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蒋老板这边请!”
蒋林操着京师口音,又出手阔绰,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小家小户,米铺掌柜因此十分殷勤。
关于徐家的这段,倒是与来之前傅真交代予他的徐胤的背景极为符合。
说话间踏进了徐家宅子前面的宽阔土坪,宅子地基是从前的,院墙和屋子却是新修的,门楣上的匾额,楹联,都是出自徐胤之手。
米铺掌柜叩响了门,门房开了门:“找谁?”语气神态颇有几分傲慢,符合身份。
米铺掌柜把蒋林他们想来买米的来意一说,门房就让开了,扭头喊起周管家来。
徐胤如今在本地已经坐拥上千亩的良田,每年都能收割大量稻米,家里人口少,自然这些米粮需要卖成银两再送往京城。
门房把他们殷勤让进了前庭,入内便是一间堂屋,茶水刚端上来,门外便进来了一各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下巴上蓄着短须,一身长衫,倒有几分翩翩风度。
蒋林立刻在脑海中搜索出傅真画给他的周谊的模样,认定这便是同一人,遂眼观鼻鼻观心,听着米铺掌柜从中说合起来。
徐家这些稻米,往年都有固定的米商前来收购,蒋林之所以插了进来,是因为他能够给出比同行高出不少的价格。
周谊听完了他们的来意,便笑着看向蒋林:“蒋掌柜原来也是京城人,这么说来,应该认得我们老爷才是。”
“徐侍郎惊才绝艳,大名鼎鼎,在下岂会不知?只是我乃行商之人,虽然仰慕,却无福识得侍郎大人罢了。
“此番我初来乍到贵宝地,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到了徐侍郎的家乡,这笔买卖若是不尽心做下来,倒实在是辜负了老天爷给我的这段机遇。”
蒋林说着从怀里把路引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临走之前傅真给他从衙门里弄来的,上面官府的印章如假包换。
周谊拿在手上仔细看过,然后用手推回来,笑道:“原来蒋老板还跟礼部郎中蒋回蒋大人一个姓,蒋大人与我们老爷共事甚为融洽,这么说来也可以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周管家抬举。”
周谊摆手:“场面话就不说了。蒋老板是大生意人,理应知道,像徐府这样的人家,每年像蒋老板这样前来求买卖的商贾不会少到哪里去,蒋老板给出的价钱足见诚意,我也没道理替我们老爷把财神爷往外推,就是不知蒋老板打算跟我们做多久的买卖?”
“周管家愿意跟在下做多久,那在下就保证能与周管家做多久!”
蒋林给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徐胤这些年为了塑造高风亮节的口碑,并没有什么敛财的把柄留在外头。可是看他的吃穿用度却并没差到哪里去,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养着身边那么多的护卫,他一定要用钱。
他的钱从哪里来?
或许还有别的渠道,但祖籍这边这么多的田地,他没有理由会浪费。
他朝中权臣的身份,可以为他吸引来许多不走明路的利益,鱼口村傍着码头,这简直是一个现成的好渠道。
蒋林把诱饵抛出来,周谊的神色果然就认真了许多。
“蒋老板要是早来几个月就好了,我便可以将今年的粮食留给你。只可惜,除了已经定给原先米商的那些粮食,所剩已经不多了,蒋老板只怕会看不上。”
“这是哪里话?只要周管家肯关照,哪怕就是只有一石米卖出来,我蒋林也要与周管家里结下这份交情!”
来之前蒋林已经做好了谈不成生意的准备,毕竟此是季节不合适了。
周谊这话明显也是个饵,想要吊住他这块肥肉,蒋林又岂会不顺杆子上?
