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寒声:“滚下来!”
傅真瞥了眼他铁塔般的身躯——行,打不过,下来就下来。
她跳下地。下来的当口双手不忘把上面几个字顺势全给摸上一遍。
男人脸色顿时寒得像千年冰窟……
“自己把面巾摘了,报上来历!”
嘁,牛得咧!
傅真一面觑他,余光不忘打量四处:“不然呢?”
“你说呢?”
他轻轻松松拿捏着她,话语的尾音压下来,那般轻飘的语气,仿佛傅真就是一只可以任他捏来捏去把玩的螳螂!
男人出手之快,超乎了傅真想象。而她体重如此之轻,似乎也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接下来他皱着的眉头夹上一些嫌弃:“原来是个废物。”
——只有废物才会偷不着东西,赚不到饭吃。吃不到饭,自然也就长不了什么肉。
难怪刚才下树不是跳下来,而是学猴子那般爬下来。
傅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种欠扁的话竟然有一日会用来形容她?
她刚才的确没有打算抵抗,只因为她习的是梁家的功夫,此人跟梁家这么熟,她若跟他过招指不定得让他认出来,如此定会横生枝节。眼下她的处境已经够复杂,她不想变得更乱。
她奋力扭头,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有多牛掰的来头?
正好月光照在他脸上——第一眼她只觉得此人气质凌厉冷硬得有些过分,第二眼隐约觉得他这副五官有些熟悉,只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到第三眼——她才刚想凑近看清楚些,对方却十分嫌弃地往后仰了仰,一副极力回避她靠近的模样。
——有趣!
长着一张挺会惹祸的脸,还有一身挺能招桃花的肌肉,没想到还这么守男德。
她谑道:“阁下家里管教挺严啊。”
挺大个老爷们儿了,孩子不小了吧?
看多了渣男,成亲生子后还能知道避嫌的,除了梁家男人外他能算一个。
但他有本事倒是放开她,连她衣角都别碰啊!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沾上了胭脂的右手二话不说就擦上了他的衣襟!
一股浅香就这么飘入了男人的鼻腔,男人果然后退!抓着她肩膀的手也松了一松!但转眼之后,他就收得更紧了!
“你干什么?!”
“让你回去后,被你家母老虎也这么对待对待!”
男人瞥她一眼,傅真莫名觉得他其实是想翻白眼。
“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开我。”
男人纹丝未动,双眼睨下来:“老实交代,盯着梁家做什么?”
大将军府朱门贵户,高墙大院,一般人翻不过去,她看起来就更加没有这个本事了!
没有本事,却还在这里鬼鬼祟祟,要么是不自量力,要么,就是怀着更加阴险的目的。
傅真觉得他很难缠。
就凭他抓她的力道,明显比现在的她厉害得多。不但身形孔武有力,就连反应也很敏捷,傅真顶着这副残躯,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身经百战过的她,当然就只好另辟蹊径走人咯!
她觑着他:“你应该认识梁宁吧?”
男人身子果然顿住,先前冰湖般的眼神也隐隐有了波涌。但下一刻,他五指却似要嵌进她的肩膀:“你是谁?!”
傅真吃痛:“我是她朋友!”
要死啊!
欺负一个病秧子,算什么大丈夫?
“闭嘴!她已经死了六年!六年前,你才多大?!”
他说闭嘴的时候,傅真竟觉得有些发冷。
他到底谁呀?
对梁家人反应这么大,很亲近吗?
“六年前她活着的时候,我们成为了忘年交,不可以吗?她耳后有个红色的胎记,是朵桃花的形状!一般人看不到的。所以她最喜欢桃花,她在白鹤寺里遇难之前,就是因为喜欢那几棵老桃花树,才住的佛堂旁边的禅院!……”
她一股脑地证明着,这些话自然能证明她是梁宁的“朋友”,但对这个天杀的男人有没有效果,她不敢肯定。
因为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连她记都不记得的人,能指望他跟梁家有多熟么?他认识梁宁么?更别提梁宁的这些讯息了。
但她还没说完,肩膀就松了。
男人把手收了回去,在月下定定看着她,逆光下的双眸幽深似海。
傅真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神没有反应,手倒是伸得快,啪的把她的爪子给拍开了。
“说,来梁家做什么?”
