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瑄立刻吱哇叫唤着梁家护卫们来拖人!
而梁郅则脸色如冰,怀抱着长剑立在门廊下,如同观音座下的一座罗汉!
徐胤听到傅真的话,原本就已经凝住的双眼又是一震!
他目光定住在了傅真的身上,没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傅真,她的生父傅筠,曾经为了求个官职还在他面前俯首帖耳!
几个月前的白鹤寺里,她连应对永平的刁难都还需要裴瞻来护佑!
可是此刻——
这个仅仅在几个月之前还被传言,几乎要死去的女子,她竟然拥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这已经震得他说不出话了!而她竟然还说跟自己有一笔账?
她与他之间能有什么账?
明明在不久之前自己与她还根本不认识!
他重新打量着傅真,他这才发现,与第一次见她时相比,她已经丰润了不少,元气也丰足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关于裴瞻娶的这个夫人有不足之症,随时可能死去的传言,已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虽然还是瘦,但却又显得那么健康有活力!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满满都是勃勃生机,闪耀的就像是大漠寒夜里,天幕之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徐胤突然间呼吸一窒,深嵌在脑海里的疑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我特么当然是你的债主!”
傅真一声大喝,长剑上扬,就见寒光一闪,身后的护卫才刚刚抬手阻挡,就听唰的一声,徐胤一方衣袂,已经被剑刃割裂了下来!
徐胤面如土色,猛的往后退了两步,栽倒在护卫身上!
“是梁家剑法!……你,你,你……”
“你”什么?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每一个字都像是眼前的剑刃,在割他的喉,扎他的舌头!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
他上一次见到女子使梁家这招剑法是什么时候?
还是在西北。
十四岁的梁宁在战场上剑挑大月一个小将领,当时她就凭着这一招将对方刺了个对穿!
他最喜欢看她在沙场驰骋的样子,虽然比起她哥哥一辈的那些老将来,她还有些稚嫩,可是整个西北大营里,与她同辈的低阶将领,能够像她一样英勇又拼命的却并不多!
而她那般英姿飒爽的样子与方才这一幕一模一样!
只不过十四岁的梁宁杀敌的眼神是热烈的,狠辣的,而眼前的女子眼神是冰冷的,刺骨的!
这不可能!
他早已对傅家的家史了如指掌!
他傅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练得出这样一身武功!同时有条件把这身武功招式又练得如此之熟落!
“太……太平?!”
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次,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她是梁宁!
她不是傅真!
她是他在盛元十四年深夜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亲手点火烧死了的梁宁!
“真是感动,徐侍郎还记得我?”傅真把剑提起来,讥诮地望向他,“还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呢!”
“你真的是她?!”
徐胤嗓子裂了!
纵然他有过无数次猜疑,也有无数种迹象成为左证,实实在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到脑子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当年那场火那么大,她绝不可能生还的!
何况事后他还亲自给她验过尸,那的确是她,她绝不可能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忽又看向她身后的梁郅。
梁郅纹丝不动,但是他阴寒的目光以及双拳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姿态,已经足能够说明一切了!
如果这不是梁宁,梁郅绝不可能会在此。
梁宁不但没死,而且梁家人也早就心里有数!
要不然先前在干清宫里,当荣王指控自己就是杀害梁宁的凶手时,梁郴一定会当场失态!
他往后一个踉跄,脸色变成了死灰。
除了他死去的父母之外,全天下还有谁能够这般了解他?
梁宁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最仓皇无助的时候,她掌握了自己足足六年的人生细节!
要想从他身上抓出端倪绝对不是难事!
何况当年她还死在自己手下!而那把匕首就是所有的起因!
“不,我不相信!”
他咬着牙摇头。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肯相信?”
傅真双手杵剑支在地上,垂眼睥睨:“现在已经七月,再过一个月就是我死去七年的忌日了。
“七年前你处心积虑把我给杀了,以为一劳永逸,永远也不可能有人在阻挠你的前程还有你的计划。
“可临到最后,却还是我这个死鬼冒出来把你揭穿了个底朝天,你怎么可能会甘心?”
傅真眉目里带着谑意,正如同七年前白鹤寺西北角上的佛堂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梁宁的他!
徐胤避开她的目光,看向了地下。
身旁的护卫显然在这番事实之下也开始失措了,他们都不由自主的在向徐胤靠拢。
当年决定杀害梁宁时,这些人当中就有人参与,而他们都是徐胤豢养的死侍,对这些事情自然全都清楚。
每个人都没有想过梁宁还会活着回来,但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连烧死的人都能活着回来,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胤抬起了头,“我到底哪里不曾考虑周到?”
