正中央供奉着金身菩萨,床的里外三层都是五彩珠子装饰成流苏般缀在上方,那菩萨身上的金光从内向外照出来,有一种亙古的风韵。
那些流苏般整齐,但大小不一的蓝红石翠黄白玉珠子,点缀在菩萨像的头前显得神秘不可揣测,那菩萨庄严端丽中透着吸人心魄的神态。
就在大屏风前面还有个许愿池,赫见来客投入碎银子成堆成小山,还有燃香的火折子搁在一旁的小桌上。
“姑娘,到屏风前面来!”
梨花正想知道这菩萨究竟是怎么发金光的,咋就那么耀眼呢?男子一张绝世俊颜就从拔步床内回廊出现,说话像咏诗。
她慢慢拐过这屏风,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近前,男子已然迈步从床的回廊里走出来,出现在她面前零距离,所幸的是,梨花并没有心脏波动很快。
这男子金刚石镶嵌在发簪两端,一身墨蓝色通裾大襦袍,内着清晰可见颈骨的交领衫裤也是墨蓝色的,脚上是室内穿的薄薄的浅灰丝鞋,但就那颈项底下隐约可见的肌骨就会令人心跳加速。一对视,一伸手足能让任何人沦陷,不论男女。
梨花紧张地闭上了眼睛,这男子伸手扶稳了她的肩,梨花心跳起伏剧烈,这人这般靠近是想作何打算?
后退了两步,竭力不让心头这么不稳,这男子竟又逼近了一步,眼神温和如禅定,这动作很有侵略性。
她想到了那涂脂抹粉的妇人,那么这男子也未必就能接受庸俗,那么,她算是纯朴也自我感觉不算庸俗了。
梨花转身,看着许愿池里那些小小圆圆的铜钱,微微回过神,她声音带着飘忽:“这位公子,小女子我到此地时来问事儿……就想知道那些事儿,你会不会知道。”
她像是路过繁华楼阁的村姑,而对方是行径奢侈又十分倜傥的贵公子。
梨花虽然在山寺脚下的市集中,偶尔也会遇见,和她清冷避世的长腿大叔师父聊天的年轻男子,但都没有眼前这位俊秀。
更别说这种心跳到嗵嗵嗵的滋味了,她是第一次。
他,应该不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男子微微弓腰看了看梨花,转身又回到他的拔步床内,那内廊一侧的木椅上,椅背上灰色刺绣艳红寒梅的靠垫,上方围了一圈丝滑贵气的皮毛。
通裙裾大袍拖拽在地上让他身形看起来更修长,绝美雅致又浑然天成。
“你要问何事啊?姑娘。”
他左侧正中窗棱位置,那木龛上的菩萨长眸微闭,金色光辉忽明忽暗,这床廊内外雕花栏杆扶手均绘了暗金色,只见那菩萨的兰花指中缕缕漂浮着浓黑色。
男子正衣襟而坐,身旁立着一根金色手杖,他手指上两枚小小指环连着白石手钏,每个大如鸽卵,在这中间又缀了黄金流苏般的碎链条。
“我想问的是,前几日我见到个怪物是吃了醅干的脏器。“梨花决定把话说了就离开。
男子把玩着手钏,观赏白石晶莹,似乎没什么兴致地扬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我问的话,您还没回应呢!”梨花站到屏风后面,相对安全远距离的地方说着。
那人也隔着屏风说:“你们怎么都问同样的话呢?吃人的脏器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你吃了。”觉得对梨花说话不该如此,他又说:“我就拜托你们来的人啊,问事儿能不能问个新鲜点儿的。”
第36章 燕若九春【3】
从酉时三刻那会儿天尚亮堂着,到了此时丑正时分,紫薇山庄的庄主现在说他对问的话感到不新鲜。
像这样的男子放浪还率性,竟这般狂妄?
“你说吧,究竟什么话是你感到新鲜的?”梨花认为她,反正是没指望能得到好结果了,索性问个明白。她走到拔步床外昂首:“你说的轻巧,你可知活的脏器醅干了服用,对于那个脏器的主人是什么滋味?”
男子敛住一双潋滟骤变的肃穆,扶着双手,紧了紧大襦,身躯保持在宽椅最前方:“就在你来酆水镇之前,午正时分,那银雪衫男子在这里和我分食一碗燕窝呢,他这个人怎么说呢,他若是穿上女儿装,再抹上胭脂我可能会娶他,可你说这人他问着和你一样的话……我是图逍遥快乐的,我凭什么会知道那些事儿。”
他一说银雪衫男子,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儿,怎么她到哪里,某人就也跟着到哪里?