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还是抓着她的目的不放。
“我想她了,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以解思念之情。”
也不算说谎,对吧?可听上去还是有些别扭。
要不然呢?
谁让她没还魂在个男的身上,那她就可以说是仰慕梁宁,思念梁宁,爱乌及屋,难以忘怀——好像更扯了,连她掏心窝子对待着的徐胤都对她不存一丝情意,宁愿杀死她也不愿履行婚约,更不会再有梁家以外的男人惦记她的。
“是么。”
男人好像正在看她,但是又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地方,表情实在品不出来什么意味。
傅真斟酌着此时窜逃而去的可能性,他却突然垂了垂眼皮,同时伸手来揭她的面巾!
傅真心下一抖,脱口道:“阿照快来!”
阿照是梁郴的乳名,打他成亲后就没几个人这么叫过他了,他又成为了威武的抚国大将军,自然就更少人知道他这个小名,也更不会有人这样称呼。
此刻这个一般人须得避讳的名字,却居然如此流畅地出现在她口中,理论上是属于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男人双目倏睁,目光定住在她身上,随后又下意识看向了梁家的角门!
傅真也被她自己的喊声弄怔住了!
但看到面前人此时震惊的模样,她立刻瞅准这个机会,倏地一个旋身,飞步朝着远处夜色里的街头狂奔而去!……
男人出于本能调转了脚尖,却还是在半途停了下来。
闻声后瞬间已赶至的护卫请示:“将军,可要去追?”说完他眉头一皱,鼻子不自觉的往男人衣襟处凑了凑。
梁家的门房也走出来张望,看到他们,快步走了过来:“裴将军?敢问发生何事?小的方才怎么隐约听到有人在高唤吾家老爷太太的名讳?”
男人凝眉遥望着远处,随后收回目光,走到香樟树下,执起衣袖擦拭了几下石头上深刻的“太平”二字。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此人不但身手不错,又擅伪装,且似对梁家上下仔细打听过,必定大有来头。
“去禀明你们老爷太太,让他们下令加强防卫。”
一个那般瘦弱的女子是个练家子,而且还身怀不错的武功,他倒是看走眼了!
藏在小胡同内屋檐下的傅真一直听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才从屋檐上下来。
燕子坊又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得似乎连她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从树上下来时,原本她打算接下来要去城中几个消息流通之处逛逛,搜集搜集当下朝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徐胤那厮如今的情况。
打从接受了自己还魂的事实,她就有了两件必做之事,一是确定梁家的现状,二是徐胤。后来因为这一日她全部时间都花在了傅家乱七八糟的事上,因此又添了一件,那就是她当下必须提高在傅家的防守能力。
到目前为止,梁家的情况算是大概确定了,可徐胤的任何消息她还都还不知道。
他是死是活,是风光是倒霉,杀了她之后,他是算盘成空,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如愿以偿,正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她一概未知。乃至于当年那场火后,他是怎么应对的,她也无从知晓。
本想过跟傅夫人打听打听,但自己今日的表现已经够让他们震惊的了,再关心这些与他们生活完全无关的人和事,势必会遭到质疑,从而反过来给自己带来坏的影响。
她今夜出来这趟,是打算把这三件事都给办一办的。
谁知头件事上就遭遇这么个意外,她不敢冒险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夜风里站了片刻,然后掉转方向,朝着傅府方向而去。
“姑娘!……”
她刚推开院门,被吩咐留下来看门的碧玺立刻低呼了一声,然后就在门里头昏倒了。
傅真叹着气,一手捞起她,不由分说回了房。
都昏过去了身子还绷着,可想而知自己出门这片刻里,她果真一直都在这儿守着哩。
柳氏得了傅筠那句“好自为之”,是夜便紧锣密鼓地盘算起来。
傅筠早上在她房里用饭,厨院里熬的鸡汤竟然是咸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宰后已经放两天的腌过的鸡肉。
早已经被养刁了胃口的傅筠自然不爽,当即就要发落厨房的人。
柳氏劝住他:“下人们也不过是奉命做事罢了,若是上头舍得花钱备菜,他们敢如此么?”