这件他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颠覆了,这时的他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你考虑的很周到,你徐侍郎行事缜密,杀害一个从来没有对你存过私心的我,还能有什么差池?要不然,我也就不会等到事隔七年,才能站在你面前了!”
徐胤面肌一抖,又道:“那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当然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重新赏了我一副好皮囊!”傅真哂道。
徐胤黯然望着地下:“可你原本也很好看。”
傅真瞅着他,嘴角锋锐地勾起来。
徐胤重新抬头:“太平,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
傅真眯起双眼,双手杵剑望着他:“当然不行啊!你算什么东西?”
徐胤下唇咬出了血点头:“我知道!你恨我。我那样对你,你就算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
傅真挑眉,漫声道:“你还是不该自作聪明的顺水推舟勾搭上永平。”
徐胤顿住。
她扯动了唇角:“如果你不娶她,我后来也不会想到,你若真是为了攀附,怎么会跟早有暖昧传闻的永平结为夫妻呢?这跟你精心打造出来的口碑可是一点不相符。
“而我要是不从这里开始琢磨你,当然也就不会想到后来那么多的线索,更不会发现你娶永平是别有目的。
“如果我没有回来,或者说我没有发现这些,罪有应得这样的话,就肯定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了。”
徐胤定视她片刻:“我这几年每逢年节祭日,上山祈福,我都没有落下过你,给你颂经的经文,全部都是我我亲手抄写!虽迫于无奈娶了永平,心里却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
“那就谢谢你咯!”傅真道,“你对我这么好,等你死了,我也请十个人天天给你抄经!”
徐胤噎住。
“太平!”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何必——”
他也只仅仅迈出一步而已!
抬脚的当口傅真的剑就拔出来了,而且堪堪好抵在他的心窝!
“太平两个字可不是你该叫的,不过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再叫一声试试。”
傅真说话的声音很平稳,她的唇角甚至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当然她手里的剑比她的声音更稳,如果不是知情人,谁能想到她正在面对的是曾经亲手放手烧死她的仇人?
徐胤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半晌道:“你变了,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傅真语气慵懒,“虽然不想说拜你所赐,但的确是你夺走我的那一条命,是我在你身上栽过的这个大跟头,让我知道原来不是世间所有的男人都像我们梁家男儿那样坦荡无私,在阳光普照的背后,满地都是你这样的阴沟老鼠!”
说着她把手往前伸了伸,剑尖瞬间刺破了他的衣裳,然后又刺破了他的皮肉。
血很快浸染了衣服,晕开一块下坠形状的殷红图案。
徐胤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指头上温热的血迹,他又抬头看向对面:“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如果真的不想让我这么称呼,你为什么不一剑刺穿我?”
“问的好。”
傅真把剑收回去:“郅儿,你先把他这些走狗全部都带出去。”
梁郅微愕。
他顿了顿,随后还是散开环抱着的双臂,击掌喊了一批护卫进来。
“老爷!”
徐家护卫都攥紧了手上的武器。
此刻这架势,如果不主动退开的话,那就只有硬上了。
但硬上的话没有一点好处!
他们总共只有这么一点人手,连冗虽然还在后头,稍后会来增援,但想要短兵相接打赢梁家的人是不可能的。
徐胤胸脯起伏了一下,说道:“你们留两个人在屋檐上站着,让我与故人,叙叙旧!”
护卫相互对过了眼色,而后退上屋檐,留下了两个人后,余则散开。
梁郅跟傅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带着自己的人退出了门。
宅子早就包围了,徐胤的人就是主动退开,也不过是站得稍远些罢了,仍然困在这个圈里。
梁郅跨出大门,门外那些被绑起来的徐家护卫正在接受笞打。
这些人虽然都是受徐胤的指使,但是明明知道徐胤让他们干的是伤天害理之事而自甘助纣为虐,也死不足惜。
“二爷,裴将军来了!”
梁郅刚刚接过水壶仰脖喝了一口水,胡同口就响起了马蹄声。
裴瞻带果然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护卫。
到了近前下马之后,裴瞻飞奔到了门下:“我媳妇儿呢?!”