“那就好!”周谊笑道,“蒋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
蒋林顺势道:“不知眼下周管家可否方便领在下前去仓房验一验米?合适的话,我倒想这两日就拉走!说实话,我也害怕夜长梦多,被人抢走了这份买卖。”
米铺掌柜此番做了引荐,是要有抽成的,闻言也立刻道:“这话说的不错!竟然谈拢了,那就事不宜迟。”
周谊站起来:“那蒋老板就随我来吧。”
粮仓在北面后院,另有小门通往外边,但人既然已经进了宅子里,自然就穿过宅子直接进去了。
进院这一路,蒋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泉打听来的徐宅的下人不多,这消息果然不假,一路上也就看到了四五个人。
进了粮仓,例行公事地捧了几把稻米验了验,双方便约定好了一日下赏前来拉米。
“今日天色还早,我看到可以先把契约给定下来。”趁着蒋林在估摸要来多少辆车的当口,米铺掌柜适时拉着周谊走到一旁说道。
蒋林瞅空打量着四方,只见这是潭州一带典型的宅院,也是几进几出,不过院子比起京城的来要精巧些,许多院子中间都有天井,院落之间弯弯绕绕,屋檐下堆着些柴禾砖瓦等物。
由此看来,徐胤安排人守着的这间宅院,并没有异常。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与周谊说起签契约的事,这时一名佝偻着身子的中年家丁提着两个瓦壶跨门走了进来。
他一张脸倒有七八成的皮肤是烧伤过后落下的疤痕,一只眼睛外形都被变了,疤痕皮肤拉扯的缘故,左眼明显比完好的右眼小出许多,几乎只露出一颗瞳仁来。
由于实在太丑,蒋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这人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很快就背过身去。
“蒋老板,我这里有现成的契约,要不你先过过目?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行商议。”
“如此甚好,省事儿!就听周管事的。”
蒋林拱了拱手。
这时那弯腰放瓦壶的丑陋家丁听到他说话,又扭头看向了他。
蒋林目光再一次跟他对上,对方立刻转开,将瓦壶里的水倒入院角的水缸中,再提着空壶走了出去。
“蒋老板,走吧?”
米铺掌柜走到他面前,催促起来。
蒋林点头,随他走到了前堂。
拿着签好的文书回到客栈里,蒋林对刘泉他们商议着接下来到底要不要履行这份合约,只字没有听见耳里。
直到刘泉发现了他在对着江面走神,他才说道:“合约的事情放在一边,你们先去打听周谊这个人。还有,方才出现过的那个烧伤了的家丁,是什么来头。”
弟兄们散去之后,蒋林又走下楼梯,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双方又都回到了客栈楼上时,刘泉他们带来了打听到的消息:“周谊平日不怎么跟乡邻接触,大家对他了解也不多。”
蒋林道:“你可记得少夫人说他是洛口镇人?”
“洛口镇肯定不是!”刘泉摇起了脑袋,“洛口镇就在隔壁,据此不过十里路,周围人都说周谊自打来到鱼口村,就没有离开过这,也没有他的亲友来访过,他就是孤家寡人在此!
“而且,他虽然说的是潭州话,但此地十里不同音,是哪儿哪儿的人,就算不自报家门也听得出来。认识他的乡邻们说,他的话音根本就不是洛口镇的口音!
“最关键的是,我们去洛口镇打听过,所有姓周的人,也遇到家中有同名之人,或有同音的名字的人,但却没有一个名字叫做周谊,但却常年在外的人!”
蒋林凝眉:“也就是说,这个周谊至少当年在少夫人面前撒过谎。”
说完他又问道:“那个毁了容的家丁呢?打听到了吗?”
说到这里,刘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那个人叫张福,就是这十二个人当中的一个,他是跟随周谊一起来到此地的,。
“大家都说他是个老实巴交之人,具体就是说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跟人接触,只是在宅子里头打打杂,就是个普通的家丁。
“平日只有少数几个周边的顽皮小孩儿会跟他一处待一待,因为他有时候会给他们折纸蜻蜓,还会用丝线作弦,绑在竹筐上,弹一些音律出来。皮猴们当然喜欢这些!”
“音律?”蒋林从窗户前走了回来,“一个家丁怎么会懂音律?”