明火你也来了紫薇山庄?这不可能。
这庄主会知道他们三个来镇上的时辰,这也不意外,他在这里必定也是手眼通天的嘛。
见梨花思忖着不说话,男子起身,通裾大襦随着他一个起身又敞开了,那喉结凸出的颈项底下横着惹人的胸间肌骨:“不过,他换不换女儿装倒也不必了,他太冷酷了,不好玩,你要是调教调教细致些就比他耐看的多呢!”
这是怎么了,梨花忽感心中萌发不安分的意味,那男子肌骨是多么地迷人结实啊,如果把他换成明火该多好。
但若是明火见她被别人胸膛上肌骨给迷住了,那么她还能继续面对他吗?管他呢,白吃的咸菜咸就咸呗!
距梨花三尺的男子伸出一手就摸上她面颊,他是看出来她想什么,梨花是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手,眼看着人家抚上她的鼻尖,她的唇瓣,手指腹如丝如轻棉布的触感:“你容颜清丽不自知,可惜,可爱。”
梨花听到这样的话是描述她这个人的,她感到荒谬,不真实的转头哽咽起来,捂脸。
她活了十七岁,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管是真是假,这时候她是来问别人的事儿,怎么就成了她的姿容被讨论的时候?
男子出来拔步床,站到她面前,撑着双手臂在胯上:“你说的那种事儿,我还真的不知道,可有点意思的是,你身边人就是你宿命里至关重要的,按照民间的俗话说,不是一根藤就不会结一样的瓜。”
梨花现在只想拼命不看他的颈项,那是绝对让她信念垮塌的视线,看多了会要命的。
“结瓜?我不知道呀……”一想到他就站在她面前,梨花松开捂脸的手但不敢看他。低头间,凝住呼吸稳住思绪试着抬眼看对方:“我身边是我师父,嗯,现在多了个妹妹。”
她说话依然慌乱,男子还是与她三尺距离,他此刻眼内没了水光显得真挚:“对,我正是说他们,见你并不似那市井女子的退缩,我就给你说吧,裴侯爷承袭社稷之初的功勋数百年,现在天神英邵下凡投入裴家,对侯府来说就是走入消亡的开始。”
梨花顿时从迷离中回返清醒,眼睛眨了眨,感到很难想象的问:“裴英邵降生裴家,就是最大原因吗?”
男子见她这么快就从迷蒙中抽离,倒也不意外,对视梨花退后了几步,斜坐在许愿池那儿的大石上,似是远些观看她,几步又是维持三尺:“他人的从中作梗,而且还是位居至尊,但又很难说是与不是。”
瞧着男子目光晶亮,言语间也还算正经的,这样说来,人变异为精怪竟是那金銮殿上那位所致使的?
人间的皇啊,他怎么可能做这样不光彩又失身份的事儿?
京都二十年内都还有一次除妖大战,那些修为厉害点的精怪都被歼灭了。
梨花也是站着不动,为免万一与对方超过这三尺距离,她怕被男色沦陷了,心智就被剪断了。
她微一转脸,凝视着大而华丽的床中央,疑问的目光对上那菩萨的双眼,她难以相信这里的庄主怎会知道这些。
再瞧那男子手腕上,鸽卵大的白石缀以黄金流苏,他正望着她眼中真挚,不带多一点的姿态,仿佛对她说:“不用多想,没有我不知道的。”
梨花壮着胆子挖苦他:“这世上,你就没有不知道的吼?”
男子眸中表示出明显的无辜,他后面什么话也没说啊!
此地不宜久留,看他的菩萨那副傲然长目,再加上他夺命噬魂的雄性魅力,梨花快挺不住她的双腿镇定,她怕他再一摸她的脸,她会把持不住身子变软了晕倒。
“告辞!”梨花转头间两手一拱,打算拐过屏风左侧出去这厅堂的门。
才敢这样想,男子脚底下似是踩着油的,很有魅力地到了她前方,逼着她不得不退到拔步床外侧。他一手撑开在她身侧:“问了事儿,你都没酬谢呢!”
梨花认为,把这凡人变异成精怪的问题,他指引到偏处了,她认为皇上不可能容纳怪物横行人间的,怎会因此斩杀裴家?权力,对于一个君主而言,早就达到了。
她还是低腰企图从他腋下钻过去,她好歹是身有一技之长的女子,六岁练气十岁御剑的人,有天在山寺后面的紫竹林里练功一整日,一只毒蛇被她无意砍两截,有人就看她一个小姑娘单独在那里,走过来说那蛇是他养的要赔钱。她丝毫也不畏惧,最后对方被她的淡定击垮了贪婪,悻然离去。
现在,她竟然被一美男软性纠缠,想讨要些好处,还逼近了她身子。
竟有这样的人。
这酆水镇里慕名而来问事儿解惑,他难道对每个人都这样啊?
梨花不敢对上他的双眼,心里腹诽来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