厨房这样的要紧之地,自然在掌管中馈的主母手上掌着。
傅筠沉下脸。
却在这时,后花园里管花木的下人进来向柳氏禀事:“自打姨娘接收了后花园,这一年零三个月里,每个月不但比起以往省下了二十两银子的支出,花匠们还听了姨娘的吩咐,将兰圃里一批名贵的兰种新苗分盆卖给了有需求的官户,赚回了四百二十两银子。两厢相抵,竟还剩下来一十二十两。这是账本,请老爷和姨娘过目。”
听到花园子反而赚了钱,刚刚还在怒气中的傅筠讶异地翻着账本,又看向柳氏。“看不出来,你打理家务竟有一套。”
柳氏垂首笑道:“说起这个,妾身哪里比得上姐姐?只不过是妾身心里时刻想着老爷撑着这个家十分不易,姐姐不能替老爷分忧,妾身怎么着也不能干吃白饭。
“因而就绞尽脑汁想了些主意减轻负累。也不知如此合不合规矩,还求老爷明示。”
傅筠笑了下,合起账本放置案上:“你有这份心,不妄我疼你。”
柳氏借机道:“那厨院这事,老爷就饶了他们吧。大不了,妾身拿园子里回拢的这些银子,去贴补厨院好了。”
傅筠敛住笑容,眉头紧皱起来:“身为一家主母,连厨院每日菜食都管不好,岂还有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
柳氏则不再作声,小意温柔地给他添了碗汤。
昨夜的意外让傅真彻底冷静下来。
她花了大半个晚上捋了捋思绪,早起后就在院子里伸起了胳膊腿。
每日清晨练上半个时辰,这是她多年来每日必有的功课,如今她还不能明目张胆展开拳脚只是瞅着无人才做点幅度大点的动作。
可即使如此,一夜过去,这四肢使唤起来还是不够得心应手,看看自己还不及擀面杖粗的手臂,她叹了口气。
完全养好这身子少说得一年半载。
这就让人有点头疼,她肯定不能花一年一半载来摆平傅家内宅。若是急于行动,就算傅筠柳氏不找她麻烦,她直接去寻拼命徐胤,也必然是有去无回。
傅夫人打一开始就在傅真的院里设了小厨房,单独做食,既干净又方便。趁碧玺去和厨娘准备早饭,傅真把屋里原主的一切全都检阅了一遍。
起初还有些触碰他人物品的忌讳感,后来翻着翻着记忆越发清晰,也就无所顾忌了。
她院里一共有八个当差的,大丫鬟紫嫣管着房里头的大小事,碧玺也是大丫鬟,负责给傅真陪床梳头,她主要任务是陪伴。
另有两个丫鬟管端茶倒水浣洗这些活儿,一个厨娘,另有两个粗使丫头,还一个看院门的婆子。
房里四处到时收拾得挺齐整,大件的昂贵的摆件也有着,但就是不见小的东西。
平时姑娘家房里的什么文房四宝,折扇,古籍,玉盏之类,一件也没有。打开镜前的妆奁,也只有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什么的,不见踪影。
她回想了下,记得不知什么时候起,屋里就没摆过这些玩意了。
便唤了负责端茶的丫鬟进来:“屋里何时变得这么素净?我前番才戴过的那些耳铛,珠花,都上哪里去了?”
丫鬟回道:“东西都是紫嫣姐姐收的,姑娘得问她。不过,二姑娘每回来咱们这儿,总要顺走几样东西,慢慢地屋里也不摆这些了。姑娘可是有急用?奴婢去找紫嫣姐姐来。”
“不用。”
紫嫣这两日去傅嘉屋里照应了,傅嘉每天要去书院读书,平日照顾他的乳母这几日又病了,紫嫣细心又性子沉稳,于是临时去顶替几日。
——原来又是因为傅柔。
傅真心道了一声晦气。
桩桩件件,太晦气了!
原主被傅夫人娇生惯养,财物从来不上心,丢几件东西从来没放到心上过,又或者是因为无可奈何,只能吃哑巴亏。丫鬟们见她如此,自然只能默默收起来。
而那个傅柔,何曾安分过?
她要的也不仅仅是傅真的婚事,而是想要傅真的一切!
碧玺一进来就打量她。
傅真一开始没在意,喝完一碗鸡丝粥,余光见她双眼睁得更大了,这也躲不过去。便放下碗道:“我脸上长了花?”
碧玺连忙摇头。“没有花,不过姑娘脸上有别的东西。”
“哦?”傅真饶有兴味地拿起一只山药饼,“说说看,有什么?”