刘泉想了下:“说是音律,不过是有些音色而已,估计只是好玩。”
丝线绑在竹框上,的确不可能会弹出什么好听的音律。
蒋林沉吟片刻,还是把手畔几身黑色衣裳分给了他们:“先前在徐家走的这一遭,大致地形都记清楚了?今天夜里咱们再去探探。”
兄弟们纷纷接过,这时楼下客栈的厨房里传来了辣子炒豆干的香气,大家便又吆喝着上哪里吃饭来。
夏天夜黑得晚。
等到暮色四合,晚饭一桌酒菜已经吃了个底朝天。
为了尽量扮演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商贾,几个人凑了两桌麻将,直到子夜,梆子声传来,大家才把麻将牌一推,熄灯换上黑衣,趁着夜色快速的潜向了鱼口村。
夜幕下的徐宅只于宅第两角亮着昏暗的灯光,约摸是门房的去处。
到了宅第外,借着比人还高的荷叶遮挡,刘泉他们先检查起了外围。
一会儿回来道:“有点不对劲,宅子里只有十二个人,但方才他们抬出来的泔水,却有五六桶之多。看了一下他们后院的菜园子,至少有一亩地。菜园子里储粪的粪坑,却有四五个之多,每一个有两张大圆桌拼起来那么大。”
弟兄们道:“才十二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吃喝拉撒?”
蒋林把面巾覆上:“老规矩!选有灯的地方潜入,然后在粮仓那里会合。”
说完几个人便如夜行的鹞鹰一般,几个纵跃,来到了点着灯的门房之外,在彼此一个手势的工夫,便又先后跃到了围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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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又是他?!
蒋林和郭颂一样,是最早跟随裴昱征战天下时的那批亲卫的子弟之二,而他们俩从小就被筛选出来跟随裴瞻。
这一身的本事,自然都是在西北那几年里寸步不离,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徐家这宅子已经有了不对劲,挑着有灯的地方进入,是因为往往没灯的地方更可能隐藏着不测。
夜里的村子比白天更为安静,好在雨后的地面泥土松软,落地时悄然无声。
蒋林带着两个人从东南角门进入,点着油灯的门房内,一个两鬓花白的家丁仰靠在竹躺椅上在打盹,三人从侧墙绕过,凭着白天的记忆,选择从厨房穿过一路向北。
刚出了厨房,临近跨院墙下,忽有狗吠声,屏息片刻,墙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会儿过后,便有粗嗓子低声呵斥:“住嘴!”又道:“趴下!”
随后又是几道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最后便又归于平静。
蒋林与身后两个弟兄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把腰中的剑缓慢的拔了出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方才一切动静落在耳里都变得格外清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至少是三个。而且这脚步声音色沉重,起落之间甚为平稳,一听就是体格健壮,并且颇有修为之人才有的。
然而日间他们进入这座宅子时,并没有看到什么身形健硕之人,露过面的护院,都是寻常的体型。
蒋林跃上墙头,目光搜寻到墙角趴着的恶犬,从墙头上掰了一片瓦砾,直中恶犬的后颈,那狗闷哼一声,便就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几个人沿着墙角暗处飞快越向了北面的粮仓。
刘泉他们也是三个人,碰头之后,刘泉就急急地说:“这院子里的确不止名单上的人数!刚才我们从菜园子里过来,竹竿上晾着十来套一色的短打服!前面狗叫声响起来时,靠水井那边的院子里,就一口气走出来五个人!个个高大健硕!”
蒋林跟同伴对了个眼神:“这就对了!——大家小心点,再探一探,我去周谊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大家合计了一番路线,大概确定宅子里隐藏的人数以及身处的地点,便将顺手从库房里找到的一桶灯油倒在了厨房的柴堆上,而后才开始分头行动。
周谊住的地方很好找,除了正院之外,收拾得最齐整的小院就是。
当然,事实上这些下人们都住在同一片区域,只是房间院落有大有小。
过了明路的几个护院也住在附近,这就需要格外小心,但周谊不会武功,这却也有优势。
蒋林摸进门,听到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确认没有异常,再到床前,掏出一颗夜明珠来看了看床上,只见正是周谊侧身而躺,便举目查看其四处。
虽然是三品大员的祖宅,这管家的房间比起京城里大户人家管事的排场,还是差上了一截。
屋里不过该有的几件家具,能藏物的不过几个抽屉,每一个抽出来看了看,没有收获。
蒋林又回到床边,仔细扫视了一遍床内,枕头里侧倒是有个盒子,轻手轻脚的打开,不过是本账簿,还有几页往来的文书。
粗略看了两眼,没什么太大用处,但都揣在怀里。
再一看四面,着实没有可藏污的地方了,目光落到搭在床头的几件衣裳,他心念一动,走了过去。
这是一套内外衣裳,外袍眼熟,正是日间周谊穿过的。
蒋林翻找了两下,也没有异常。
却在把衣服换回去之时,眼前银光一闪,一物沉甸甸的往下坠,他连忙伸手,在它落地之前,恰恰好接在了手上!