裴瞻刚问出来,院子里头就传来了徐胤的声音:
“当年我在大帐里醒过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他们让我称你,你说,你有名字。你说你叫梁宁,盛世安宁的‘宁’。还说你有小名,小名叫太平,盛世太平的‘太平’……”
裴瞻赶紧走到了门坎下,准备跨门,半路上想了一下,又停下脚步来。
梁郅让护卫送瑄哥儿回去,然后望着裴瞻,把水壶给他递过去。
“宫里事情都料理完了?……”
院子里头,徐胤捂着胸口的伤坐在石凳上,继续道:“当时你穿着寻常的衣裳,手掌也被武器磨出了茧子,你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娇美,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闪耀的姑娘,你就像一个小太阳,热烘烘地暖着身边所有人。
“昏迷在床那几天里,我睡睡醒醒,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觉得是做梦,可是奇怪的是,每个梦里都是你。伤好之后,能执笔的第一天,我就偷偷写了满满三页纸你的名字。可我又怕你看见,我怕你笑话我,怕你身边的小伙伴耻笑我,于是写了又烧,烧了又写。
“这些你都不知——”
徐胤说的深情并茂时,傅真抬手一挥,他左手的袖子又被挥了下来!剑刃带落了一块皮肉,掉落在他脚尖前。
徐胤惊怔。
傅真把带血的剑杵在地下:“我问,你答。”
此时她脸上已经一点表情都不再有了:“第一,当年就算我把匕首给了你,你还会娶永平吗?”
徐胤没说话。
“你会。”傅真接着道,“你不娶永平,不跟荣王府绑在一起,不加入他们的利益,荣王怎么可能容你?
“所有的形势变化都因为那桩血案,可是起因却远早于此。
“你身边那个连冗,应该在你进京之后不久,就出现了吧?”
徐胤抿唇,胸脯缓慢地起伏。
傅真缓慢挪步,又道:“血案发生之前,你们就已经见上了面。我不知你们当时是否已有了别的图谋,但你主动去找荣王,说你能够把匕首带回去,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没有打算让我活命了。
“你在知道那桩血案之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天夜里,你就看破了荣王他们干了什么,你知道他们杀的是谁。
“我不知道这是否因为杨蘸杀人时恰好就引起了住在不远的你的注意,但是你的确从这里看到了一条新的路。
“你拿住了荣王这个把柄,就拥有了可以拿捏他们的筹码。所以你选择杀我,娶永平,成为了荣王府的女婿。
“你用郡马的身份掩盖自己的企图,成为了郡马,就可以随时在荣王府出入,随时掌握荣王父子的动向。当你需要的时候,你就可以随时把这个把柄拿出来,就比如这一次。
“这就是你娶永平、选择当荣王府的女婿的企图。”
徐胤缓慢吸气,脸上有了被扯破脸皮的不自在。
“如果没有这个案子,你的确不会有后来的图谋。”傅真稍稍顿了下,继续说:“哪怕永平那阵子不断接近你,你觉得梁家已不太有前途,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抽离。
“这是因为荣王府虽然尊贵,却没啥实权。对于一个皇权斗争之中出生并且还在挣扎活命的人来说,因为儿女情长而取舍,就是个笑话吧?
“你当个郡马,成为了皇亲国戚,虽说与宫里关系近了,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成为宫闱的心腹人物。
“而你娶了我,首先得了个好名声,而后背靠梁家成为大周重臣,文武相携,在朝中权势总归是不愁,那么就此安稳过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就凭你那统共几百个人的势力,你们想干点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不然的话,你们早就回大月暗中经营了不是吗?
“郴儿突然请命去西北,你确实不看好梁家的未来,可是梁家骨架子还在,总归撑上几年是可以的。何况郴儿真出了意外,郅儿一定会破例袭上大将军的爵。梁家再失势,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总而言之,其实对于你这样一股亡国小邦支系的残余势力,能够在我泱泱大周当个举足轻重的能臣,已是极好的前程。
“可是那桩血案偏偏发生在你的眼前,这让你眼界全然打开了!也使得荣王府的份量大大提升了!
“杀害皇亲是荣王府不堪承受之重,他们背不起这个罪,而你虽然入了局,但通过拿捏荣王府,却能得到更多!
“毕竟荣王父子想保全自己,一定会想办法给予你利益。就像后来的章家!