碧玺看着被她两口就吃下肚的其实已并不见踪影的山药饼,两眼不觉地睁大了些。“有,有过年时候张帖的百神像里的那个,那个头大大的,嘴巴也大大的,眼睛长在胳肢窝里的那个东西!”
傅真停下手,想了下:“饕餮?”
“对对对!就是饕餮!”碧玺击掌,“那字儿笔画太多,奴婢瞅都没瞅清楚过,还是姑娘厉害。那个什么甜,听说很有福气,现在的姑娘看起来就很有福。”
能吃是福!
天知道这些年为了让她能多吃下些东西,太太和身边人想了多少办法。
这山药饼往日她能吃下大半块就不错了,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她一口气已吃了三块!
傅真笑了下。
“姑娘,”碧玺又盯上了她的脸,“其实除了那个桃啊甜的,姑娘脸上,不,是身上,全身!全身都多了好多东西,那都是奴婢从前没见过的。听说白鹤寺里的菩萨很灵的,您昨日去寺里,肯定是菩萨显灵了吧?”
傅真深沉地点点头:“就是菩萨显灵。前儿夜里,我都梦见傅家老叔公亲口说话呢!”
“真的?”碧玺惊讶道,“您梦见老太傅他老人家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啊,真姐儿,菩萨不忍你和你母亲被坏人欺负,所以免了你的死期,你可以长命百岁了。
“但从今日起,你一定要好好地替你母亲打理内宅,拨乱反正,管束好所有不规矩的人,以保我们傅家祖上积下的名声不朽。不然的话,就对不住菩萨了!”
碧玺整个人都绷了起来:“老太傅他真的这么跟姑娘说么?”
“那还有假?”傅真一本正经,“你没听说我昨日把二姑娘给打了吗?要不是奉了老太傅之命,你看为啥我昨日敢打她们?我又哪来的力气打他们?
“这宅子可是一代忠臣贤臣的故居,我们住在这里,不想着怎么把家宅经营红火,不想着怎么稳定内宅好为朝廷和百姓作出点贡献,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牟利,算计,甚至搞出些颠倒黑白,无视规矩王法的事情,对得起老太傅吗?对得起傅家列祖列宗吗?”
碧玺打小就是个死心眼儿,本来是傅夫人专门派来当傅真的玩伴的。可是当着当着,原来的大丫鬟都嫁人了,反正这院里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把她拉上来顶了另一个大丫鬟的位子,主要陪玩,闲时才帮着紫嫣管点屋里事。
像这么着的小丫头,能长出多少心眼儿?
听傅真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她当下信以为真。
缓了会儿神,随后她猛地挺起了胸膛:“老太傅英明了,难怪能当太傅!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竟把咱们府上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一门心思的算计别人,专搞些歪门邪道欺负人——姑娘,您说得对,就得狠狠地治她们!咱们不能住着老太傅的宅子,还由着他们作恶,令他老人家脸上蒙羞!”
“你被欺负过么?”傅真问她。
“当然!”碧玺浑身都在激动,“咱们院里的人,都被欺负过呀!上个月二姑娘身边的彩霞把大厨院送来咱们这儿的蔬菜给踹了,奴婢去捡,她还踩了奴婢的手指头!紫嫣还挨过二姑娘的巴掌。”
傅真停止了嚼咀。
“绮罗院那边的下人,不归母亲调遣么?”
“太太哪有这个权力?花名册在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
傅真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段不那么愉快的记忆。
两个月前的元宵节上,一家子人都去给傅老夫人请安,并吃团圆宴。按惯例,家中子弟姑娘们都会准备些诗文或者亲制的馔食奉上,以示孝心。
傅真蒸了一笼做成了玉兔和牡丹等式样的花式点心,谁知还没散宴,老夫人就掐着喉咙喘不了气了,事后一查,竟然是傅真蒸的那笼点心里有老太太绝对不碰的花生仁!