这是周谊的荷包。
蒋林快速把荷包打开,将里头的物事倒在衣服上,荷包里头当然有钱,但这个管事的随身荷包里钱还不少,好几颗碎银,一小把金瓜子,还有几张卷在一起的银票。
徐胤在京城里是让人趋之若鹜的人物,并不缺钱花,但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并不见得多么奢华。
当主子的不重享受,特地安排过来守祖宅的管家,手头却如此阔绰?
不过山高皇帝远,徐胤购置了大量田产在此,又不曾有亲人在此监督照管,作为一府管事从中贪些油水也不是怪事。
除了这些银钱,荷包里就没别的东西了。
满身都是疑点的徐胤,他亲自安排过来的人身上当真如此干净吗?
蒋林有些迷惑。
这是床上一动,周谊发出一声呓语,开始翻身。
蒋林连忙躲在床栏后。
等到这番动静消停下来,他再探头看去,这时候月光已经照进了屋里,即使没有被直接照到的地方,轮廓也开始显露出来。
翻过了身的周谊,被子也带到了一边,只见他刚刚压住的草席,此时竟翘起了一端,明显是凉席底下有物硌着。
蒋林走上前,左手飞快一掏,一块圆形的雕花铜牌便到了手上。
拿到月光下一照,牌子上的雕花顿时就显露在眼前!……
“……什么人在此?!”
正在惊愕之中,床上就传来了嘶哑的惊喝声!
蒋林迅速扭头,只见这时周谊已经坐了起来,并且飞快打着了手畔的火折子!
蒋林赶紧把牌子掖入怀中,一个腾身翻窗到了院子里!
“来人!有歹徒!”
身后是周谊的嘶声大喊,守在院门外的两个弟兄顿时迎上来接应蒋林。
彼此打了个手势后,便齐齐往先前商量好的退路飞奔而去!
厨房这边是最临近出村之路的方向,刘泉他们听到动静早已经朝着这边赶过来!
但就在他们汇合之时,斜刺里突然跃过来几个武士,瞬间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而刚刚交上手,另一边又来了七八个人,看看好把他们围在了当中!
“撤!”
蒋林朝着柴房那边使了个眼色,并同时掏出火折子朝柴房投去!
弟兄们会意,也各自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打着后投向柴房!
柴房四面着火,有先前泼下来的灯油助威,火舌顿时熊熊地蹿起来,将追赶过来的武士阻挡在身后!
柴房这边就是平日下人们进出的门口,装粮装菜的车辆都从此地出入,因此门口宽阔,只要闯过这道门,就能成功脱身了!
但是出了火势范围,原本平平无奇的砖墙之下,竟然从地面之下放出了一排比墙头还高的铁栅栏!
栅栏是四面包围的,因此与其说是铁栅栏,倒还不如说是一个没有装顶的铁笼子!
“他们竟然还装了机括!”
出乎意料的状况,使得大家咬牙咒骂起来!
若在往常,他们有六个人,也是有办法脱困的,毕竟这样的阵容,就是翻一座城墙也能翻得出去了!
关键是身后柴房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已经蔓延过来了,而他们从铁笼里脱困也是要时间的,这样的后果便是,即使他们可能冲出去,也要背负被火烧身的风险!
“怎么办?”
弟兄们齐齐看向了蒋林。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方才被阻断的武士都已经绕过火场,从另一边追过来了!
蒋林咬牙:“你们先走,我垫后!能走几个是几个!”
说着他把身上揣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他们:“把这些一件不漏的交给将军和少夫人!不许有半点差错!”
“老蒋!”
“别废话了!……”
“不是!你看那边!”
其中一个弟兄一手拖着他,另一首指着他的侧后方,两只眼睛都睁大了起来!
蒋林迅速转身,只见铁笼的那边,正站着个手持棍棒的汉子,殷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遍布着疤痕的脸,在跳跃的光影之下,他看起来就如同地狱魔鬼一样丑陋又恐怖!