“不过当你在朝中走得越来越顺之时,你也逐渐不满足了。尤其当荣王妃始终瞧不上你寒门出身,荣王又因为你终究知晓一些内情,又或者因为你是通过算计他的宝贝女儿上位,你在荣王府并没呆得如想象中安然。
“直到永平开始扯你的后腿,荣王夫妇也开始忌惮上了你,你便觉得尾大不掉,王府是个累赘,必须甩开他们了。
“你诱逼荣王妃去取扇子,是想借此向太子告发荣王有异心。太子看到扇子,必定会想办法除去荣王。
“你是荣王府的女婿,若是投个毒,或者下点别的什么套,都很容易。太子一定会用你。
“坏就坏在荣王妃除了看到了扇子,还看到了别的你所不知道的证据,她看出来了你想干什么,她再与家人离心,也知道这样会毁了整个王府,她好不容易做了尊贵的王妃,临了却要失去所有的荣耀,当然不干!你只好杀了她脱身。
“这个时候你却还想力挽狂澜,想借太子早就做好了的逼宫的准备,怂恿他逼宫上位。
“当太子成为了皇帝,所有的威胁也就不成为威胁了。不光是太子自己,还有你。这样一来,你反而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心腹。
“后来事情就都偏离了你的预想,你知道我们进宫告状,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于是你直接弃了太子,做了对你有利的选择,你提前给自己准备了退路,然后挑拔太子弑父。太子罪无可恕,从他杀害皇长子开始就注定当不成皇帝了。
“可是皇帝若是亲自杀子,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本来他的下场极有可能就是被废后圈禁终生。
“然而他动手逼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死了,太子就绝对不可能再为太子。
“当大周将来没有可靠的人接手之后,必将陷入大乱,而无暇顾忌大月,这时你祖父的遗愿也就有机会得以实现了。离开京城后,你会带着你这批人蛰伏下来。大月王那个儿子连旸仍在暗中虎视眈眈,他会趁大周内忧之时,与当今的大月王争夺皇权。
“而你大可任他们两虎相斗,将来寻找到可趁之机,再一举杀回去!
“所以,哪怕最开始你不是揣着坏心思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哪怕到目前为止你还缺少颠覆的能力,但你从决定选择撇去梁家开始,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实现你这个野心去的。”
徐胤眼里的热切退去,逐渐布满血丝。
“你在乎的是我这些?”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刻,无一不是亲密的陪伴,快乐的相处,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是像这样聊着这些冰冷的话语。
哪怕是她两个大哥先后牺牲,她那样哀恸,也是有情绪的!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性情热烈的人,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
先前得知傅真就是梁宁的这个事实,他的确惊吓不已,但惊吓是没有用的,他知道她恨自己,今天这关绝对不好过!
可当想到他们曾经还有那么刻骨的六年,他就不信那六年的日日夜夜在她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是自己放火烧过她,可她不是没死成吗?
她活着回来了!
既然她还活着,那就说明他当年下手还没那么残忍,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只要动之以情,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找到机会!
却没想到她从出现到现在,不但没有被他的言语所扰乱心绪,而且还如此有条有理地把他的私心给揭露了出来!
如果说梁宁的复活让他有了难以形容的恐惧,那么此刻她的冷漠沉默,更让他透心底的发凉!
因为他太过清楚,一个人能够面对爱恨如此冷静,那就是清算的时候来了!
“我是大周平西将军的夫人,我不在乎这些,在乎什么?”傅真轻挪了一下杵在地下的剑尖,“正因为你有野心,太子弑兄之案撞在你手上,就把你对权势的欲望彻底刺激起来了。
“你觉得抓住了一个大把柄,有了弄权的筹码。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你推翻了之前的构想,按捺不住了,为自己重新选择了一条路。
“这些你都筹谋得不错,只可惜你运气不怎么好。”
徐胤咬牙:“你怎知我当时就知道了死的是皇长子?”
“就凭我死之后你身边就多了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连冗。”
傅真道:“盛元十年,也就是我救回你不久之后,翼王府的清客周谊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然后他还以潭州商人为名送你回到我身边,他是来找你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母亲在西北被大月王派出来的人所杀,当时你侥幸逃脱,却与身边人失散。
“周谊在西北打听到了你,找上门来,但当时你父母亲的死,使你们变成了惊弓之鸟,为了活命,当然留在西北大营里更为安全,所以周谊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又走了。
“那些年里你们都很老实,因为不老实,就会面临全军覆没。你很小心,再也没有与周谊他们联系过,但是大月王的追杀总归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
“你发奋图强,用功读书,为自己赢得了进入京城,成为大周官吏的机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替自己积聚保命的力量。
“通过科考,你已经有了渐渐归拢他们这些人的条件。你祖父的那些旧属知道了你的消息,开始来到了你的身边。
“于是周谊就把连冗给你带来了。白玉胡同的案子发生当夜,你一定就曾与连冗有过密谋。
“关于死者的身份,一定也是你的这帮人带给你的。所以你会连宁老爷子曾遭遇过什么都很清楚。在放火烧我的那天夜里,你身边多了这些个护卫为帮手,就足以证明那时候你已经有了些势力。”
傅真缓缓道来,不急不忙,如同讲故事。
徐胤的脸色却不停在青白与死灰之间轮换。
“你们果然已经去过了潭州?”
“不然呢?”傅真望着他,“你这个身世编造得如此完美,徐湛的消失,是你干的吧?他或许已经被你杀死了?”