傅柔当即就尖声控诉她好狠的心,竟然给祖母吃花生想害她的性命。
老夫人罚她彻夜跪在佛堂里,那么冷的天啊!傅夫人磕破了额头,又在傅老夫人明里暗里的要挟之下,掏出六千两给他们买下了南郊一座旁人急转出手的三百亩地田庄才把傅真带了回房。
后来傅真病了许多日,一提到去上房,她就吓得直发抖。
也就是这场病令傅夫人感到心力交瘁,带她去了白鹤寺求签。
傅真从小到大都不受老夫人待见,这次是抱着极大的诚心想修复关系,替母亲在上房示个好的,怎么可能会放花生仁去害她呢?而且每一道配料都是她亲自经过,亲自守着做的,也不可能出差错。
如今时过境迁,也没办法查到线索揪出真凶了。
但是那座价值五千两的田庄呢?
傅真手指头叩了叩桌面,而后端起碗来喝汤。
一看碧玺还在眼冒红光地望过来,傅真便道:“以后,吃了亏要告诉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许瞒着我,还有,咱们这院儿只怕会时常有人来,你须得好好替我管着下面人,把好这道口子。
“咱们院里,从前没立过的规矩,从今往后却不能不立了,知道吗?”
“奴婢知道!”碧玺重重点头,“奴婢绝对不会违背姑娘的!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奴婢一定死守着咱们这道门!不瞒姑娘说,奴婢早就想象老太傅说的那样去做了!就是不敢……”
“打住!”
她话没说完傅真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最重要的就是这件,像昨晚上那样的事情,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
“但凡我交代的事,不经我的允许,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包括母亲,因为免得她担心,你可记住了?”
碧玺眨巴着双眼连点了几下头,傅真才把她放开。
碧玺从小跟她吃在一处,玩在一处,她有多忠心,傅真是有数的。
但若不按规矩办事,却反倒会害了她。
从前的傅真在这方面有心无力,而如今亡羊补牢犹算未晚。
“姑娘,”这时候门帘被掀开,小丫鬟如意面带惶色地走进来:“老太太那边来人了!”
屋里的主仆同时往窗外看去,果然对面的院门下,已经走来了个尖脸的嬷嬷。
如意赶紧迎过去,那嬷嬷迎面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及那粗嗓子传到了屋里:“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跑什么跑?可是躲起来偷懒了?没点规矩!欺负大姑娘身子不好,素日就如此放纵?”
碧玺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站在了傅真前方:“是齐嬷嬷!她素日都不亲自上咱们这儿来的,倒是与柳姨娘那边走得亲近,此番她来者不善,姑娘您快躺床上去罢!”
齐嬷嬷是傅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她身边的心腹。
在傅家,她的话就是傅老夫人的话,就连傅筠平日也得对她客客气气。
傅真因为体弱,也不担着什么事,一般都入不了傅老夫人的眼,矛头都指向傅夫人去了,自然不值得齐嬷嬷跨门。
但眼下她一来就拿傅真屋里的丫鬟开刀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她这是冲着傅真来的呢!
傅真收回目光,却泰然自若地端起汤,凑到唇边喝了一口,而后道:“你怕什么?现在听我吩咐,你差如意到前院,即刻打发顺儿去南郊,打听打听府里新买的那个庄子,都是谁在管事?有哪些人?要快。
“然后,你把齐嬷嬷请进来。”
说完她又凑近碧玺耳畔,细声交代了几句。
顺儿是傅夫人带来的陪嫁下人之一,眼下除了傅夫人从宁家带来的人,傅真谁都信不过。
昨日到现在,傅真对抗傅筠及柳氏母女之事早就传遍傅家内外,傅老夫人所居的荣福堂那边却一直没有过动静。这在傅老夫人多年来一直威压在傅夫人头顶的历史里,显然是不多见的。
隔了一夜齐嬷嬷终于来了,可她一来就拿如意开刀逞威风,这不正是拿昨日傅真拿捏柳氏的那套,反过来给傅真下马威么?
就像碧玺说的,齐嬷嬷素日与柳氏那边亲近,这趟威风,多半也是有柳氏母女的手脚在内。
换成昨日,傅真或许就上手了,但是今日她已另有筹谋,并不想跟她硬碰硬。
碧玺战战兢兢地依言照办,打了帘子请齐嬷嬷进来。
对方进屋后扫视了一眼屋内,便朝着歪在榻上的傅真走来:“奴婢给大姑娘请安。”
说是请安,不过是点了点头,腰都没弯下去。
傅真撑着身子坐起来,帕子掩唇咳嗽了两声:“这可使不得,嬷嬷快请坐。”
碧玺搬了坐,傅真又道:“嬷嬷是贵客,快把前些日子母亲给我的那罐二百两银子一罐的顶级瓜片给嬷嬷沏上。”
说完她又微笑冲齐嬷嬷道:“上回我在荣福堂挨罚,多亏了嬷嬷求情,我都记在心里了,这茶叶,还是我特地留给嬷嬷的。”
就原主在荣福堂罚跪那回,这齐嬷嬷跟傅柔互唱着黑白脸,明面上求情,暗地儿一个劲儿地拱火,原主挨的那些板子,少说有一半是这齐嬷嬷撺掇的功劳!