“是他?!”
蒋林心下震了震。这是白天提着瓦壶的那个丑陋的家丁!
就在他吃惊的这当口,这家丁朝着铁笼走来,到了笼子下,他突然将手上的棍棒通过铁杆缝隙抛向了他!
蒋林下意识接住,却见那家丁指了指铁笼角上的一个铁环,然后深深看他一眼,迅速转身隐没在身后黑夜里!
蒋林旋即走到铁环之下,端详两眼之后,即将棍棒插入铁环——
就听哐啷一声!
这铁笼又缩回了地底之下,分毫都看不到了!
几个人不假思索,飞快跃上墙头,迎着守在墙下的武士一阵厮杀,丢下两颗霹雳弹之后杀出了重围!……
跨上藏在荷田之间的马匹之后,蒋林回头望了望那正冒出浓烟的宅子,调转马头朝着县城方向奔去!
“老刘带两个人留下继续盯守,其余人随我回京!”
一眨眼裴瞻在荣王府驻守了已经有大半个月。
那日荣王父子突然被太子召进宫中,之后王府里的丧事按部就班地进行,每日也依然有不少前来吊唁的宾客。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徐胤如今出现在荣王府的次数减少了,他已经回到了衙门,最近正忙着中秋宫宴。
而在这期间,暂时代替荣王打理宗人府事务的太子召见了他两次。
那天夜里相谈之后,傅真和裴瞻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太子。后来梁郅过来的时候问过她一次,看起来裴瞻和他们也已经通过气了,不过彼此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皇亲举止不当,都事关国体,更何况是一国储君?
皇帝已经年逾六旬,又时常抱病,也许某个时候大周就要面临皇权更迭,如今的储君,很可能一夜之间就会成为新皇。
目前来讲,太子身上的疑点是有不少,但还没有确凿证据,这种猜疑的话话,但凡往外流出半点,很可能就会引来将来新皇上任之后烧下的第一把火。
皇帝是个仁义之君,皇后也很贤明,登基之后二十多年来功臣们都还活得很滋润,并且依旧被委以重任。
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大家都懂,就说五大将军府,谁家敢仗着征战立国之功张扬跋扈?
裴昱如今跟裴夫人日日风花雪月,说白了不也是因为裴瞻后来在西北又立下了赫赫战功,裴家的风光实在是太盛了,于是裴昱他这个开国大将军不得不往后退,隐藏锋芒。
人心难测,帝后圣明,也难保朝中有人看不得他们这些功臣享尽权势富贵,在背地里使绊子。当下君臣同心的大周,不是只靠其中某一方铸定的,海清河晏的朝堂,从来都是君臣互相成就。
所以说,本来可以大刀阔斧揪住白玉胡同的血案披荆斩棘查下去,但太子在这当中的身影愈发清晰,大家便不由得都收敛起来。
这段时间因为忙于荣王妃的丧事,王府这边也就没有新的进展。
能够在王府得到的线索都得到的差不多了,除了目前尚不确定皇帝派遣驻军到王府的目的,裴瞻几乎已经进入了例行公事的状态。
禇钰在梁家住了将近两旬,鲁重阳贴身医治,身子倒是全都养好了。
不过如今荣王的人和徐胤的人都在暗中找他,梁郴不让他出去。
对禇钰这样的低阶武将来说,梁郴和裴瞻两位扫平大月国的元帅,简直宛如天神,这二人不管如何交代他,他都绝未有二话。
只是他总想着见一见傅真,这日听梁郅念叨着说想瑄哥儿,因为这小子一去裴家后就赖着不回来,他母亲去接过他几次他都不肯走,梁郅便想去把他给绑回来。
禇钰鼓了几次勇气,说道:“我能否随将军去陪府拜访裴将军夫人?”
梁郅因为早前他失心疯地迷恋过永平那傻妞,对他还存着些偏见,说道:“她有什么好见的?”
禇钰道:“裴将军夫人是我的恩人,承蒙她的关照,如今我伤好了,我想当面向他请个安。”
这边话音刚落,肖驷就进来了,走到梁郅面前一拱手:“裴将军夫人派人前来请爷过府一叙!”
梁郅道:“什么事?”