徐胤咽了两下喉咙,未曾言语。
傅真所说的这一切,完整得超乎他的想象,这让他完全想不到她下一步还会做什么!
他转头朝着靠近胡同的院墙看了看,墙外还没有动静,连冗还没有来。
再看了看傅真,对方双眼幽深,完全看不到底。
徐胤咬起了下唇。
无论如何,他得支撑到连冗过来。
只要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绝不会放过!
他说道:“徐湛是翼王府的幕僚。”
傅真挑了下眉头。
徐胤再道:“我祖父把我父亲送出翼王府时,徐师父也跟随我父亲出来了。
“他是我的义父,我一直跟随他长大,也是我的启蒙恩师。我们在外流亡之时,他曾带我去过一次潭州,并且在那里小住过一段日子。
“只不过当时徐家宅子因为战乱而倒塌,无法居住,所以没有人见过我们。
“后来他跟随家父家母一起,被大月王的人抓走了。
“我跟随他学到了一口潭州方言,也使得我有了徐胤这个身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往墙头看去,连冗应该快来了。
等他一到,就可以集中火力突围了!
傅真刚才只出了不痛不痒的几招,这点伤挡不住他的脚步!他还没有走到绝路的那一刻!
傅真好像的确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既然以上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事实,那么,白玉胡同那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连冗他们会知道杨蘸杀死的是皇长子?”
傅真深深的望着他,“换句话说,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早知道皇长子的存在?
“你们,是不是曾经与皇长子有过接触?”
徐胤听到这里,眼中忽有锐光闪过。
傅真上前两步,停在他三尺之外,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外祖父,宁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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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存在于徐胤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在他的身份败露那一刻,就不难串联起来得到答案。
傅真在东华门外等待宫中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捋过一遍,凭借她与徐胤相处的那六年,所有的细节可以证明她对徐胤一党的推测符合事实。
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关于皇长子部份,却是仍值得留意的。
徐胤借着翼王府的残余势力,可以很好地隐蔽在大周。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大周的皇长子流落在外?且他们为何会在事发当天夜里就认出死者的身份来?除了他们曾经接触过皇长子,傅真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然,他就是接触过也不算什么,太子弑兄本身与他没关系。
不过,宁老爷子的死,终究有欠分明。而这对宁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如今可以肯定老爷子和皇长子杨奕有密切联系,但是老爷子既然知道那是流落在外的皇长子,又在暗中护佑皇长子进京,那他为何不直接想办法安排皇长子见皇帝?而是要自己的女儿来暗中接待?
就算是借机让宁夫人落个人情,也不耽误老爷子送皇长子与帝后相见。
“我没有见过杨奕。”徐胤道,“血案发生的当夜,连冗与我在一起。章士诚带人来叩问时,他就在屋内。章士诚也知我身份,他隐晦地问了几句后离去。由于就在附近,连冗在屋内听见后,提议去看看现场。
“我打发护卫隐藏在暗处,看到了杨蘸的人从死者身上取出了几件随身物事,其中就包括那把扇子。当时他们在灯下打开过扇子,所以扇子的特征,我也知道。连冗当时一听那扇子上的凤凰,就说那是大周皇室之物。”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回答傅真的问话,而他又想到了连冗。
傅真扯扯嘴角:“你是不是想到了你那个心腹?”
徐胤心下一沉,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刚说完,他膝盖一软,就跌回了石凳上!
他愣了下,又试了一下站起来,哪知道也不过才站了站,他就坐下去了!
他屏息片刻,蓦然抬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真勾唇:“你猜?”
徐胤咬紧牙关,突然间目光一凛,他竟然以极快地速度出手来夺她手上的剑!
可是他两脚才刚使上力气,就栽倒了在了地上!
再来抬脚,等待他的却是又一股酸软!
他瞪大眼望着傅真:“你在剑上淬了毒?!”
“也不算毒。”原地纹丝未动的傅真望着他,“就是梁家的软筋散。
“——对!就是当年我拿给你贴身保命,但却被你拿来在佛堂里害我失去武功的软筋散。”
徐胤一身精气神全数溃散!
时隔七年梁宁无力趴伏在地下的一幕瞬间在他眼前重现了!
眼前面色平静的傅真,明明毫无表情,却活脱脱如同索命的恶鬼!
“老爷!”
屋顶上观望的两名护卫掠到院中来,他们一人搀住了徐胤,另一人拔剑指向了傅真!
“这就是你刚才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原因?这就是你跟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徐胤喉头抽动,“原来你是在等软筋散发作?!”
傅真冷笑:“现在才回过味来,不是太迟了?今日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