齐嬷嬷缓和些许:“姑娘还记得老奴,也不枉我素日怜惜姑娘。
“我是奉老太太之命探望大姑娘的,听说大姑娘昨日在山上受了些惊吓,不知现下如何?可需老奴请个大夫回来瞧瞧?”
说完她便就着天光打量起了傅真脸色。
傅真歪在枕上叹气,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呈现着一派憔悴,这恹恹之状,与往常的她有什么两样?
实在与他们口中说的“昨日变成了罗剎”的说法划不上等号。
“我这身子,不过是有一日拖一日罢了,倒难为老太太费心惦记,还让嬷嬷特地走一趟。——碧玺,再把前儿那四百两银子一包的燕窝取来,请齐嬷嬷带给老太太,再把我那把象牙扇拿来,给嬷嬷拿着玩儿。”
齐嬷嬷笑道:“老奴倒罢了,不敢劳大姑费心。只是大姑娘有这份孝心,老太太对姑娘一番疼爱之心也算值得了!”
这大姑娘往日就是个木头,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打她懂事到现在,几时主动打点过她们?就连老太太那里也是避猫鼠儿似的,闻声就发抖,明明手上钱多到发烂,也不知道手松点儿,孝敬孝敬!
让她说,过去挨的那些罚,可一点都不冤!
要早有这么乖觉,哪至于如此啊?
昨日山上怎么回事,她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没想到被傅柔那么一吓,倒是学乖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傅真笑微微,端茶喝了一口。
忽而道:“怎么还没上茶?”
“姑娘!”碧玺闻声匆匆走了进来,“您特留给嬷嬷的那罐茶……没了。”
“没了?”傅真扬高声音,“好好的怎么没了?”
碧玺道:“前日二姑娘来,说是屋里正巧没了茶,便说要拿去喝。”
傅真喘着气骂起来:“混账东西!你没说那是特意留着孝敬嬷嬷的?”
“奴婢说了的,二姑娘说,嬷嬷最疼她,不会计较她的,还说再怎么样,她也是府里的主子,嬷嬷只是个奴才。奴婢也拦不住……”
傅真气得倒在了枕上。
碧玺连忙上前抚背。
齐嬷嬷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不过一罐子茶,大姑娘倒不必如此!”
傅真喘着气,告罪道:“嬷嬷见谅,都怪我,这院门看得也太松了。您多少天才来一趟,是我们这儿请也请不来的贵客,那样好的茶,还是今年新出的,母亲也只得了三罐呢,正该是拿来好好招待您的,结果这——”
齐嬷嬷绷着脸,不说话。
傅真说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
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从傅真这儿得过丁点好处,方才她道出这样那样的时候,还当她转了性,合着她竟让她给耍了!
她压根就没想给她!
是她大意了,竟然信了这死妮子!这死妮子也够胆大,手段竟然玩到了她的头上!
她冷哼了一声,说道:“茶不茶的,也不要紧,老奴是什么人?岂敢贪图姑娘的东西?不过姑娘既然说了有孝心要给老太太,那就拿出来吧,老奴拿回去复命!”
傅真扭头:“还不去把燕窝和折扇取来?”
“姑娘,燕窝和折扇……也没了!”碧玺回身指着光秃秃的桌柜,走过去把柜门和抽屉哐哐全打开,“燕窝是上个月被二姑娘拿走的,还有折扇是月初拿走的。不止这些,二姑娘拿的还有今年头茬的龙井,多宝斋的簪花,脂禾堂的胭脂……”
碧玺一口气数了一长串,这些提及的店铺没有一件不是京城之中有名的贵价货。
齐嬷嬷的脸色眼见着泛了青,合着不光是她连茶都落不着一口,先前说好的燕窝和象牙扇也没了?这是彻头彻尾拿她寻了场开心?