“没说,但是很急,交代让爷立刻过去呢!”
梁郅脚尖一转就往外走。
禇钰道:“将军——”
梁郅头也没回:“下回吧!没看见我这有急事呢!”
第296章 狗贼的歪门邪道
太子那边郭颂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了,在绝对不暴露踪迹的前提下,尽量收集东宫的动静。
日子就此变得缓慢起来。
于是傅真也已经适应了牛皮糖似的黏在身边的梁瑄。
太阳西斜时暑气没那么重了,她带着熊孩子在湖畔钓鱼,张成和杨彤不顾吓跑他们的鱼,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少夫人!蒋林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傅真眼都直了,然后把鱼竿一丢,立刻往门外奔去。
梁瑄刚好钓到一条胖鲤鱼,一时间不知道先抓鱼还是先追上去,最后也把鱼竿一丢,让小厮抓鱼,自己还是追了上去!
蒋林三人风尘仆仆,连日赶路憔悴得眼窝都陷下去了。
见了傅真后先拜倒,傅真将他们架住,先让人端了茶水点心,让他们吃饱喝足,匀下气来再问:
“可有收获?”
蒋林点头,将带回来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收获不小,但少夫人还需听属下细细道来。”
“你说!”
傅真当前拿起了那块雕花的铜牌。
这边厢蒋林还没开口,看到这牌子上的雕花,她就已经惊讶起来……
“少夫人想必也是认出来了。”蒋林深深望着她。
“这个,跟我那把手上的雕花是一样的!”傅真抬起头,“这是哪来的?这是怎么得来的?”
蒋林深吸气:“少夫人且待我将来龙去脉从细禀来。这牌子,便是我从少夫人嘱我寻找的那个名叫周谊的人身边得来……”
梁瑄跟到院子门下,还没让守在门下的护卫让路呢,院子里头就冲出了杨彤:
“快来人!去送信给梁将军,少夫人请他即刻过府一叙!”
梁瑄看他们这般风风火火的,好奇得不得了,追出去一路,不见了人影,于是又倒回来,这边院门竟然砰地又关上了!
他赶紧拍门,喊着五婶,这下门倒是开了,张成杨彤齐齐走出来,左右架着他便往裴夫人院子里去……
梁郅到了裴家,傅真这里刚刚好听蒋林讲完来龙去脉。看到了梁郅,便也把那块牌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认得出来这个吗?”
梁郅看完,立刻也认出来了:“这上面的图案,跟白玉胡同里那把匕首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说到这里,他立刻震惊起来:“大月翼王府!徐家跟翼王府有关系?”
当初裴瞻凭着匕首上的图案,从顾太傅那里得到了匕首的来历,正是来自于大月国中因为皇权争夺而被灭掉的翼王府!
如今周谊手持的这块牌子,上方图案与匕首不说一模一样,却该有的都有,该标示的都标示了,这还能说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然而,周谊是徐胤的人,他怎么会有翼王府的东西?
既然他有,那徐胤会不会有?
换句话说,徐胤知不知道这一切?
“这铜牌边缘磨得很亮,一看就是经常摩擦。从下方留着挂璎珞的细孔来看,这应该就是个用来发号施令,或者用来验证身份的牌子。
“这个姓周的当年奇怪地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还说什么他跟徐胤是意外结识,可在几年之后徐胤当上了命官,他却直接被委派到了潭州,替他打理祖宅!
“姓徐的那样疑神疑鬼,既然如此重用他,那他一定是徐胤的心腹!
“不管姓徐的是什么身份,首先他肯定知道这块牌子!
“而十有八九,这个牌子就是用来他们两地联络或者派遣任务所用!”
梁郅很快说出了他的猜想。
傅真同意他的每一个字,但胸中的波涌推着她一时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看到这牌子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就懵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徐胤杀死的,是在他讨要那把匕首的时候,被他灭口的!
那一夜之前,徐胤死缠烂打问他要那把刀子,梁宁执意不给,最后他也不问了,直接就下了毒手。
如果说周谊手上这块牌子是用来指挥下面人办事的,那只能说明,周谊和徐胤都跟大月国的翼王府有关。
既然是有关的,也就是说,徐胤当初问她要那把刀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把刀子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